《枫烬未眠》 第1章 01 宋榇,年级第一,我的死对头。 第一次见面,我递给他一瓶水,他当着全校的面说:“谢谢,我不喝陌生人的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他拒绝过全校女生的水除了我。 ——可那瓶水,是我整个青春唯一一次勇敢。 九月的南城,像个巨大的蒸笼。滚烫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砸下来,空气被烤得微微扭曲,弥漫着一股塑胶跑道被晒软了的、特有的焦糊味。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军训场上每一个汗流浃背的新生头顶。 高一(3)班的队列里,向忻南觉得自己快要化掉了。迷彩服粗糙的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汗珠沿着额角、鬓发一路滑下,痒得钻心,却又不敢抬手去擦。教官的指令在耳边嗡嗡响,像隔着一层滚烫的水。她用力眨了眨被汗水蛰得发涩的眼睛,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正前方主席台那一点可怜的阴凉处——以及阴凉处那个挺拔如小白杨的身影。 那是学生代表宋榇。 他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迷彩服,可那身衣服套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清冽挺拔的质感。阳光落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鼻梁很高,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正代表全体新生发言,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不高不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质感,却又奇异地没什么起伏,像初秋掠过林梢的风,干净,但没什么温度。 “啧,真能装。”旁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点酸味的嘟囔,是向忻南的临时同桌林晓。向忻南没吭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台上那个身影牢牢攫住。他站在炽烈的阳光边缘,周身却仿佛自带一圈冷气,隔绝了周遭的喧嚣与燥热。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发言稿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整个人透出一种与这片汗流浃背的操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偏偏这种疏离,配上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形成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哇…那就是传说中的宋榇?中考全市第一进来的?” “对对对!就是他!实验中学的学神!真人比照片还帅!” “感觉好冷啊…都没什么表情…” “冷怎么了?帅就够了!校草没跑了!” 周围女生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断断续续飘进向忻南耳朵里。她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台上。他发言完毕,对着台下微微鞠躬。动作标准利落,一丝不苟。起身时,额前几缕碎发被风轻轻拂动,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一瞬间,向忻南的心跳,似乎被那阵风带得漏跳了一拍。随即,一种莫名的、想要靠近那点“冷气”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撞进了胸腔。 教官终于大发慈悲,宣布原地休息十分钟。人群“嗡”的一声散开,像炸了锅的蚂蚁,纷纷奔向场边堆放矿泉水和绿豆汤的桌子。 向忻南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场边。喉咙干得快要冒烟,她抓起一瓶水,拧开盖子,仰头就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令人战栗的舒畅。她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活过来大半。 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主席台。宋榇没有走向补给点,他独自一人,正沿着主席台侧面的阶梯往下走。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身上,额角、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微微皱着眉,抬手用迷彩服的袖子抹了一下额角的汗,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那身清冷疏离的铠甲,似乎被这酷暑撬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底下真实的、属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不耐。 就是这细微的破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向忻南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刚才台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学神”形象,似乎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沾上了人间的暑气与狼狈。一种混杂着同情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冲动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 几乎是未经大脑思考,向忻南重新弯腰,从成堆的矿泉水里又拿起一瓶新的。冰凉的瓶身握在手心,瞬间驱散了掌心的燥热。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瓶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作响。她拨开身边拥挤的人群,朝着宋榇走下来的方向,小跑过去。 阳光刺眼,地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目标明确,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忐忑。宋榇已经走下阶梯,正站在一棵老槐树稀疏的阴影边缘,似乎在寻找荫凉的地方。他背对着喧嚣的人群,身影在蒸腾的热浪里显得有些单薄。 “宋榇同学!”向忻南鼓足勇气,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少年闻声转过身。 距离骤然拉近。近到向忻南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上沾染的细小汗珠,看清他因为炎热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清他清澈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一个脸颊通红、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手里还傻傻举着一瓶水的狼狈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蝉鸣、操场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向忻南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也清晰地看到了宋榇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惊讶?被打扰的不悦?还是纯粹的陌生?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把手里那瓶还带着冷气的矿泉水往前递了递,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点,再自然一点:“这个…给你。天太热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她跑过来时,周围已经有不少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这个大胆走向新晋校草的漂亮女生。此刻,她清脆的声音清晰地落在这一小片区域。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连旁边几个正在喝水的男生都停下了动作,眼神在向忻南和宋榇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和玩味。 宋榇的目光,从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瓶递到眼前的水上。那瓶水,透明的塑料瓶身,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点。他薄薄的唇线似乎抿得更紧了些,眼神里那种初见时的疏离感瞬间回笼,甚至比在台上时更甚,像一层无形的冰壳。 他没有伸手。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向忻南举着水的手臂开始发酸,指尖因为用力攥着冰凉的瓶子而微微发麻。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密集,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促狭。 就在向忻南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手臂微微颤抖着想要收回时,宋榇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短暂的寂静,和他发言时一样,没什么温度,像一块冰凉的玉石砸在滚烫的地面上。 “谢谢。”他的视线掠过那瓶水,最终落在向忻南脸上,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但我不喝陌生人的东西。”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吸引了众人目光的插曲从未发生。他径直转过身,迈开长腿,朝着操场另一边更僻静、树荫更浓的地方走去。迷彩服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群,消失在晃眼的光斑和蒸腾的热浪里。 留下向忻南一个人,僵在原地。手里那瓶水还维持着递出的姿势,瓶身上的冷气似乎瞬间变得刺骨,顺着她的指尖一路冻到心脏深处。周围那些针扎似的目光,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嘲笑和议论,嗡嗡地响成一片,将她牢牢钉在灼热的地面上。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果然被拒了。” “我就说吧,宋神哪那么好接近?” “不过勇气可嘉啊,敢第一个上去送水…” “长得挺漂亮的,可惜咯…” 那些刻意压低却清晰钻入耳朵的议论,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向忻南的神经。脸颊上因为奔跑和紧张涌起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辣辣的、被当众剥开般的难堪。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根都在发烫。 她猛地收回手,将那瓶冰凉刺骨的水紧紧攥在胸前,仿佛想用它冻住自己那颗正在急剧下坠、被难堪和羞愤淹没的心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眼眶里瞬间涌上的那阵酸涩热意化作泪水滚落下来。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倔强地迎向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视线,然后,在更多的议论爆发之前,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灼热的阳光晒得头皮发烫,汗水再次汹涌地冒出来,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比刚才更让人难受。可向忻南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她一口气跑到操场最边缘一排老槐树的浓密树荫下,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份几乎将她淹没的屈辱。 陌生人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瓶水,瓶身已经被她掌心的汗水和紧握的力道弄得有些变形。透明的液体在里面轻轻晃荡,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泛红的眼圈,紧咬的嘴唇,还有眼底那份藏也藏不住的受伤和愤怒。 “宋…榇…” 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苦涩。那张过分好看却冷得像冰的脸,那句平静又残酷的拒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脑海里。 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老槐树特有清苦味道的热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平静,反而像添了一把火。眼底最后一丝水汽被这股灼热狠狠蒸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尖锐的倔强和好胜心。 不就是年级第一吗?不就是一张脸长得能骗人吗?有什么了不起! 向忻南猛地站直身体,将那瓶水狠狠拧开,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冲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和力量。她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水渍,眼神锐利地投向操场中心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方向,像是在对那个傲慢的背影宣战,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宋榇是吧?等着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向忻南——最讨厌的人!第一名?走着瞧!” 军训的硝烟(主要是和酷暑搏斗)终于散尽,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崭新的书本油墨味和一种无形的、属于重点班的紧绷感。高一(3)班,传说中的“火箭班”,更是将这种氛围推到了极致。 上午第三节,数学课。讲台上,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的刘老师,人称“刘一刀”,正用一种不紧不慢却极具压迫感的语调讲解着集合与函数的概念。粉笔在黑板上笃笃作响,留下一个个简洁有力的符号和公式。台下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屏息凝神,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游走,沙沙声连成一片紧张的背景音。 向忻南坐得笔直。军训最后几天的难堪和憋屈,被她一股脑儿转化成了此刻近乎燃烧的专注力。她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刘一刀的每一句话、黑板上每一个符号上。宋榇就坐在她斜前方隔了两排的位置,只能看到一个挺直的背影和后脑勺干净利落的发旋。那个背影,像一根刺,无声地扎在她的视野里,提醒着她那天在烈日下的狼狈,也无声地刺激着她每一根名为“不服输”的神经。 “好,基本概念就讲到这里。”刘一刀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锐利的目光扫过全班,“接下来,我们做个小练习,巩固一下。题目很简单,就两道。限时十五分钟。”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屠夫”的弧度,“就当是…我们师生之间,互相摸摸底。”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随即是更加急促的翻动草稿纸的声音。摸底?谁不知道刘一刀的“摸底”就是下马威? 两张印着题目的纸片从前排传了下来。 向忻南拿到手,目光迅速扫过。第一题是集合的交并补运算,结合了点简单不等式,确实属于基础范畴。但第二题…题干不长,却涉及了函数定义域、值域的初步讨论,甚至隐含了一个需要简单数形结合才能清晰判断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拿起笔,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演算的沙沙声在耳边放大,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题目和笔尖划过的轨迹。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干扰,寻找关键信息,一步步推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当她在第二题的关键步骤上,清晰地画出一个简略的数轴草图,瞬间厘清了那个取值范围的陷阱时,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感涌上心头。 她迅速写下最终答案,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抬头看时间,还剩下两分钟。她下意识地,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斜前方那个背影。 宋榇也放下了笔。他坐姿依旧端正,后背挺得笔直,侧脸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他正微微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卷子,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神情专注而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那份从容不迫,像一块沉静的冰,无声地散发着压力。 向忻南的心微微一沉,刚刚解题成功的些许得意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紧迫感取代。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检查自己的答案。 十五分钟到。刘一刀亲自下台收卷,动作干脆利落。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解脱和等待宣判的沉寂。 刘一刀回到讲台,拿起最上面一张卷子,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他没有立刻宣布答案,而是拿起红笔,飞快地在几张卷子上打着勾叉。每落下一笔,都牵动着台下几十颗心。空气仿佛凝固了。 “嗯…”他终于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抬起头,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某个方向,嘴角那丝弧度似乎加深了些,“宋榇。”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平静地抬起头,迎向老师的目光。 “两道题,全对。”刘一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其中的肯定意味毋庸置疑。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和吸气声。果然!学神就是学神! 宋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那份理所当然的平静,让向忻南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刘一刀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在教室里继续搜寻,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张张紧张的脸。向忻南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一位同学,也做对了。”刘一刀的声音顿了顿,目光终于锁定,“向忻南。” “唰”的一下,几乎全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讶和探究。向忻南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前方那道视线也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很短暂,却像实质的探针,让她头皮微微一麻。 她竭力维持着镇定,迎向刘一刀的目光,点了点头。手心却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此刻被注视的局促,微微有些汗湿。 “不错。”刘一刀难得地给了个简短的评价,目光在向忻南和宋榇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意有所指,“看来我们班,卧虎藏龙啊。希望这种势头,能保持下去。”他放下卷子,拿起粉笔,“好了,我们继续讲课。” 后半节课,向忻南听得格外认真,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但她的心绪,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彻底平静。宋榇那道短暂却带着审视的目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那里。他全对的成绩,像一座无形的高山,横亘在前方。而刘老师那句“卧虎藏龙”和意味深长的目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战和期许。 压力如山,沉甸甸地压下来。但胸腔里,被军训烈日点燃又被课堂冷遇浇灌的那簇火焰,却烧得更旺了。不服输的劲头在血液里奔涌。她捏紧了笔杆,指尖用力到发白。 宋榇,等着吧。摸底而已。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亲爱的读者们,欢迎跳进这个盛满玻璃渣和未烬星火的青春坑! 开篇第一章,看着向忻南在烈日下递出那瓶水时,我仿佛又回到了心跳比蝉鸣还吵的十五岁—— 「我不喝陌生人的东西。」 宋榇这句话像冰锥,扎穿了忻南的勇气,也扎疼了屏幕前曾经的自己。谁没有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和一个不敢递出水的午后? 但!故事才刚开始! - 那个当众让她难堪的宋榇,为什么在食堂翻盘时,厌恶的眼神像在看世界末日 - 那个冷漠拒绝她水的少年,为什么数学课上听到她名字时,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 - 那个对污渍生理性排斥的洁癖精…他抽屉最深处,为什么藏着一瓶过期三年的矿泉水(嘘——这是伏笔!) 下章预告: 《污痕之下》—— 他的校服沾了油渍,人生第一次翘课消失。 向忻南立下战书:“宋榇,我一定会把你从第一名踹下去!” 而此刻办公室内,刘老师抽出一张竞赛报名表:“这两个孩子,放一组。” ▼ 灵魂暴击三连问 ▼ 1宋榇拒水时,你更心疼忻南的难堪,还是好奇他疏离下的秘密? 2 猜猜看:食堂事件后他翘课去了哪?(墓地医院还是…擦了三小时校服?) 3如果是你,被当众拒绝后会像忻南一样宣战,还是躲起来哭? 快用答案砸醒装睡的作者!每条评论都会认真看 回复! 喜欢这口“刀尖舔糖”的滋味?点【加入书架】 【催更】,明天中午12点准时上刀片…啊不,上新章! —— 一边写一边为少年心动落泪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宋榇的校服沾了油渍,像纯洁的雪地落上乌鸦脚印。 他盯着那片污痕,眼神像目睹世界崩塌。 后来我才懂—— 他恐惧的不是油污,而是失控的瞬间。 就像他恐惧我,却任由我的名字蛀空他人生里所有秩序。 数学课带来的短暂荣光,在食堂蒸腾的油烟味里迅速冷却。向忻南嚼着排骨,味同嚼蜡。斜前方那个早已空出来的位置,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视野边缘。 宋榇走了。在餐盘翻覆、油污狼藉之后,他像一尊被玷污的神像,沉默地撤离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啧啧,宋神那脸色,跟要杀人似的。”旁边桌一个男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不就一点油吗?至于吗?” “听说他有重度洁癖,看来是真的。”另一个男生接口,“不过直接翘课走人…胆子够肥啊,刘一刀的课都敢翘。” 向忻南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宋榇离开时那挺得过分笔直、却透着一股仓惶决绝的背影,更不去想他脸上那份深切的、近乎生理性的厌恶。那厌恶像冰锥,刺破了他一贯的冷漠面具,露出底下某种让她心悸的东西。 “管他呢!”林晓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排骨,含糊不清地说,“走了正好,空气都清新了!快吃快吃,下午还有老刘的课呢!” 向忻南胡乱应了一声,低头扒饭,却食不知味。宋榇那句“我不喝陌生人的东西”和刚才那份对污秽的极致排斥,在她脑海里反复交错。这个人,像一团裹在冰里的谜。 下午第一节,依旧是数学。刘一刀夹着教案准时踏入教室,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在宋榇那个空位上停顿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缺口。 “把上周的摸底卷拿出来。”刘一刀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讲评一下。” 教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翻卷子的声音。向忻南拿出自己那张写着两个红色对勾的卷子,指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响。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空位,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刘一刀的讲评依旧犀利,直指要害。他重点剖析了第二题那个陷阱,思路清晰,鞭辟入里。讲到关键处,他目光扫过台下:“向忻南,宋榇,你们两个的解法都很漂亮,尤其是辅助线的添法,跳出了常规思路。”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宋榇的空位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可惜,另一位当事人缺席。向忻南,你来说说你的思路。” 唰!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向忻南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清晰地将自己的解题思路复述了一遍。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逻辑分明,条理清晰。 “很好。”刘一刀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期许?“思路很活。记住,数学不是死记硬背,是要理解本质,敢于突破框架。” 讲评继续。刘一刀又点了几个其他同学分析错题,课堂气氛在严谨中带着一丝紧绷。当讲到一道需要用到反证法的几何题时,刘一刀突然停下,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空位。 “这道题,宋榇的解法很独特。”他拿起一张卷子,正是宋榇那份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试卷,“他用了拓扑学的思想,虽然只是雏形,但方向很新颖。” 刘一刀的指尖在卷子上轻轻敲了敲,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赞许,“这小子,脑子确实活。” 向忻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一种强烈的、被压制的憋屈感瞬间冲上头顶。她刚刚才因为清晰的思路得到肯定,可这份肯定,在刘一刀对宋榇那份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着更高层次欣赏的评价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宋榇宋榇宋榇!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无处不在!哪怕他人不在,他的影子也牢牢地笼罩着她! 怒火混合着强烈的不甘,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向忻南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盯着自己试卷上那两个鲜红的对勾,那本该代表胜利的符号,此刻却像两个嘲讽的印记。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得到那种程度的认可?凭什么他连翘课,老师都只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反而还要夸他解法新颖?! “向忻南,”刘一刀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风暴,“这道反证法,你用了常规思路,虽然正确,但略显繁琐。课后可以看看宋榇的解法,开拓一下思路。” 轰——! 最后一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向忻南猛地抬起头,脸颊因为激动和愤怒染上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火苗。她没有看刘一刀,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倔强,射向宋榇那张空荡荡的课桌。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刘老师,我会看的。但是——”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下一次考试,我一定会把他从第一名踹下去!”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惊愕的、看戏的、佩服的、不以为然的,全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刘一刀显然也愣了一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个突然爆发的女孩。片刻后,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有目标是好事。”刘一刀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喜怒,“那就用实力说话。坐下吧。” 向忻南僵直着脊背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刚才那股冲顶的怒火宣泄出去后,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羞耻和一丝茫然。她刚才…当着全班的面,像个争宠的小孩一样宣战了?对象还是一个缺席的人? 脸颊烫得惊人。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能感觉到林晓在桌子底下拼命扯她的袖子,也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复杂目光的灼烧感。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抓起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身后传来隐约的议论声,像细小的针芒追着她。 “哇,向忻南好刚啊…” “这不就是公开宣战吗?” “啧啧,火药味十足,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过宋神…会应战吗?” 向忻南充耳不闻,一路疾走,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她需要冷静,需要把脑子里那团混乱的火焰浇灭。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学校图书馆。这个时间点,图书馆里人不多,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稍稍安抚了她躁动的神经。 她找了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高大的香樟树,浓密的枝叶滤掉了大部分燥热的阳光,只在地上投下摇晃的碎影。她摊开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那是她暑假就啃了大半的硬骨头——试图用艰深的公式和复杂的受力分析塞满自己混乱的脑子。 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一道道题目被攻克。专注带来的平静感渐渐驱散了方才的难堪和冲动。然而,当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林荫道时,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再次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是宋榇。 他正从校外回来,沿着林荫道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他已经换掉了那身沾了油污的校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色短袖校服,但下身依旧是那条深蓝色的校服长裤。他的步伐很快,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唇线抿得死紧,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的左手,似乎一直下意识地垂在身侧,指关节有些发红。 向忻南的心猛地一跳。他…去处理那身衣服了?看那样子,好像还没从那份“污秽”的冲击里完全缓过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看着他匆匆走进教学楼,消失在视线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是解气吗?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本该觉得解气。可为什么,心里反而堵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图书馆管理员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响起:“向忻南同学?在吗?” 向忻南回过神:“在。” “哦,刘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管理员说道。 刘一刀?向忻南心里咯噔一下。是因为她课堂上的“豪言壮语”吗?还是…宋榇翘课的事情?她怀着几分忐忑,收拾好东西,走向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向忻南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刘一刀的声音。 向忻南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刘一刀一个人,他正伏案批改着什么。窗明几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水和茶叶混合的味道。 “刘老师,您找我?”向忻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刘一刀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向忻南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着。 “课堂上的‘雄心壮志’,还在?”刘一刀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是鼓励还是敲打。 向忻南脸颊微热,但倔强地没有低头:“在。” “嗯。”刘一刀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两张表格,推到向忻南面前。“看看这个。” 向忻南疑惑地拿起表格。标题赫然印着:“南城市高中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报名表”。 她的心猛地一跳。 “学校有两个名额。”刘一刀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说,“你和宋榇。” 向忻南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和…宋榇? “竞赛下个月初开始选拔集训,持续到期末。”刘一刀的目光透过氤氲的茶气看向她,锐利依旧,却似乎多了一分深意,“你们两个,放一组。互相学习,也互相竞争。我希望你们能代表学校,走得远一点。” 轰——! 向忻南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和宋榇一组?竞赛集训?朝夕相处? “刘老师,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是激动?是抗拒?还是…一种被命运巨轮裹挟着前行的茫然? 刘一刀没等她说完,挥了挥手:“行了,回去好好准备。报名表填好,明天交给我。记住,用实力说话。” 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红笔,下了逐客令。 向忻南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拿着那两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报名表,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一声声敲在心上。 竞赛。集训。宋榇。 这三个词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 她走到自己教室后门,脚步顿住了。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只有值日生在打扫。宋榇的位置上,人回来了。 他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他的动作有些急躁,不再是平时那种一丝不苟的精准。向忻南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指关节果然红得厉害,像是被用力擦洗过。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宋榇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包湿巾。他迅速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然后,开始用力地、反复地擦拭他的桌面。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仿佛桌面上沾染了什么洗刷不掉的污秽。擦完桌面,他又去擦椅背,擦抽屉的边缘…每一个可能被触碰过的地方,都不放过。 向忻南静静地站在门外阴影里,看着那个清冷孤高的身影,此刻像个陷入某种魔怔的困兽,徒劳地与看不见的“脏污”搏斗。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紧蹙的眉心和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上,勾勒出一种近乎悲凉的脆弱感。 她忽然想起食堂里那份深切的厌恶,想起他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想起刘老师那句“你和宋榇放一组”。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捏紧了手中的报名表,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上面“宋榇”两个字,此刻像淬了毒的针,刺着她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没有再看那个还在用力擦拭的身影一眼,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走廊尽头,夕阳沉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小读者们,这章刀片管饱吗? 看着忻南当众宣战,我拳头硬了!可宋榇躲在教室发疯擦桌子时…我手里的刀忽然砍向了自己心脏。 ▼ 灵魂暴击三连 ▼ 1宋榇反复擦的是桌子,还是被“陌生人”触碰过的记忆?[爱心眼](细思极恐!) 2如果竞赛必须选搭档:你要“相爱相杀”的宋榇,还是温柔学霸男二(速评!) 3猜刘老师强制分组是神助攻…还是深渊开端 下章《未拆封的温柔》高能预警: - 宋榇的校服袖口,为何残留洗不掉的油渍? - 竞赛报名表被撕成两半!“谁拖后腿谁滚!” - 办公室内,刘老师对忻南低语:“小心点,那孩子心里…有座坟。” 点【催更】解锁午夜加更! 点【加入书架】保住作者头发(在秃了)! —— 边擦眼泪边埋刀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2 第3章 03 他递来一颗薄荷糖,包装密封完好,如同他未曾拆封的心事。 指尖悬在空气里,像怕沾染什么致命病毒。 “别误会,怕你拖累小组进度。” 可后来,我在他垃圾桶里, 看见那包被揉烂的糖纸, 像一颗被绞杀后无处安放的真心。 竞赛报名表像两片烧红的烙铁,烫得向忻南坐立难安。她把它塞在书包最里层,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与宋榇强行捆绑的命运。然而,刘一刀那句“放一组”如同魔咒,在每一次看到那个清冷背影时,都在她耳边尖锐回响。 秋游的通知像一阵风,吹散了火箭班连日来的沉闷与硝烟。目的地是郊外的云栖山,野炊是重头戏。消息一出,教室里炸开了锅。 分组由班长负责抽签。当写着“第三组”的纸条展开,上面清晰印着“向忻南、宋榇、林晓、陈宇”四个名字时,向忻南只觉得眼前一黑。 “哇哦!”林晓夸张地捂住嘴,眼睛在向忻南和前排的宋榇之间来回扫射,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忻南!你和宋神一组诶!缘分天注定啊!” 向忻南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声音干巴巴的:“孽缘还差不多。” 她刻意不去看宋榇的反应。但眼角余光里,那个挺拔的身影在听到分组结果后,脊背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抬手,用指尖推了推桌上摊开的物理书书脊,让它与桌沿重新形成完美的九十度夹角。动作细微,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 周六清晨,阳光晴好。云栖山脚下,绿意葱茏,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高一新生们像放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第三组的野炊点选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林晓和陈宇是活络性子,一到地方就咋咋呼呼地开始分工:“陈宇,你负责垒灶捡柴!宋榇,你…呃,你看着弄点食材?我和忻南负责洗菜切菜!”林晓看着宋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自动把“生火”这种高难度任务咽了回去。 宋榇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分发食材的区域。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有些孤清。 向忻南和林晓提着分到的蔬菜和肉,蹲在小溪边清洗。冰凉的溪水漫过指尖,带来一丝舒爽。向忻南低头用力搓洗着土豆上的泥巴,仿佛在跟谁较劲。 “忻南,你说宋神会弄食材吗?他不会就给我们弄点青菜叶子回来吧?”林晓一边洗着西红柿,一边小声嘀咕。 “管他弄什么,做熟能吃就行。”向忻南头也不抬。心里却在想,那个人,大概连挑拣食材都要用消毒湿巾先擦一遍篮子吧? 然而,当宋榇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篮子回来时,里面的东西却出乎意料地丰盛且…正常。新鲜的排骨、处理好的鸡翅、各色蔬菜,甚至还有一小袋密封的调味料。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品类搭配合理。 “哇!宋神厉害啊!”林晓惊喜地叫起来,“居然还有鸡翅!我们有口福了!” 宋榇把篮子放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动作依旧保持着距离感。他拿出两包一次性手套,自己先撕开包装,慢条斯理地戴上,然后才开始处理食材。他拿出鸡翅,用自带的小刀精准地在上面划着花刀,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他全程低着头,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完全无视了旁边林晓和陈宇咋咋呼呼的搭话。 向忻南看着他戴着白手套、一丝不苟处理食材的样子,心里那股别扭劲又上来了。果然,洁癖精的世界,凡人无法理解。她扭过头,用力地切着砧板上的土豆片,刀落在砧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气氛有些微妙。陈宇垒好了简易石灶,林晓也洗好了蔬菜。轮到生火了,却遇到了麻烦。陈宇带来的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那些略有些潮湿的树枝,浓烟滚滚,呛得人直咳嗽。 “咳咳咳…不行啊,这柴太湿了!”陈宇被烟熏得眼泪汪汪。 “我试试!”林晓抢过打火机,鼓捣了半天,依旧只有烟没有火。 向忻南也被呛得不行,她放下菜刀,想过去帮忙,刚站起身,眼前却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视野瞬间天旋地转,胃里也跟着一阵翻江倒海。 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大树,才勉强稳住身形。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后背一片冰凉。糟糕,低血糖犯了。早上因为心情烦躁,只胡乱塞了两口面包,这会儿体力彻底告罄。 “忻南?你怎么了?”林晓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扔下打火机跑过来。 “没事…有点晕…”向忻南的声音有些虚弱,眼前阵阵发黑,手脚也开始发软。 就在她几乎要靠着树干滑下去的时候,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手套的味道)钻入鼻腔。 一只戴着白色一次性手套的手,捏着一颗小小的、独立密封包装的薄荷糖,递到了她的眼前。透明的塑料包装在阳光下折射着微光,里面的绿色糖体清晰可见。 向忻南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对上了宋榇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他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个出了故障的仪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溪水潺潺,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其他小组的欢声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向忻南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眩晕,而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靠近和…那颗递到眼前的糖。 他…在关心她?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迟疑地、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伸手去接那颗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包装的瞬间—— 宋榇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薄荷糖直直地掉落在向忻南摊开的手心里,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与此同时,宋榇已经迅速地收回了手,并且立刻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地上,仿佛刚才那个递糖的动作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清冷,清晰地砸在向忻南的耳膜上: “别误会。”他语速很快,像是在急切地撇清什么,“怕你晕倒拖累小组进度。”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快步走向还在跟浓烟奋斗的陈宇和林晓,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向忻南僵在原地,手心里那颗薄荷糖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她的皮肤,一路烫到心底。刚才那一瞬间,她甚至捕捉到了他松开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是慌乱吗?还是更深的排斥? 怕拖累进度? 原来如此。 巨大的难堪和一种被彻底看轻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胃里的翻腾似乎更厉害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低血糖,而是因为心底翻涌上来的苦涩。 她死死攥紧了手心那颗糖,塑料包装硌得掌心生疼。她甚至能感觉到林晓担忧又尴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忻南…”林晓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没事。”向忻南猛地打断她,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她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开了那颗薄荷糖的包装。 嗤啦—— 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异常刺耳。她看也没看,将那颗绿色的糖丸塞进嘴里。一股强烈的、带着刺激性的清凉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直冲头顶,呛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凉意非但没有缓解她的眩晕,反而像一盆冰水,将她心底最后一点可笑的温度也彻底浇灭。 她用力地嚼着那颗糖,仿佛在咀嚼着某种坚硬而苦涩的东西。清凉过后,舌尖只留下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苦味。 “谢谢你的糖。”她对着宋榇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道。然后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走到还在冒烟的石灶边,蹲下身,拿起陈宇扔下的打火机,面无表情地开始尝试点火。 浓烟熏得她眼睛发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着汗水流下。她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按着打火机,仿佛在跟谁较劲,又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火苗,终于在一阵徒劳的挣扎后,微弱地、颤抖着升腾起来。橘红色的光跳跃着,映亮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那簇被冰封的火焰。 野炊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向忻南全程沉默,机械地完成分配的任务。宋榇也依旧保持着他的距离和“无菌”操作。只有林晓和陈宇努力活跃着气氛,却收效甚微。 下山集合前,向忻南去扔垃圾。她走向小溪下游指定的垃圾回收点,一个半人高的绿色大垃圾桶。她将手里的空饮料瓶和废弃包装纸扔进去,转身欲走时,目光却被垃圾桶边缘一抹刺眼的亮绿色吸引。 那是一个被揉成一团的、小小的、透明的塑料糖纸。薄荷糖的包装纸。 它被揉得很皱,很紧,像一个被用力攥死、彻底绞杀后丢弃的心事。它就那么孤零零地搭在垃圾桶边缘肮脏的污渍上,绿色的糖纸在灰暗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可怜。 向忻南的脚步顿住了。 她认得这个包装。和她刚才吃下去的那颗糖,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糖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起那只戴着白手套递糖的手,那猝不及防的松开,那句冰冷的“怕你拖累”……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刚才低血糖的眩晕更让她窒息。 他…也吃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吃?这颗糖,从递给她那一刻起,在他眼里,是否就已经等同于被污染了?所以,连同那包装纸,都被他如此嫌恶地、用力揉烂,丢弃在这最肮脏的地方? 她猛地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脚步踉跄,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溪水潺潺的欢唱,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无声的嘲笑。 那颗薄荷糖,是未拆封的温柔,也是揉烂的真心 ▼ 灵魂暴击三连问 ▼ 1 宋榇丢糖纸时,是厌恶被触碰的糖…还是厌恶失控递糖的自己? 2如果忻南发现:他垃圾桶里只有一张糖纸(他根本没吃糖)——会更痛吗? 3“怕拖累进度”是借口…他到底在怕什么? 下章《独幕戏与荒原》核能预警: - 校庆话剧!宋榇被迫出演罗密欧 - 向忻南赌气竞选朱丽叶——失败! - 深夜空荡礼堂,他念着情诗却看向她的阴影… 点【催更】把作者从刀片堆里挖出来写糖! —— 边捡糖纸边哭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 第4章 04 他站在聚光灯下念情诗,眼底却寸草不生,像一片被爱神诅咒的盐碱地。 我藏在黑暗里,听他一遍遍重复那句台词—— 「因为黑夜的恐惧困住了我。」 后来我才明白, 困住他的不是黑夜, 是他亲手砌在心脏周围、密不透风的墙。 云栖山野炊那颗揉烂的薄荷糖纸,像一枚冰冷的图钉,牢牢钉在了向忻南记忆的某个角落。每当不经意触碰到,都会带来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她刻意将那天连同那张糖纸一起,打包塞进意识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用繁重的课业和即将到来的数学竞赛选拔死死压住。 然而,生活似乎总热衷于在她试图平静的水面投下新的石子。校庆月的到来,如同一场盛大的狂欢,席卷了南城一中。海报贴满了公告栏,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校话剧社排演的经典剧目——《罗密欧与朱丽叶》。 选角面向全校,公开竞选。消息一出,整个高一都沸腾了。罗密欧与朱丽叶,青春爱欲的永恒象征,光是想象在舞台上演绎那场惊心动魄的悲剧,就足以让少男少女们热血沸腾。 “忻南!忻南!我们去试试吧!”林晓兴奋地摇晃着向忻南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探照灯,“你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又好,肯定能选上朱丽叶!” 向忻南正埋头解一道复杂的竞赛几何题,闻言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没兴趣。” 她是真的没兴趣。那些缠绵悱恻的台词,那些生死相许的誓言,在她看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的故事。她的世界里,只有公式、定理,还有那座名为“宋榇”的、亟待翻越的高山。 “哎呀,去试试嘛!就当放松一下!整天对着这些题,脑子都要僵掉了!”林晓不依不饶,指着海报,“你看,连宋神都被提名竞选罗密欧了!全校女生投票断层第一!这热度,不去凑个热闹多可惜!” “宋榇”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向忻南刻意维持的平静。她的笔尖猛地一顿,在纸上戳出一个深坑。 宋榇?演罗密欧?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聚光灯下,他穿着中世纪的华服,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朱丽叶念出那些炽热滚烫的情话。那场景,荒谬得让她想冷笑。 一股莫名的、带着酸涩的火焰,毫无预兆地从心底窜起。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轻易获得所有人的瞩目和期待?凭什么他连演个戏,都要站在最耀眼的位置? “哦?他演罗密欧?”向忻南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眼神锐利地看向林晓,“那朱丽叶是谁?谁配站在他旁边?” 林晓被她突然迸发的锐气吓了一跳,讷讷道:“还…还没定呢,公开竞选…” “好。”向忻南啪地一声合上习题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我去竞选朱丽叶。” 林晓惊得张大了嘴:“啊?你…你刚才不是还说没兴趣…” “现在有兴趣了。”向忻南站起身,目光越过喧闹的教室,投向那个坐在前排、依旧脊背挺直、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的身影。一股强烈的、想要将他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拽下来的冲动,驱使着她。“我倒要看看,这位‘罗密欧’,对着我这张‘讨厌’的脸,还能不能念出那些肉麻的台词。” 赌气。纯粹的、幼稚的赌气。向忻南心里清楚得很。但那股被薄荷糖纸点燃、又被秋游分组和竞赛捆绑不断浇油的不甘之火,此刻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竞选安排在周五放学后的阶梯教室。当向忻南拿着临时打印的朱丽叶阳□□白片段走进门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和紧张的荷尔蒙。评委席上坐着话剧社的指导老师和几位核心成员。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过。没有宋榇。也对,被“内定”的罗密欧,大概不需要参与这种海选。 抽签决定顺序。向忻南抽到了靠后的位置。她坐在角落,看着前面一个个精心打扮、声情并茂的女孩们演绎着朱丽叶的憧憬、甜蜜与忧伤。有的婉约,有的热烈,有的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她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光,那是投入角色、向往爱情的光。 轮到向忻南了。她深吸一口气,走上临时充当舞台的讲台。没有刻意打扮,依旧是那身干净利落的校服,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灯光有些刺眼,台下黑压压一片,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展开手中的纸片。是朱丽叶在阳台倾诉对罗密欧爱意的经典独白。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她的声音响起,清亮,平稳,带着刻意压制的冷静。她努力回忆着看过的译本,试图融入情感,可胸腔里跳动着的,只有不服输的倔强和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想要证明什么的急切。 “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她念着,努力想要表现出朱丽叶为爱不顾一切的炽热。可她的眼神是清明的,甚至是带着审视的。她无法真正代入那个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少女。她只觉得那些誓言轻飘飘的,像美丽的泡沫,一戳就破。她所信奉的,是掌控,是实力,是付出必须有回报的理性世界。 她的演绎,技巧上挑不出大毛病,发音清晰,节奏也把握得不错。但缺了最关键的东西——灵魂深处燃烧的爱火。她的朱丽叶,更像一个冷静分析利弊得失的旁观者,而不是深陷情网的少女。 台下的评委们交换着眼神,有欣赏其冷静气质的,但更多的是摇头。话剧社社长,一个高三的学姐,低声对旁边的指导老师道:“台风很稳,但…缺了点朱丽叶的味道,太冷了。” 结果毫无悬念。当最终入选名单公布,朱丽叶一角花落高二一位以甜美灵动著称的学姐时,向忻南心中竟意外地没有太多失落,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果然,她不适合这种角色。她甚至自嘲地想,如果让她演个冷静理智的女学者,或许还能胜出。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有些憋闷的地方。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却猛地定住了。 宋榇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校服裤袋里,身影被走廊的光线拉得很长,融进阶梯教室后方的昏暗里。他正静静地看着台上。不是看那位新晋的“朱丽叶”学姐,而是看着讲台的方向,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观察。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就在向忻南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的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意料之中?还是…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向忻南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迅速别开视线,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快步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又疏离的气息。 失败者。她在他眼里,大概永远都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失败者。 夜幕低垂,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向忻南因为值日,走得晚了些。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她独自一人穿过空旷寂静的中央大道。晚风吹拂,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的礼堂,还亮着灯。 她记得话剧社这几天都在礼堂加紧排练。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朝着礼堂的方向拐了过去。也许是想看看那位“朱丽叶”学姐的风采?或者,只是想看看那个人站在台上,是如何演绎那份他根本不可能拥有的“深情”? 礼堂厚重的大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大灯,只有舞台上方几束聚光灯孤独地亮着,在空旷的观众席投下大块大块浓重的阴影。排练似乎已经结束了,里面静悄悄的。 向忻南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阴影里坐下。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舞台上没有人。道具散乱地摆放着,阳台的布景静静地立在那里。 就在她以为人都走光了,准备起身离开时,侧幕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宋榇。 他依旧穿着校服,没有换上戏服。他独自一人走上空旷的舞台,脚步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礼堂里。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在那束惨白刺眼的聚光灯下。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巨大的幕布上,像一个孤寂的剪影。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光斑,沉默了很久。整个礼堂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那片虚无的观众席。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呓般的质感,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寂静: *“…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罗密欧的台词。是阳台相会那场戏里,罗密欧对朱丽叶倾诉衷肠的开篇。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却毫无起伏,像在念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那张在灯光下显得过分苍白的俊美脸庞上,没有任何属于罗密欧的炽热与激动。他的眼神是空的,冷的,像一片被彻底抽干了生机的荒原。寸草不生,万物凋敝。他站在象征爱情圣地的阳台下,却仿佛置身于最孤寂的戈壁。 向忻南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见过他解题时的专注,见过他面对污渍时的厌恶,见过他拒人千里的冷漠,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空洞的模样。那束聚光灯仿佛不是照亮他,而是将他灵魂深处的荒芜照得无所遁形。 他继续念着,语调平板,像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那么我就指着你头上那似水精般流转的明星起誓——”* 念到这里,他的声音突兀地顿住了。像是卡壳的机器,又像是跋涉在荒原的旅人突然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穿透了观众席的层层黑暗,直直地射向向忻南藏身的那个角落! 那目光不再空洞。在短暂的凝滞中,那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闪而过的惊愕,有猝不及防被窥破的狼狈,有瞬间涌起的冰冷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向忻南猝不及防,被那目光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她像一只暴露在猎人枪口下的幼鹿,连呼吸都忘记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短暂到只有零点几秒的对视中—— 啪嗒! 一声轻响。 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有人关掉了总闸。 最后一丝光源消失的刹那,向忻南似乎看到宋榇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黑暗中,他那句卡在喉咙里、未能念完的台词,如同一声被掐断的叹息,带着冰冷的余韵,幽幽地飘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因为黑夜的恐惧困住了我。”* 黑暗吞噬了一切。视觉被剥夺,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向忻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她也能听到舞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在短暂的僵硬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离开。 她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尊石像般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那卡壳的半句台词,那黑暗中飘散的最后半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因为黑夜的恐惧困住了我。」 困住他的,到底是什么?是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还是别的…更深的、更无法挣脱的东西?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很轻,很稳,正一步步走下舞台,朝着侧门的方向移动。脚步声经过她所在的那一排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半秒。向忻南的心跳几乎停止。 然而,脚步声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最终消失在侧门关闭的轻响里。 礼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向忻南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冰冷的座椅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寒意,才慢慢找回身体的知觉。她摸索着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 她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走出礼堂。清冷的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晚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眼神荒芜的身影,和那句卡在黑暗中、充满恐惧的台词。 那张揉烂的薄荷糖纸带来的刺痛,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覆盖了。 她捏紧了怀里的书本,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遥远而冷漠。 宋榇,你的心里,到底藏着怎样一片荒芜而恐惧……黑夜。 他在台上是荒芜的盐碱地,却在黑暗中为她的影子卡壳 ε(> 第5章 05 风卷着枫叶扑上我的发梢,他抬手的瞬间像慢镜头。 指尖悬在空气里,离我的皮肤只有零点零一厘米。 然后他收回手,冷冰冰地说:“你头上…有垃圾。” 后来初雪停电的夜里, 他手机电筒的光只敢照亮我鞋前三寸地, 像他小心翼翼、始终不敢越界的心。 深秋的风,一日凉过一日。南城一中的枫林大道,迎来了最盛大的燃烧。层层叠叠的枫叶,从浅黄到深金,再到浓烈如血的赤红,在枝头织成一片片流动的火焰。风过时,叶片便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无数只疲倦的蝴蝶,铺满了蜿蜒的石板路,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干燥的声响。 又轮到第三组值日。清扫范围,正是这片绚烂却也恼人的枫林大道。 向忻南挥动着大扫帚,机械地将厚厚的落叶聚拢成堆。林晓和陈宇在稍远的地方,一边扫一边嬉笑打闹,把刚聚拢的落叶堆又踢散开来,惹得负责监督的卫生委员叉腰怒吼。 宋榇独自一人,在靠近教学楼的一侧沉默地清扫。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校服,动作精准而高效,扫帚划过地面的轨迹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他刻意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像一座移动的孤岛。 向忻南埋头扫着自己负责的区域,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被那片孤岛吸引。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被风吹动,侧脸的线条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有些冷硬。他扫过的地方,落叶被整齐地聚拢,与旁边林晓他们制造的狼藉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带着初冬的寒意,猛烈地摇晃着枫树的枝桠。霎时间,无数赤红的枫叶如同燃烧的雨点,从空中簌簌落下,劈头盖脸地扑向地面上的值日生。 “哇啊!”林晓尖叫着抱头蹲下。 “靠!白扫了!”陈宇看着瞬间被落叶重新覆盖的地面哀嚎。 向忻南也被这阵叶雨扑了个正着。几片硕大的、边缘卷曲的枫叶,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调皮地挂在了她的发辫上,还有一片正好贴在了她的额角,冰凉的叶片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拂去头上的落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斜前方,那个原本专注于清扫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宋榇站在几步之外,手里还握着扫帚,目光正落在她的头上。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凌乱和不洁的排斥。 他的右手,那只骨节分明、总是带着疏离感的手,竟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指尖朝着她额角那片枫叶的方向,微微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要替她拂去那片“污秽”。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凝滞。 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他抬起的指尖跳跃。向忻南甚至能看清他指尖细微的纹路,看清他修剪得极其干净的指甲边缘。那指尖离她额角的皮肤,只有咫尺之遥。近到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指尖即将传来的、微凉的触感。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凝固在血管里,呼吸也屏住了。一种荒谬的、难以置信的期待感,混合着巨大的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连睫毛都不敢眨一下,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只悬在空气里的手。 他能感觉到吗?那片枫叶落在她皮肤上的冰凉?他能看见她额角因为紧张而微微沁出的细汗吗? 宋榇的目光,似乎也在那片枫叶和她微微睁大的眼睛之间短暂地凝固了。他眼底那层惯常的冰壳,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某种更深、更复杂的情绪在那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而,就在向忻南几乎以为那只手会落下的刹那—— 宋榇的手臂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眼底那丝细微的波动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冰冷所取代。那只抬起的手,以比抬起时更快的速度,倏地收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一个失控的、极其危险的幻觉。 他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向忻南的目光,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是向忻南熟悉的、带着刻意疏离的冰冷,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落叶的沙响: “你头上…”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一个最安全的措辞,目光刻意落在她发梢那片枫叶上,语气平板无波,“…有垃圾。” 说完,他立刻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重新挥动起扫帚,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零点零一秒从未发生。只是他扫地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更加用力,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狠劲。 “垃圾”……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狠狠砸在向忻南的心上。刚刚那瞬间涌起的、荒谬的期待和悸动,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冰水浇透的狼狈和难堪。 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火辣辣的疼。她猛地低下头,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抬手,将头上那些“垃圾”——那些绚烂的、此刻却无比刺眼的枫叶——狠狠拂落在地。指尖划过额角,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咬着下唇,不再看那个冷漠的背影一眼,也重新挥起扫帚,更加用力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仿佛要将某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屈辱感也一并扫除干净。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在她脚边盘旋,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数学竞赛的校内选拔集训,在一种高压而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地点选在实验楼顶层一间僻静的小教室。每周二、四放学后两小时,周末一整天。 第一次集训,向忻南刻意踩着点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年级里顶尖的数学苗子。宋榇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对着门,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数学专著。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他像是自成结界,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刘一刀已经在了,正低头整理着几份卷子。向忻南挑了一个离宋榇最远、靠后门的角落位置坐下。 刘一刀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进入正题:“选拔赛在即,时间紧任务重。今天先做一套摸底卷,摸摸你们的底子,也摸摸你们配合的默契。”他将一叠试卷分成几份,“两人一组,自由组合,合作完成。时间一小时。” 自由组合? 向忻南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她看到教室里其他几个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两两凑到了一起。都是平时关系不错或者水平相当的搭档。只剩下她和…宋榇。 宋榇也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孤零零坐在角落的向忻南身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向忻南清晰地看到,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空气凝固了。其他组已经开始低声讨论,沙沙的写字声响起。 刘一刀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无声的催促和压力。 向忻南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做完这套卷子,也不想和那个人有任何形式的“合作”。 就在这时,宋榇站了起来。他拿起自己的笔和草稿纸,径直朝着向忻南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稳,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在向忻南旁边的空位坐下,将卷子放在两人桌子中间,声音没什么起伏:“开始吧。” 没有询问,没有征求意见,只有不容置疑的宣告。 向忻南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坐下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清冽气息就笼罩了过来,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校服衣袖擦过桌面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卷子,强迫自己忽略旁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卷子难度不小,题目综合性强,需要极强的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力。 最初的几分钟,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各自低头演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空气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第三题,”宋榇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沉默。他用笔尖点了点卷面,“辅助线添在BD中点,连接AG。” 向忻南的思路正卡在同一个地方,闻言迅速在图上画下辅助线。瞬间,原本复杂的几何关系豁然开朗。她没说话,但笔下的演算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第五题概率,样本空间划分有误。”片刻后,向忻南头也不抬地指出,声音同样没什么温度,“应该按奇偶性分,不是按大小。” 宋榇的笔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的草稿,几秒后,他拿起橡皮擦掉了一部分计算,重新开始。动作干脆利落。 没有感谢,没有反驳,只有基于题目本身的、最直接高效的交流。像两台精密仪器在对接数据,冰冷,高效,摒弃一切冗余情感。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默契中进行着。一人卡壳,另一人总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关键;一人思路有误,另一人冷静指出。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语言解释,往往一个关键词,一个公式,对方就能立刻领会意图。 效率高得惊人。当刘一刀宣布时间到时,他们是唯一一组几乎全部完成的。 刘一刀收走卷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今天就到这里。下次集训前,把这几份专题资料吃透。”他指了指桌上新发的几沓厚厚的资料,“下次直接讲题。” 众人收拾东西离开。向忻南也迅速将自己的书本塞进书包,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向忻南。”宋榇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向忻南动作一僵,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动作。 “你的草稿本。”他的声音很近。 向忻南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演算的草稿本落在桌上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伸手去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草稿本的刹那,宋榇拿着本子的手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向忻南的手抓了个空,僵在半空中。 宋榇的眉心再次蹙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排斥和不适。他将草稿本直接放到了向忻南桌面的边缘,然后用指尖飞快地在自己刚才碰过草稿本的地方,在校服裤线上用力蹭了两下,仿佛要蹭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向忻南,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疏离,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的躲避动作从未发生。 “下次别乱放。”他丢下这句毫无温度的话,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向忻南站在原地,看着桌角那本被嫌弃的草稿本,又看了看自己还僵在半空的手。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慢慢收回手,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原来,在她眼里是高效合作的“默契”,在他眼里,不过是不得不忍受的“污染源”。他甚至吝啬于将草稿本直接递给她,仿佛那会脏了他的手。 她拿起那本草稿本,狠狠地塞进书包最底层。心底那簇被枫叶事件暂时压下的火苗,混杂着冰冷的屈辱,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时间在题海中沉浮,很快滑入了初冬。竞赛选拔的压力日益沉重,集训的频率也增加了。又一个周六,厚厚的铅云低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酝酿着雪的气息。下午的集训安排在实验楼那间小教室。 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教室里亮着惨白的日光灯,映照着几张伏案疾书、眉头紧锁的面孔。刘一刀正在讲台上讲解一道极其刁钻的组合数学题,板书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块黑板。 向忻南听得全神贯注,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游走。宋榇坐在她斜前方,坐姿依旧端正,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峻,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他同样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突然—— 毫无预兆地! 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整个教室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啊!”有人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停电了?” “搞什么啊!正关键时候呢!” 短暂的惊愕后,教室里响起一片抱怨和骚动。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隔绝了视觉,放大了其他的感官。窗外的风声似乎更清晰了,能听到细小的、噼啪的声响打在玻璃上——下雪了。 “安静!”刘一刀沉稳的声音响起,“应该是线路问题,大家坐着别动,我去看看电闸。” 黑暗中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刘一刀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向忻南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她摸索着想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照明,动作有些急,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堆叠的参考书。 哗啦—— 几本厚重的书滑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一本正好擦过向忻南的小腿。 “嘶…”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踉跄,慌乱中手臂向前胡乱一抓。 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了一处温热的、带着布料质感的…手背。 是宋榇的手背!他大概是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查看,手正好搭在椅背上。 那触感温热而真实,带着人体特有的柔软和弹性。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相触的指尖窜向向忻南的四肢百骸!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同一瞬间! 被她触碰到的宋榇,反应剧烈得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桌上的笔筒,哗啦啦一阵脆响,笔散落了一地。 黑暗中,传来他压抑着、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恐和强烈的排斥,仿佛刚才触碰到的不是人的皮肤,而是什么致命的病毒。 向忻南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那瞬间的温热触感,但更多的,是被对方剧烈反应所刺伤的冰冷和难堪。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让她无处遁形。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幸好,没人看得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死寂中—— 一道微弱却稳定的光源,在她脚边亮了起来。 是手机屏幕的光。 光源来自宋榇的方向。他不知何时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但那束光,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照亮桌面或四周,而是极其精准地、克制地、只照亮了向忻南脚前三寸见方的一块地面。 那束光,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岛屿,清晰地映照出散落在地的书本轮廓,也映亮了地板上薄薄一层刚飘进来的、晶莹的初雪。 光晕的边缘,就在她鞋尖前方,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宋榇本人,则完全隐没在手机光源之外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正努力平复着。 向忻南的心脏,在经历了骤停和难堪的冰封后,被这束突兀而精准的光,狠狠地、无声地撞击了一下。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攫住了她——是刚才被剧烈排斥的刺痛,是此刻被微弱关照的错愕,是那束光所代表的分寸感带来的窒息,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涩。 她蹲下身,借着那束只敢照亮她鞋前三寸地的微光,沉默地、快速地捡拾起散落的书本。指尖触碰到冰冷的书脊,也触碰到地上那层薄薄的、沁凉的雪粒。 雪,真的下大了。 刘一刀很快回来了,带来了备用应急灯。光明重新驱散了黑暗,教室里的骚动平息下来,大家继续投入到题目中。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黑暗和混乱,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有向忻南知道,自己的心绪,如同窗外纷扬的初雪,再也无法平静。她眼角余光瞥向斜前方。宋榇已经恢复了端坐的姿态,侧脸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他正专注地看着黑板,仿佛刚才黑暗中那场惊心动魄的触碰和那束小心翼翼的光,从未发生。 集训结束,走出实验楼时,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细密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无声飘洒,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向忻南裹紧了围巾,独自一人踩着新雪往校门口走。咯吱,咯吱,脚步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寒意无孔不入,渗透进单薄的校服。 走到校门口的林荫道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车旁,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剪裁考究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围着同色系的围巾,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即使在雪夜里也显得优雅而矜贵。她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看起来质地极好的湿巾,正微微蹙着眉,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擦拭着宋榇的肩膀——那里落了几片融化的雪水。 宋榇就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任由女人擦拭。路灯的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他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周身散发着一种比风雪更冷的疏离和…顺从?那是一种向忻南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麻木的顺从。 女人擦得很仔细,从肩膀到手臂,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擦完后,她将那块沾了雪水的湿巾嫌弃地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又从手袋里拿出一块新的、折叠整齐的湿巾,递给宋榇。 宋榇默默地接过,展开,开始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女人这才抬眼,目光越过宋榇的肩膀,落在了几步之外、站在雪地里有些怔忡的向忻南身上。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打量,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小榇,”女人开口了,声音是悦耳的,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穿透了飘雪的寂静,“这你同学?” 宋榇擦拭手指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又迅速融化。他的目光落在向忻南身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像蒙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女人审视的目光下,在飘飞的雪花中,他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比这冬夜的雪更冷,更清晰地砸在向忻南的心上: “陌生人而已。”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拉开车门,弯腰坐进了温暖的车厢。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向忻南的视线。 女人优雅地朝向忻南点了点头,那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却没有任何温度。她也坐进了驾驶座。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启动,碾过薄薄的积雪,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雪幕之中。 留下向忻南一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站在纷扬的初雪里。 陌生人而已…… 那冰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风雪刮过脸颊的刺痛。 鞋前三寸地的微光,垃圾桶里揉烂的糖纸,悬在发梢又收回的手…那些曾经让她困惑、让她悸动、让她愤怒又让她隐隐生出一丝妄想的瞬间,在这一刻,被这三个字彻底碾碎,化作了比雪更冰冷的灰烬。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滴,渗进皮肤,冻僵了血液。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拂去睫毛上凝结的雪粒,指尖冰凉。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他世界里,一个需要被擦拭掉的……“陌生人”而已。 他手机的光只敢照亮她鞋前三寸地——像极了他不敢越界的心 ▼ 雪夜灵魂拷问 ▼ 1 宋榇缩手的瞬间,是厌恶她的触碰…还是恐惧自己失控 2 如果当时忻南抓住他的手不放,他会甩开还是颤抖(速答!) 3 “陌生人”三个字…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母亲/忻南/他自己?) 下章《灰烬余温风声疾》终极暴击预警: - 期末考!忻南0.5分险胜宋榇 - 空教室惊现他写满「向忻南」的草稿纸 - 风雪走廊那句:“输给她,不算输。” - 而此刻,她日记本里藏着的名字正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点【催更】解锁午夜加更刀片! 点【加入书架】见证青春最痛的BE美学! —— 跪在雪地里捡玻璃渣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05 第6章 06 期末榜单上,我的名字压在他之上,只有0.5分的距离。 那是我整个高中唯一一次赢他。 空荡的教室里,他的笔记本扉页角落, 一行被涂黑的字迹:「向忻南数学最后一题辅助线解法」 风雪呼啸的走廊尽头, 我听见他对朋友说: “输给她,不算输。” 那一刻,我日记本里藏着的名字, 被风吹得震耳欲聋。 期末考试的硝烟散尽,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喘息。但火箭班的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种更为焦灼的等待——成绩揭晓前的死寂。 成绩单是刘一刀亲自贴在教室后墙的。一个普通的周二下午,当那张承载着无数人命运的白纸被按上最后一个图钉时,原本还有些窸窣声响的教室瞬间落针可闻。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上。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声惊呼。 “靠!第一…是向忻南?!” “总分748.5!比宋神高了0.5分?!” “我的天!破纪录了吧?宋神居然被超了?!” “最后一题数学压轴题听说变态难,就她一个人全做对了?” 议论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惊愕、佩服、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向忻南身上。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脊挺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蜷缩着,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748.5?比宋榇…高了0.5分? 她赢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名为“宋榇”的阴霾。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冲垮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席卷了全身。血液涌上脸颊,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求证欲,望向那张榜单的最顶端。 第一名:向忻南,748.5。 第二名:宋榇,748.0。 那0.5分的差距,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金线,将她的名字,终于、终于刻在了他的上方! 视线下移,落在数学那一栏。她的分数是满分150。宋榇…148。最后一题,那道让无数人折戟沉沙的几何压轴题,她赌对了那条极其刁钻的辅助线。 赢了!真的赢了!不是做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意猛地冲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泪水决堤。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憋屈,所有在题海里的挣扎和在“他”阴影下的不甘,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最有力的回应。她甚至能感觉到斜前方那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审视与复杂意味的目光——来自宋榇。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过去看榜。他只是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榜单最顶端的位置,落在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似乎绷得比平时更紧了些,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那眼神很深,像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辨不清是失落、震惊,还是别的什么。 向忻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他。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爆炸,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放学铃声如同天籁。向忻南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将身后那些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和议论声彻底甩开。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图书馆,而是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校园里。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建筑物镀上一层暖金,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知不觉,她又走回了高一(3)班的教室门口。教室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值日生大概已经打扫完毕离开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推门走了进去。空荡的教室里,桌椅整齐地排列着,空气中还残留着粉笔灰和书本的气息。夕阳透过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橙红色的光影。 她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宋榇的位置上。 他走得似乎很匆忙。桌面上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被遗落在抽屉边缘,一角露在外面。 向忻南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迟疑着,脚步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慢慢挪了过去。站在他的座位旁,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清冽气息似乎还萦绕在空气里。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抽出了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很厚重,封面是硬质的深蓝色,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右下角用极细的银色笔签着一个凌厉的“宋”字。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翻开了扉页。 扉页是空白的,只有几行极其工整、如同印刷体般的字迹,记录着一些常用的公式和符号。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准备合上时,却被扉页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行极其微小、几乎要被忽略的字迹牢牢攫住了视线。 那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不如扉页其他字迹那般工整有力,反而带着一丝犹豫和潦草,像是主人心绪不宁时的随手涂写: 「向忻南数学最后一题辅助线解法→?」 那个小小的花朵符号“?”,被重重地、用铅笔涂成了一个浓黑的墨团。力道之大,几乎要划破纸背。墨团旁边,还有几道极其凌乱、毫无意义的划痕,像是主人内心剧烈挣扎后留下的混乱印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向忻南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地盯着那行被涂黑的字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向忻南…最后一题…辅助线解法… 他…在研究她的解法?在她还视他为毕生劲敌、在他还对她冷若冰霜、在她还是他口中那个“陌生人”的时候? 那个小小的花朵符号“?”又是什么?为什么会被如此用力地、近乎毁灭性地涂黑?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捏着笔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尖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疯狂地冲撞着,却又理不出丝毫头绪。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秘密压垮时,教室外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声音由远及近,朝着教室的方向而来。 向忻南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慌乱地将笔记本塞回宋榇的抽屉,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笨拙。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想从后门溜走。 慌乱中,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放在旁边课桌上的书包。 啪嗒! 书包应声滑落在地!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里面的书本、文具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本硬壳封面的笔记本,更是直接摊开,书页在落地时被气流掀动,哗啦啦翻飞起来! 向忻南的心跳骤然停止!她脸色煞白,惊恐地看向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那是她的日记本! 晚风不知何时灌进了空荡的走廊,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从敞开的教室后门卷入! 那阵风,如同一个恶作剧的精灵,精准地扑向地上摊开的日记本! 哗——啦——啦——! 纸张被风猛烈地翻动、拍打,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 无数页纸在风中疯狂地舞动、翻卷。那上面,密密麻麻、一遍又一遍、力透纸背地写满了同一个名字!从最初的愤怒涂鸦,到后来字迹渐稳,再到近期笔触里藏不住的复杂心绪…… 「宋榇」 「宋榇」 「宋榇」 「宋榇」 无数个「宋榇」,在呼啸的风声中,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惨淡的夕阳光影里,毫无遮拦地、**裸地暴露出来!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白,又像一场无处遁形的凌迟! 向忻南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巨大的羞耻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她甚至忘记了去捡,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写满她最隐秘心事的纸页,在风中无助地翻飞、颤抖。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停住了。 风雪的气息混杂着室外的寒意,扑面而来。走廊昏黄的灯光,将两个修长的人影投在教室门口的地板上。 “……真输给那姑娘了?”一个略带调侃的男声响起,是宋榇那个经常一起打球的、性格开朗的朋友周洲。 短暂的沉默。 风雪声似乎更大了些。 “……嗯。”宋榇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清晰地穿透风声和纸页翻飞的哗响,落在向忻南早已一片空白的脑海里。 “甘心?”周洲追问。 风雪在走廊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宋榇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质感,清晰地融在呼啸的风雪里: “输给她…”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里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不算输。” 不算输。 这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狠狠地击中了向忻南的心脏!比刚才看到自己名字高居榜首的狂喜更猛烈,比发现他笔记本上涂黑的花符更震撼! 她猛地弯下腰,几乎是扑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去抓地上那些被风吹得四散的日记本纸页。冰凉的纸页刮过指尖,带着刺骨的寒意。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写满“宋榇”名字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她胡乱地将那些湿漉漉、皱巴巴的纸页拢在怀里,像抱着自己那颗被彻底剖开、暴露在风雪中的、鲜血淋漓的心。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门口的方向,巨大的羞耻感和那三个字带来的灭顶冲击,让她只想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抱着日记本,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踉踉跄跄地冲向教室后门,几乎是撞开挡路的椅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呼啸的风雪里。 冰冷的风雪瞬间包裹了她,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泪水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越积越厚的雪地里奔跑,身后教室的灯光和那令人窒息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茫茫的风雪之后。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冲出后门、身影消失在风雪中的瞬间。 教室前门,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风雪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向忻南消失的方向,而是落在了教室后门内侧的地面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银灰色的钢笔。笔帽上,用极细的刻痕,清晰地刻着两个字母:「XN」。 钢笔在冰冷的地面上反射着微弱的光。 宋榇的脚步顿住了。他沉默地看着那支笔,看了很久。风雪在他身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像蒙上了一层终年不散的浓雾。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克制,伸向那支遗落的钢笔。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笔身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稳稳地握住了它。 他没有立刻直起身,而是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指腹缓缓地、用力地摩挲过笔帽上那两个冰冷的字母刻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痕迹深深烙印进自己的指纹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风雪在走廊里肆虐,发出凄厉的呜咽。 许久,他才直起身。没有将笔收起,也没有看向后门风雪弥漫的黑暗。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走向前门的方向。 走到前门边那个空着的、用于放置失物的置物架旁。他抬起手,动作极其轻微、却又无比郑重地,将那只刻着「XN」的钢笔,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置物架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 仿佛放置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份无处安放、也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拉紧了衣领,身影融入门外更深的雪幕之中。 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那支银灰色的钢笔,孤零零地立在置物架的角落,笔帽上的「XN」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而倔强的光。 如同那个风雪夜,两颗隔着漫天风雪、在灰烬余温中无声灼烧,却终究无法靠近的心。 “输给她不算输”——是少年最骄傲的认输,最隐晦的情书 ▼ 第一卷终章灵魂三问 ▼ 1 他涂黑的瞬间,是想埋葬解法…还是埋葬为她悸动的心跳? 2 置物架上的钢笔,会被谁捡走?(忻南/母亲/还是永远尘封?) 3 如果日记本被风吹到他脚下…他会踩碎还是藏进心口? 第二卷《暗涌成潮》深渊预警: - 文理分科!她选理他竟填文? - 竞赛组被迫同居(实验室通宵修罗场) - 钢笔惊现他母亲梳妆台!“离我儿子远点,脏东西。” - 十年后同学会请柬送达:新郎 宋榇 点【催更】把作者从BE结局里挖回来发糖! 点【加入书架】见证青春最痛死局! —— 在灰烬里刻你们名字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06 第7章 07 文理分科表摊开在桌上,像一道命运的裂谷。 我毫不犹豫在“理科”框里打勾,笔尖力透纸背。 抬头时,却看见他指尖悬在“文科”上空, 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他母亲站在窗外阴影里, 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高二开学季的空气,像被投入了无形的催化剂,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少年人蓬勃的野心,以及一丝尘埃落定前的躁动不安。走廊尽头公告栏前,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嗡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一张簇新的、墨迹淋漓的大红榜单,如同审判书般贴在正中央——文理分科意向初步统计公示。 向忻南没有挤进那密不透风的人墙。她只是站在外围,目光如精准的探针,越过攒动的后脑勺,径直刺向榜单顶端那个熟悉的名字后面,那个刺目的字眼——理。 她的名字,向忻南,后面也是一个同样坚硬的“理”。 意料之中,毫无波澜。她甚至吝啬于去搜寻另一个名字。通往顶尖学府的路,铺满了数学竞赛的金光,她早已用汗水浇筑了自己的轨道,不容偏离。理科是她的疆场,公式是她的利刃,星辰大海是她要征服的彼岸。 她转身,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挤出喧嚣的人潮,走向焕然一新的教室。消毒水的味道还未散尽,新的座位表贴在斑驳的黑板上。目光扫过,第三排靠窗,阳光充足的位置,属于她。而视线平移,斜后方,隔了两排,靠后门那个相对孤立的角落……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 宋榇。 他的名字,安静地栖息在那个格子里。文理的刀锋劈开了曾经的班级,命运的河流却诡异地让他们再次交汇在同一片水域。只是这一次,物理的鸿沟被清晰地划开,无声地宣告着风雪夜之后,那道名为“陌生人”的界碑,已深深夯入两人之间。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沉甸甸的书包塞进抽屉。动作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走了进来。熨帖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口,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步履沉稳得如同丈量过。他径直走向那个角落,一个可以最大限度避开人流、自成堡垒的位置。 他没有看她。 向忻南收回视线,指尖划过光滑的新书封面,发出细微的沙响。风雪夜那句冰冷的“陌生人”,此刻如同回音,在空荡的心房里反复撞击。 “同学们,安静!”班主任老张的声音带着新学期的威严,压下了教室里的最后一丝嘈杂,“文理分科意向是初步统计,最终确认表现在下发!仔细考虑,务必与家长沟通妥当,明天准时交回!这关乎你们未来方向,慎重!再慎重!” 一张张铅印的表格,如同命运的判决书,从前排传递下来。向忻南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张。表格简单得近乎冷酷:姓名班级,下面两个方框——左边是醒目的“理科”,右边是“文科”。她甚至没有给“文科”框一个多余的眼神,径直从笔袋抽出那支最顺手的黑色水笔,“咔哒”一声,干脆地拔掉笔帽。 笔尖悬停在“理科”框上方,一滴饱满的墨水滴落,在纸张上晕开一个微小的、深不见底的黑点。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激荡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笔尖重重落下,在方框里打下一个饱满、凌厉、墨色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勾。 完成。动作干净利落,不留半分迟疑。 笔放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抬起,穿过几排桌椅构成的疏离屏障,投向那个靠后门的角落。 宋榇也拿到了表格。他低着头,视线凝固在纸面上。坐姿依旧如标枪般挺直,像风雪也无法压弯的青松。可向忻南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滞。一种沉重的、被无形之力拖拽的凝滞。 他在犹豫?宋榇,那个思维如精密齿轮、目标明确到近乎冷酷、永远知道下一步该往何处落脚的宋榇,会在文理分科这种决定人生轨迹的十字路口……犹豫? 这太反常了。反常得让她心慌。 就在向忻南屏住呼吸,几乎以为那沉重的笔尖最终会带着某种迟滞的决断,落向“理科”框时—— 教室后门紧闭的玻璃窗外,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身影。 米白色羊绒大衣,一丝不苟的盘发,妆容精致得如同画上去的面具,毫无活人的温度。宋榇的母亲。 她就那样静默地伫立在走廊冰冷的阴影里,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地、不容置疑地锁定在宋榇身上,或者说,锁定在他面前那张单薄的、却承载着沉重命运的分科表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完美的冰雕,唯有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弧度冰冷、笃定,带着掌控一切的残酷,像一个早已写好结局的导演,正欣赏着演员如何一步步走向她预设的牢笼。 向忻南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她清晰地看到,宋榇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剧烈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因瞬间爆发的力量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然后,在窗外那道冰冷目光无声的威压下,在向忻南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宋榇悬停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笔尖,终于动了。 它没有向左,没有落向那个象征着理性、逻辑、通向竞赛巅峰和顶尖学府荣耀的“理科”框。 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的僵硬,带着一种近乎屈从的沉重,移向了右边。 笔尖落下,在“文科”那个方框里,打了一个小小的、规整得如同机器印刷般的勾。 啪嗒。 笔帽合上的声音,在骤然变得死寂的教室里,清脆得像一颗心脏被捏碎的回响。 宋榇放下笔,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将那张表格推到桌角最边缘,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避开了窗外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被切割得异常冷硬,却又透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 窗外的女人,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满意地淬着寒光。她最后看了一眼教室里那个顺从得如同提线木偶的身影,如同巡视完自己绝对掌控的领地,优雅地转身。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一声声敲在向忻南的心上,渐渐消失在走廊死寂的尽头。 向忻南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手里捏着那张自己早已填好、墨迹已干的表格,指尖冰凉得失去知觉。刚才那短暂而残酷的一幕,快得像一场荒诞的哑剧,却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慢放、定格。她看着宋榇桌角那张被遗弃的表格,看着上面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文科”勾,又看看窗外空荡荡、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的走廊,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将她整个人冻僵。 文科?他选了文科? 那个在数学的海洋里如鱼得水、思维缜密如超级计算机的宋榇,那个唯一能在考场上与她分庭抗礼、甚至让她仰望的对手……选了文科? 理科竞赛选拔集训的通知,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发了下来。地点:省城大学物理实验基地。全封闭式管理。为期两周。 名单贴在教室前面冰冷的白板上。向忻南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列在顶端。她的目光下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揉捏——宋榇的名字,紧随其后,同样刺眼地出现在这份理科竞赛的名单里。 理科竞赛集训名单里,出现了刚刚屈从于母亲意志、亲手在“文科”框里打勾的宋榇。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困惑和荒谬的吸气声。几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如同探针,隐晦地投向那个靠后门的角落。 宋榇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英语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质疑、目光,都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窗外惨淡的天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像一道厚重的幕布,将他所有的情绪彻底隔绝在那片无人能窥探的黑暗之中。 向忻南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集训?封闭式?和这个刚刚上演了屈从戏码、选择了背道而驰的文科、却依然被强硬塞进理科竞赛漩涡里的人?朝夕相对,呼吸相闻?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抗拒、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窒息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出发前最后一天的下午,空气沉滞得如同铅块。向忻南被刘一刀叫到了办公室。 “坐。”刘一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手里捏着一份名单,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锐利的眼神里带着罕见的凝重。 向忻南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心却悬在半空。 “集训的分组和具体安排出来了。”刘一刀将一份打印文件推到她面前,纸张边缘被捏得微微发皱,“你和宋榇,还有李锐、王哲,你们四个,分在‘非线性优化与复杂系统建模’攻坚小组。”他的手指点在文件上,“基地的C区3号实验室,划给你们专用。设备是最顶级的,环境也相对独立安静。” “专用实验室?”向忻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那不仅仅意味着高强度集训听课,更意味着未来两周里,无数个日夜颠倒的自主研讨、烧脑的模型搭建、令人崩溃的调试、乃至通宵达旦的攻坚……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空间,都将被压缩在那间封闭的实验室里。他们四个人,将像被关在一个精密仪器构成的铁笼里,无处可逃。而其中,就包括她和宋榇。 刘一刀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抗拒。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示的沉重:“我知道你们之间……情况特殊。”他斟酌着词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但向忻南,你给我听清楚,这不是儿戏!这不是你们闹情绪、耍脾气的场合!这是竞赛!是战场!你们肩膀上扛着的,是学校的期望!” 他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刺人:“你们这个组,是冲击省队名额的核心种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不服气?等着看笑话?”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不管你们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给我统统收起来!处理好组内关系,专注!绝对专注!尤其……”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目光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个站在窗外阴影里的女人,“……不要被任何外界干扰分了心神!明白吗?!” 外界干扰?向忻南瞬间想起了那张文理分科表上冰冷的勾,想起了窗外阴影里那张噙着掌控一切笑意的脸。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 “……明白,刘老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走出办公室,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空旷的走廊,灌进她单薄的校服。 省城大学物理实验基地,坐落在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园区。灰白色的巨大建筑群棱角分明,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浓烈的、近乎压迫的学术气息。空气里弥漫着精密仪器运转时低沉的嗡鸣、电路板特有的焦糊味,以及厚重书籍沉淀下来的油墨冷香。 C区3号实验室,位于一条漫长、寂静走廊的最深处。 先到的李锐和王哲已经在整理自己的铺位和器材,看到向忻南和后面进来的宋榇,都友好地点头示意。 向忻南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空间,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靠窗位置的下铺。那里光线充足,离门最远。她将简单的行李袋放在床板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利落。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宋榇,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轨迹——他走向了离她最远、紧挨着实验室厚重金属门的那张铁架床的下铺。 他放下那个同样简洁的黑色行李袋,没有立刻整理衣物,而是先从侧袋里拿出了一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撕开包装的塑料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抽出一张湿润、散发着强烈酒精气味的白色湿巾,然后,开始擦拭。 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冰冷的程序感。先是冰冷的铁质床架栏杆,每一寸都不放过,接着是光秃秃的床板边缘,然后是旁边那张属于他的实验桌的桌面、每一个抽屉的金属把手、椅背……凡是他身体或物品可能接触到的表面,都被那张湿巾反复擦拭过。 向忻南默默地拿出自己的床单被褥,动作机械地铺着床。 简单的安顿像一场沉默的仪式。紧接着,高强度的集训便如同冰冷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开始转动。 深夜。 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只剩下遥远模糊的光晕,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实验室里惨白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冰冷地照亮每一寸空间,也照得人脸色发青。 实验室的另一端,宋榇还端坐在他对面的实验台前。 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将昏黄的光束聚焦在他面前摊开的厚厚草稿纸上。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小半眉眼,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流畅地书写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稳定而持续。他正在攻克一道极其复杂的边界条件优化难题,草稿纸上布满了如同艺术品般精妙而严谨的推导过程。 向忻南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角落的饮水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经过宋榇身后时,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几乎无声。 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掠过他微微弓起的清瘦脊背,落在他摊开的草稿纸边缘。 在那些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学符号和公式推导的间隙,在纸页最下方一处极其微小的空白处,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他用铅笔极其轻浅地、勾勒出了一个轮廓——一片枫叶的简笔形状。 线条极其简单,寥寥数笔,却无比精准地抓住了枫叶那种特有的、边缘略带锯齿的扇形轮廓。它那么小,那么不起眼,像一个被遗落在精密数学王国角落里的、不合时宜的注脚。却又那么清晰,像一个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向忻南早已疲惫麻木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她辛苦维持的、名为“陌生人”的堤坝。 滚烫的开水猛地溢出水杯,毫无防备地浇在向忻南的手背上!剧烈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 就在这失控的瞬间—— 宋榇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了。那流畅的书写轨迹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凝滞。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脸,仿佛只是笔尖在复杂的推导中卡住了一个微小的节点。 然而下一秒,他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铅笔,转而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那块白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橡皮。他的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橡皮擦精准地覆盖在那片微小的枫叶轮廓上。 用力。 一下,又一下。 白色的橡皮屑簌簌落下。 那片泄露了心事的枫叶,连同承载它的那片微小空白,被彻底地、无情地、不留一丝痕迹地擦除殆尽。纸张恢复了原本的、属于数学的冰冷洁净。 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不合时宜的印记,从未存在过。只是一场因过度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向忻南猛地收回目光,仿佛被那橡皮擦擦过的是自己的心脏。她端着滚烫的水杯,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冲回自己的座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背上被开水烫红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瞬间擦除又瞬间燎原的荒芜来得尖锐。 她跌坐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埋进冰冷颤抖的双手中。实验室里仪器低沉恒定的嗡鸣,此刻听在耳中,如同被困在精密牢笼中的猛兽,发出的绝望而无声的呜咽。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刺得她眼眶发酸。 时间在沉默和仪器的嗡鸣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向忻南以为宋榇早已离开,或者自己也该爬上那张冰冷的铁架床时,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仪器声掩盖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实验台前。 她依旧维持着埋首的姿势,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没有触碰。没有言语。只有一片极其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奇异地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般轻,却又重若千钧,清晰地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向忻南。”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是冷漠的“喂”,不是疏离的“同学”。是“向忻南”。 她的心脏骤然停跳。 短暂的停顿后,那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沉睡的她,进行一场无人聆听的告别: “明天的明天……” 声音在这里又顿住了,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量。 “……我依旧希望你更好。” 话音落下,脚步声再次响起,极其轻微,朝着门口的方向,渐行渐远。然后是铁架床发出的一声极其压抑的、承重的吱呀声。 实验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永恒的嗡鸣。 向忻南依旧将脸埋在冰冷的掌心里,一动不动。只有肩头极其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泄露了那汹涌的、几乎将她灭顶的情绪。 黑暗中,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坚硬的实验台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无人知晓的痕迹。 “明天的明天,我依旧希望你更好。” 这迟来的、跨越了所有冰冷屏障的祝福,像一把裹着最柔软丝绒的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 他用橡皮擦掉枫叶轮廓,却擦不净那句“希望你更好” ▼ 今夜灵魂三问 ▼ 1 宋榇的“希望你更好”——是告别祝福…还是绝望求救? 2他画枫叶时想的,是军训她发梢红叶…还是秋游揉烂的糖纸? 3 如果忻南当时抬头,会看到他眼里有泪吗?(速答!) 点【催更】把刀片熔成糖! 点【加入书架】锁死这场无解囚笼! —— 在橡皮屑里找糖渣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7 第8章 08 母亲用湿巾擦拭他碰过的门把,像清除一种病毒。 “离脏东西远点,小榇。” 她冰冷的声音在实验室回荡。 深夜,我蜷在他床下找滚落的笔帽, 却看见冰冷铁架内侧—— 刻满极小极深的「XN」, 像他锈在骨头里的自由。 省城大学物理实验基地的夜,是精密仪器恒定的嗡鸣,是惨白灯光永不疲倦的灼烧,是消毒水气味固执地渗透每一寸空气。C区3号实验室像一个巨大的、无菌的金属胃囊,缓慢地、冰冷地消化着被困在其中的人。集训的齿轮疯狂转动,榨干每一滴精力,也碾碎所有属于“人”的温度。向忻南和宋榇之间,那道由“陌生人”界碑和实验室消毒水气味共同构筑的冰墙,冻结得比基地外深冬的寒冰更厚、更硬。交流仅限于冰冷的参数、公式和模型代号,眼神接触被刻意抹除,连空气在他们之间流动都仿佛带着凝滞的阻力。 这天下午,实验室里只有向忻南和李锐在调试一组复杂的数据模型。键盘敲击声和仪器低鸣是唯一的声响。厚重的防静电门无声滑开,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清冽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深冬室外的寒气,率先侵入。 向忻南下意识抬头。 门口站着宋榇的母亲。米白色羊绒大衣纤尘不染,同色系的手套包裹着修长的手指。她精致的妆容在实验室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毫无生气,像一张精心绘制却失去灵魂的面具。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扫过整个空间,最终牢牢钉在宋榇身上——他正背对着门口,伏在远处的实验台前,专注地调整着一台光谱仪的精密旋钮。 女人没有走进来,高跟鞋踩在防静电地胶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轻响。她停在门内一步的位置,视线落在宋榇刚刚触碰过的、厚重的金属门把手上。那里,或许残留着他指尖极其微小的汗渍或体温。 然后,在向忻南和李锐无声的注视下,她从容地、优雅地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纯银的盒子,打开,抽出一张带着繁复暗纹、质地极其柔软的湿巾。空气里那股清冽的香水味瞬间被更浓烈的酒精和某种昂贵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覆盖。 她微微倾身,戴着昂贵羊皮手套的手,隔着那张湿巾,开始擦拭那个门把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和……令人窒息的嫌恶。从顶部到侧面,再到内侧的凹槽,每一寸可能被接触过的金属表面,都被那张雪白的湿巾反复覆盖、擦拭。湿巾很快染上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污痕。 实验室里死寂一片。仪器的嗡鸣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李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屏幕。向忻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指尖冰凉。她看着那个女人近乎病态的动作,看着那被嫌弃地丢弃在门边垃圾桶里的、沾了“污渍”的湿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宋榇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缓缓转过身。当看清门口的人时,他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旋钮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眼底那层惯常的冰壳下,翻涌起一种向忻南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难堪?是愤怒?还是更深沉的、早已麻木的悲哀? 女人完成了她的“净化”仪式,将银盒优雅地收好。她这才抬眼,目光直接掠过僵立的向忻南和李锐,落在宋榇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死寂的空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小榇,”她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向忻南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淬着寒冰的弧度,“离脏东西远点。”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刚才只是处理掉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转身,高跟鞋踩在地胶上的沉闷声响再次响起,伴随着防静电门无声的滑闭,将那股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和冰冷的压迫感一同隔绝在外。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重启般的嗡鸣,和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宋榇依旧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灵魂的雕塑。他低垂着眼,视线落在刚刚被母亲擦拭过的、光洁如新的门把手上,又或者,落在地面上那片虚无。浓密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那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和微微起伏、却压抑得异常平稳的胸口,泄露着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李锐大气不敢出,僵硬地盯着屏幕。向忻南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句“脏东西”像淬了毒的冰锥,不仅刺穿了宋榇,也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为宋榇而生的、尖锐的愤怒与悲哀,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灼烧、奔涌。 她猛地低下头,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压制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宋榇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动作僵硬地转回身,重新面向那台冰冷的光谱仪。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精密的旋钮上方,微微颤抖着,停顿了足足三秒,才重新落下,继续他被打断的调试。 只是这一次,他调试的动作失去了之前的流畅和精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制后的僵硬。 实验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成了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片被毒液污染过的死寂。 那场突如其来的羞辱,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将整个实验室彻底冻结的寒冰。之后的日子,沉默不再是高效的伴生品,而成了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枷锁。连李锐和王哲都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压着嗓子,动作轻手轻脚,生怕触碰了某个无形的雷区。向忻南和宋榇之间,那道冰墙更是厚得如同永冻层,连眼神的余光都彻底隔绝。 宋榇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洁净”。他擦拭物品的频率更高了,范围也更广。实验台、键盘、鼠标、甚至是他自己带来的水杯……一切可能被外界“污染”的东西,都被他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他的脸色始终苍白,眼底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数据和仪器里,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堡垒。 一个深夜,向忻南在连续熬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她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想找一颗糖缓解低血糖的眩晕,却摸了个空。最后一颗薄荷糖,在昨天下午就被她吃掉了。 胃里空得发慌,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她扶着冰冷的实验台边缘,试图稳住身体。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宋榇的实验台——那里,靠近他手肘的位置,放着一小袋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是他习惯用来垫胃的。 几乎是本能的,带着一丝绝望的窘迫,她朝他那边挪了一步,声音干涩得厉害:“宋榇……能借我一块饼干吗?有点低血糖……”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这个被“脏东西”定义过的空间里,在这个被他母亲用湿巾擦拭过门把手的地方,她的请求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多么……自取其辱。 宋榇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脸。整个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沉默,死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比窗外的寒夜更冷。 向忻南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难堪和自嘲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她正准备收回这愚蠢的请求,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在她转身欲逃的刹那—— 宋榇动了。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没有去碰那袋饼干,而是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了一支长长的镊子——那种实验室里用来夹取精密元件、避免手部直接接触的工具。 他用镊子尖,精准地、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克制。然后,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将夹着饼干的镊子,朝着向忻南的方向,极其僵硬地、尽可能地伸长手臂,递了过来。 冰冷的金属镊子尖端,悬停在她面前的空气中。那包小小的饼干,在镊子的夹持下微微晃动,像一个屈辱的象征。 向忻南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冰冷。她看着那支冰冷的镊子,看着镊子尖端夹着的饼干,看着那个始终不肯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冰冷抗拒背影的身影……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灭顶。原来,在他眼里,她不仅是他母亲口中的“脏东西”,连触碰她可能需要的食物,都只能用冰冷的工具来隔绝! 眼眶瞬间涌上滚烫的酸涩。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她没有去接那支屈辱的镊子,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了。” 说完,她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床铺,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被褥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套。无声的呜咽堵在喉咙里,憋得胸口生疼。 实验室另一端,宋榇依旧维持着那个递出镊子的姿势,僵硬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收回手臂。镊子尖端夹着的那包饼干,被他用镊子轻轻放在了旁边一张空置的实验台上。 然后,他拿起一张新的消毒湿巾,开始用力地、反复地擦拭那支镊子的金属尖端。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污秽彻底磨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集训的最后几天,像一场漫长的凌迟。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精神也紧绷到了极限。向忻南几乎不眠不休,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也试图将那份蚀骨的屈辱和心碎埋进无尽的数据深渊。她的眼底布满红血丝,脸色憔悴得吓人。 临行前夜,一场关键模型的最终调试持续到了凌晨三点。巨大的疲惫和即将解脱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向忻南在整理自己实验台下方散落的导线时,不小心将一支备用笔的笔帽碰掉了。小小的黑色塑料笔帽滴溜溜滚过光滑的地面,径直滚进了对面——宋榇的床铺底下。 向忻南暗骂一声,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她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不想惊动那个床铺的主人。她看了一眼宋榇的方向,他正背对着这边,伏在实验台前,似乎已经趴在数据图纸上睡着了。清瘦的脊背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自己解决。她放轻脚步,像只猫一样无声地挪到宋榇的床铺边。铁架床离地面不高,她只能尽量压低身体,几乎是半跪着,将上半身探入床底的阴影里,伸长了手臂去摸索那个滚到深处的笔帽。 床下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金属冰冷的气息。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摸索,很快触到了那个小小的塑料物件。她松了口气,捏住笔帽,正准备退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铁架床内侧的支撑铁管。 惨白的光线从床铺边缘的缝隙吝啬地渗入一点,勉强照亮了靠近外侧的一小段冰冷金属。 就在那被光照亮的一小片区域,向忻南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粗糙、冰冷的深灰色铁管表面,布满了无数道极其细密、极其深刻的划痕! 那不是无意识的刮擦。那些痕迹,被人用某种极其尖锐、极其坚硬的工具(也许是断掉的钢尺边缘,也许是废弃的电路板刻针),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深深地刻划上去! 刻痕组成两个极小、却无比清晰、力透铁锈的字母: XXN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靠近床头的位置,一直蔓延到她视线所能及的深处黑暗里。新的刻痕覆盖着旧的,深的覆盖着浅的,像某种无声的、绝望的、生长在冰冷铁锈里的藤蔓,又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沉默的伤口。 向忻南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冲破喉咙的惊叫逸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她耳膜轰鸣,几乎要晕厥过去! XXN。向忻南。 是他!只能是他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深夜,在所有人都沉睡之后,在冰冷坚硬的铁架床下,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一遍遍刻下她的名字! 为什么?他不是视她如“脏东西”吗?他不是连递一块饼干都要用冰冷的镊子隔绝吗?他不是……永远都站在他母亲那边,用“陌生人”将她推入风雪吗? 巨大的震惊、难以言喻的心痛、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灭顶的悲哀,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撕扯着她的神经!她僵在冰冷的床底,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笔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你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瞬间警惕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向忻南浑身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猛地从床底退出来,动作仓惶狼狈。因为蜷缩太久,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扶着冰冷的床架站稳。 宋榇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紧紧蹙着,眼底是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恐慌? 向忻南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她摊开手心,露出那个黑色的笔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笔……笔帽掉了……滚进去了……” 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穿透力,死死地钉在宋榇的脸上,试图从他冰冷的面具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与床底那些疯狂刻痕相关的端倪。 宋榇的目光扫过她手心的笔帽,又迅速移开,落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他眼底那丝深藏的恐慌似乎被她的目光刺痛,瞬间转化为更深的冰冷和排斥。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 “拿走。”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带着命令式的疏离,仿佛她只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垃圾。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迅速转身,拿起实验台上自己的水杯和笔记本,动作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他快步走向洗漱间隔间,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向忻南依旧僵立在原地,手心里那个小小的塑料笔帽,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幽暗的床底。 惨白的光线吝啬地勾勒着铁管粗糙的轮廓,那些密密麻麻、深刻入骨的“XXN”,在阴影里沉默着,如同无数双无声呐喊的眼睛。 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金属和消毒水的味道,刺得她眼眶生疼。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碎裂开来。 耳边,却恍惚响起很久以前,在某个被遗忘的瞬间,不知是谁哼唱过的、破碎不成调的旋律: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自由?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的水流声,只觉得这巨大的、无菌的实验室,像一座没有出口的冰冷坟墓。而他们,都是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四面八方,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刻在骨头里的、锈迹斑斑的绝望 他用镊子递来饼干,却在床底刻满她的名字——爱是锈进骨头的自由 ▼囚笼灵魂三问 ▼ 宋榇刻「XN」时,是向自由求救…还是在伤口上刻牢笼? 如果忻南当时抓住镊子不放,他会松手还是折断它?(速答!) “小鱼快快游”的儿歌——是他教会她的吗?(回忆杀暴击) 点【催更】看锈痕里开出血花! 点【加入书架】锁死这场无期徒刑! —— 在铁锈里数刻痕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08 第9章 09 广播站念出投稿时,全校都听见那句: 「小鱼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只有我知道,那是他教我哼的调。 他站在梧桐树下,将我的钢笔递还: 「物归原主。」 可笔帽里他刻的「快游」二字, 像两尾溺毙在我掌心的鱼。 省城大学物理实验基地的封闭集训,像一场漫长而冰冷的梦魇。当返程大巴终于驶离那片灰白色的建筑群,驶入熟悉的南城市区时,向忻南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着眼,任由窗外流动的光影在眼皮上明明灭灭。手心里,那枚从宋榇床底铁架上撬下的、边缘还带着粗糙锈迹的小铁片,硌得生疼。铁片上模糊的「XN」刻痕,像两枚烧红的针,日夜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不敢深想那密密麻麻的刻痕意味着什么。是扭曲的占有?是绝望的标记?还是……某种她连触碰都不敢的、被铁锈包裹的真心?每一次思绪滑向那个幽暗的床底,宋榇母亲那句冰冷的“离脏东西远点”就会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混合着宋榇用镊子递来饼干时那冰冷的背影,将刚刚萌芽的一点悸动瞬间冻毙。 回到学校,生活被强行按回原有的轨道。高二的课业压力骤增,竞赛后续的选拔和论文任务也接踵而至。向忻南把自己埋进题海和实验室,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填满所有空隙,试图将那枚锈铁片带来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心底。她刻意避开一切可能与宋榇产生交集的场合,走廊相遇时目不斜视,实验室里只谈数据和模型,连呼吸都调整到与他错开的频率。那道名为“陌生人”的界碑,在经历实验室的“污染”与“刻痕”后,被浇筑得更加坚固冰冷。 只是,夜深人静时,从书包最里层摸出那枚冰冷的铁片,指腹摩挲过粗糙的刻痕,心口那被强行压下的地方,总会泛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酸胀。她像守护着一个见不得光的赃物,也守护着一个随时可能将她焚毁的秘密。 这天午休,向忻南被林晓生拉硬拽到了学校食堂二楼新开的奶茶店。嘈杂的人声和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有些不适。她挑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珍珠。 “忻南!快看!校园广播站征稿活动!”林晓兴奋地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主题是‘青春的碎片’,体裁不限!一等奖有最新款MP3哦!你要不要投稿?你文笔那么好!” 向忻南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青春的碎片?她的青春碎片,大概就是那本写满名字的日记,风雪夜里被风吹散的纸页,还有手心这枚带着铁锈和屈辱的刻痕。哪一样,都拿不出手。 “没兴趣。”她低下头,继续戳着杯子里沉浮的黑珍珠。 “哎呀,试试嘛!就当练笔了!”林晓不依不饶,眼睛突然一亮,“对了!你记不记得高一军训那次,拉歌比赛休息时,不知是谁在哼一首好听的调子?好像是什么‘小鱼小鱼快快游……’调子很特别,我后来再没听过,你会哼吗?写写那个也很有感觉啊!” 小鱼小鱼快快游…… 这七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向忻南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破碎的画面瞬间涌现——不是拉歌比赛,是更早的时候,初中某个沉闷的暑假午后。蝉鸣聒噪,阳光晒得柏油路面发烫。她因为考试失利,躲在离家两条街的老槐树下偷偷抹眼泪。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坐在了旁边的石阶上,没有安慰,也没有询问,只是望着不远处公园里浑浊的小池塘,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不成调地哼着: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那声音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质感,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近乎飘渺的向往。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只记得呆呆地看着少年被阳光勾勒的侧脸轮廓,听着那不成调却异常温柔的哼唱,心里翻腾的委屈和难过,竟奇异地被那简单的旋律抚平了。 是他。宋榇。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击中向忻南。她握着奶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冰凉。那个在所有人面前都冷漠疏离、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宋榇,那个在实验室里用镊子隔绝她的宋榇……竟然在那么久以前,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曾用那样温柔不成调的旋律,笨拙地递给她一片安静的荫凉? 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碎片,此刻却因为广播站这个荒谬的征稿,因为林晓无心的一句话,变得如此清晰而尖锐。原来在她整个兵荒马乱的暗恋史之前,在她将他定义为“最讨厌的人”之前,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样一个安静的、只属于夏风和蝉鸣的瞬间。 “忻南?你怎么了?”林晓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出。 “没什么。”向忻南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微红的眼眶,声音有些沙哑,“那调子……我也记不清了。” 她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甜腻嘈杂的奶茶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独自走在回教学楼的林荫道上,心绪像被狂风搅乱的池水。那个夏日的片段,那不成调的哼唱,反复在脑海里盘旋。鬼使神差地,她拐进了安静的校图书馆,在最角落的电脑前坐下。 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那些被压抑的、混乱的、带着铁锈味的情绪,混合着那个遥远夏日午后的光影和不成调的旋律,如同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汹涌地倾泻在空白的文档上。她没有写军训拉歌,她写的是那个被遗忘的、槐树下的午后。写浑浊池塘里看不见的小鱼,写聒噪的蝉鸣,写石阶上那个哼着不成调歌谣的清瘦侧影,写那简单的七个字如何像一泓清泉,意外地浇灭了少女心头的焦灼。她写得很隐晦,没有提任何名字,只用了“他”代指。最后,她将那份短暂而意外的慰藉,比作青春长河里一枚被偶然拾起的、带着微光的碎片。 文档的末尾,她敲下了那七个字,像封印一个秘密,也像完成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投稿,发送。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虚脱。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关掉电脑,像逃离犯罪现场般离开了图书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那个瞬间的温暖太过珍贵,也许是那枚锈铁片带来的窒息需要释放,也许……只是想让那个哼唱的少年知道,有人记得。 接下来几天,向忻南都处在一种隐秘的忐忑和后悔中。她刻意不去关注广播站,走路都避开操场边的大喇叭。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周五下午放学前的广播时间,悠扬的片头曲过后,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响起:“下面播送本次‘青春的碎片’征文活动优秀作品选读……” 向忻南正在收拾书包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这篇匿名投稿,《槐荫下的七秒》,文字细腻,情感真挚,为我们捕捉了青春里一个安静而动人的瞬间……” 播音员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 向忻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脸颊烧得滚烫。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播音员开始朗读她的文字。那些被她倾注了隐秘情感的字句,那些关于池塘、槐树、蝉鸣和哼唱的描写,此刻被清晰而富有感情地念出来,回荡在空旷的教室,回荡在夕阳笼罩的走廊,回荡在整个校园的上空。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带着好奇和欣赏的目光。 “……他只是望着池塘,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哼着,不成调,却像一阵温柔的风。‘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那一刻,聒噪的世界安静了。那不成调的七个字,成了我青春河床里,一枚带着微光的鳞片……” 当播音员清晰地念出那七个字时,向忻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操场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声音在空气中扩散的模样。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清亮的女声在校园广播系统的放大下,带着某种奇异的、空灵的回响,清晰地钻进每一个角落。操场上打球的学生停下了动作,走廊里值日的学生拄着扫把,教室里准备离开的学生也驻足倾听。这句简单甚至有些幼稚的童谣,被赋予了文字的力量后,竟在黄昏的校园里营造出一种奇特的、带着淡淡怅惘的静谧。 只有向忻南知道,这七个字背后,藏着一个怎样兵荒马乱的夏天,和一个怎样冰冷而矛盾的少年。 广播结束,放学的铃声响起。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向忻南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几乎空了,才低着头,像做贼一样快步走出教学楼。 夕阳将高大的梧桐树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她刚走下台阶,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梧桐树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金色的光斑透过枝叶缝隙,跳跃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衬衫上。是宋榇。他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他在这里等她? 这个认知让向忻南的心跳瞬间失控。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广播里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句“四面八方是自由”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就在这时,宋榇抬起头,目光穿越稀疏散去的人流,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很复杂,不再是实验室里纯粹的冰冷或排斥,里面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像暮色一样沉甸甸的。 他迈开步子,径直朝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向忻南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夕阳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他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支银灰色的钢笔。笔身纤长,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是她的钢笔!那支在实验室床底找笔帽时,慌乱中可能遗落在他床铺附近的钢笔!笔帽上,用极细的刻痕,清晰地刻着「XN」! 向忻南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看着那支笔,看着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暮色的眼睛……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当众剥开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他知道了?他听到广播,认出了那篇投稿?他特意在这里等她,就是为了羞辱她?为了将她那点隐秘的心思连同这支笔一起,像垃圾一样丢还给她? 血液似乎全部涌向脸颊,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死死咬着下唇,指尖冰凉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转身逃跑。 然而,宋榇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将笔丢过来或者说什么刻薄的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笔帽上那两个冰冷的刻痕。 然后,他伸出手,将钢笔递到了她的面前。动作平稳,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物归原主。”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黄昏的嘈杂。 只有四个字。没有嘲讽,没有探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归还一件失物,一件与他毫无瓜葛的失物。 向忻南怔怔地看着他递到眼前的钢笔,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只有这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迟疑地、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手指,只捏住了冰凉的笔杆,将钢笔拿了回来。 笔身还残留着他掌心微弱的温度,像一个小小的、讽刺的烙印。 宋榇在她拿回笔的瞬间,便收回了手。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完成了某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被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夕阳余晖,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硬和疏离。 “走了。”他低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然后,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渐渐拥挤起来的人潮之中。白衬衫的背影很快被淹没,消失不见。 留下向忻南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钢笔,笔帽上「XN」的刻痕硌着掌心。广播里那句“四面八方是自由”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带着悠长的余韵。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笔帽。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拧开了笔帽。 笔帽内部,靠近螺旋纹路的金属内壁上,一行更加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那显然是用极其精细的工具,一点一点、极其用心地刻上去的,字迹工整,笔画却带着一种隐忍的力道: **快游**。 只有两个字。 像两尾被囚禁在冰冷金属牢笼里的、沉默的鱼。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凉意渐起。 向忻南站在原地,看着笔帽里那两尾小小的、沉默的「快游」,又抬头望向宋榇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涌动的人潮和沉沉的暮色。 四面八方,人潮汹涌。 可哪里,才是自由的出口? 她攥紧了笔帽,指尖用力到发白。那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了她的掌心,也硌进了她一片荒芜的心底。 他在笔帽刻下「快游」,却堵死了所有自由的出口[爱心眼] ▼ 溺亡灵魂三问 ▼ 宋榇听广播时,认出她的“七秒”…是在笑自己才是缸中鱼? 刻「快游」时他手抖了吗?像当年擦枫叶那样用力? 如果钢笔没被拧开——这秘密会锈穿笔帽吗? 点【催更】看笔尖洇出血色! 点【加入书架】锁死这场无解沉溺! —— 在钢笔里捞鱼溺水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09 第10章 10 他站在天台边缘撕碎写满我名字的歌词本, 纸页如蝶坠入暮色。 「脏了,该烧掉。」 风卷起碎片贴上我校服, 像他不敢触碰的吻痕。 而废墟里静躺的CD机, 循环着那句「想要你陪」—— 是他藏起的半句「不敢让你追」。 笔帽内壁那两个刻骨铭心的「快游」,像两尾被封印在冰冷金属里的鱼,日夜在向忻南掌心无声地挣扎。它们搅动着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她将那支钢笔锁进了书桌最深的抽屉,连同那枚锈迹斑斑的铁片一起,试图将那个名叫宋榇的谜团彻底封存。高二的日子在试卷与竞赛题的洪流中奔涌向前,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去,像鸵鸟将头扎进沙砾,以为看不见,便能当作不存在。 然而,有些痕迹,早已蚀骨。 午后的音乐教室空旷安静,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格。向忻南作为音乐课代表,被老师留下整理凌乱的乐谱架。空气里漂浮着尘埃和旧钢琴淡淡的松香味。她蹲在地上,将散落的乐谱按声部分类,动作机械。 角落里,一张被遗忘的、封面印着抽象星空图案的硬壳笔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看起来像是谁遗落的歌词本。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捡起。本子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正准备放到讲台的失物招领盒里,动作间,本子却从中间松散地摊开。 哗啦。 几张夹在中间、没有装订的活页纸飘落出来,散在光洁的地板上。 向忻南弯腰去捡。指尖触碰到其中一张纸页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雪白的纸张上,没有任何乐谱的痕迹。整张纸,密密麻麻、力透纸背地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向忻南** **向忻南** **向忻南** **向忻南** 从页首到页脚,从左边距到右边距,不留一丝缝隙。字迹是凌厉的、带着棱角的行楷,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刻入纸背。那墨色的名字层层叠叠,像疯长的藤蔓,又像无声的、绝望的呐喊,铺满了整个视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病态的占有感!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向忻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她认得这个字迹!太熟悉了!是宋榇!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捡起另外几张散落的纸页。 全是!每一张!都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向忻南」!有些墨迹晕开,像是被水渍洇染过,有些笔画凌乱,透着书写者心绪的狂乱。这些写满她名字的纸页,像一枚枚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灵魂都在战栗! 他不是……视她如“脏东西”吗?他不是……连递一块饼干都要用冰冷的镊子隔绝吗?那这算什么?这铺天盖地、力透纸背的她的名字,又算什么?! 屈辱?标记?还是……某种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扭曲到极致的……? 就在这时,音乐教室虚掩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宋榇站在门口。夕阳的光线从他背后涌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融进教室的阴影里。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两簇幽深的、跳动的火焰,直直地钉在向忻南身上——钉在她手里那几张写满他秘密的纸页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连漂浮的尘埃都仿佛静止! 向忻南像是被当场抓获的窃贼,脸色煞白,手一抖,那几张滚烫的纸页再次飘落在地。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破秘密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 宋榇的目光从地上的纸页,缓缓移到向忻南惨白的脸上。他眼底那两簇火焰疯狂地跳动着,燃烧着惊愕、愤怒、被彻底剥开的难堪,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毁灭的绝望。他的唇线抿得死紧,下颌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走向她。 向忻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冰冷的钢琴边缘。退无可退。 宋榇在她面前停下。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近到她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情绪。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她脚边散落的、写满他罪证的纸页上。 然后,他弯下腰。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僵硬,一把抓起地上所有的纸页,连同向忻南手里还捏着的那本硬壳歌词本。 他紧紧攥着那些纸和本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手背上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隐忍的青筋。 他依旧没有看她。攥着那堆东西,转身,像一尊移动的冰雕,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音乐教室。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得向忻南耳膜嗡嗡作响。 她靠着冰冷的钢琴,双腿发软,缓缓滑坐到地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她全身都在发抖。刚才宋榇眼底那种毁灭性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彻底褪去,暮色笼罩了空旷的教室,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钢琴艰难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逃了出去。 --- 心绪像被狂风搅乱的池水,再也无法平静。向忻南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游荡,试图用晚风吹散心头的惊涛骇浪。广播里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在黄昏的校园,试图安抚躁动了一天的神经。突然,音乐声停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下面播放一则匿名点歌。这位匿名的同学点播一首特别的曲子,送给……嗯,送给所有在青春里迷茫过、挣扎过的朋友。他说,希望这首歌能带来一点微光。请听——改编童谣《小鱼快游》纯音乐版。” 熟悉的、带着淡淡忧伤的钢琴旋律前奏,如同清澈的溪流,瞬间流淌出来!旋律正是当年槐树下那不成调的哼唱!只是此刻被精心改编,赋予了更丰富的层次和情感,纯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婉,在暮色四合的校园里静静蔓延。 向忻南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这熟悉的旋律狠狠撞了一下!广播站……匿名点播……《小鱼快游》…… 是他吗?宋榇?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刚刚音乐教室那毁灭性的对视,那被他攥走的、写满她名字的歌词本……还有此刻广播里这首匿名点播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旋律…… 混乱!巨大的混乱!向忻南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各种矛盾的情绪疯狂撕扯着她:震惊、疑惑、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荒谬的悸动。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脚步踉跄地朝着学校最高的、废弃的旧实验楼天台跑去。那里人迹罕至,视野开阔,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她需要空间,需要安静,需要理清这团乱麻! 老旧的水泥楼梯盘旋向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空洞的回响。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暮色深沉,天台的晚风格外凛冽,吹得她校服猎猎作响。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瞬间血液倒流! 天台的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高高的水泥围栏旁。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悬崖边的孤松。暮色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晚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手里,正攥着那本硬壳歌词本和那些写满她名字的纸页! 下一秒,在向忻南惊恐的注视下,他猛地扬起手臂! 刺啦——!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尖锐地刺破风声! 他用力地、近乎疯狂地撕扯着!写满「向忻南」的纸页,那本印着星空的歌词本封面和内页,在他手中被狠狠撕碎!碎片如同无数只被惊飞的、绝望的白色蝴蝶,被他用力抛向天台外沉沉的暮色之中! 碎片在强劲的风中翻飞、旋转、挣扎,然后纷纷扬扬,朝着楼下幽深的、被暮色吞噬的灌木丛坠去。 “脏了……”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被晚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飘向向忻南的耳朵,像濒死野兽的呜咽,“……该烧掉。”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过身! 暮色中,向忻南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死寂。那双曾经幽深如寒潭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像两口枯竭的深井。只有眼角,在暮色的阴影里,似乎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水光般的痕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的目光空洞地掠过僵立在门口的向忻南,仿佛她只是一团没有生命的空气。然后,他迈开步子,脚步有些虚浮,带着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一步一步,沉默地、僵硬地朝着天台的门口走来。 晚风更加猛烈地呼啸着。几片未被吹远的、细小的白色纸屑,如同执拗的幽灵,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轻轻地、轻轻地贴上了向忻南僵硬的校服外套前襟。 像几个冰冷的、不敢触碰的吻痕。 宋榇与她擦肩而过。没有停顿,没有眼神交汇。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晚风的寒意,拂过她的身侧。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天台,也隔绝了那个刚刚发生了一场无声毁灭的世界。 向忻南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晚风卷着寒意,穿透单薄的校服。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几片紧贴着布料、微微颤抖的白色碎纸屑。指尖冰凉,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纸片,却像拂过自己心口被撕裂的伤。 她缓缓走到天台边缘。暮色沉沉,楼下那片灌木丛幽暗深邃,早已吞噬了所有纸屑的踪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撕毁从未发生。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天台角落一堆废弃建材的阴影吸引。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她走过去,蹲下身。 是一个老式的、银灰色的便携CD机。机身有些磨损,但看起来还能用。耳机的线凌乱地缠绕着。CD机的舱门半开着,一张没有任何标签的银色光盘静静地躺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向忻南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读碟声后,一个干净、清冽、带着少年人特有质感的男声,伴随着简单的吉他伴奏,清晰地流淌出来,灌入她的耳膜: “想要逆着洋流独自漂流, 却怕海底太黑你找不到我……” 是《溯》!是那首广播里播放过的歌!但这个声音……是宋榇!是他在唱!不同于原唱的深沉,他的声音干净得像山涧清泉,却透着一股近乎透明的脆弱和孤独。 歌声在寂静的天台废墟上回荡,晚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一些。 “我想要你陪……”歌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颤抖,然后才接上,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被晚风吹散: “……却不敢让你追。” 最后一句唱完,音乐声缓缓停止。只剩下CD机读碟结束的沙沙空转声,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寂寥。 向忻南蹲在冰冷的废墟角落,手里捧着那台残留着他体温的CD机。晚风吹拂着她校服前襟上那几片冰冷的碎纸屑。 「想要你陪」 「……却不敢让你追」 那被分开唱出的半句歌词,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一前一后,狠狠地、精准地扎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原来,那广播里的童谣点播,不是开始,而是……绝望的尾声? 他撕碎写满你名的纸页,CD机却循环「想要你陪」——爱是自毁的溯光 ▼ 溺亡灵魂三问 ▼ 点《小鱼快游》童谣时,他是在告别…还是绝望求救? 撕歌词本那么狠,为何CD机藏半句「不敢让你追」 如果她没发现CD机——这情歌会在他心底溺亡吗? 点【催更】看纸屑洇出血字! 点【加入书架】锁死这场无解溯洄! —— 在碎纸里拼情书的作者翕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