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停在了晋州昭县的码头。
谢庭清站在船头望了望,还能看到岸边上徐徐冒起的热气。
不知是谁家在做间食了。
他看了两眼便进了船舱,“咱们就在这里下吧,下面一段到不了运河,不如转路去谷家镇,那边是最近的运河码头。”
元青容道了声好,便牵起阿南准备下船。
这一段路走的比他们先前容易太多,不仅不担忧吃食,夜里也有两位都虞候大人轮流值夜,每每都能叫他们睡个好觉。
谢庭清走到陈都虞面前,几日的熟识让他没有过多客套,“陈大哥,劳烦您再跑一趟,将这小船卖了去。”
陈都虞是个面黑有须的中年人,闻言挥了挥手,“公子放心,此事交于我便是。”
另一位黄都虞已经整装待发,见谢庭清看过来,点了点头,“都收拾好了公子,随时可以出发。”
谢庭清见状也不再犹豫,“那就下船,到城里找家客栈先住下,买些路上的吃食,劳烦陈都虞再将卖船的钱拿去买马车,明日便出发。”
一行人下了船便分开行动。
晋州昭县是个靠水吃水的小地方,大概因为是不少商船过路时会选择停下来上岸歇脚的地方,倒也还算繁荣。
单是码头上就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各色吃食也都花样百出,就是听着就贵。
一块糯米杏仁糕翻了好几倍,巴掌大一块要到了五十文钱,听的元青容都心里感叹。
原本一斤也要不到二十文。
现下倒是直接论块卖了。
谢庭清在一旁发现她盯着那卖糯米杏仁糕的摊子,还以为她是馋了,便小声问道,“可是饿了?那我去买一些回来?”
元青容赶紧拉住他,“不饿,就是听着价格吓了一跳。”
她把自己刚刚所想的告诉谢庭清。
谢庭清很久不在意这些街边小贩的叫卖,平日里买也是直接摸出一块银子扔过去,现下听到她的感叹,颇有些惊讶。
“翻了这么多?”
元青容怕他还要去买,连忙拉着他往前走,“现下米粮金贵,即便是有粮入市,一时半会儿也缓解不了,若是能下雨就好了……”
谢庭清顺从的被她拉走,“确实,足足五月不曾有雨,实在是有些奇怪。”
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住进去,谢庭清给自己和元青容倒了杯茶,继续刚刚的话题,“昨日路过曲坊镇,听说圣上已经下了罪己诏,更是准备祭天求雨。”
元青容有些担忧,小声问道,“祭天求雨,当真能求来雨水吗?”
谢庭清捏着杯子,面色思虑,“难说,我走之前,圣上便告诉我,他已经召见过钦天监的万俟大人,万俟大人夜观天象,直言三月内都不会下雨,圣上忧心忡忡,这才允了我南下。”
元青容惊讶道,“眼下已过三月,圣上此时决定祭天求雨,难不成是万俟大人重观星象后发现了什么?”
谢庭清依旧摇头,“说不准,我与爹都不在府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不过,若是真能求来雨水就好了。”
“此次大旱,已有万数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背井离乡找生路,若是再不下雨,我怕还会有更多的人吃苦受难。”
“况且……”
他说着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况且这本账本一呈上去,圣上只怕会龙颜大怒。”
到时候不光是府都,怕是一路到崖州,大大小小的官,都得紧着皮子过日子,不说要砍下不少人的脑袋来。
只是这些他没再细说,终归血腥了些,怕吓着元青容。
“一会儿叫些饭食上来?我瞧你这几日虽说习惯了些,可还是有些晕船,饭都用的不多。”谢庭清换了个话题。
元青容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还是暮食再与大家一起吧。”
她面色恹恹,虽说不是特别难看,可也算不上好,谢庭清有些心疼,“那你睡一下?暮食我再叫你如何?”
元青容点了点头,去床榻上躺着。
谢庭清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元青容很安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庭清又守了一会儿,见她睡得沉,才起身出门去。
……
府都一处雕梁画栋的别院里,女人靠在贵妃榻上,正吃着水灵脆甜的葡萄,身边婢女打着扇,她颇有些无聊,踢了踢正在捏腿的下人。
“去,把管家叫来。”
“是。”下人恭顺的伏着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的瘦长男人走了过来,不等他行礼,女人便挥了挥手,“你直接过来便是。”
那男人便膝行过来,顶替了那下人,一下一下轻柔的为她捏着腿。
女人闭着眼享受了一阵,才开口,“如何了?”
男人声音尖细,“他们将东山搅了个天翻地覆便跑了,路上还遇到几波人刺杀,才有惊无险的到了青州。眼下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女人才不关心东山府的情况,不过搅乱了更好,她就爱看这种狗咬狗的戏,“那谢润呢?”
“谢润查清了云通河断流的真正原因,并且将那葛元龙费劲力气才养出来的兵直接打没了一半,葛元龙现下元气大伤,看谢润的意思像是准备继续调兵去西南,直接将葛元龙一网打尽。”
“好!”女人听完便哈哈大笑着,声音癫狂尖厉,听的人心里一哆嗦。
“那葛元龙怕是没想过自己还有今天!”
女人又想到什么,突然坐直了身体,“对了,叫他们趁乱把阿南偷出来,别伤着他,知道吗?”
男人应了声是,随后手指不安分的摸上女人白嫩的双腿。
女人感觉到了,不由得嗤了一声,“都是个没了根的了,还是死性不改,男人啊,都是恶心人的玩意儿!”
那男人被骂了也不说什么,只是讨好的笑,“奴才伺候您,是奴才的荣幸。”
女人却没了笑模样,伸长了腿使劲一踹便将那男人踹倒出去。
“滚吧,今天没兴致。”
男人也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的说了声是就下去了。
……
元青容一觉睡醒,才发现身旁并没有人在,她刚坐起来,门就打开了。
令仪一进来看到她起来了,便笑道,“奴婢瞧你着睡得香,这才说去端些暮食上来,结果回来您就醒了。”
元青容睡得还有些懵,“令仪姑姑,庭清呢?”
令仪摇了摇头,“他喊我过来守着你,自己带着阿南出去了,说暮食之前回来,大概快了吧。”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客栈就能叫些清粥小菜,那些大油大肉奴婢怕您吃不下,便自作主张没要,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再去叫。”
元青容摇摇头,“这些就很好。”
她头发有些乱,令仪过来为她稍稍梳理了一下。
这时候谢庭清夹着阿南推门进来。
阿南被他夹在胳膊下,也不哭闹,就抱着谢庭清的胳膊睁着眼睛瞧她们。
谢庭清进来就笑,“醒啦?”
元青容走过去把阿南接过来,“刚醒,你去哪里了?瞧把阿南勒的,你以后莫要再这么夹他了,听着没?”
谢庭清挠挠头,哦了一声。
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正好拿来下饭。”
他一打开纸包,元青容就嗅到一股极为特别的味道。
酸中带了些清冽,让人精神一振。
定睛望去,一团乌褐色的东西团在纸包中间,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昭县本地产的一种果子,当地人叫它土番果,”谢庭清兴致勃勃的介绍到,“这种腌渍后的土番果,只有昭县本地的一家小店出售,经常是给没有胃口的人吃。”
“我缠着人家买了一些,你尝尝看?”
元青容看他满身都是汗,便夹起来尝了一块,果然入口清爽中带着些许酸味,但很是好吃,原本堵涨涨的肚子似乎也舒服了许多。
“好吃,而且我也不那么难受了。”元青容认真的和他说着自己的感受,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谢庭清这才笑开,“那就好,有用就好。”
绝口不提一路上他问了多少人,见店没开又找到那人家中,死磨硬泡才得来这么小一包。
只要她吃着好,似乎也没有那么累了。
谢庭清傻乎乎的笑。
元青容捏着帕子给他擦汗,忍了半天也没忍住,轻轻说了句傻子。
瞧着他那一身的汗和土,当她是瞎子不成?
晚上牵着阿南去洗脸的时候,阿南才小声的对她说,“阿爹今天走了好远好远,说了好多好多话。”
元青容心里又软又心疼,“是不是也累着我们阿南了?”
阿南便摇摇头,“阿爹累。”
元青容捏捏他的小脸蛋,“那明天不去烦阿爹好不好?叫他在车上睡,阿娘带你玩。”
阿南这几日被谢庭清惯的,总喜欢叫他把自己甩来甩去,元青容看着都心惊肉跳,这一大一小却一个比一个开心。
拦也拦不住。
元青容便也懒得管。
阿南听她这么说,犹豫了一下,也小声说了声好。
第二日一早,马车便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