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高嫁》 第1章 谢府提亲 府都二月,春寒料峭。 元府上下正忙着洒扫,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春。 偏僻的垂青院里,光秃秃的柳树底下坐着个豆蔻少女,她穿着淡青色的袄子,只戴一只白玉簪,脚下不远处放着烧的正旺的炭盆,手里捧了鸦青色的荷包正在仔细绣着。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一溜烟的从门缝里跑进来,还不忘回头张望几下。 元青容见她脸颊冻的红彤彤,便放下手里的荷包,忙叫一旁守着的莺华去倒杯热水来。 “怎么跑的这样急?是遇到什么人了?” 小丫头抹抹额头上的细汗,咧开一个机灵的笑来,“没遇着旁人呢,是陆公子叫奴婢带了封信给小姐,奴婢急着给您看,这才跑着回来。” 元青容闻言双眼一亮,“真的?” 陆展安这几日忙着读书,每次都是叫莺蕊带几句关心的话就罢了,没想到这次竟带了封信。 她顾不上一旁绣了一半的荷包,站起来往屋子走,“快跟着我进来说话。” “陆表哥可还好?可是消减了不少?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被人瞧见?” “大小姐别忧心,陆公子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瞧着意气风发呢。”莺蕊一边跟着她进屋一边回答道。 “奴婢仔细着呢,避开了刘管家和赵嬷嬷,从小门溜进来的,这几日府里忙的脚不沾地,奴婢混在里头,她们都不曾注意。” 元青容闻言松了口气,转手摸了一角银豆子给她,“那就好,拿着银子去买饴糖吃吧。” 小丫头笑的更开心,把怀里的信交给元青容后便喜滋滋的捧着银豆子走了。 元青容捏着信,迫不及待的打开来。 陆展安的字迹清隽有力,他在信里说,自己年中就要加冠取字了,苦读一番后先生也同意他下场一试,等他考中就请媒人来上门提亲。 元青容满心欢喜的捧着信看了好几遍,尤其是着媒人提亲这几句,看够了才小心翼翼的把信收进妆匣的暗盒里。 敲门声响了几下,大丫鬟莺华捧着碗圆子甜汤推门进来,“小姐?” “陆家公子这是说了什么好话,奴婢看小姐您都魂不守舍了。” 莺华自小陪她一起长大,感情亲近的很,见她一副出神的含羞样子,便笑着打趣道。 元青容正想找她分享自己的欢喜,可话到了嘴边,嗓子又有些干涩,“他说年中要下场,考中便来提亲。” 莺华一愣,随后惊喜万分,“真的?太好了!陆公子一向勤恳好学,学问更是数一数二,这次下场一定能中,小姐,等到时候你就是状元娘子了!” 元青容心里也高兴,但她只是笑着摇头,“是不是状元娘子我倒不甚在意,我只想着他能快些来提亲。” “二妹妹今年也要及笄,我知夫人正在为她相看,只怕夫人为了二妹妹的婚事,会提早随便为我定下别人……” 她是庶女,大夫人憎恨她姨娘当年使了手段,先于自己生下长女,纵使姨娘自讨苦吃难产而亡,但这些年大夫人对元青容的憎恶也半分不减。 缺衣少食的软刀子是家常便饭,府里上下得了势的下人也能随便无视她,就连生病,也是得先排浊去污饿上几日,夫人才会松口请大夫过来。 夫人从来不会在明面上苛待她,但是暗地里也不会善待她。 冠冕堂皇的借口说的挑不出错来,元青容病的迷糊的时候都差点以为她是真的为自己好了。 至于父亲,他不常来后院,更是早早把她忘干净了。 元青容心里担忧的紧,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及笄,想着大夫人这些年明晃晃的不喜,她实在是害怕,不得不早为自己做打算。 元青容过够了这样战战兢兢看脸色的日子,哪怕家世低点也好,她是决计不会做妾的。 偶然一次宴会上,元青容无意结识了远房表哥陆展安。 陆展安哪里都好,为人清隽俊秀,学富五车一身正气,就是家境不大好,和元家算不上门当户对。 勋贵之家瞧着陆家寒酸落魄,但是元青容不会。 她回家去左思右想,发现陆展安是她现下最好的人选。 若是能嫁给陆展安做正妻,元青容有信心自己能打理好陆家,也能经营好和陆展安的感情。 下定决心后,元青容便不经意的与陆展安偶遇了两三次,了解到他喜好名茶时,借着宴会的机会,在他面前特意表现了一下苦练多年的点茶技艺。 在看到陆展安脸上惊艳的神色时,她就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了。 果然没过多久,陆展安便主动前来搭话。 元青容打起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的挑着他感兴趣的话题,时不时观察一眼陆展安的神色如何。 随后水到渠成的有了书信往来。 元青容再三小心的控制着自己流露出的信息,努力在字里行间营造一个温婉贤淑不慕富贵的才女形象。 直到陆展安说要来提亲。 元青容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 太好了太好了,不枉小姐苦心筹划,可算是如愿了,”莺华双手合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这定是菩萨感动小姐一片诚心,才保佑您心愿得偿,奴婢明天就去昭化寺还愿!” 元青容也露出一丝浅浅笑意,顿时满室生辉,“你谨慎些,别叫夫人知道了,要是抓我个私相授受,你就算不陪我浸猪笼,也得陪我去庵堂里做姑子。” 莺华也不恼,笑嘻嘻的说,“浸猪笼也好,做姑子也罢,只要是能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伺候您,奴婢心甘情愿,还不用嫁人,这多划算的事,您说是不是?” 元青容叫她说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拿手指头尖戳了戳莺华的额头,“就说的吧,真是辜负了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当初我真该给你起名叫巧嘴才对。” 一向稳重的莺华难得小孩心性的吐了吐舌头。 元青容敛了笑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若是依陆展安的话,他年中来提亲,那婚事多半会定在年尾,一年的时间慢慢准备,足够她绣好婚服。 只是不知道母亲那边会不会同意。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响起小丫头莺蕊的声音,“大小姐,夫人身边的芳洲姐姐过来了。” 元青容一愣,夫人的人怎么会过来? 她站起来,和莺华对视一眼,有些不解的走出去。 芳洲穿着淡粉色的莲花纹袄子,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见她出来福了福身,“大小姐,夫人请您去正房说话。” 夫人怎么突然要见她? 元青容下意识摸了摸鬓角,给莺华使了个眼神,“劳烦芳洲姑娘走这一趟了,我去换件衣裳,这就去见母亲。” 莺华叫来两个丫头给芳洲端上热茶和炭盆,又搬了凳子过来,才追着元青容进了内室。 “夫人怎么会突然要见小姐?”莺华拿出一件妃色对襟袄裙给元青容换上,不解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元青容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胸口,“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心里十分不安。” 莺华一听,立刻担忧的说道,“小姐身体不舒服?我这就去求夫人请大夫来。” “不必了,只是胸口闷,没什么大碍,”元青容叫住她,深呼吸两下,“我们还是赶快去正房,别让夫人等久了。” 一路上元青容心里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她跟在芳洲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冬日里灰蒙蒙的天,园子里的乌漆干裂的树干没了叶子,抬眼望去像是把天幕割碎了一般,元青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喘不上气。 夫人找她究竟何事? 终于到了正房,芳洲停下为她打开门扇和暖帘,元青容定了定神,不着痕迹的吐了口气,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小心抬头一瞥,真是奇怪的很,三五年都不曾来后院的父亲竟然也在屋里。 夫人就坐在他身边,手上端着杯茶,面色沉静,看不出来是喜是悲。 “青容见过父亲、母亲。” 元青容垂下眼睛福了福身,听到夫人慢悠悠叫起的声音才站直了身体。 元爹看到她抬起来的脸,眼里一闪而过了惊艳和微不可查的怀念,还颇有几分遗憾在里头。 这表情看在夫人眼里,只觉得刺眼的很。 掩饰的呷了口茶又叫她坐下,元爹故作和蔼的问道,“青容是几月的生辰?” “回父亲,是三月下旬的生辰。”元青容虽觉奇怪但还是乖乖回答。 “三月好,阳春三月,拾花酿春。为父记下了,待到那时,若是来得及,定叫你母亲给你办个漂亮的及笄礼。” 元爹这时看起来倒像个疼爱女儿的慈父了,但是元青容心里却陡然警惕起来,只觉得更是心颤。 她这个爹从来不曾如此对自己说话,别说宠爱,他眼里都未必有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 眼下如此反常,必有蹊跷。 况且……什么叫若是来得及? 元青容拢在袖筒里的手指捏紧了帕子,她内心焦灼不安却不得不装作欢喜的谢谢元爹。 果然下一刻,沉默许久的大夫人便发话了。 “及笄后便是大姑娘,你作为府里长女,亲事也该提上日程。” “正巧,昨日里拜访许家,和谢府夫人一见如故,谢府夫人着人上门来为谢家二爷提亲,府里又只有你一个适龄姑娘,我与你父亲便应下了这桩婚事。” “三书六礼已定,也着人合了八字看了成亲的好日子。” “你自是回去准备准备,谢家下月便来迎亲,你也好出嫁。” 谢家二爷?! 元青容如遭雷击,她猛的抬头,脸色苍白。 那个府都城赫赫有名的纨绔风流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谢府提亲 第2章 我嫁便是 元青容浑浑噩噩的像丢了魂一样拜谢了父亲母亲,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垂青院的。 她木愣愣的坐在红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映出花容月貌的美人,一瞬间感觉到有些茫然。 明明刚刚她还在欢喜,终于能得嫁良人…… 莺华一进屋就开始焦急的走来走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谢家二爷呢......” 她自顾自的念叨了一阵,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几刻钟的功夫,嘴边竟然生出了个火泡,疼的她更是心烦意乱。 “小姐!您快给陆公子写信吧!叫陆公子现在就来提亲吧,能救您的只有陆公子了!” 莺华灵光一闪,连忙扑到元青容身前,扶着她的膝盖焦急说道。 元青容先是眼睛亮了一下,心里也升腾起几分希冀,可冷静后她又摇了摇头,“没用的,陆表哥来也帮不了我什么。” “父亲母亲不是在问询我,而是在命令我,下月要出嫁。我若是执意反抗,捅出陆家表哥的事,不仅是我的名声性命,就连你们的性命,他的前程,一个我也保不住。” “谢家位高权重,富贵滔天。若是愿意,只手遮天也不是难事,故才整个府都没有人愿意得罪谢家。即便是谢家二爷名声不好、肆意妄为,大家不还都是看在谢家的份上忍让着他。” “那谢家二爷哪里是名声不好,简直就是声名扫地啊!”莺华急的不行,脱口而出道。 “府都里谁不知道,谢家二爷整日游手好闲、玩物丧志,除了惹事生非什么都不会,大字不识一个不说,还沾花惹草,吃喝嫖赌更是个中高手。” “最紧要的是他还克妻!上一位徐小姐才嫁过去没两天,就急病去了,谢家二爷实非良人,您……您……您不能往火坑里面跳啊!” 元青容眼眶一酸,她闭了闭眼睛,打断莺华的话,“行了!你下去忙吧,我..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莺华见她心里难过,自己也跟着想掉眼泪,“是奴婢失言……奴婢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事就喊我..” 元青容微微点了点头,莺华这才不放心的出去。 冬日里天黑的早,门窗一关,屋里更是暗的影影绰绰,铜镜里的人没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一双暗淡的凤眼。 许久,这凤眼沁出一大串晶莹饱满的泪珠。 元青容慢慢打开妆匣,摸出那封信,陆展安字里行间难掩欢喜,纵使文人矜持含蓄,但她还是能读出欢喜心悦。 就差一点了。 明明就差一点了。 妆匣里搁着厚厚一沓信纸,都是陆展安写给她的。 原本应该烧掉的,可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舍得。 重新读来,从一开始的疏离客气,到后来逐渐的亲昵爱敬,元青容仿佛能看到陆展安落笔时的情态。 匣子最底下放着一块透光油润的白玉连环,不是什么好玉,雕工也粗鄙不堪,只因主人尤其喜爱,经常把玩,才看起来格外细腻鲜活。 这是陆展安亲手做的,只为当做定情信物赠与她。 元青容轻轻抚摸着玉连环,又觉得是造化弄人。 莺华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是焦急又是生气,嘴边的火泡还在隐隐作痛,气的她原地跺脚。 “莺华姐姐,你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怎么这般生气?”小丫头莺蕊凑过来,关心的问道。 “无事,”莺华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去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诶!等等!” 见着莺蕊转身离开,莺华心里突然一动,她把莺蕊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四下张望几眼,从荷包里拿出一角银豆子来。 “好莺蕊,你帮姐姐一个忙,这银豆子就送给你了。” 莺蕊瞪大眼睛,“莺华姐姐的忙我肯定会帮的,但若是背叛小姐的忙,那我定然不会答应的!” “知道你最忠心了,”莺华没好气的戳一戳她脑门,“我还能让你背叛小姐吗?” “你人机灵,我就是想让你去街上打听打听,谢家二爷最近都在干什么。” “谢家那个纨绔?”莺蕊脱口而出,就差原地跳起,“姐姐你打听他做什么?难不成……姐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死丫头去你的,我是那种想攀高枝的人吗?我自有我的意图,你只管去就是了,记住可千万别让人看见。”莺华忍不住啐她一口。 莺蕊这才嘿嘿一笑,“知道了,那我这就去!” 看着莺蕊跑远,莺华心里才踏实了一点,不过看着紧闭的房门,她还是叹了口气,继续守在门口。 …… “怎么样了?”大夫人倚在暖塌上,一面喝着擂茶,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去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了,听说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怕是正在伤心。”赵嬷嬷一边给她细细的捏肩一边说道。 “有什么可伤心的,咱们这大丫头啊,向来心气高,我就如了她的意,送她一场泼天富贵。”夫人想起元青容那张肖似陈姨娘的脸心口就隐隐作痛。 “夫人莫要动气,当心身子。”赵嬷嬷赶快帮她顺气,小声的劝慰着。 “如今她一个庶女,还不是捏在您手上,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您要她跳火坑,她还不是得乖乖听话,最后还得含着泪感激您呢。” 这话说的夫人心里舒坦,她舒展了眉头,“嬷嬷,明天一早,你亲自去库里挑了嫁妆给她送去,给她做做面子。” “好歹是元府的大姑娘,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元府,我的曼儿可还得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呢。” 赵嬷嬷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笑着诶了一声。 ...... 莺华守在门口,从天黑守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直沉寂的屋里才有了动静。 “莺华,我要梳洗。” 莺华听到她的声音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知道她这是想通了,顿时心下松了口气,“诶!小姐稍等,奴婢这就来!” 一边服侍元青容漱口净面,一边小心的盯着她看,莺华欲言又止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倒是元青容看到她这副表情,直接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你和我有什么见外?” 莺华便问,“小姐,您可是想着解决办法了?” 元青容点了点头,“想到了。” 莺华大喜,“真的!您吩咐,我们这就去办!” 元青容把擦过脸的帕子递给她,从容道,“不就是嫁人,我嫁便是了。” 莺华没想到是这么个解决办法,她惊道,“小姐!” “我想了一夜,嫁谁不是嫁,”元青容又坐在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通发,“况且嫁到谢家又不是做妾,虽是填房但我依然是正头娘子,这不也是如了我的意?” “可……可……谢家二爷怎么能跟陆公子比啊!”莺华只觉得小姐是不是受了大刺激变得不正常了,竟然会觉得嫁给谢二爷也不错。 那可是谢二爷啊!! “有什么不能比的?”元青容透过镜子看向莺华,嘴角微微一笑,“比家世,比权势,哪样不是谢家更胜百倍?” “我不图谢二爷爱我护我,只要他不欺我辱我,谢家能有我一席安稳之地,我便没什么不如意。” “就算他日后纳十八房妾室夜夜笙歌,也与我无关。” 元青容想了一夜后终于想明白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她想好好过。 “那……那陆公子怎么办……”莺华知道小姐已经有了决断,傻傻的问道。 元青容的手顿住。 陆展安…… “就当我贪慕富贵攀高枝,薄情寡义负了他吧,”元青容从妆匣里拿出那块玉连环,递给莺华,低声道,“晌午的时候叫莺蕊出去一趟,把这玉连环还给他。” “婚事也不必瞒他,就说……是我变心,自愿嫁的。” 莺华接过玉连环,忍不住叹了口气,“陆公子说提亲的时候,您明明那么欢喜……” 元青容没说话。 大概是缘分不够,现在说什么欢喜都觉得好笑。 梳妆后,元青容又叫来炭盆,亲手把陆展安写给她的信一封一封烧掉了。 火舌舔舐信纸,将情谊全部吞没,最后只留下一地狼藉。 莺华出去倒了灰烬,“昨天您在屋里不肯出来,我就叫莺蕊去打听了谢二爷的消息。” “谢夫人急着他的亲事,是因为月前谢二爷和别人斗马不小心摔了下来,摔着头了一直醒不过来,御医也束手无策,谢夫人这才想借着成亲冲喜。” 元青容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她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不然依谢家人对谢二爷的宠爱,怎么也不会向自己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女提亲。 那不管谢二爷醒还是不醒,她嫁过去以后的日子,应该都不会太难。 元青容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吩咐道,“再叫莺蕊多跑几趟打听打听,不拘他干了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打听打听。” 莺华诶了一声,刚跨出门口,又退了回来。 “小姐!赵嬷嬷来了!” 话音刚落,赵嬷嬷的声音就在院中响起,“大小姐,夫人吩咐奴婢,给您送嫁妆单子来。” 元青容并不意外,淡淡道,“有劳赵嬷嬷,出嫁匆忙,青容恐不便抽身亲去,还请赵嬷嬷代我拜谢母亲费心。” 赵嬷嬷见她深色清明,好整以暇的走出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憔悴伤心,不觉几分奇怪。 眼中挂着打量,心里记挂着夫人的吩咐,赵嬷嬷一板一眼的说道,“大小姐,这嫁进谢府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去处,尤其您还是庶女,虽说是个填房,不过也算是高嫁,老奴多嘴嘱咐您一句,可千万得对得起夫人一片苦心啊。” 话里的敲打之意明晃晃的,元青容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母亲的好意我自然是珍重万分,我虽是庶女,不过也是元家的女儿,母亲这般惦记我,我定不会叫她失望的。” “日后母亲若是用的上我,青容定尽绵薄之力。” 一番话又将软刀子还了回来。 向来唯唯诺诺的庶女突然挺直了腰杆,话里夹枪带棒,赵嬷嬷脸色僵了又僵,元青容却气定神闲。 如今婚事已定,府里能嫁的姑娘就她一个,夫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手脚。 除非她想把二妹妹嫁给谢二爷。 元青容想到这更是微微一笑,看的赵嬷嬷胸口憋闷。 “这是夫人叫我送来的嫁妆,单子已经交给莺华,大小姐的嫁衣谢府几日后会送过来,大小姐只等安心待嫁便是。” “多谢嬷嬷好意,莺华,你送嬷嬷出去吧。” 莺华笑眯眯的一步踏出,脆生生道,“赵嬷嬷,您请。” 还想着阴阳怪气几句的赵嬷嬷顿时一番话都堵在了心口,脸色都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即便是回到主院后也难掩愤怒,夫人看了她一眼奇道,“叫你送个嫁妆单子,怎么还气成这幅模样?” 赵嬷嬷挤出一个笑来,“哪有的事儿,夫人看错了。” 夫人了然,“那小贱蹄子给你气受了?” “我就知道,陈婉莹的女儿才不是什么省心货,这么些年装的乖巧可人,一朝得势便小人猖狂,和她那个娼货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倒是希望她到了谢府还能这么猖狂!”赵嬷嬷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道。 夫人闻言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谢府可是我精心为她挑选的好去处,她会感激我的。” 第3章 拜堂成亲 “这是何意?为何要退还与我?” 陆展安看着手里的玉连环,一时反应不过来,直愣愣的问道。 莺蕊面有难色,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姐她……她变心……” “你说的不算,我须得她亲口说才会相信,她说过不会骗我。”陆展安不待听完,抬腿就要往元府去。 “陆公子!”莺蕊急的不行,现在府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大小姐的婚事,要是陆公子不分青红皂白这样一闹,若闹大了,那小姐她岂不是没有了活路? “哎呀!奴婢……奴婢实话和您说了吧!” 莺蕊左右为难,又想着小姐的嘱托又害怕陆展安一时冲动,最后自暴自弃道,“其实是老爷夫人给小姐指了婚逼她嫁人。” “下月初三,小姐就得嫁进谢家去冲喜了!” “小姐她没得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那可是谢家,家世显赫,富贵滔天,您说……您怎么比?” “小姐不愿您难过,只叫奴婢告诉您是她变心了自愿嫁过去,可是她看到您的信时那么高兴,您可千万别怪罪她,要怪就怪老天爷不长眼……” 莺蕊自顾自絮叨了一阵,眼看着陆展安肉眼可见的颓丧了起来,她有些不忍心,但为了自家小姐还是硬着心肠说道,“您……也别去找她了,要是真想她好,您就当从没见过她吧。” “我……知道了。” 过了许久,陆展安才低声说道。 “那您快进去吧,别误了读书......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只当不认识罢。”莺蕊艳羡的看了一眼书院,一溜烟跑着走远了。 陆展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盈润透亮的玉连环,半晌后,他咬着牙紧紧的攥着拳头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书院。 “展安?!你这是……?” “子秋,我一定会考中的。” …… 时光飞逝,三月初三很快便到了。 才三更天,谢府派来的喜婆就带着喜服头面敲开了垂青院的门。 四更天,喜炮从谢府一路响到了元府。 五更天的鼓点响起,谢府的迎亲队伍也踏上了铺满红喜绸的路。 街头巷尾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好在谢府财大气粗,一路走来也不吝啬的抛出喜钱喜饼。 人们抢的欢乐,喜庆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抛。 “诶,这是哪家公子大婚?怎么办的这般大阵仗?”有人埋头捡了一阵,后知后觉的问道。 “你竟不知?这是谢家二爷谢庭清的婚事,不然府都能有几家权贵像这般财大气粗。”旁边的人立刻兴致勃勃地解释道。 “你说的是……谢家那个小霸王?难不成就是马背上那个?看着也没有传闻中那般粗野猥琐……”闻言立刻有人伸长了脖子往迎亲队伍里张望,看到喜轿前高头大马上的翩翩公子,疑惑发问道。 “诶呀,那位是谢家大郎,才高八斗为人谦和,年纪轻轻就已是七品御史大人。而咱们谢二爷,还在床上躺着呢,月前磕破了头昏死过去醒不来,这才叫长兄替弟迎亲拜堂。” 这事也不是什么隐秘,府都之人多半都晓得一二。 “况且谁同你说谢家二爷粗野丑陋?虽说他确实是讨人厌了些,可也是长相风流清雅的翩翩公子,就是平日里嚣张了些……” 一旁的人听的懵懵懂懂,还想要问些什么,又是一波喜钱撒了过来,这下大家都忙着捡钱,没人再惦记着发问了。 元青容一面听着喜婆的叮嘱,一面忐忑不安,直等到辰时,谢家的迎亲队伍才姗姗来迟。 大夫人自是不会为她哭轿,随便拿了副不错的玉镯子就当送嫁了。 嫡弟向来与她不睦,此时不知跑去了哪里,更不会来背她上轿。 元青容倒不失落,她扶着喜娘的手臂,走到正堂跪谢了父母亲,便被喜娘背进了花轿。 蒙着盖头除了眼前的一片红色,元青容看不到四周。 她应该是紧张的,但是真的坐在晃悠悠的花轿里,听着周围吹打的热闹声还有嘈杂的祝福声,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欢喜的。 不仅是欢喜离开了元府,也欢喜成亲这件事,说不上期盼的婚事,可到了这一天,她还是会隐隐觉得开心。 虽然日后的生活依旧陌生,但是总归不会再差了。 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谢府,出花轿跨火盆的时候,元青容低头才发现,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红袍黑靴,就站在她身旁,似乎是在等着用红绸引她跨过火盆。 元青容愣了一下。 不是说谢家二爷至今昏迷未醒? 那这人是谁? 难不成是......谢家大郎? 不等她细想,喜娘在一旁似乎察觉到了新娘的走神,轻轻碰了碰她以做催促,元青容这才收回思绪,从容迈开脚步。 因为新郎的缺席,包括拜堂在内的所有仪式都尽量从简,匆忙结束后,宾客都去了花厅吃酒,元青容则被喜娘牵着带进了婚房中。 她坐在床边,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下来后,元青容才觉得疲惫不堪,她低声问道,“有人在吗?” 半晌后也无人回答,大概都去了前院热闹。 新郎还昏迷不醒,盖头大概也等不到他来掀。 元青容便自己揭了盖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头顶上华丽繁复的喜冠,在屋里走动两步。 这喜冠也是谢家送来的,华丽之余更是沉重,顶着它一天下来,元青容觉得自己脖颈都快被压断了。 走动两步活动了一下疲累的身子,元青容余光瞥见,喜床里侧竟然还躺着个人。 男人双颊苍白瘦削,呼吸轻的看不到胸膛起伏,身着红色喜服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像个人偶一样。 元青容猜想这应该就是谢家二爷谢庭清,她的夫君。 他竟生了一副俊秀讨喜的长相,这样沉静睡着,看不出来是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纨绔谢二爷,倒像是个天真可爱的少年郎。 元青容正想着,门口有人推门要进来。 她慌了一刹,连忙要走回去捡起盖头,却被来人叫住了。 “摘了便摘了罢,清儿现下也无法起身,算欠着这次,待他醒了,我再叫他给你补上。” 这声音爽朗,中气十足,元青容好奇的望过去,妇人一身赭罗色如意纹袄裙,面庞圆润带笑,双目如点寒星,一看就叫她觉得亲切。 “青容见过母亲。”元青容第一次见到婆母,还有些羞涩,她乖乖行礼,心里颇有些不安。 祝玉其惊艳的看着盛妆后更显容貌娇艳的儿媳妇,先前只是觉得这姑娘八字好,能旺清儿。 现在只觉得这样好看懂礼的乖巧姑娘,大概没有人能不喜欢。 “快起来吧,你也累了一天,我叫丫头给你拆了头冠松快松快,快歇一歇。”说着就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指了两个小丫头过来伺候她。 元青容卸了钗环顿觉轻松,脸上笑意也真切了几分,看的祝玉其在心里连连感慨夸赞。 “快用些饭,都是叫小厨房提前备着的,”桌上摆着刚刚才送来的饭食,精致美味,还冒着热气,元青容闻到饭香才觉腹中饥饿,便不再推辞,乖乖的坐下用饭。 见她听话,祝玉其更是心生喜爱,“从今日起,你便是谢家新妇,往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只管来告诉我便是。” 元青容咽下口中食物,恭敬道,“青容记着了。” “咱们家没什么规矩,每三日一次晨起问安,晚饭尽量来正堂一起用。明日也不用早起,歇够了我再带你认认路,见见家里人。” 祝玉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贴心,她就喜欢这好看乖巧的女儿,年轻时盼着再生一个女儿家,现在只能盼着儿媳孙女能贴心些。 大儿媳恭敬有余但亲近不足,她很是遗憾。 现下有了二儿媳,祝玉其心里不知道多开心,这儿媳还尤其乖巧听话,对她胃口。 元青容一一耐心应下,记在心里,还有些受宠若惊。 “对了,这原本就是清儿的房间,往后这照顾清儿的担子就落到你身上了,若是有什么不懂,问墨竹问松酒都行。”祝玉其交代来交代去,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最后看了看天色,才悻悻停止。 “待会儿你就歇了吧,前院自有庭彦招呼,不必忧心那不长眼的过来扰着你。” 最后交代了一句,祝玉其才满意的离去。 元青容坐了一会儿,回头望向镜子,才发现自己是笑着的。 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又望向床上的谢庭清。 “……不论如何,多谢你。” 元青容真心实意的对着谢庭清的方向小声说道。 没过多久,莺华暂时安置好嫁妆物品,便紧着过来伺候她净面,“小姐,您是不是累着了?奴婢给您按按身子吧?” “是有些乏了,不过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元青容低声说,“你都安置好了?如何?” 莺华顿时兴奋起来,“小姐!那屋子又大,床榻也软,奴婢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房间!” “以前是我没能耐,叫你们都跟着我吃苦受累,以后会好的。”元青容闻言也提起了嘴角,“还有,既到了谢家,就别再叫小姐了。” “是,二少夫人。”莺华机灵道。 熄了灯,听着身边人平静的呼吸声,原本不太习惯的元青容顿时觉得有一丝心安,她困意上涌,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时盯着头顶上的红色帐子还有些懵,元青容眨了眨眼,才记起自己昨日已经嫁人。 她懒懒翻了个身,刚好面对着谢庭清。 天色还早,不急着起床梳洗,她便枕着自己的手,望着谢庭清发呆。 这人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看起来很是乖巧,根本无法想象,醒过来后会是怎样一个混世魔王。 只是愣着愣着,那人的睫毛为何颤了颤? 没等元青容再观察片刻,她就对上了一双慢慢睁开的眼睛,瞳仁黑亮黑亮的还有些迷茫,莫名叫人想起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奶狗。 元青容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头脑一片空白,猛地坐起来,看着身边逐渐清醒,脸色愈发惊恐愤怒的谢庭清,一向冷静自持的她难得手足无措起来。 昏迷月余的谢庭清...... 醒过来了?! 第4章 琵琶别抱 “你是何人?!怎会在我房里?!墨竹!松酒!野哪去了都?还不给我滚过来!” 谢庭清躺了月余,本来还算强健的身子差点垮掉,他想要如同往常一般翻身跳起,飞脚将身边这爬床女子踹下去。 奈何浑身无力,又绵又软,倒是陷在铺的软和的被褥里,裹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愈发生气,又无从发泄,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染起了薄薄一层红色,鲜艳亮眼,看起来反而有气色了许多。 元青容在他这吭哧吭哧一番折腾里逐渐回神,望着裹在被子里努力挣扎的谢二爷,茫然忐忑之余,竟也感到一丝好笑。 谢庭清敏感的察觉到她的注视,顿时气上心头,“看看看!还不滚过来扶少爷我起身?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想找死是不是?” 元青容眨了眨眼,终于记起眼前人正是自己未来夫君,这才伸手扶了他坐起身来,还贴心的抽出两个软绵绵的枕头叫他靠着。 谢庭清终于舒坦的喟叹一声,他眯起眼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一言不发的女人。 面若芙蓉,腮似桃花,眉眼含情,唇如点朱。 竟还是个美人? 谢二爷瞅着她云鬓般略有蓬乱的乌发,突然就有点气不起来。 不过欣赏归欣赏,谢二爷还是很生气。 怎会有莫名其妙的人无端出现在他床上? 一定有阴谋! 谢庭清心中不快,语气顿时差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元青容。”她迟疑一下回答道,”谢二爷应是不曾见过我,元秉祺是我父亲。” “上月下旬,谢家夫人曾托人去元府提亲,谈的便是你我二人的……婚事。” 元青容说到最后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谢庭清,都说谢家二爷行事肆意大胆,不知他听到这件事会作何反应。 这般想着,元青容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就站在床边不远处,但谢庭清却够不到的位置。 “什么??!”果不其然,谢庭清听到这件事先是愣了一秒,随后便暴怒的大发脾气,“我不认!我才不娶妻!我不答应!” “但是……昨日里已经拜堂成亲,昨夜里也同床共枕过,你我二人已是夫妻。” 元青容听他这么说,只觉得一颗心霎时跌进谷底,她无意识的缩了缩胳膊。 难不成……屋子里没点着炭炉吗? 怎么会突然觉得这般冷? “昨日里我昏迷着,如何与你拜堂?至于昨夜,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同第三个人提起,我会给你写放妻书,再予你白银万两,你自可琵琶别抱。” 谢庭清没规矩惯了,自然不把这当一回事,因此甚是随意的说道。 他还觉得自己想了个不错的主意,得意洋洋的露出一个笑,丝毫没看到一旁的元青容已经脸色惨白。 她考虑了很多方面,若是谢庭清冷淡待她该如何,若是谢庭清欺辱她又该如何。 这些都无妨,只要谢府肯给她一席之地,让她安稳度过余生就好。 可她唯独没想过,谢庭清是幅孩子心性,竟想当然的觉得,这关乎闺阁名誉、关乎生死的大事,和孩子游戏无甚区别。 他不想让她留在谢家,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谢二少夫人。 元青容几乎是瞬间觉得前路暗淡无光,唯有死路一条。 她不由得又想起陆展安,若是她能嫁给陆展安,陆展安绝不会这样对她的…… 这样下意识冒出来的想法,叫她心里苦的像是喝了一碗黄连药汁,光是想上一想,都快要掉眼泪。 “谢庭清你敢!” 随着一声怒喝,卧房的大门竟被人一脚踹开了。 元青容回过头去,下意识躲过飞来的木屑,定睛望去,这木门竟被人踢掉了半扇下来。 原是祝玉其昨夜回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喜滋滋的和夫君说起二儿媳有多称心意。 她越说越高兴,最后到了三更也还是难以入睡,她索性一拍大腿,心想干脆陪儿媳妇用个早饭,多亲近亲近也好。 于是便早早起来,特意叫厨房多做了几样口味,端着来和儿媳妇一起吃早饭。 谁曾想刚走近卧房,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等从儿子终于醒来的喜讯中回神,就先听到他那一通混不吝的话。 祝玉其顿时便火气上涌,恨不得打这小崽子一顿。 他这般作态说话,是在糟践谁呢? 祝玉其虎着脸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只穿着中衣脸色苍白的元青容,从自己身上解下大氅给她裹上后,才狠狠的瞪了一眼床上窝着正舒服的罪魁祸首。 谢庭清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莫名有些心虚,“娘,您怎么来啦……” “墨竹,去叫大夫过来给你家二爷探脉,”祝玉其憋着气不舍的骂他,只能翻了个白眼,拥着元青容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看这脸色差的,可是冻着了?” 元青容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媳妇儿没事,母亲勿要忧心。” 又摸了摸她的手,确定元青容真的没事,祝玉其才放心的松开她。 “这门婚事是我做主定下的,木已成舟便由不得你不应,你还是安分一些,少折腾你那些狗屁不通的烂主意。” “你今日能在这大放厥词,还是托了容娘的福气。” “再让我听见你那混不吝的话,就自己滚去祠堂跪着,记住了吗?”祝玉其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心想这混球倒还不如昏着算了,醒了可真叫人糟心。 “知道了。”谢庭清有气无力的说道,看起来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这时墨竹正巧带着大夫回来,外人面前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她叫大夫给谢庭清诊脉,自己带着元青容拐进一旁的厢房。 “这小子混惯了,他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只当听了个屁便是。” 祝玉其幼年便随父驻军西北,向来不爱读书,平时说话少看不出来,一旦说的多了,粗味也就露馅了。 元青容叫她逗笑了,惴惴不安的心才放松了一点。 “不必管那混货,我叫人给你梳洗,带你去见见咱们家里人。”祝玉其说着就叫人进来,还亲自为她绾发点钗,让元青容很是坐立不安。 祝玉其却满意的很,甚至还蠢蠢欲动的盘算着哪天有时间叫裁缝来给元青容做几套衣裳。 不然还是带着她去成衣店好了,这么漂亮乖巧的儿媳,得好好炫耀一下才行。 想到这,看着元青容上妆后愈发娇艳清丽的容色,祝玉其不禁感叹道,真不知道谢庭清那混球还在闹个什么劲。 …… 松鹤堂。 祝玉其散了下人,自己提着篮子带着元青容往里走,“这是清儿祖母住的院子,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喜静,闹腾声大了就爱生病。” “不过她性子温和慈爱,就是有时候有点糊涂,像个孩子,哄着点便是了。” “娘!我来看您啦!” 正说着到了房门口,祝玉其眼尖,看着熟悉的身影正往这里走,于是出声喊道。 老祖母年纪确实大了,满头银丝鹤发,扶着一根乌木拐杖,还有些驼背,蹒跚着走到两人面前,一见祝玉其顿时笑开了花。 “是玉其呀?” “是我,娘,我过来看看您。”祝玉其连忙把篮子放下,扶着老祖母,生怕她不小心摔倒。 老祖母眯着眼看到她身边的元青容,顿时感叹道,“哟,好俊俏的小丫头,这是府里哪个姑娘?长这么大了可许了人家了?” “这不是咱们家的姑娘,这是清儿的媳妇。” “娘您忘了?我昨日过来跟您说了,清儿成亲了。”祝玉其哭笑不得的说道,扶着她进屋坐下。 元青容自觉接手篮子,提着跟了进来,“青容见过祖母,祝您老人家体泰安康。” “好,好,”老祖母笑的很开心,转头就叫祝玉其去自己屋里拿首饰盒,要送东西给元青容。 元青容下意识就要推辞,老祖母却挑出一对红玉髓的镯子,亲自套在她的手上。 老祖母还满意的点了点头,骄傲的跟祝玉其说道,“你也来瞧瞧,是不是合适的紧?我瞧她第一眼就觉得这镯子衬她。” 祝玉其也觉得好看,“小姑娘水灵,戴什么都好看。” 红玉髓太贵重了,元青容正要推拒,就见婆母在一旁对自己点头,示意收着,她这才谢过老祖母,不再推辞。 闲话了几句,一起用了早饭,祝玉其才带她离开。 待的时间总共也才两刻钟,但元青容却有些依依不舍。 这样温柔体贴的善意,陌生又叫她留恋。 轻轻抚摸着手腕温润的玉镯,元青容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横冲直撞的热意,陌生却亲切,一想起来就叫她心口发烫。 祝玉其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反常,猜她从前大概也过的不甚如意,便拍拍她的手。 “你且安心住着,娘她喜欢你,有时间就过来陪她坐一坐,虽说年纪大了怕闹,但也想和小辈们说说话的。” “我和夫君都忙,庭彦更是早出晚归,他忙着朝中事,十天八天才找出空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就当替我们尽孝,陪她说说话。” 元青容重重点头,“我会的。” 就算母亲不说,她也会去的。 祝玉其很忙,带她去见其他人的途中就被叫走了,于是元青容便独自回到扶风斋。 莺华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着,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小、二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 “怎么了?”元青容这时心情不错,便笑着问她,“什么事把咱们小管家婆吓成这样?” 莺华面色郁闷的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二爷……您快去看看吧……” 第5章 争吵不休 谢庭清? 元青容听到莺华的话,霎时刚放下的心又捏了起来。 她看着莺华为难的脸色,定了定神,“走,进去瞧瞧。” 甫一进门,就瞧见院里的地上铺满了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踩的脏成一团的锦裘被褥格外眼熟,元青容又仔细看了几眼,才发觉那是昨晚用的喜被。 一旁的小厮正哭丧着脸蹲在地上收拾摔烂的瓷片,收两块就叹口气,动作慢了一点,里屋就传来一声带着反问语气的“嗯”,一听就是谢庭清的声音。 元青容顺势往屋里瞧,不知道这里头叮铃哐啷的都在做些什么,吵闹极了。 谢庭清倒是惬意,躺在软榻上,身边有人捏肩捏腿,有人喂水果喂茶,就差个哼小曲儿的了。 刚看了两眼,元青容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一旁捡瓷片的小厮抬眼看着她,立刻殷勤的小跑过来,“见过二少夫人,您回来啦?” 元青容看他一眼,长着一脸机灵样子,天生带笑,看着倒是挺讨喜的,“你叫松……” “松酒,奴婢松酒,”松酒立刻接话,“二少夫人就是不一样,昨天匆匆只看了奴婢一眼,就给奴婢记住了。” 元青容便指了指屋里,“你们二爷在做什么?这又是什么阵仗?” 松酒挠了挠头,“二爷起来就发了一通脾气,把东西都给砸完了,又闹着让人把床给换了,只不过这雕花嵌金丝的沉香木床太难得了,短时间也找不到第二张,二爷就恼了。” “没过几息,就嚷着让奴婢收拾起包袱来,还说是要外出游学去……” 松酒说的小声,时不时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是怕他听见一样。 游学? 只怕不是闹脾气要出走吧! 元青容顿时只觉得谢庭清实在是小孩子脾气,说甚做甚根本难以揣测,难以理解。 她提前先给自己顺了顺气,免得一会儿被气死,才抬脚走了进去。 谢庭清还以为来的是松酒,眼睛也不睁开,只慢悠悠道,“都收拾完了?” “还没有。”元青容顺势回答。 谢庭清听到她的声音,倏而睁开双眼,“怎的是你?松酒呢?” “还在外头捡着呢,你扔的又多又碎,他怕是要捡上一阵子才能陪你出去游学。”元青容淡淡道。 谢庭清眯着眼盯她几息,才有些犹疑的看着她,“你……在讥讽我?” 是有点这种想法。 不过元青容摇了摇头,“二爷您多心了。” “正好你来了,那少爷我就跟你说……慢着!母亲带你去见祖母了?”谢庭清正要说话,一转头却看到她手腕上两只剔透的红玉髓镯子,愣了一下。 “嗯,祖母很好,待我十分亲近,才送了我这两只镯子。”元青容不明所以,见他盯着自己手腕,便解释道。 “祖母可还康健?看着如何?精神头可足?”谢庭清眼里闪过一丝濡慕,又有几分瑟缩。 “祖母身子骨硬朗,看着很是有精气神,除了还是记性不大好些,把我认成了府里的姑娘,其他的瞧着都很不错。” 元青容认真的回忆着刚刚的一切,简单的说了几句给他听。 谢庭清这才慢悠悠的又躺回去,“那就好,既然祖母身子康健就好。” 元青容不免神色柔软几分,虽说玩闹了些,不过看来他也是纯孝之人。 谢庭清望着她的神色却误会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为何如此盯着我看?” “即便少爷我实有潘安之貌,宋玉之姿,但我还是奉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你不该得的东西。” “你记清楚,纵然是娘喜欢你,给你撑腰,但是少爷我不喜欢你,你若是死皮赖脸非要留着,我日后也不会让你承嗣,你应该懂什么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若是其他女子,听到这一番话不说哭个梨花带雨,只怕难堪的都想把自己吊在房梁上。 但元青容不会。 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她本来也不是为着谢庭清才嫁过来,她不图谢庭清这个人,自然也不图他的欢喜。 说句薄情的话,谢庭清对她来说又是谁呢? 不过是一个跳板,能让她跳出元家那个深渊的跳板。 她只想在谢家好好的过完后半辈子就行了,谢庭清喜欢谁,她也不在意。 因此元青容也只是笑一笑,“妾身当然清楚,出嫁从夫,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元青容这样说,倒是让谢庭清颇有几分不自在,他盯着元青容像盯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看了半天,最后才感慨了一句,“你实在与小鱼大不相同。” “小鱼就日日挂在嘴上,若是她要嫁夫君,才不会听她阿爹的话找个富贵人家,她只嫁两情相悦的郎君,”谢庭清反而来了好奇心,“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郎君吗?” 小鱼? 是他的心上人吗? 元青容思绪晃了一下,不知怎的又想起陆展安温柔的笑脸,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她问道,“二爷可曾用早饭了?” 谢庭清病恹恹的摇头,“那庸医不知开的什么苦药汤子,一闻就没了胃口,不过你现在提起来,倒还有几分腹饥。” “去,让厨房把早饭端上来,不要早上那桌,要新做的。”谢庭清伸腿踢了踢腿边候着的墨竹。 墨竹立刻小跑着去了。 不多时,他带着几个下人丫鬟走了进来,随后元青容就看到了一桌子的菜肴点心。 三凉拼三素三荤三点心,还有一份汤,摆满了整张桌子。 谢庭清手里拿了双玉筷子,每样动了几下后便面色不虞的停了下来,“今天这味道怎的差点,你把厨子叫来。” 片刻后,一个圆润些许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小的厨房朱强,二……二爷找小的有什么吩咐……” “你是新来的?”谢庭清拿着筷子扒拉了几下菜,兴致缺缺的问道。 “小的确实才来不久……”朱强谨慎的回答道。 “这汤味道淡了些,你今天用了几只鸡?”谢庭清随意问道。 “回二爷,奴婢用了九只鸡,都是新鲜的芦花鸡,每只都是不超过二斤二两的小公鸡,小的绝对不敢欺瞒主子,更不敢偷懒!” 谢庭清又抿了两口,最后把勺子一摔,眉毛拧了起来,“墨竹,拿去倒了吧,难喝。” 厨子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额头顿时冒出两滴汗珠,“二爷……” “行了不必再说,你下去吧,自己收拾东西走人。”谢庭清挥了挥手叫他出去,又叫墨竹收了饭菜倒掉。 元青容见他根本没动几口就叫了停,便追着墨竹走了出去。 “这些……都是要倒掉的?” “回二奶奶,这些东西都不能要了。二爷嘴刁,要是饭菜达不到他的要求,那是绝对不会再吃的。”墨竹恭敬答道。 “那汤……当真的是九只鸡熬出来的?”元青容问道,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那年生辰下了雪,屋子里头冷的厉害,她特别想喝鸡汤。 但是别说鸡,就连一块鸡肉鸡骨头,夫人也不会留给她。 元青容第一次想吃肉想哭了,但到最后她也没能喝上那碗鸡汤。 从那天开始,她就知道,她不能永远这样屈人之下看人脸色活着,她不想再任人摆布。 “其实应该是九只才对,”墨竹解释道,“朱师傅偷工减料了,不仅少用了一只鸡点汤,今日的笋子也不够嫩,嵌丝白玉糕也没用到今日的牛乳和江南最新的梗米,二爷吃着味道不对。” “更何况二爷不吃葱蒜,也不爱萝卜的味道,更不喜芹菜、肥肉等,那厨子明明是小厨房的人,却事事不上心,不怪二爷生气。” “那这些便都不要了?”元青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她虽说也算个官家小姐,但从小日子艰难,没有银子傍身的苦她很知道,因此看着谢庭清这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你在这做什么?怎的还不去?难不成等着少爷我亲自去吗?”谢庭清溜达出来,见墨竹还在这和元青容说话,顿时不乐意了。 墨竹赶紧低声跟她告了声罪,飞快的端着残羹冷炙离开了。 “你若是喜欢,明天叫厨子送来便是,何须在此纠缠不休。” 谢庭清见她没走,还以为是喜欢今日的饭菜不好意思开口,便随意说道。 元青容却觉得一股火气突然冲天而来。 “纠缠不休?我何必纠缠,二爷您财大气粗,自然是龙肝凤髓都吃得!” 第6章 惹哭了她 "刘二,爷问你个问题,你......平日里在府上用的都是什么饭食?" 定寰楼天字号包厢里,一身紫色蜀锦华袍,歪歪扭扭没骨头一样斜靠在红木椅背上,一边晃着脚手里一边把玩着名贵的折扇,谢庭清若有所思的问道。 被叫到名字的刘世玉身着蓝色绣云长袍,手里拿着白玉酒杯,陶醉的放在鼻子下仔细嗅着美酒的醇香,时不时浅浅咂巴一口,从嗓子里发出夸张又难以形容的声音。 听到谢庭清的话,他迷茫抬眼望过去,"饭食?还不就是平常那些?什么奶方玉蕊羹、冷酪、八宝酿蟹之类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无事,闲来好奇。"谢庭清敷衍答道,"看看跟我用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怎的,他总是会想起那女人的话来。 要是说她说了、做了什么过分的,倒也没有,只不过反问了一句后便转身走了,看着像是生气了。 可她有什么生气的? 谢庭清想不明白。 难不成嫌他用饭? 可谁家不是这样用饭的? 女娇娘就是麻烦的紧。 "嘿,我听我爹说,你家那厨子都是出了宫的御厨教出来的徒弟,讲究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爹可是堂堂武国公啊,你平时吃的,跟我吃的,那肯定不一样啊!"刘世玉挤眉弄眼的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这天下还能有什么我谢二爷吃不得的东西不成?"谢庭清听着他这般说话,不由得赞同的点了点头。 龙肝凤髓怎么了? 若是有机会肯定要尝尝才是。 他兀自走神,刘世玉却嘿嘿笑着凑过来,"哟,我瞅你这不对劲啊?难不成是谁惹着咱们谢二爷了?瞧这不痛快的劲儿。" “听说聚宝坊新来了个老手,会的花样挺多,赌两把?” "滚,没心情,不去,"谢庭清斜他一个飞眼,又看他一身脂粉香,嫌弃的推推他,"离少爷我远点,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蹭我身上,恶不恶心。" “是是是,我恶心。”刘世玉顺着他说,转头对着一满桌子嘻嘻哈哈笑的开心的二世祖们耸了耸肩。 "二爷,您可是武国公家的嫡幼子,咱们鼎鼎大名、能治小儿夜啼的谢二爷、谢大纨绔,谁这么大胆子敢惹您生气啊!" "就是就是!要不您说话,我们几个给您办了他!!" "说的是!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保准让那人横着出府都!" 一桌子大大小小唯谢庭清马首是瞻的纨绔们纷纷叫嚷吹起牛来,吵得谢庭清心烦意乱。 他要是敢让元青容横着出府都,他娘就能狠下心让他下半辈子都躺着在床上度过。 "行了行了,"谢庭清想到这愈发郁闷,端起了酒杯一口灌进嘴里,"我回去了,你们慢慢玩,今天少爷我请客。" "果然是成了亲就不一样,惦记家里的美娇妻?"刘世玉贱兮兮的凑过来要勾肩搭背,"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漂亮?" "往年有一次我随我爹去元府赴宴,碰巧远远的看到这位元家女一面,真是清丽脱俗娇艳可人......" 谢庭清皱着眉头拿扇子打掉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用扇子把他戳走,这话让他有点不舒服。 即便他始终不认,但在外人看来,他和元青容终究是成了亲的夫妻,这种轻浮调侃的话说出来,落她的面子,也伤他的脸面。 "你找打了是也不是?" 刘世玉立即反应过来,立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满脸歉意,"是我失言了,我给嫂夫人道歉。" "走了,你们玩吧。"谢庭清觉得没了意思,摆了摆手,扭头便带着松酒墨竹走了。 一路溜溜哒哒招猫逗狗,吓的一路摊贩关门了一半,谢庭清的心情才好上几分。 顺着侧门刚回到扶风斋,就看到元青容穿着身苍葭色的绣蝶裙,正袅袅婷婷的从厢房走出来。 谢庭清立刻挺了挺胸口,可还没等他迈步,就看到元青容抬眼看见自己竟突然转身又往回走。 "你站住!"谢庭清立刻来了劲头。 元青容不免叹了口气,前几日的确是她冲动了,硬邦邦撂下句话后就走,等回屋坐下,思前想后,又觉得属实不妥。 谢家财力雄厚,公婆尚且不在意谢庭清如何挥霍浪费,自己一个说不上话的题外之人又在这生什么气呢? 想到这,元青容微不可查的深呼吸一下,调整好表情,才转过头来微微福身,"妾身见过郎君。" 谢庭清见她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顿时有些说不出的不高兴,他轻咳一声,"你刚刚为何见到我转身就走?" 元青容想着,要是真把原因说出来,谢庭清定会恼怒,她便面不改色道,"郎君那日的话妾身都记在心里,想来您不愿见我,我便想着先行回避。" 谢庭清有点意外,但对她的识相很是满意,"如此也好,你知情识趣,我也省了再三强调,你我二人也相安无事。” “这样吧,我之前说的那句一直算数,你若是有意,我便送你放妻书,再予你白银万两,有这么多钱傍身,你说你后半生再嫁个如意郎君,难道不快活吗?何必非要缠着我?" "不过是碎银几两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也开心我也好过,如何?" 元青容听他轻浮的说着碎银几两,顿时气的浑身哆嗦。 他当她多么想嫁给他吗?! 若不是别无选择,若不是走投无路…… 她又怎会把一辈子赌在这么一个没正形的纨绔身上! 若是可以,她早就嫁给陆展安做一对鸳鸯夫妻了。 一想到陆展安,想到他信里说的提亲,想到自己珍爱许久的那块玉连环,元青容就悲从中来,绝望极了。 听谢庭清说的是简单,有白银万两傍身,过得舒服开心,只怕她前脚走出谢府大门,后脚就要被夫人捉去关进庵堂里了却余生。 元青容用尽所有的理智安慰自己,不要生气,谢庭清他不是故意羞辱自己,他只是不懂。 但眼前还是渐渐的模糊不清起来,泪珠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大颗大颗的滑落,元青容愈发气恼,手指也在袖筒里下了狠掐自己。 却还是没能止住眼泪。 谢庭清等了许久,既不见她说话,也不见她抬头,便好奇道,"怎样?为何不答?" "可是还想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你答应我,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嘛是不是?" 只见她抖动的愈发厉害,却还是一言不发。 谢庭清等的不耐烦,干脆蹲下去仰头看她的脸。 见她低着头,紧咬着嘴唇,脸上都是泪,一双凤眼都哭红了。 谢庭清顿时慌了,“你……你哭什么呀?” “都说了有条件好商量,你这是为了什么呀?”谢庭清也有点不高兴,他这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欺负她了呢。 元青容扭头躲开他的视线,但想着都被他发现自己哭了,干脆拿出帕子,捂着眼睛放开了声音哭。 “你能不能进去哭?”谢庭清顿时头疼,“你要是把我娘哭过来,我可要挨打了。” 元青容才不理他,她够委屈了,只想大哭一场痛快痛快。 “行了,我怕了你了,对不起,行了吧?你还想怎样?”谢庭清看她哭了一阵也不停,只得叹气道,“我都给你道歉了,你再哭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了?” “你出去打听打听,府都谁能让我谢庭清道歉,说出去吓掉他们的大牙!” 元青容原本还想哭一会儿,听他这句话顿时又差点笑出来。 她原本也不是个爱哭的人,擦了擦眼泪后顶着一对兔子似的红眼,“妾身失态。” "母亲刚刚派人来过,说是有要事到正厅商议,不知郎君是现在一同去,还是先回去梳洗一下?"元青容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别别扭扭的对谢庭清说道。 谢庭清见她停了哭,刚松了口气,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的不情愿,"你先去,你……就说我还没回来。" 元青容顿了顿,"郎君......" "算了算了,我还是现在和你一同过去,早一时、晚一时的,都是挨打挨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没等她说什么,谢庭清自己又改变了主意。 于是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离的不远不近的出了院门。 路上的下人见到是谢庭清,有的一脸高兴凑过来请安,有的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藏着。 元青容一开始没注意,还是莺华偷偷戳了戳她让她看,她一看便很是好奇,想着等回去了,单独问问松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跟着谢庭清进了正厅,一抬头元青容就愣了一下,这屋子竟坐的满满当当的,似乎是整个谢府的人都来了。 正座上坐的正是祝玉其和谢润。 祝玉其见他俩一块儿过来,还有些高兴,"清儿也一道过来了?" "刚巧出了门就碰上了,儿媳和郎君说母亲有事商议,他便跟着一道过来了。"元青容看他自从进了门后就像个锯嘴葫芦,一脸抗拒,便主动开口解释道。 母亲那么好,她不想让母亲生气。 "果然还是成亲了好,再不懂事的人也长大了,能成事了。"祝玉其当即欣慰说道。 "我看还差得远,"谢润一身绛色窄袖武袍,冷哼一声,"懂事会刚醒过来几日就跑出去喝酒?” “我看这小子还不如躺着去,至少不会给我添麻烦!" 谢润说着大掌一拍,吓得两旁坐着的人根本不敢吭声,他越说越气,“这两天再叫我得知你出去鬼混,我就打的你下不来床!” 谢润在本朝那也算是风度翩翩的儒将,谁成想,倒是在家里被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气到跳脚。 谢庭清原本不情愿的神色立刻变的冰冷了起来,“要打你打便是,我还怕了你不成?” 谢润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二表哥,我说你也是,又是赌马摔破了头,又是喝酒砸了人家的摊子,还赌到赌坊上门来要账,不都是大伯为你操的心?你可别再气着大伯了!” 左侧红衣美妇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君开口说道,表情十分关心的样子。 元青容一听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又是说谢庭清不懂事,又是数落谢庭清以前的种种事迹,只怕公爹听了更要恼火。 “你个姓杜的在我们谢府说什么风凉话?不过是吃我们用我们的外姓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谢庭清眼神一眯,立刻嘲讽回去。 “你!”那少年郎君顿时气急。 “你这逆子!”果不其然谢润更是大怒,“不孝父母,不敬兄弟,还口出狂言!来人,请家法!” 谢二:你走吧我求求你…… 一年后。 谢二:你别走我求求你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惹哭了她 第7章 回门厚礼 "行了,都少说几句,"谢庭清刚刚才醒过来,祝玉其哪舍得让谢润再教训儿子,就是再生气也忍着不说,低声说道,“你这狗脾气也给我忍住了,一来就吹胡子瞪眼,你挺了不得啊?” 谢润脸色僵了一下,随后才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端起茶来喝,不再说话。 祝玉其这才又扬起笑脸,"这次叫大家过来其实也没甚大事,就是来认认人,这是清儿媳妇,乖巧可人又体贴,日后大家也多照顾着点才是。" 说着把元青容叫到身边来,皱起眉头,“怎么眼睛这样红?哭过了?是不是那小兔崽子惹你生气了? “只是春日里风沙大,迷了眼睛,母亲不必担忧。”元青容在谢庭清忐忑的心情中慢悠悠回答道。 “一会儿子叫大夫过来看看,别再伤了眼睛。”祝玉其担忧的嘱咐了几句,才一一给她介绍家里的亲戚。 左侧坐着的两位夫人,穿红戴珍珠的是大姑,穿蓝戴金首饰的是二姑,她们身后站着三男二女,都是谢庭清的表弟妹们。 右侧坐着的是长兄谢庭彦,旁边那位看着端庄温柔、正对元青容颔首微笑的就是大嫂苏婉,身后的奶娘抱着个襁褓,里头的睡得正香的是他们的长女谢云安。 元青容一一喊人,明明刚刚还剑拔弩张,但此刻谁人脸上都是乐呵呵的,丝毫看不出来刚经历了什么。 等散了后,祝玉其又把他们俩叫住,"明日便是回门,回门礼我备好了,清儿你到时候陪着容儿回去,可记得千万要给容儿长脸,听见没?" 谢庭清不情愿道,“你让她自己回去成不成?我不想去,我明天约了人呢!要不娘你替我去成不成?” “必须去!”祝玉其顿时拉下脸来,“你知不知道回门对于新嫁娘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成亲那日你昏迷不醒也就罢了,回门你还不去?” “若是让别人知道,妻子回门的时候你在外头花天酒地,像什么样子!?” 祝玉其说道最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 谢庭清懵懵懂懂,“回门不就是走走亲戚?” 祝玉其顿时气恼无语,“我跟你说个什么劲,你明天记得陪容儿回门,要是叫我知道你没去,就等着回来挨打吧!” 谢庭清蔫蔫答道,“是……” 回扶风斋的路上,谢庭清满是疑惑,“回门真的不是走走亲戚吗?” 元青容叹了口气,“女子出嫁七日后要回娘家,便称为回门,女子回门,若是没有夫婿陪同,或者带的回礼简薄,就代表在夫家不被重视,是会被轻视的。” 元青容原本也该生气谢庭清不愿陪她回门,但看他又确实不懂,元青容便气不起来,“算了,郎君若是真心不愿,妾身也不勉强。” 轻视不轻视的,反正她也习惯了。 “那不行!”谢庭清却突然皱着眉头打断她,“我明日陪你回去!” 笑话,现在元青容的脸面也是他的脸面,他怎么可能让旁人说闲话! “谁敢取笑你,少爷我就打烂他的嘴!”谢庭清突然焦躁起来,“不行!也不知道娘备的礼物够不够,我这就回去问问娘!” “你自己先回去,只等明日回门便是!这里都交给我了!” 他说着,便风风火火的转身奔着正房去了。 元青容怔愣在原地看着他像一阵风一样飞快离去,只感觉心口一阵涩涩的。 莺华也呆愣半晌,“二爷这是……” “随他去吧,”元青容浅浅笑了一下,“他既然愿意配合,那最是再好不过了。” 莺华却还在记仇,她看着元青容通红的眼眶,心疼道,“奴婢去弄几个热帕子给您敷敷眼睛吧?都怪二爷,把您给弄哭了。” 元青容摇摇头,“不说这个。” 莺华立刻回答,“奴婢失言。” 元青容顿了顿,“算了,回去了你去把针线簸箕拿过来,我想给母亲绣个帕子。” …… “娘!娘!” 祝玉其刚呷了口淡茶,谢庭清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身上大氅都跑掉了。 “怎么了?”祝玉其见怪不怪的问道。 “娘你备的礼够吗?一定要多要贵!哎呀不行,娘你把单子给我,我自己去挑!” 谢庭清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边焦急的说着。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不肯去?”祝玉其原以为他是为了不去元府才过来,没成想竟跑来问礼物够不够,顿时乐了。 “不是说回门就是脸面吗?”谢庭清奇怪的望他娘一眼,“虽说我确实讨厌这门亲事,也不想和她做夫妻,但她人在谢家,更是和我绑在一起,取笑她那不就是取笑我?我怎么可能让那些人取笑我!” 祝玉其端杯子的手一顿,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纨绔不上进,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大事,家里的一切都有他们老两口顶着,就算他们没了,还有他大哥护着他,所以只要清儿安安稳稳的就好。 谢庭清又是个喜恶分明、非黑即白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按着头打断腿他都不认。 祝玉其从没想过,会在谢庭清嘴里听到一荣俱荣这种道理。 她恍惚了一下,再看向谢庭清的眼神格外柔软慈爱。 谢庭清却打了个激灵,浑身发麻,“娘您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很奇怪,很吓人……” 祝玉其顿时一腔母爱消失的干干净净,“滚吧,我知道了,明日辰时,带着你媳妇儿回门。” 谢庭清还要闹,“不行,娘,您让我看看礼单,我得看看……” 祝玉其不胜其烦,随手摸出礼单扔给他,“拿着滚!” 谢庭清立马喜滋滋的滚了。 他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人,久病未愈,刚从床上醒过来几日就敢到处乱跑,身子早就撑不住了,刚回到扶风斋,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松酒?松酒!给爷端碗参汤来!快!” 声音都打着颤的吩咐了松酒,谢庭清额头上全是冷汗。 顿时吓坏了一院子的下人。 元青容听着外头兵荒马乱的声音,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绣活出来看看,一打开门,靠着门坐着休息的谢庭清直接往后一仰躺在了地上。 “郎君?您这是怎么了?”元青容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把正捂着头龇牙咧嘴的人扶起来。 不小心触及手掌,发现掌心冰凉滑腻,还在微微颤抖。 元青容怕他又出事,顾不得什么情况先把他扶进屋里让他躺下,又给倒了杯温水灌下去。 才看着谢庭清脸色好看了些。 这时松酒也端着碗参汤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进门没看到谢庭清,还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墨竹出来叫他去厢房。 一碗参汤下肚,谢庭清才缓过来些,他别扭又丢脸的摆了摆手,“无事无事,累着了。” 元青容松了口气,“您说您这折腾个什么劲?自己身体还没好,就急着到处乱跑,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主要是吓死她了,要是谢庭清有个什么好歹,那她岂不是要倒霉了。 谢庭清顿时不爽道,“你这个女人有没有良心?少爷我大晚上这么跑东跑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明天回门好看?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 元青容顿时没好气道,“是是是,谢谢您!” “算你识相。”谢庭清嘀嘀咕咕道。 他从袖袋中摸出一张纸,得意洋洋的在元青容面前晃了两晃,“瞧见没?这可是好东西,你明天的回门礼可都在这了,我还给你多添了点,保准整个府都没有新嫁娘比你的礼还重!” “是不是特别感动?我看这下还有谁敢说你的闲话!” “放心,爷虽然不想和你做夫妻,但是可以做朋友啊!我看出来了,刚刚在厅上,你不仅没有跟娘告我的状,还帮着我圆话。你这人仗义,我当你是朋友!” “别担心,我以后罩着你!” 谢二爷一边说着一边仗义的拍了拍胸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元青容接过那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礼物,细细数去,比她原先心里预计的足足多了一倍还多。 看着后头明显有异的字迹,元青容知道这都是谢庭清后添的,不禁有些感动。 “谢谢郎君的好意,但是其实……不需要这么多。” “什么?”谢庭清诧异道,有点不高兴,“选都选了,你又在矫情什么?” “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心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元青容已经摸到了怎么和谢庭清相处,那就是顺着他哄就对了。 “不过是真的不需要,”元青容浅浅一笑,眼中似有光辉流转,“不怕给您知道,我在家中是庶女,嫁过来也是续弦的名义,本就没有那么重要,谢家没必要出这么多礼。” “况且……况且我父亲与主母,也并不是多看重我,你拿这么多好东西,我……有点心疼。” 元青容咬咬牙,忍着羞耻低声说道。 纵使谢庭清看重她会让夫人心里恼火憋气,但也只是一时生气,等大把的钱财到手,那时候才是夫人扬眉吐气的时候。 有了这些昂贵的礼物钱财,二妹妹的嫁妆会更加丰厚,嫡弟的前途会更加顺畅,父亲的官运也会一路无阻。 而这些都是踩着她元青容得来的,她不愿意。 谢庭清听到这话登时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元青容,目光奇异又兴奋,“原来你竟也是如此脱俗之人?!” 元青容忍着他的打量,面色酡红,不自在的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她以为谢庭清会斥责她,会看不起她,没想到谢庭清会这样说。 脱俗? 元青容一下子忘了羞,傻兮兮的盯着谢庭清看,疑惑的啊了一声。 她向来不敢同别人说这话,就算是和莺华也不敢说。 她心知,这些想法在别人看来,是大逆不道,是不敬父母的言论,是会被唾弃的。 今天不知怎的,看着谢庭清跳脱的忙来忙去,好像是在为了自己操心一样,还说以后会罩着自己,她竟鬼使神差的就说了出来。 “我娘总说,做人得学会为人处世之道,我爹也说,不论是官场还是战场,其实都是在猜人心,但是我不觉得,”谢庭清大大咧咧的说道,“为人处世之道难道就是要圆滑吗?” “画个仁义礼智的框把自己关进去,披着一身人皮人前笑着称兄道弟,人后又百般算计。” “傻的人吃了苦受了罪还要笑着周旋,聪明的人一身八百个心眼子天天算计别人,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吗?” 谢庭清摇摇头,“我不喜欢。” “他们对你不好,凭什么还要站在道义上指责你记仇,说你不会做人。做人为什么要这么憋屈?” 谢庭清再次摇了摇头,“我不懂。” 然后他看着元青容,非常真诚的说,“你这样就很好,讨厌就记仇,舍不得给,我们就不给。” 谢庭清最后又重复一遍,“你这样就很好。” 元青容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她连忙低头捻起帕子掩饰,不想又叫谢庭清看见。 但谢庭清已经看见了,他一懵,“你你你……你怎么又哭了?!” 容容:我记仇 谢二:(鼓掌)真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回门厚礼 第8章 簪发选衫 回门日。 日头初升,撒下一缕柔和明亮的光。 莺华把窗户推开支起来,想趁着天气好给屋子透透气,她笑着跟元青容说道,“二少夫人,今天瞧着是个好天气呢。” 元青容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听到这话也笑了,“那感情好,要是个风雪交加的天气,才累的慌。” 她仔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装扮完毕,“行了,咱们走吧,郎君起了没?” “起了起了,少爷我都等你半天了。”窗口处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吓了元青容一跳。 抬眼一瞧,谢庭清精神抖擞的正拿着把扇子靠着窗台,映着窗外的阳光,看着真是个钟灵毓秀的郎君。 他穿了件大红底色宝相纹的长袍,腰间勒着黑色蹀躞,脚踩一双黑色牛皮高靴,看起来像个白马金羁的少年侠客。 只是这三月的天气寒风未退,他拿个扇子作甚? 元青容忍不住暗暗嘀咕。 也不嫌冷。 谢庭清自顾自扇了两下,忽然嘶了一声,他趴在窗台上,皱起眉头,“你就穿这个?” 元青容低头看向自己,一身水蓝色云纹绣花袄,还披了一件白色大氅,“我素来都是这样穿,有何不妥吗?” 谢庭清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太阳穴,“你不觉得……太素了?” “怎么整日里都是些蓝蓝绿绿的素色?我娘没给你买衣服吗?” “还有,你怎么只戴着只白玉簪子?你们女人不是很多头面首饰?拿出来戴啊!” “既然你那嫡母对你不亲不喜,你若是落魄着回去,那她心里不得开心死?” 说着谢庭清一个翻身利落的从窗口跳了进来,吓得莺华忍不住后退两步。 谢庭清却没看她,而是径直走到元青容面前,“要我说你就听我的,什么艳穿什么,什么贵戴什么,让她看看你又富贵又美满,那她心里才膈应的慌呢。” 元青容还没说什么,倒是把莺华说的蠢蠢欲动,“二爷说的对!二少夫人,奴婢这就去给你找衣裳!” 谢庭清立刻来劲,“我来我来!这个我会!” 谢庭清说着就走到妆台前,一看里头的首饰皱起了眉,“就这些?没了?” “寒碜的要死……”他嫌弃的关上,“算了,我去找娘要一套,你先换衣裳,我马上回来!” 说着一转身推开门跑走了。 莺华小声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二爷这是在哪个温柔乡学的,竟然还懂女人家的东西……” 她看不过眼的嘀嘀咕咕半天,回头看到元青容的眼神,一个激灵吐了吐舌头,“奴婢这给您找衣裳!” 莺华大概也是上了劲,在衣柜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件鹅黄色羽缎镂金彩蝶百迭裙。 “二少夫人,穿这件吧,这件做了后您还一次都没穿过呢!” 当初做这件衣服的时候,原是想着陆展安过来提亲的时候穿,还能给陆夫人留下个好印象,到底是没用上。 莺华小心的看着元青容的脸色,元青容收起思绪,展颜一笑,“就穿这件吧。” 才刚换上,谢庭清就抱着个红木盒子,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 一进门看到元青容呆了一下,随后眼睛都亮了,“就这个!这个好!” 他走过来围着元青容转了两圈,“不错不错,颜色亮,花样也好看!特别衬你!就这个了!” 他说着就把元青容拉到妆台前按在椅子上,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兴致勃勃的说道,“我把娘闺阁时候的那套东珠头面要过来了!” 随着盒子打开,元青容那一瞬间的呼吸都微微停滞了几秒。 这是一套她从没见过的头面。 但是每个女人都一定会喜欢。 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精致,美丽,散放着柔和又夺目的光,吸引着她全部的注意力。 谢庭清看到她一眨不眨的望着这幅头面,得意的眨了眨眼,“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元青容摇了摇头,“这一定也是母亲的心爱之物,还是给母亲送还回去吧,万一弄丢了……” “娘这两幅头面都是外公特地给定做的,我从小就听她唠叨,说这是传家宝,以后要留给儿媳妇。” “大哥成亲的时候点翠的那套给了大嫂,那现在这东珠的自然要留给你,”谢庭清一边帮她取下头上的白玉发簪,一边取出花蝶东珠顶簪小心翼翼的给她戴上。 “以后这幅头面就是你的了,有什么不能戴的?” 铜镜里,青衫落拓的少年郎正在认真又小心的为娇艳的少女戴簪,他全神贯注的把一根又一根发饰簪在如云的黑发中,神色紧张又专注,像是在处理什么大事一样。 元青容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谢庭清眼神一瞥看到了,“你笑什么?” “谢谢郎君罩着我。”元青容笑着回答。 能和谢二爷做朋友,一定很好。 谢二爷挑了挑眉毛,得意又骄傲的样子,“那是自然。” 等谢庭清终于满意,距离他们原定的出发时间已经耽误了两刻钟,老管家追着两人一路唠叨着,走到大门口才意犹未尽的停了嘴。 “知道了知道了胡伯,下次不会了。”谢庭清敷衍着说道,还顺手撩开马车帘子叫元青容先上去。 胡伯一听这话气的吹胡子瞪眼,“这这这……这回门哪还有下次!不吉利不吉利!呸呸呸!!二爷快呸出来!” 谢庭清赶忙不走心的呸了两声跳上马车,“走了走了,胡伯我们先走了!不然误了吉时就不好了!下午再见啊!松酒快走了!” 话音刚落,松酒高高扬起的手瞬间落下,马儿吃痛,马车像离弦的剪一样窜了出去。 胡伯看着这飞一样的马车,在门口气的跺脚,“不像话不像话!简直不合礼数!!” 马车里刚刚才坐稳的谢庭清一个咕咚从座位上滚了下来,元青容也毫无防备的往前冲了一个跟头,坐在了谢庭清身边。 两个人一个捂着头一个屁股,疼的龇牙咧嘴。 “松酒!你是不是想摔死少爷我?!” 谢庭清骂骂咧咧的喊道,马车的速度很快降了下来,变得平稳。 松酒委委屈屈道,“爷,不是您让我快走……” 谢庭清没忍住龇了龇牙。 他怎么就挑了这么个蠢东西在身边伺候!! 忒蠢! 元青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揉了揉胳膊,扶着一旁的座位站了起来,还不忘捎带手把谢庭清扶了起来。 “好啦,快起来吧,一会儿路上遇着什么槛儿,再来一下你就得飞出去了。” 元青容算看明白了,这主仆两个都是孩子脾气,没一个靠谱。 “要是让街上的人看见了,整个府都都得知道你摔出马车,你这面子还要不要了?” 谢庭清颤颤巍巍的顺着她的力道坐下,记仇道,“等回去我就扣他的月钱!扣光!” “幼稚。”元青容没忍住,小声说道。 “什么?”谢庭清没听清。 “没什么。”元青容才不会傻得重复一遍。 马车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走,元青容悄悄掀开一点帘子往外头看。 街上人来人往,有叫卖的小贩,有跑着玩耍的孩童,例行巡街的府兵排成一队正在认真的巡逻盘问。 空气中咸香气和甜味交杂,还有三月里凉凉的风。 谢庭清看她眼神亮晶晶的望着外头,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元青容笑笑,“就是以前没见过,觉得新奇。” “你……以前没出过门吗?”谢庭清好奇的问道,他家里没有过庶子庶女,也不太清楚庶女的日子和嫡女有什么区别。 不过那天听她的语气,应该过得不算太好。 但总不至于连门都没出去过吧? 元青容出神的望着外头,她摇摇头,“没有,我……没什么要出门的理由。” 就算是夫人不得不带她去参加宴会的路上,她也是不敢往外看的。 谢庭清看着她的神色,很平静,但是又好像看到了一丝怅惘。 谢庭清突然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罩着的人,怎么能这么憋屈呢! “那明天我带你出来玩怎么样?”谢庭清眼珠子一转,立刻又兴奋起来。 “我带你去定寰楼吃饭,我带你去乐坊看跳舞,还有郊外游船,晚上有连绵不断的灯火,整个河堤都是人,还有杂耍,特别热闹,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元青容一愣,“出去?” 她的心跳突然开始剧烈起来,“可……可以吗?”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他们总是说,你安分在家待着,不要生野了心。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带她去看这繁华世界。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没事,我说了罩着你,就一定罩着你!”谢庭清拍拍胸脯,“天塌了我顶着!” “好!”元青容只觉得心口涌动着激烈的像要跳出来的心跳,引的她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松酒停车!”谢庭清突然喊道,元青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敏捷的跳了下去。 元青容下意识的跟着他,掀开帘子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谢庭清很好找,他长得高,身姿挺拔,长相更是出类拔萃,不论走到哪,都是最亮眼的那个。 她看到谢庭清停在一家小摊贩面前,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铜钱递给老板,说了几句话。 几秒后,老板递给他一个纸包,谢庭清抱着就往回跑。 他抬头看到元青容正看着自己,顿时绽开一个灿烂又开怀的笑容。 元青容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来。 他噔噔噔的跑上马车,不等元青容问他,谢庭清就主动把纸包摊开,放在她面前。 “我突然想起这家的芙蓉糕很有名,就想带你尝尝看,你试试,是不是特别好吃?” 第9章 拆门打脸 谢庭清咽下嘴里的芙蓉糕,愤愤不平道,“都说他家芙蓉糕好吃,难道都是唬人的不成?” “呸呸呸呸!真难吃!” 他嘴巴嚼了两下立刻就吐了出来。 这糕点干干巴巴的十分噎人,大概是小贩舍不得放糖,除了面粉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谢庭清难得有些尴尬,“咳,等我日后再带你去吃另一家,那一家绝对好吃。” 元青容挑了挑眉嗯了一声,没有拆穿他。 她现在看着谢庭清,只觉得他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了。 大家都说他的嚣张跋扈,都讨厌他。 元青容从前也觉得,这样一个人,必定是很糟糕的。 可是现在看来,谢庭清分明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却也没对她做什么坏事。 反倒还很迁就她。 若是谢庭清不总提起放妻书的事,她甚至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二爷,咱们到元府了。”马车慢悠悠的停下,松酒在车外小声说道。 谢庭清闻言精神一振,“到了到了,快下车!你今天的打扮一定能让他们大吃一惊!” 他说着就兴致勃勃的跳下车,却发现元府外头空空荡荡的,一个等候的人都没有。 谢庭清:???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元青容不紧不慢的下车,在他身旁站稳,“他们不觉得你会醒过来,也不觉得你会陪我回来。” 谢庭清撇嘴,“那也不能连个人都没有吧?” “松酒,去,叫门去!” 松酒中气十足的诶了一声,袖子一撸就大摇大摆的跑去叫门,只不过那架势,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倒像是来闹事的。 顶着元青容调侃打趣的目光,谢庭清自觉十分丢脸的望天望地。 扣钱! 回去一定扣月钱! 松酒费劲叩了半天门,大门才打开了一个缝,从里面伸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头,“谁呀?” 松酒抱着胳膊昂昂头,“兄弟,别睡了,你家府上大小姐今日回门,怎么不开门迎接?人呢?” 小厮嗤的笑了出来,随后指了指一边的侧门,“夫人说了,今日不凑巧门坏了,大小姐若是回来,直接走侧门进来就行。” 松酒愣了一秒,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窄窄的小门,一次仅能让一个人通过,看着寒酸又小气。 他顿时震惊,“侧门?你让我们二爷二少夫人走侧门?” 他上下打量着这扇朱红色的大门,“你说门坏了,这不挺好的?我怎么看不出来哪里坏了?” 小厮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指了指旁边,“侧门侧门,都说了侧门!磨叽什么!别耽误我办正事!” 一边关门还一边嘟囔,“什么大小姐,不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走个侧门都算抬举她了......” 下头谢庭清等的不耐烦,他跨步上前想要看看什么情况,却恰好听到小厮的这句嘟囔。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想看元青容的表情。 元青容一脸习以为常的平静,像是司空见惯,并不放在心上。 谢庭清再回过头来,就已经是勃然大怒。 他铆足了劲,上前一脚踹开正要合拢的门,谢庭清脸色阴沉,“松酒,带着人,去把这扇不凑巧坏了的门,给少爷拆下来!” “我倒要看一眼,它到底是哪里坏了!” “是!”松酒意识到谢庭清是真的动了怒,立刻向后招手,把跟在后面嫁妆车上的家丁们全都叫了过来。 而门里的小厮被踹门那一下撞在了地上,诶呦半天才发现眼前已经站满了人,他顿时吓的又坐回了地上。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这、这可是元大人的府邸!你们知不知道元大人是谁!那可是朝廷命官!你们会被抓进大牢的!” “朝廷命官?”谢庭清嗤笑一声,“府都就这么大,走在路上踩死十个人,八个半都是朝廷命官,你家大人排第几?” 松酒迈过去提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拽起来,“去告诉你们大人,谢家二爷和二少夫人在门口等着他,叫他立刻前来迎接。” 那小厮一听谢家二爷的名号立刻瞪大了眼睛,松酒这边刚一松手,他马上就连滚带爬着就跑进了府里。 莺华扶着元青容,有些担忧,“二少夫人,咱们......不拦一拦二爷吗?这样是不是......” 元青容却心平气和,“拦什么?他这是为着我生气,为我出头,我作甚要去拦?” “我心里不知道多痛快。” “我若是拦他,岂不是对不起他那一片赤诚之心。” 莺华想到元青容这么多年在夫人手底下吃的苦头,瞬间没了担忧,还有些跃跃欲试,“那奴婢也去帮忙!奴婢认路!” 元青容听她这意思像是要一路拆进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松酒动作很快,说话间就将整扇大门拆了个七七八八。 谢庭清早晨刚被松酒灌了两碗参汤,浑身精力充沛,正愁力气没处使,这下一脚上去,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吱吱扭扭的轰然倒地,掀起一片灰尘。 谢庭清嫌弃的捂着鼻子扇了扇。 “这.....这...这是作甚!”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庭清抬头一看,穿着墨绿色纱袄,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正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心疼又震惊的看着大门口的这一片狼藉。 “你、你...” 谢庭清嗤的一声笑出来,“岳父家风真是重礼,小婿今日陪同夫人回门,竟然连你家这大门都进不得,不知岳父是对小婿有意见还是对我夫人心存不满?” 元秉祺看到他身后的元青容,愣了一下,“你是……谢家二公子?” “正是不才在下。”谢庭清歪了歪头,走到元青容身边,对她眨了眨眼。 元青容愣了一下,谢庭清就已经牵起她的手,十分亲昵的护着她往前走到元秉祺面前。 “岳父若是不欢迎我们。只需叫人前去谢府知会一声便是,我们也就不折腾这一通了,何苦叫下人特意羞辱我们呢?” 元青容只觉得被牵在他手里的那只手都不像自己的,像是切断了感觉。 但又觉得暖暖的,被亲密的包裹在另一个人手里,像是被隔离了风雨和危险一样,特别安心。 而元秉祺登时冷汗直流,不禁在心里骂了又骂。 这混子什么时候醒了? 之前不是说吊着一口气就要去了? 现下若不是急着与武国公搭上关系,谁愿与你这纨绔做翁婿! “岳父大人莫不是在心里骂我?”谢庭清笑意盈盈的问道,“不过我猜岳父大人如此大度,必定不会与我这无知小儿计较,我这拆了半天门也累了,不如我们先进去休息?” 元秉祺听到这话,心里一哽。 你拆了我的门,还累了要进去休息! “那是自然,是自然,”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那咱们进去聊。” 说着就转身准备进府去。 抬眼的时候还瞪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大夫人,才带着谢庭清往花厅的方向走过去。 大夫人听到门口的动静,又听到门房小厮的通报,这才匆忙带着人过来查看。 谁知才刚刚赶来,就被夫君狠狠的瞪了一眼,她顿时愣在原地。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夫君身后相携而来的一对璧人。 红衣郎君英俊潇洒,对身旁的娘子也是疼爱有加,小心翼翼的护着牵着,生怕她磕到碰到。 待她定睛一看,那黄衣娘子竟然是盛装打扮的元青容。 夫人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在府里,她总是打扮的灰扑扑的,一副不起眼的样子,见人唯唯诺诺,就连被欺负了都不敢大声说话。 而现在,满头华贵珠翠,衣衫也鲜艳亮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进退有度,大方有礼,夫君疼爱,一看就过的很是顺遂幸福。 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她不禁后退两步。 不、本不该如此的。 她不该如此幸福,她得比从前更苦才是。 她应该守着一个醒不来的人,守半辈子活寡,像一朵来不及开的花,慢慢凋零下去才对。 赵嬷嬷看着失态的夫人,赶紧上前两步扶住她,手上微微用力,想着提醒她。 大夫人胳膊一疼,顿时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人,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是……青容回来了啊……” 元青容像是没有看到她面色苍白一样,福了福身,“今日女儿回门,这才带着夫君回来拜访父亲母亲,不想下人傲慢无礼,这才扰了清静,还望父亲母亲见谅。” 夫人笑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全部心神都在一旁的谢庭清身上。 她探究的看着谢庭清,忍不住想和他搭话,只不过还没张开嘴,谢庭清就扯了扯元青容,“走啦走啦,我累了。” 元青容似是歉意一笑,两人便相携而去。 还能听到一些轻言细语随风传来。 “累了?要不要叫松酒给你用碗参汤?” “不了吧,我早上喝了两大碗呢…真喝不下了…” “那你早上喝药没?母亲说你不爱喝药,叫我盯着你……” “哎呀喝了喝了…真喝了…不信你问松酒……” 夫人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捂着心口。 “夫人,夫人您宽宽心……”赵嬷嬷见状急的不行,低声劝慰道。 夫人抖着手咽下一粒护心丸,好久才恢复如常,“赵嬷嬷,记得叫管家带人把门修好,咱们先去花厅。” “去会会我这女儿和女婿。” 赵嬷嬷听出夫人的言外之意,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垂青院。” 第10章 扬眉吐气 “不知贤婿是何时醒过来的?”元秉祺乐呵呵的领着二人进了花厅,还叫丫鬟泡杯好茶过来,“老夫这几日属实是政事繁忙,原本说要去探望贤婿,这一忙起来也没找着空闲。” 谢庭清漫不经心的呷口清茶,“说起来还是夫人的功劳。” “依我看是夫人八字好,命里有福能旺我。不然我也不会在夫人嫁过来的第二日便醒了过来,还恢复的如此之快。” 他说两句便望向元青容,一副很是恩爱感激的样子。 元青容顶着他的目光,端茶碗的手都僵硬了几分。 谢庭清这一招杀伤力太大,不仅父亲母亲看了要怄气,她自己都有点别扭。 但她也只能笑着应承两句,然后装着害羞的样子。 她不能打谢庭清的脸呀。 谢庭清见她肯配合,于是越说越来劲,最后竟一个劲儿的夸起她来。 又是说什么夫人似天仙转世,容貌娇艳而不俗,声似莺啼。 又是说什么夫人常怀善良悲悯之心,世间罕有。 听的元青容十分痛苦。 原来不学无术的谢家二爷文采竟然还算过人,夸了半刻钟都没听到一句重复的。 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她便借着起身给谢庭清递茶的功夫,背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 谢庭清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神通。 没想到,到了饭桌上,元爹无意间提起个话头来,他竟又是卷土重来。 “夫人吃这个,这个好吃……” “夫人尝尝这个,这个你一定喜欢……” “夫人怎的不似在家中那样与我布菜?难不成是嫌我烦了?” 一顿饭下来,谢庭清的嘴就没停过,除了吃就是说,最后元青容整个人都麻木了,她木着脸从桌上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谢庭清嘴里。 “郎君久病不愈,还是多吃点补补身子吧。” 谢庭清嚼吧嚼吧几口咽下去,还想作妖,见元青容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突然打了个激灵,又蔫蔫的歇了下去。 奇怪,怎么感觉有杀气...... 看的大夫人整顿饭下来是没吃两口,光顾着生闷气了。 饭后,元秉祺拉着谢庭清进了书房,说是要谈事,莺华便扶着元青容往垂青院去,准备歇息片刻再回谢府。 只不过才走了几天,竟然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元青容坐在院子里她常坐的柳树下,望着头顶上窄窄四方的天空,“莺华,我从前怎么不觉得这院子这么小?才走了两步就到头了。” 莺华笑着说,“那是因为二爷的院子大啊,您住过二爷的大院子,再回来看咱们这小院子,自然觉得小了。” “大小姐。” 不等元青容说话,赵嬷嬷尖利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主仆两个这才看到,赵嬷嬷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板着张脸站在院子门口,阴气森森的看着这边。 元青容对此并不意外,谢庭清拆门的时候她便知道定会有这么一遭。 她拂了拂裙摆上的尘土,并未起身,而是说道,“是赵嬷嬷啊,进来吧。” 赵嬷嬷顿时有些不悦,她原本是想施压于人,叫元青容忐忑不安,结果元青容一句进来吧,她这边立刻便落入了下风。 如此想着,赵嬷嬷心里更是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像夫人说的那样,压的她翻不了身才行。 “大小姐,恕奴婢多嘴,您今天逾矩了。” “身为子女,您如何能忤逆父母的意思,强行让父母去迎接你这后辈?这可是大忌,您理应主动跪拜才是。” “况且您可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就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里该走哪里不该走,心里总得有个数才行。” “若是再有下次,老爷夫人定要请家法才是,到时候您可就不只是受些皮肉之苦了。” “所以奴婢以过来人的身份奉劝您一句,趁现在去跟夫人跪请责罚,还为时不晚啊!” “否则让谢二爷知道了,怕是您也得回娘家小住一阵了。” 莺华一听这话就气的浑身哆嗦。 十几年来,从小姐懂事开始,大夫人就没少用这套来欺负小姐。 高帽子一戴,稍微不顺心便来挑小姐的错。 今日身体不适,身为女儿要诚信为母诵经,小姐便只能在佛堂跪到双膝红肿。 怎么不见二小姐表孝心?! 寒冬腊月叫小姐亲手为她浣洗床褥,还说古有王祥卧冰求鲤,这是为小姐积累好名声的好事。 可怜小姐小小年纪,那一整个冬日,手上的冻疮都没好透。 动不动便是请家法,动不动便是跪请责罚,如此长年累月的磋磨,让小姐身子都变差了许多,一到冬天,时不时就要小病一场。 原本小姐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这才慢慢改了,变得温和娴静起来。 如今小姐都嫁人了,竟还拿捏着这一套想打压小姐,当真是死不要脸! 更何况二爷还在这,谁不知道这老妖婆到底安的什么心! 莺华气的就要冲上去给她这没脸没皮、狗仗人势的老婆子一巴掌。 元青容却抬手拦住她。 “小姐!”莺华心急的跺脚,直接叫起了以前的称呼来,“您别拦我!我今天豁出去了,非要打这老婆子一顿!她太过分了!” 赵嬷嬷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见元青容主动伸手拦人后,她得意地笑了。 “奴婢哪里过分,奴婢这可都是为了大小姐好,毕竟嫁进谢家可是天大的脸面,若是让人家觉得咱们没教养好……” “啪!” 赵嬷嬷惊愕的望着正在甩手的元青容,一时间都忘了捂住自己被打的脸。 “赵嬷嬷,你也说了,”元青容甩了甩发麻的手,“人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得有数。” 看着赵嬷嬷惊愕的神色和红肿的脸颊,元青容却觉得痛快极了。 仿佛很多个夜里在祠堂罚跪的痛楚都得到了偿还一样痛快。 仿佛那么多个难熬的日子里咽下的苦都吐出来了一样轻松。 “你是个下人,以下犯上,口出狂言,”元青容唇角微微勾起,端的一派温柔漂亮,“但念在你侍奉母亲多年的份上,我只赏你一个巴掌,不过分吧?” 赵嬷嬷咬牙切齿道,“我可是夫人身边的人……” “那又怎样?”元青容丝毫不让,唇角的微笑完美又端庄,“夫人最是守礼宽和,才不会因你这等刁奴为难女儿我,你说呢?” “如今我已嫁到谢家,父亲还要仰仗谢家权势,你也看到了,二爷还算疼我。若我执意不肯为他周旋,非要说上几句气话,你说接下来会怎样?” 赵嬷嬷被她揪着话头堵,气的浑身老肉发抖,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大小姐……您、您说的是……” 会怎样,老爷会巴不得吞了她。 “那就好,不然我还真怕赵嬷嬷记恨我,去和母亲说些莫须有的话哄骗母亲责罚我。不过我猜你定不会如此,对吧赵嬷嬷?” “对……” 赵嬷嬷简直是打烂牙齿和血吞。 元青容笑容愈发大,十分畅快,“那我便放心了。” “莺华,替我送送赵嬷嬷。” 莺华早就不气了,她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架着赵嬷嬷就往外走,暗地里还在肋间腋下等位置下了狠手,掐得赵嬷嬷嗷嗷叫唤。 元青容见她走远,这才摸着怦怦跳得心脏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真地好开心!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痛快过! 没等嘴边的笑意下去,就听到院门口传来谢庭清的声音—— “打了她,你很高兴?” 元青容嘴角的笑立刻僵住。 她下意识想到祝玉其曾和她说过的话—— “庭清这孩子认死理,轴得很。他总觉得这世上就该是黑白分明才对,若是碰到他轴起来,你可千万别去跟他争,就让他自己轴去吧。” 他听到了…… 元青容突然有些害怕。 自己的恶毒和心机都让他瞧见了,依他那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这下定会写放妻书让自己离开谢家。 元青容惶惶不安地想着。 谢庭清慢慢走进来,他面色很是难看,似乎特别生气,元青容从没见过他如此气愤的样子。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想躲开他的靠近。 谢庭清皱着眉头看着她,一副打量的样子,叫元青容愈发不安。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迫暴露在狂风暴雨里的猫儿,狼狈不堪。 “我……”她开口想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怯懦的低着头,不敢直视谢庭清的眼睛。 她听见谢庭清叹了口气,随后声音变得温和又无奈。 “你……在家里一向被这般欺负吗?” 元青容茫然无措的抬起头。 他说什么? 元青容下意识的开口,“我……我不是要打她……” 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她不想再忍了。 谢庭清却叹了口气,大步上前来,比划了好几下,还是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很委屈吗?我很吓人吗?” 元青容突然被抱住,她下意识的抬手环住谢庭清的腰。 谢庭清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一直在抖,抖的厉害。 谢庭清心里一软,他皱着眉慢慢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不是怪罪你,也不是气你。” “我是气那老太婆,听着该是府里下人,竟然也敢欺主背主,真是嚣张至极。” “我没有觉得你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你别哭行不行?” “你自己也说了的,少爷我很疼你是不是?” 谢庭清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刚刚走过来时候的语气和表情定是太凶了,才叫她怕成这个样子。 元青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忍不住抓紧谢庭清背上的衣服,轻声道,“对不起……我再不这样了。” 谢庭清扶着她的肩膀,郑重地半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有我在,不会叫别人再欺负你了。” “若是我做不到,就叫我在床上躺一辈子。” 元青容听到这话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你、你快呸出来,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谢庭清却大大咧咧、不以为然,“我才不呸,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元青容还要说什么,他立刻掰着元青容的肩膀叫她转了个身,“快带我瞧瞧你这院子,我还是第一次到女人家的院子里,让我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元青容听见这话霎时红透了脸。 这话可真是…… 呸! 登徒子! 第11章 街市游玩 说好了要带元青容出去玩乐,谢庭清就还真的起了个大早。 他不耐烦的灌下一碗参汤,又在松酒的絮絮叨叨中捏着鼻子喝下了一碗苦汤药,便兴高采烈的跑去敲元青容的房门。 敲了两下等不到人来开门,他就没个正形的跑去敲窗户。 元青容只得走到一半拐了个弯,她打开窗户有些无奈,“何事找我?” “走啊,出门去,”谢庭清趴在窗台上看着她,“不是说好了,我带你出去瞧瞧?” “你当真的?不是玩笑话?”元青容一脸惊讶道。 她还以为谢庭清是随口说的当不得真,没想到这人倒是起了个大早跑来了。 谢庭清假装生气的板着脸,“怎的就是玩笑话,少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快打扮打扮,随我一起出门。” 元青容犹豫一下,“等我和母亲说一声去...” “说甚说,走就是了,娘又不会责怪你,”谢庭清见她答应了又笑开,无所谓道,“走啦走啦,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说着又故技重施从窗口跳进来,抓起元青容的胳膊就往外走,“说到吃喝玩乐,整个府都没人比得过你家少爷我,你就放心跟我走就是了。” 元青容被他拉着,不得不往前走。 可拖着没走两步,她便主动迈开了步子跟上。 松酒早就在门口等着,谢庭清便拉着她上了马车,“要是平日里,我便自己溜达着过去,不过今日你在,我们还是坐马车稳妥一些。” 说完从一旁的小柜子里一掏,变戏法一样摸出来一盘小小的点心,“你要是饿了就垫垫肚子,等到了定寰楼,我再带你吃好吃的。” 元青容早上没用什么,便捏了一块小口啃着,一边听谢庭清掀开帘子和她介绍着,“这条街上都是些茶水点心,不过没什么花样,倒是哪天空了,你可以过来听听说书先生的话本子。” “那条街上就是你们女人喜欢的地方,什么胭脂水粉、绫罗布匹都在那里,改天让娘再带你去吧,我是不想过去......” “诶诶诶那边就别看了,那边都是花楼,要是娘知道我带你看花楼,她会扒了我的皮做衣裳的......” 一路上津津有味的听着,元青容目不转睛的看着外头不一样的风景,再回头望向谢庭清的时候,眼神里就不自觉带了点羡慕和好奇。 谢庭清接收到这眼神,立刻骄傲的挺挺胸脯,啪的一声打开扇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扇了两下,“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元青容于是抿着嘴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不愧是您!真厉害!” 谢庭清得意的摇头晃脑。 刚上了定寰楼,就听到小二说刘公子也在这里,谢庭清犹豫一下,“我往日里的朋友也在这里,若你不介意,我带你去见见他?” 元青容下意识的摸了摸鬓角,又整理了一下衣袖,才笑着说,“既是郎君的朋友,日后也还会有相处的时候,是该见见的。” 谢庭清听她不像别人那样,一听到要去见自己的朋友便很是不情愿的样子,心里顿时开心起来,“别担心,有我在呢。” 小二领着二人进了包厢,谢庭清一眼看到捧着酒杯正在细细品味的刘世玉,低声对元青容说,“这是刘家二公子,刘世玉,平日最喜杯中之物,但是他人还算不错。” 说着便提高了声音,“刘二!” 刘世玉冷不丁被吓的一个哆嗦,睁开眼睛才看到是谢庭清,身旁还带着一个天仙一样的姑娘,约莫是他那新过门的妻子。 不是说什么死活都不愿意娶? 刘世玉咂摸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怎么看着不像啊? 这都一起出来消闲了。 “这就是嫂子吧?”刘世玉挥挥手让一旁唱小曲的丫头下去,又重新叫了一桌席面,“今天碰巧了,那就我做东,给咱二位好好庆贺一下。” 谢庭清显然跟他很是熟识,一边坐下一边随意说道,“还算你小子识相。” 还不忘了搭把手,叫元青容也一起坐下。 刘世玉此人虽看着不大靠谱,但人却机灵热情,席间更是妙语连珠,元青容听他说话都觉的可逗,忍不住捂着嘴轻轻的笑。 更别提谢庭清,觥筹交错间,他爽朗大笑,还拿了只筷子,一边敲击着杯盏碗碟一边听刘世玉把行酒令唱的花样百出。 别说谢庭清前仰后合的乐,连元青容都觉得快活极了。 宴毕,刘世玉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的和他们告别回家去了。 元青容有些担忧的望着他左右摇晃的身影,“当真不用叫个人送他回去?” 谢庭清摆摆手,“休看他那副醉鬼样子,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这一点根本不在话下,他就是爱玩,装着醉罢了。” 元青容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走吧,我带你去乐坊。”谢庭清神清气爽又十分没有样子的伸了个懒腰,“这个时辰应该开门了。” 元青容有些踌躇,“我去......是不是不太好?” 谢庭清疑惑的嗯了一声,回头看到她泛红的脸色才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啊……”谢庭清忍不住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是带你去乐坊看乐伎跳舞,又不是带你去逛花楼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元青容眼神飘忽,不好意思的揉着刚刚被弹的脑门,“哦……” 乐坊设在城西,门口两只石狮子,纱绸交错点缀乐坊大门,看着很是气派。 谢庭清轻车熟路的带着她上了二楼一处包厢,没多久管事就提着一壶茶进来了。 “二爷,您可是许久不来了,这次还是老样子?” 谢庭清想了想,“小鱼今日在吗?” “诶呦,还真是不巧,鱼姑娘今日告假了,不在坊内,二爷要不换成海芙姑娘?” 管事一脸歉意的说道。 “那算了,那就……点一出你这里的盘鼓舞,再叫两碗擂茶和冷酪。” 谢庭清本意也不是叫小鱼过来跳舞,而是想着既然都到了这里,不如让小鱼和元青容认识认识。 不过既然她告假了,那就算了。 管事应下后便悄声出去了。 “小鱼姑娘是这里的......?”元青容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听过小鱼这两个字,只觉得有些许耳熟。 不过她记性好,很快便想起来,是谢庭清曾经提起过。 一副头面花掉二百两的姑娘。 “小鱼是这里的乐伎,也是我的朋友。不过不凑巧,她今日没在,只能改日再带你和她见一见。”谢庭清歪歪扭扭的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答道。 “对了,你可观赏过盘鼓舞?” 元青容摇摇头。 “盘鼓舞是一种踏在盘子和鼓上的舞蹈,不仅轻盈优美,而且技艺高超,令人惊叹,你待会儿定要好好欣赏才是。”谢庭清解释道。 元青容便乖乖点头,认真的盯着不远处搭起的舞台。 谢庭清盯着她柔美的侧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还真是叫她听什么便听什么。 看着挺聪明的,可事实上真是憨。 随着一声沉闷鼓响,两列乐伎从台子两旁鱼贯而出,翩然起舞间,元青容看的目不转睛。 管事悄悄送上擂茶和冷酪,谢庭清端着一碗放进看的入迷的元青容手里,自己也慢慢细品着。 元青容晕晕乎乎的看完这盘鼓舞,只觉得震撼又意犹未尽。 她整个人都还沉浸在那种优美又复杂生动的舞姿中,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好看!” 谢庭清得意的笑了,“那是自然,我喜欢的能有差的?” 等从乐坊出来,元青容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我们要回府了吗?” “这才哪到哪!”谢庭清摇头,他先是叫松酒自行回家去,自己却带着元青容往城门方向走,“今日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走了两步没听见声音,回头才看到元青容正坠在他身后努力追赶他。 谢庭清挠了挠头,又大步流星的走回去,不放心的牵起她一只手,“若是把你丢了,娘怕是要吃了我泄愤。” 嘴上抱怨着她太慢,却也不自觉的放慢了自己的步伐。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元青容好奇问道。 “把你带去卖掉。”谢庭清吓唬她,故作凶狠的说道。 只不过他生了张讨巧的脸,看着不凶,反而一脸奶萌样子,逗的元青容咯咯直笑。 谢庭清还在锲而不舍的吓唬她,卯着劲想要吓她一下,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门处。 “这里人好多。”元青容被挤来挤去,还挤了个踉跄。 谢庭清皱着眉瞪那人一眼,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可奈何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这样,元青容还是时不时的被挤的东倒西歪。 谢庭清索性便伸手护着她在自己臂弯里,这才没叫别人再挤着她。 挤在人群里出了城,元青容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面前是平坦的官道和初春时踏青的河堤草岸,远远的可以望见昭华山的影子,宛阳河蜿蜒流淌,两岸河堤灯火连绵不断,人声鼎沸。 元青容看呆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风景。 空气中传来热腾腾的香气,她下意识动了动鼻子,是热馄饨的鲜香热气和辣椒油的刺激香气。 谢庭清从一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两只莲花灯,“走吧?我带你去放灯。” 元青容望着他,久久都难以收回目光。 后来她一直都忘不了那一天,只是她一直都不明白那种充满了悸动和酸涩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谢庭清又一次带她过来这里。 她才恍然明白,那是谢庭清在她心里种下的一颗小种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谢庭清的呵护下,慢慢成长为参天大树。 而现在,她只是轻轻回答道,“好。” “这灯市是先帝在位时期设下的,夜里过路百姓们总是聚在这里,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后来索性便开放了夜市,就在宛阳河附近。” “再后来附近的百姓们便自发带着货品吃食来这摆摊,官府收取摊位费后也会派人巡逻,因着大家总是提着灯,所以也叫做灯市。” 谢庭清一面解释一面不忘拉着她的胳膊。 元青容已经眼花缭乱了。 各种吃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漂浮在身边,甜咸诱人。还有一些卖面具首饰的,不算贵重但也很是精巧。不远处还有杂耍,正围着一圈挤挤攘攘的人,热热闹闹的拍手叫好。 这些都一一吸引着元青容的视线。 就算是上元灯会,都没有如此热闹。 谢庭清自顾自说了一阵,说的口干舌燥,却发现身边的人根本没有在听,顿时有点牙痒痒。 不过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睛,谢庭清又不由得心想这次便算了,念在她这个小乡巴佬可怜兮兮的份上,下次再跟她计较。 如此想着,谢庭清干脆一心一意的护着她四处乱走。 挤进拥挤的人群中,一直扎到最前面看杂耍艺人顶碗翻跟头。 看够了便换个方向继续扎进人群里,挤到前头看打铁花刺啦刺啦绚丽夺目的表演。 周围有人小声的抱怨,但是都被谢庭清的笑声盖过去了。 直到跑累了,两个人才停在河边一处人少的柳树下,气喘吁吁的扶着树干擦汗。 彼此对视一眼才发现,你的头发乱了,他的披风歪了,两个人都狼狈的好笑。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来,反正等意识到的时候,两个人都指着对方哈哈大笑着。 笑累了,元青容扶着腰缓了一会儿,就听见谢庭清问她。 “开心吗?” “特别开心,谢谢你。”元青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谢庭清,你特别好。” 回答她的是谢庭清的大笑。 她发现谢庭清很爱笑,就算刚从病榻上爬起来,也是一副笑面,永远都是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样子。 府都都说谢庭清是人厌狗烦,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元青容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谢庭清的一句好话。 但是现在她真心的觉得,谢庭清很好。 别人也该知道他有多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街市游玩 第12章 贪心暖意 “你带她去了灯市,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刘世玉着急的问道,一副好奇的模样。 “然后?然后就回家了。”谢庭清浪里浪荡的把一只脚踩在桌子边,另一只晃来晃去,脚尖漫不经心的点着地面。 “嘶……”刘世玉不可置信的倒吸一口冷气,“说真的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 “之前不是还闹着要写放妻书?说什么都不肯娶她,还说最讨厌这种娇滴滴贪慕富贵的女人? “你怎么突然一下就变了?竟然还费心主动带着人出来消闲了?” 谢庭清听他提起这事,心情有点复杂,“我就是觉得吧,她有点可怜。” “我陪她回门的时候,就连下人都欺负她,虽然她不哭也不闹,可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她应该挺委屈的。” “她那个家属实算不上是个好去处,我若是给了她放妻书,无异于推她去死。” 谢庭清有些迷茫费解,“刘二,庶出的日子是不是特别难?” “那肯定啊,”刘世玉讽刺一笑,“你家里没有庶出的孩子你不懂。” “小妾在府里就是下人,主母可以随意发卖。这要是姨娘争气,平日里也就少吃点苦头。 “要是姨娘护不住或者不受宠,就是阿猫阿狗也能随意踩上一脚。” 刘家庶出的孩子快能组成一个蹴鞠队了,因此刘世玉了解的很,“不然你当他们为什么要争名夺利?还不是日子不好过,想成为人上人。” 谢庭清顿时有些发愁,“如此一来,我便更不能给她放妻书了。” “那你怎么着?是要认下这个媳妇儿不成?”刘世玉很是好奇,“还是听我一句劝,若是不准备和她长久过日子,便收起你那少爷善心来,别对她太好。” 毕竟这婚事办的匆忙,这姑娘长相虽美,但奈何谢二他不喜欢,也只能是错付了。 若是叫她误会,生出其他少女心思,那时便难以收场了。 谢庭清没想那么多,只是摆摆手,“不急不急,你待我好好琢磨着。” 说着话头一转,“不过我觉得她这人不错。” “既肯跟我出来一起玩乐,对你也没有丝毫轻视,在家里也不向我娘告状,还帮着我说话。” “她每次看我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我厉害,当真是奇特的很。” “若她真是我媳妇儿,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活呢。” 谢庭清说着摊开双手,无奈的耸了耸肩。 刘世玉诶诶两声,“怎么着,喜欢她啊?” “滚滚滚,你这心里除了美酒就是情爱,真是庸俗的很。”谢庭清睨他一眼,一脸的嫌弃。 “我这是把她当朋友当兄弟,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你少添油加醋听到没?” “哟,是是是,您高贵,”刘世玉敷衍两句,“等会儿去摸一把?” “走着,我这手还真痒痒了,”谢庭清有些意动,“走走走,赌两把。” …… “我估摸着你这两日正是忙的时候,所以才选了今日前来拜访。”苏婉坐在扶风斋的院子里和元青容说话。 “家里人都好相处,我平日也不大爱出门,你要是空了就来找我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苏婉笑着说,她性情温和腼腆,看元青容也是好说话的性子才默默松了口气。 听闻二弟成亲她担忧了很久,谢庭清的性子本就张扬跋扈,若是再娶个一样性子的媳妇儿,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同妯娌相处了。 不过还好,弟妹看起来是个温婉贤淑的,苏婉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更是真挚了许多。 妯娌两个随意聊了两句,苏婉就告辞了,云安还小,离开一会儿她这心里都记挂着。 元青容送她到扶风斋门口。见她不缓不急的慢慢远去,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 “二少夫人?”莺华见她望着门口出神,小声的提醒道。 “走吧,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在院子里逛一逛。” 谢府很大,但是谢家人口不丰,纵使下人勤快打扫,看着这栽满奇花异草的院子也觉得冷清的很。 沿着长长的木质廊道,走过亭台花阁,元青容漫步在初春微微刺面的冷风中,却觉得无比真实。 莺华也是第一次看着这么大的园子,一路上看的目不转睛,感叹连连。 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冷,元青容带着莺华打道回府,却在扶风斋里看到了祝玉其身边的令仪姑姑。 她穿着身藤黄的长裙,腰间缀着水绿色丝带,头发规整绾好,看起来利落又干脆。 “二少夫人,”听见脚步声,令仪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和善亲切的笑容,“夫人叫奴婢来给您送些东西。” 她身后的院子里摆着七八个雕花错金的樟木箱子,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 元青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么多……都是给我的?” “这几日江南的铺子出了些问题,夫人忙着处理,一时间顾不上您,觉得很是歉疚。”作为祝玉其的陪嫁丫鬟,令仪很懂她的心思。 “夫人便叫奴婢多准备一些适合新妇的衣裳首饰,还有胭脂水粉送过来。” 她说着便叫下人把这箱子都抬进厢房,“夫人说您先将就用着,待她处理完琐事,再带您去采买。” “这哪里将就,”元青容心里很是感动,“母亲如此疼爱我,青容内心十分感激。等母亲空了,还劳烦姑姑知会我一声,我要亲自去拜谢母亲。” 令仪见她是个知礼孝顺的,也觉得心里熨帖,“奴婢年轻时曾得宫中嬷嬷教导,学了一些梳头的样式,等改天您叫个丫头来我屋里,我也好教教她。” 元青容便郑重的福一福身,“多谢令仪姑姑。” 这可是轻易学不来的好本事,有多少下人因为会梳头而得了青眼,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今令仪姑姑重视她,还肯带一带她身边的人,是元青容从没想到过的。 令仪侧身避开这一礼,笑道,“二少夫人客气了。” 待晚上祝玉其一身疲惫的回来,令仪一边给她卸下钗环,一边说起这件事,“奴婢倒也觉得二少夫人是个好的,虽说是庶出,看着倒没有那些个子腌臜毛病,水灵又清透。” 祝玉其累了一天,听她这么说就笑了,“我一开始也怕,清儿是个莽的,若是再来个心思多的,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不过我这双眼睛多毒啊,拜堂那天我就看出来了,这丫头没那么多坏心思,招人疼着呢。” “还是您厉害,”令仪恭维几句后,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过我看二少爷好像还是不大乐意,今日奴婢去了一问才知道,二少夫人一直睡着厢房。” 祝玉其闻言眉头微皱,“厢房?昨日里带着人疯跑一通,我瞧着以为他开窍了,怎么还是个囫囵东西?” 令仪叹口气,“二少爷是个犟脾气,哪是说变就变的?” 祝玉其揉揉额角,“我明日再与他谈谈去,新婚夫妻分房睡,传出去青容岂不是要遭人闲话?人言可畏啊……” …… 元青容坐在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只箱子,好奇打量着里头的衣裳。 这衣裳们全都是用了府都最好的料子剪裁而成,有着当下最时兴的款式和纹样,华丽繁杂,日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晕,十分美丽。 还有两箱珠宝首饰,各色翡翠宝石的头面与手镯,就连玉佩禁步都精细雕刻,她情不自禁的拿出一只宝石镶海珍珠的流苏凤钗,期待的对着铜镜插在自己头上。 “怎么样,好看吗?”她小声的问莺华。 “好看!”莺华点头如捣蒜,“特别好看!” 元青容又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的比划,仔仔细细的照,不仅是首饰,就连衣服也拿出来贴在身上比划。 莺华看着她这样只觉得特别高兴。 她就像一个幸福的小姑娘,对着漂亮的衣服首饰爱不释手,莺华真希望她能一辈子都这么快乐。 等到终于美够了,元青容才叫莺华把这些都收起来。 天色渐晚,谢庭清却还没回来,元青容便自己去了前厅用晚饭。 今日难得谢润和谢庭彦都在,元青容见礼后便坐在大嫂苏婉身边,安静的等着用饭。 却没想到谢润主动开了口。 “清儿性子野惯了,向来难管,”谢润斟酌着说道,“若是他哪里做错了,你只管来跟我和玉娘说,我们定会好好管教他。” 元青容有些意外,她只见过一次谢润,那时候在花厅他对谢庭清横眉竖眼,没想到平时说话很是温和。 “孩子,到了谢家就是一家人了,往后安心过日子就是。”谢润又嘱咐了一句,才叫大家开始用饭。 元青容却用的不多。 她脑海里很乱。 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扶着窗框支着头,望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发呆。 自从到了谢家,她就一直在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冲击感。 这里和元府完全不同。 这里是有人味的,这里的人是人,不是吃人的恶鬼。 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她都睡的十分踏实。 谢家人真的把她当成家人,就连人人提之叹息的谢庭清,都在努力的包容她。 会关心她的吃穿,关心她会不会害怕。 元青容有些无措,她一直在被动的接受着所有的好意,她不知道面对这些善意应该要怎么做、怎么回报。 但是现在她想试着主动一点,主动融入这里,报答这些好意。 她贪恋这里的一切,她贪心的想一直拥有。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心安理得的拥有这一切? 元青容望着小院门口,那里漆黑一片,墨竹正在点起灯笼。 莹莹烛火柔和的守候在门口,似乎在等候那个还未归来的主人。 谢庭清怕是又要深夜才回来了。 元青容脑海里一闪而过母亲提起谢庭清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还有公爹眉宇间深深的忧愁,顿时有了想法。 若是她能叫谢庭清变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不让他们如此操心,是不是可以回报一些善意? 第13章 心机谋划 想到这,元青容豁然坐直,她快走两步坐在书桌前,铺开纸笔。 “莺华,把莺蕊叫来,我有事问她。” 莺华诶了一声,便马不停蹄的去叫人过来。 莺蕊来的很快,“二少夫人,您找奴婢?” “我记得之前曾叫你打听郎君的事,你打听的如何了?”元青容一边研墨一边问道。 “奴婢都打听清楚了。”莺蕊仔细的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她,元青容一边听一边誊写,仔细思量,把有用的信息都写在纸上,准备慢慢琢磨。 谢庭清输了个头昏脑涨、口袋精光,才恋恋不舍的从赌坊出来,拉着松酒吃了碗热馄饨,才七拐八扭的回了谢府。 这时候的谢府大门已经落锁,谢庭清娴熟的走到老地方,左右看看,麻利的翻墙进去,才鬼鬼祟祟的窜进扶风斋。 “她屋子里怎么还亮着灯?”谢庭清无意瞥了一眼,好奇道,“这都快二更天了,怎的还不睡?” 松酒机灵道,“奴婢猜二少夫人怕是在等您回来。” 谢庭清一听这话,顿时想起刘世玉刚刚说的话,这下瞌睡虫也走了大半,原本想叫松酒去问问情况,现下也打消了念头,“困死了困死了,走走走睡了睡了。” 说着便飞也似的进了卧房。 元青容忙活半夜才整理好关于谢庭清的消息,把废稿焚毁后,她望着手里厚厚一摞纸,又开始犹豫起来。 左思右想,还是心有不安,最后打开妆匣暗盒,把纸稳妥收好后,才净面休息。 第二日起床晚了些,不过谢庭清更晚,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元青容坐在院子里绣起绣鞋。 昨日听令仪姑姑说祝玉其每日忙碌,通常都是走来走去忙个不停,元青容便想着再做一双软底绣鞋,和帕子一起送过去。 谢庭清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叫松酒把躺椅搬到院子里,自己躺在上面晒太阳。 今日日头不错,也是趁着光好,元青容才在外头做绣活。 谢庭清盯着她绣了一会儿,十指翩飞间眼花缭乱,看的他眼睛都酸了,赶忙闭目养神。 一时间这画面倒是和谐温馨。 祝玉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顿了顿脚步,忍不住多欣赏一会儿。 这不就是她心中最想看到的画面吗? 端着擂茶冒冒失失跑出来的松酒看到祝玉其站在门口,吓了一跳,“见过夫人!” 谢庭清条件反射的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一副警惕样子的望着门口。 祝玉其没好气的骂道,“整天一副懒骨头样子,见我的时候倒显得你英勇矫健起来了!” 谢庭清一听这唠叨就头疼,立刻脚底抹油开溜了。 祝玉其见他把自己关进卧房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母亲。”元青容倒是很高兴见着她,立刻站起身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 祝玉其拉着她坐下,“快歇着,日头这么大,当心眼睛。” 她摸摸针线簸箕里的帕子,“绣的真好看。” “母亲喜欢就好。”元青容羞涩的抿了抿嘴。 “给我的?”祝玉其惊讶道,她拿起帕子又仔细翻看,“绣的真好,我就绣不出来这样的帕子。” “母亲若是喜欢,青容再给您多绣几条。”元青容立刻欢喜说道。 “成,那你慢慢绣,我以后都用你绣的帕子。”祝玉其笑呵呵的说道。 看着她这不作假的欢喜,祝玉其忍不住叹了口气,“容儿,你……有没有考虑过今后的日子要怎么打算?” 元青容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惶恐。 难不成谢家打算不要她了? 见她瞬间面无血色,祝玉其知道她大概误解了什么,温和说道,“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过的好与不好,全在你自己。” “女人家的日子总是要难一点,在家的时候要听父亲的意思,嫁了人就得听夫君的吩咐,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吃些亏的。” “往事种种暂且不提,可今后的日子如何过你得好好想明白。” “我今天不是你的婆母,我只是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上问问你,这日子你打算如何过?”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吗?” 元青容说不上话来,嗫嚅半天也没吭声。 在此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富贵日子她不求,伉俪情深也不求,她只求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就够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祝玉其叹了口气,“年纪轻轻怎么想法却老气横秋的?你再仔细想想,当真这么糊涂的过完这辈子?” 元青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她昨晚熬了很久才整理的那份文稿。 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当真没有过其他念头吗? ……有过的。 元青容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 她不想。 祝玉其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你还年轻,有什么槛是过不去的?” “我年幼丧母,跟随父亲驻军西北,从小就在军营长大,虽说与谢润是自小定亲但其实并无多少情分,刚成亲的日子也是相敬如宾、索然无味。” “婆母看在眼里,便同我说了这番话,”祝玉其温声说着,“她是我的婆婆,是母亲,也是前辈,今日我同样以这样的立场劝慰你,好好过日子,好一天坏一天,都是你自己过出来的。” 元青容忍不住微微倾斜,靠在她的怀里,“……我明白了,谢谢母亲。” “我去和清儿谈谈,”祝玉其没有拒绝她的靠近,而是等她自己起身离开,才说道,“若你能管着他点,我和夫君百年以后也能安心合眼。” 谢庭清还在屋里四仰八叉的翻着话本,突然就被人拧着耳朵揪了起来。 “疼疼疼!”他表情狰狞的抱住祝玉其的胳膊,“娘松手松手……” 祝玉其把他从床榻上揪下来才松手,“左右你也不听话,这耳朵我看揪下来也合适!” “娘!”谢庭清抱怨道,小心的捂着‘伤势惨重''的耳朵,“您这又是干什么啊!” “我问你,青容怎么睡厢房去了?”祝玉其每每见不到他时担心的要命,可见到了又气的要命。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谢庭清抗拒道,“要是沾了她,她以后怎么嫁人?” 祝玉其却道,“我认定她是我儿媳妇,其他的事你想都不要想,今晚我就叫她搬回来住。” 谢庭清还要抗争,只见祝玉其坚决道,“这事没得商量,你自己不在乎名声也就罢了,新嫁娘和夫婿分房睡,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吗?” “若是不慎传出去,青容一辈子都不用出门了!” 谢庭清这才不服气的哦了一声。 前脚祝玉其刚走,后脚他就叫松酒在屋里再摆一张竹榻。 而元青容取出那摞文稿,再一次仔细读来。 人人都说他坏,但元青容经历过的桩桩件件来看,实在讲不出他一句坏话。 只觉得他像只单纯天真的小狗,有着一套自己面对众人、探索世事的方法。 祝玉其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回荡,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元青容。 她当真想稀里糊涂的过一生吗? 人都是有贪欲的,元青容也不例外。 若是谢家是个捧高踩低的傲慢样子,她便安安稳稳的守着一席之地。 可谢家不是,谢家干净又温暖,叫她不自觉的想要更多的东西。 元青容打开妆匣,对着镜子拿出那只东珠流苏钗,慢慢插在头上。 母亲说的对,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她被推着一步步走到现在这里,没道理就这么停下。 她贪心,想过上更好的日子,她能在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为自己筹谋一桩合适的婚事,就也能继续为自己谋划未来更好的生活。 “扣扣。” 窗户处又传来响声,元青容收好文稿,不紧不慢的打开窗户。 果不其然又是谢庭清。 他苦着脸,看着很是颓丧,“我想去游学。” 元青容了然。 闹脾气了想离家出走。 “想去哪里游学?”元青容此刻也有心思陪他聊天,“若是不远,我帮你和母亲说?” 谢庭清顿时一脸感动,“真的吗?你人真好……” 元青容心中好笑,“你若真是想去游学,母亲没道理不答应。” 谢庭清顿时泄气,“不行不行,我看书就头疼,写字就头晕,不成不成!” 元青容看他撒娇耍赖的模样,愈发觉得像只赖皮小狗。 “若是有赌钱学院,那我定会去的!”他摇头晃脑道,“多刺激啊!” “刺激到钱袋都空了个干净?”元青容笑道。 “那不是……运气不太好吗……”谢庭清尴尬摸头。 元青容不得不承认,谢庭清属实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 逢赌必输算一条。 奈何人傻瘾大。 赌坊都乐开花了。 东拉西扯的闲聊了一阵,谢庭清蔫蔫道,“饿了。” 元青容想起小厨房里一直温着甜汤,就叫莺华端来一碗,“你先垫垫,谁叫你中午不肯起,硬错过了午饭,现下除了点心再做也来不及,等晚饭再吃吧。” 谢庭清立刻高兴的不行,他满足的咂吧两口,“味道不错,是你做的?” 元青容点头,她下厨时候不多,除了甜汤,偶尔还会做擂茶。 谢庭清就心安理得的趴在她窗下,看她为自己忙来忙去。 又是端甜汤,又是拿帕子,还准备了解腻的清茶。 妥妥帖帖的。 谢庭清终于察觉到成亲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和娘亲的关爱不一样,和下人的侍奉也不一样,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稳妥熨帖。 望着元青容忙碌的身影,谢庭清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 “待会儿我叫松酒帮你搬东西吧?” 第14章 赴鸿门宴 是夜,万籁俱寂。 元青容躺在卧房那张万金难求的沉香木雕花金银错大床上,默默听着不远处竹塌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睡不着?”她轻声问道。 谢庭清跟身上生虫了一般来回翻腾,心里想的却是—— 我怎么会说出让松酒帮她搬东西这种话来? 莫不是脑子抽了吧! 前一刻还想着避嫌,不要对她太好,怎的下一秒就打脸了! 他现在眼前都仿佛是元青容那张微微惊讶的美人脸。 听到床榻上女子轻柔的询问,谢庭清闷闷答道,“你不也没睡?” 元青容大抵猜得到他在苦恼什么,但她不想为谢庭清解释明白,便问他,“你明日可要出门去?” 谢庭清果然被带偏了思绪,他想了一会子才回答,“要的,刘二叫了人,一起去看蹴鞠。” 元青容便嗯了一声,“那就早些睡吧。” 谢庭清听她声音里带着困倦还要打着精神和自己说话,莫名有点愧疚,“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元青容不回答了,谢庭清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好像是睡着了。 刚想翻个身,但想到她刚睡着,就又放轻了动作,随后不久,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谢庭清还在睡,看他睡的肆意妄为的样子,元青容便没叫莺华进来,自己悄悄净了面漱了口,坐在妆镜前面绾发上妆。 她头发黑亮柔顺,拢在胸前,抓成一把,细细的梳通。 镜子里看得到酣睡的谢庭清,四仰八叉的抱着枕头和被子,嘴角还好似流了口水一般。 叫人忍俊不禁。 她今天穿了身浅紫色的宫缎绉纱百褶裙,配了妃色绣丁香的交领上袄,活泼中带着点娇艳。 正纠结选什么头面,就听到身后谢庭清的声音,“戴那副海珍珠嵌珊瑚珠的。” 元青容从镜子里看他,“你醒了?” 谢庭清单手撑着脑袋,歪在榻上看着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唔,这竹榻太硬了,睡不着了。” 他看着元青容这同以往不一样的打扮,好奇道,“你今日要出门?” “母亲昨日交代说,今日要带我赴宴,我早些起来准备,免得到时候忙乱。”元青容在头上插上最后一支珠花,仔细打量一番后,才点上淡淡的口脂。 她从前不常上妆,要是叫夫人瞧见了,那她那一整个月下来,都轮不到什么好吃食。 想着今日是赴宴,元青容便找出一盒令仪昨日送来的口脂,轻轻在嘴唇上点了点。 谢庭清百无聊赖的瞧着她,原本是不想起床,想再赖一会儿,却不知为何,愈发变得不自在起来。 翻了个身对着窗户,他伸手扣开一个缝,冷风呼呼的渗进来,吹的他一个哆嗦。 元青容见他眼睛半闭半合,一副困顿的样子,便说,“你若是要再睡会儿,就到床上去睡吧。” “你躺过去我再出去。” 谢庭清磨磨蹭蹭半天,刚抱着被子躺下,就闻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香味。 顿时就跟着火了一样窜起来。 元青容奇怪的看着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怎么了?床上有什么东西?” 谢庭清憋红了脸也没说出一个字。 见元青容似乎要走过来察看,他又跟狗撵一样跳上了床,“没事!我就是刚想起来我和刘二今天约的早了些,现下马上就要出门了!” 他说着把被子一扔,脚步匆匆的就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元青容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了过去一样,眨眼就不见了他人。 真是奇怪。 元青容咕哝两句,才动身前往花厅。 “今日是大长公主设宴,说是为了赏花,”马车上,祝玉其耐心为元青容介绍道。 “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大长公主的侄女,静和县主听说就要及笄,这次花宴还邀请了不少世家公子,就是意在为她相看。” 元青容心下了解。 她们就是过去看看热闹吃顿饭的,若不是大长公主的帖子不好推拒,她们婆媳两个不来怕是也没什么关系。 大长公主府前车马盈门,马车看起来一辆比一辆精致华贵,元青容刚掀开帘子,有眼色的下人已经拿来了马凳。 递了帖子后,在婢女的引路下,元青容搀着祝玉其目不斜视的走进花厅。 花厅里已经站着许多人,三两成团的小声说着话,听到有人进来,难得默契的都回头看了过来。 元青容莫名有些紧张。 “哟,谢夫人来啦?” 一位马脸夫人笑着说道,只不过听起来不知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您身边这位……莫不是就是谢二公子前段日子娶的继室吧?” 马脸夫人说着,一双眼还大大咧咧的上下扫视了她一眼,仿佛元青容是什么稀罕物件一样。 末了拿帕子捂着嘴轻声笑了。 元青容自己不在意这种找茬式羞辱,但她下意识的看向祝玉其,害怕会影响到祝玉其。 只见祝玉其拍拍她搀着自己的手,脸上还带着笑,“哟,马夫人,这才月余不见,怎的你这舌头竟和你这张脸一样长了?” 说的马脸夫人没了笑,看起来显得脸更长了。 她最恨别人说她脸长,结果祝玉其不仅说了,还讥讽她是长舌妇,马夫人气的只想骂娘。 元青容惊讶的看着祝玉其,她原本以为婆母这样的人,豪气直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怕是难以应付这种宅斗手段。 只是没想到,祝玉其竟也能手到擒来。 “怎么这么安静?在聊什么?” 正静默着,大长公主到了。 元青容好奇的望着她,这位算得上传奇的大长公主。 她与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先帝还是太子时,宦官理政,朝纲祸乱,以至于她豆蔻年华便被迫和亲,远嫁蛮族。 蛮族与虞朝有世仇难挡,原本大家都以为大长公主会受尽折磨,先帝继位后立刻大刀阔斧改革清洗,想尽早出兵,杀光蛮族,救出胞妹。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三年后,传来了蛮族皇族所有人皆已为她所斩杀的消息。 自此蛮族恭顺称臣,并入虞朝版图。 如今她一身玄衣,看起来尊贵极了,目光温和中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只不过嘴角总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 “谢夫人也来了,这位是……?”她望见正好站在门口的祝玉其,疑惑的看向祝玉其身边的姑娘。 “是我家儿媳,”祝玉其回答道,“婉儿体弱,大夫让她月子里不要乱走动,我就没让她一同过来。” “这个是清儿媳妇儿,前些日子刚过门,正好带过来给您瞧瞧。” 大长公主便仔细瞧了瞧她,“长得俊,瞧着是清儿喜欢的。” 她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本还想着若是清儿没成亲,就叫他见见静和,没成想是没缘分了。” 元青容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祝玉其却没有丝毫不对,“清儿顽劣愚钝,哪能高攀的起静和县主,您这么说,实在是太看得起那混球了。” 大长公主哈哈一笑,“清儿稚子心性,难得一见,本宫可是喜欢的紧。” 祝玉其也跟着笑,元青容这才松了口气,咧开僵硬的嘴角,慢慢的跟着笑了两下。 “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就不在这闲话了,请各位移步花园,”大长公主说道,“本宫已经着人备下酒菜,咱们边赏花边聊。” 于是一行人又到了花园。 这花园很大,中间搭了纱帘,刚好隔开男客与女客,风一吹,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每张小塌几旁都放着炭盆,扣着精致的梅花盖,暖烘烘的。 元青容扶着祝玉其坐下,自己也跪坐在她身边。 祝玉其见她紧张,便小声说道,“没什么打紧的事,别怕。” 元青容脑子一转,突然想到谢庭清也爱说这种话。 这么一想,他们母子两个还真是像。 这边谢庭清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放下马车帘子,有气无力的躺了回去。 刘二缩在角落里,看着可怜巴巴的,“不是,二爷,您这么早把我叫出来,就为了看您睡觉?” 谢二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瓮声瓮气,“不是叫你给我出出主意?” 刘二抬头望天,“我能有什么主意?我又不与人成过亲,我能有什么主意?” 谢庭清想把他踹下去。 “依我看,要不你就认了吧,”刘二还在叭叭,丝毫没察觉身边有人正想着踢他下车,“这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挣扎什么?” 谢庭清觉得膀子有些麻了,便换了个边歪着,“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我说,实在不行,你就找个愿意娶她的人不就成了。” 刘二开始胡言乱语,“正好今天大长公主设宴是为了给静和县主选夫婿,你干脆也给你那媳妇儿挑一个呗?” “什么?!” 谢庭清突然单身坐起,“你刚刚说什么?” “错了错了,再也不说了,我昏了头瞎说的。”刘二立刻住嘴求饶。 “你刚刚说,谁设宴?”谢庭清很是凝重焦急的问道。 “大长公主啊,给静和县主选夫君,怎么了?”刘二一脸摸不到头脑的反问道。 “遭了!”谢庭清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外走。 “怎么了?”刘二见他这样,也跟着急了。 “静和与我有嫌隙,如今她奈何不了我娘,却未必不会对元青容动手。” 谢庭清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要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她心思毒,手段辣,若是知道元青容是我妻子,定会对她动手!” “我现在就得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赴鸿门宴 第15章 疾驰救美 “怎么脸色这般红?”祝玉其吃酒吃到一半,不经意回头一看,发现元青容面色酡红,竟已红到了耳根脖子处,不由得大吃一惊。 “许是吃酒上了头,不胜酒力。”元青容倒没觉得多难受,只不过略有些晕晕乎乎的,还有些亢奋。 祝玉其看她红成这样,只觉得吓人,“可觉得哪里不适?” 元青容迟钝的察觉到她似在担心自己,于是想了想说道,“那我去花厅吹吹风,兴许会好一些。” 祝玉其点点头,“若是有事就让莺华来喊我,左右这宴会与咱们家没多大关系,实在不行我便带你回家去。” 元青容站起来摇晃两下,“我知道的母亲,我去去就回,您且放心吃酒,不必担心。” 祝玉其这才又笑意吟吟的举起酒杯和旁边桌的夫人说起话来。 刚走了两步,元青容才察觉到此时头晕的厉害,她半靠在莺华身上,皱眉道,“刚才只觉得酒水入口回甘,现在却觉出晕了。” 莺华扶着她往花厅走,“您要是觉得晕,奴婢便向府上的丫鬟借个客房,您小睡一会儿。” “奴婢在一旁守着您,一刻钟便叫您起来。” 元青容闻言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摆摆手,“不必了,此行在外,少生事端,只在花厅坐一会儿便是。” 莺华扶着她走了两步,不等走到花厅,迎面走来一个方脸丫鬟。 方脸丫鬟看到她二人顿时眼前一亮,大步走来,“是谢府的贵客吧?可算是看到您二位了。” 莺华从未见过她,顿时警惕疑惑道,“你是谁?” 丫鬟笑道,“是大长公主吩咐奴婢前来寻找贵客,公主说贵客吃醉了酒,怕是身体不适,叫我来带二位去客房休息片刻。” 莺华听她话语不似作假,这才放松下来,也带着笑回答道,“那就劳烦这位姐姐,带我主仆二人前往客房。” “客气了,您二位这边走。”那丫鬟笑了笑,转身带着她们走向另一条小路。 半刻钟后,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的出现在这路口。 “展安,你不是向来不喜参加这类宴会?今日怎的接了帖子?”走在后头的那个锦衣少爷好奇问道。 陆展安左右张望片刻,心里有些犹豫疑惑。 明明刚刚确实看到她的身影往这里来了,怎的突然又不见了踪影? 听到好友的话,陆展安顾忌着元青容的名声,不便提起自己的目的,便含糊说道,“我自然是有理由才会来的。” 周子文只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位好友,前些日子不仅突然疯了般的读书学习,害得他被夫子骂了好久。 现在又突然接了这种名为赏花,实则选夫的帖子。 周子文琢磨了一下,突然悟了。 难不成他这往日里光风霁月的好友,如今也为名利所折腰了不成? 周子文霎时脸色凝重,看向陆展安的眼神满是同情与探究。 陆展安只不过研究了片刻元青容去了哪里,回头便发现周子文眼神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可待他仔细看去,又与往日并无二致。 陆展安心想应该是自己看错了,这公主府的酒属实与寻常宴会不一般,入口绵软甘甜,后劲却烈。 还是不要贪杯为好。 “我们往这边走吧。”陆展安指了指花厅的方向。 依她的性子,定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而是会选择去花厅休息。 到时候再将周子文支开片刻就行了。 陆展安默默的想着。 这边莺华扶着元青容,一路拐来拐去走了半刻钟才看到客房,她不觉喘了口气,“这客房也太远了些。” 丫鬟听她这话似乎是僵了一下,随后转过来笑着说,“毕竟是女客,避的远一些,免得被冲撞了。” 莺华也觉得有道理,“也是,毕竟这么大的宴会,中途谁悄悄走出来个人,也注意不到。” 丫鬟见她扶着元青容躺下,便端来一壶茶水,“出门右转不远处便是水房,里头常年备着热水,贵客若是需要,可自行去叫水。” 莺华听了这话诶了一声,“麻烦这位姐姐了。” 丫鬟便起身出门,“我这就得回去跟公主复命,过会儿再回来候着。” 同为下人,莺华很是理解,“姐姐且放心去便是,我会照顾好我家少夫人的。” 丫鬟这才出去。 莺华回头就见元青容涨红了脸,眉间微蹙,十分难受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想吐,连忙取了痰盂放在床前,“二少夫人,您要吐吗?” 元青容摆摆手,“你去叫点水,我身上热的很,发了些汗得擦一擦,不然待会儿出去吹了风,怕是要染上风寒。” 莺华诶了一声,左右瞧瞧,随后便拿着铜盆走了出去。 元青容翻覆两下,这才安生下来。 只不过闭着眼也颦着眉尖,看起来叫人怜爱。 不过几息,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双穿着烟粉色牡丹金丝绣花鞋的小脚,慢慢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最后停在了床前,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元青容。 “好一个浓淡皆宜的美佳人。” 那人看着安稳睡着的元青容,细声细气的感叹道。 “不过倒是运道差了点,竟然嫁给了谢庭清那纨绔,既然如此,那我帮你解脱了便是。” 那人轻声说着,话语间带了点笑意,左手从袖口探出,五指间寒芒闪闪,竟夹着三根磨的尖锐的金钱镖。 那边刃磨的极其锋利,只要轻轻一划,瞬间就会皮开肉绽。 元青容闭着眼睛酣睡,似乎梦到了什么,眉间舒展放松,看起来十分闲适。 她还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而另一边,谢庭清骑着马疾驰在官道上,脸上神色焦急,心中懊恼极了。 他早上怎的就没有多问一句? 若是他多嘴问上一句,知道元青容今日赴的是什么宴,她兴许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危险了。 那静和县主心思深手段毒,娘不了解,便不会对她心生戒备。 可她定会使手段,把元青容单独骗出来。 元青容文静柔弱,平日里不是抚琴读书,就是刺绣调香,哪里受得住这些?! 若是不小心受了伤,谢庭清这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这般想着,谢庭清又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吃痛的马儿高鸣一声,跑的更快了。 很快便到了城门,谢庭清顾不得下马查验,只是放慢了速度叫守城的府兵看了一眼他的脸,便复而疾驰前进。 府兵见是他,顿时一脸厌恶,“又是这个谢二爷,闹市纵马,蔑视律法,待会儿接班散值了,我定要跟头儿禀报,叫大人参他一本才是!” “罢了,谢家位高权重,即便是参了又有何用?”另一名府兵劝说道,“你作甚白费力气。” 那府兵气不过,“还真就没人能管住这祸害不成?” 另一府兵摊摊手,“你管他呢!当值了当值了,当心头儿一会儿过来发现你不好好当值,罚你扫茅房去!” 那府兵又咕哝几句,才不甘心的闭嘴。 谢庭清一路狂奔,大声喊着,“让开让开!少爷我有急事!都让开!” 惊不少人惊慌失措的落荒而逃。 望着远去的马背影和弥漫的尘土,不满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不过谢庭清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 他到了大长公主府前,猛的一勒缰绳,马儿吃痛停下。 他顾不得马儿站稳便跳了下来,大步流星的走到门房面前,“我是谢庭清,我娘是谢家夫人,她与我妻今日都在你家主人府上参加宴会,我现有急事要找她们,立刻带我过去!” 那门房见到是这煞星,顿时头皮发麻。 况且这煞星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好事。 不等他说话,谢庭清已经不耐地推开他,自己往里闯。 他幼时来过这里,还大致记得方位,仔细辨别两息后,便顺着小路奔往花园方向。 果不其然还未靠近便听到沸腾人声。 谢庭清加快脚步,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闯进女客宴请区,惊的各府千金们花容失色,拿着帕子遮掩躲藏。 谢庭清低眉垂目并未多看,而是直接奔着祝玉其而去,走近后才皱着眉,“娘,她呢?” 祝玉其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这讨债鬼后,顿时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谁?” “她!”谢庭清顿时急了,“娘!情况紧急,先找到她再说!剩下的回去我再和你解释!” 祝玉其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压低了声音回答,“吃了酒去花厅休息了,你快去花厅看看。” “诶,勿要声张!” 谢庭清点头,随后又目不斜视的冲了出去。 闹的在场的人都一脸糊涂。 “玉其,你家这小子这是作甚?”大长公主也一脸茫然不解,“怎的急匆匆的闯进来,又这么走了?” 祝玉其心里不安,脸上却十分淡定,“这臭小子,原本是说要去庄子上看蹴鞠,结果媳妇儿被我给临时带走了。” “现下怕是闹气了,非要带他媳妇儿去看蹴鞠,这才不依不饶的找过来。” 大长公主闻言有些惊讶,“清儿竟这般喜欢他这妻子?就连分开一日也不愿?” 祝玉其骄傲道,“我这媳妇儿,聪慧伶俐,为人温柔可亲,对我们又很孝顺,对清儿也是真心不错,不怪清儿喜欢的紧。” “哦?这姑娘听起来倒真是很不错,不知是哪家姑娘,教的如此可人?”大长公主问道,她刚刚从别宫回到府都,并不了解谢庭清娶妻的内情。 不待祝玉其说话,那位马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插嘴道,“我看啊,谢夫人怕是太喜爱这儿媳妇了,才会如此夸大其词吧?” “公主您有所不知,这姑娘算不得什么名门闺秀,不过是元大人家一个小小庶女,在此之前从未听说传出过什么名声。” “哎呀,正巧元夫人今日也来了,我就不多嘴多舌了,不如您亲自问问元夫人,岂不更是清楚明白?” 第16章 千钧一发 这一副幸灾乐祸、意图挑拨的目的过于显眼,叫人听了都要发笑。 元夫人坐在靠外的位置,正和元青曼低声说话,冷不丁就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时间倒有些尴尬。 不过她还是轻声笑着,“容儿虽说名不见经传,不过也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无暇顾及其他。” “话虽如此,平日里也是孝顺有加,为人正直善良,温和有礼。马夫人这番话倒叫我听不懂了,我家这大丫头难不成是何处得罪了你不成?” 元夫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能忍气吞声的被马夫人拿出来当刀子使。 祝玉其淡淡呷了一口酒水,面上微笑完美的无懈可击。 她知道元夫人会这么说,因此便一点不急。 只不过马夫人闹了个面上难看,一张脸看起来耷拉的愈发长了。 大长公主一听就明白这后头的猫腻,不过她向来懒得管这等腌臜事,不过是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见不得人。 马夫人自讨没趣,听着这几人热络融洽的开启了新的话题,自己闷闷的干了一杯酒下肚。 祝玉其一面同这二人打机锋,一面在心里暗暗着急。 也不知道这臭小子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他到底找到青容没有? 谢庭清一路狂奔着跑向花厅,可花厅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谢庭清顿时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看来静和县主已经动手了。 他不做犹豫,转身往外走,随便抓着路边一个正巧路过的丫鬟,“你家县主呢?现下在何处?!” 那丫鬟鬼头鬼脑的守在花厅门口,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冷不丁突然被人抓住领子,不等惊恐,就听到问话内容,瞬间哆嗦起来。 她在恐惧。 谢庭清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压低了声音,故作凶狠说道,“是你吧!” “静和县主派你来的?她让你做了什么?” “现在立刻带我过去,不然我就要了你的命!” 那丫鬟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压在自己脖颈处,虽然害怕的紧,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却还是不敢说话。 如此看来,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静和县主抓在手上。 谢庭清当机立断,放弃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丫鬟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回避动作,很快便锁定了西南方向。 他扔下丫鬟,大步流星的往西南方向跑去,生怕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顺着院落找了大半天,也没看到元青容人影,谢庭清急的额头直冒汗。 不过看来他运气好,刚走到下一个院落,就听到一阵拍门呼救声。 他仔细听了听,这声音很是熟悉,像元青容身边那丫鬟的声音。 她被关在热水房,房门不知被谁用门栓锁住了。 “你是那什么莺华?闪开点,我踹门了!” 谢庭清铆劲一脚踹上去,把她从房间里解救出来。 莺华看到谢庭清第一眼,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六神无主道,“二爷,快!您救救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她、她肯定出事了!” 谢庭清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连声问道,“你怎么被关在这里的?她人在哪?你知道吗?” 莺华抹了抹眼泪,一骨碌爬起来,“我知道,我这就带您过去!” 她说着,跌跌撞撞的扶着廊门就往元青容休息的房间冲。 谢庭清跟着走了两步,焦心极了,指着后面挂着檐铃的那房间问道,“是不是那间?!” 莺华连忙点头如捣蒜,“是!就是那间!” “我出来之前,二少夫人她就在那房间里休息!” 谢庭清得到答案,便顾不得等莺华,自己迈开步子就往那跑。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谢庭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他生怕静和县主是不是已经把元青容带走给报复暗害了。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谢庭清不由自主的在心底念叨着、期盼着。 若真的赶不及,就算是把命赔上,他也得叫那静和县主付出代价。 等他忐忑不安的推开紧闭的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正在争斗僵持的两个女人。 身着红色绣金凤长襟袄的女人十分娇小,正把元青容压在榻上,手指间寒芒刺眼,距离元青容的脸颊只剩下窄窄一指宽的样子。 元青容也正涨红了脸,双手紧紧握着静和县主的手腕,努力对抗,与之僵持,努力的想避开那即将落在脸上的凶器。 概因都是女子,力气也差不多大,一时间谁也没能掐的过谁,就这么僵持住了。 谢庭清立刻扑上前来,他先是抓住静和县主的胳膊,卸了力气后,丝毫不留情面的使劲一拽,像扔垃圾一样,哐当一声把她砸进了角落里。 丝毫没顾及这是个女人要怜香惜玉一说。 元青容这才松了手,撕心裂肺的咳嗽两声,开口说话道,“你怎么来了?” 谢庭清十分警惕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他生怕茶水里有毒,不敢给她喝。 于是便自己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我再不来你就死了。” 这人照顾归照顾,怎么嘴巴还是这么毒,真是讨人厌。 元青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无语。 那边静和县主慢慢的从角落里一堆被她自己砸碎的碎片上爬起来,谢庭清的力道用的很大,但是她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很是怪异。 静和县主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肘手腕,惊奇的瞪着元青容,“你不是吃醉了酒?!” 怎么还能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及时截住了她的暗器?! 元青容静了一下,略微有些无语,“我是有些晕,但是还没醉。” 她向来警惕,那丫鬟出现的第一面,她就已经下意识的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 果不其然,那丫鬟没安好心,眼看着越走越偏僻,元青容就愈发的警惕小心。 等莺华走后,元青容就知道,正头戏要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人竟一言不合就要上来毁掉她的脸杀了她。 好在她一直没有放松,听见细微的风声,知道有人动手偷袭,立刻眼疾手快的按住了那人的手。 “只是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县主,竟如此恶毒要对我动手?” 元青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见过静和县主,还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 静和县主哼哼冷笑两声,“你哪里得罪了我?你与谢庭清有干系就是得罪本县主!” 这话说的属实哀怨又诡异,叫元青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顿时她望向谢庭清的眼神都复杂怪异了起来。 谢庭清察觉到她的目光,顿时头皮一炸,连忙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没关系!我才不会招惹她!她就是个疯子!” “她只是想要我的命!” 谢庭清迅速解释,晚一秒认下这疯婆子的话,他都担心自己会被膈应死。 静和县主闻言若无其事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既然如此,本县主就先走了。今日杀不了你们,日后可千万小心哦!” 谢庭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不过高度紧张的劲头散了,酒劲上来,元青容的腿都是软的,走也走不动。 谢庭清扶着她在原地挪了两步,实在没了耐心,干脆抄起她的腿弯和肩膀,直接横抱着往外走。 “呀!” “你放我下来吧,我缓一会儿就能走了,”元青容又惊又羞,今日大长公主府上这么多人,太容易被别人看到了,她连忙说道,“这样要是叫其他人看到了不好。” 谢庭清却不甚在意,他大大咧咧的说道,“放心,我不带你过去,我现在带你回谢府。” “娘那边肯定会找好借口和理由,我直接带你走也不碍事。” 听他这语气是绝对不会把自己放下,元青容别扭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她还有些晕,现下不用她自己苦哈哈的走,元青容自然是乐意极了。 只不过走到大门口才傻眼,除了一匹白马,再没有其他车具。 元青容叹了口气,“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我们去马车上等,等母亲一起走。” 谢庭清再能也不得不认命了。 等了许久,等到二人昏昏欲睡,祝玉其才慢悠悠的从大长公主的府出来。 一掀开帘子,见着两颗摇摇晃晃的脑袋,她顿时没好气道,“醒醒,别睡了。” 元青容睡的浅,一下子就醒了,还低声去叫了一旁睡的东倒西歪的谢庭清起来。 祝玉其坐下后,才板着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详细说说。” “若是让我知道你瞎胡闹,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做衣裳!” 谢庭清没有半分隐瞒的全告诉了祝玉其,“我找到她的时候,静和县主正要杀了她。” 祝玉其瞬间沉下脸,“怎么回事?” 谢庭清干脆利落回答,“这事赖我,我曾与静和县主结怨,她那人心狠手辣,我怕她会故意惹事,针对元青容。” 祝玉其沉吟片刻,“只有日日做人,哪有千日防人的,这事得解决了才好。” 谢庭清又简单说了几句当时的情况,特别是他推开门看到两人对峙的时候,那一瞬间差点心跳都停了。 祝玉其听着也后怕,连忙拉着元青容的手上下瞧瞧,确认她没事才放心。 “清儿,你再仔细说说,你与静和县主到底是怎么结怨的?” 第17章 琴瑟和鸣 谢庭清犹豫片刻,便娓娓道来。 “这件事约摸发生在十年前左右,那时我八岁。” “爹娘那时于西北驻军,大哥也远在荇城书院求学。我一个人着实无聊,便偷溜了出去。无意间走到宛阳河边,正巧撞上静和县主在虐杀乞儿。” “那乞儿兄妹很是可怜,而静和县主却对他们凄惨的哭喊视若罔闻,还残忍的切掉了乞儿一根手指,笑的很是畅快。”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趁她不备,从身后推开了她,让那乞儿兄妹快跑。” “那时我衣衫脏乱,她以为我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威胁我要将我剔骨拆肉喂野狗,要让我不得好死。” “我自然不服,便把爹娘搬出来说事,谁知她更嚣张,不仅不畏惧,还说爹娘也无法奈何她,我这才知道她就是静和县主。” “自此她的性子就愈发古怪,难以捉摸,见辄打骂动手,我知她心性不佳,担心她会对你们不利,这才匆匆赶来。” 谢庭清长话短说的把这些年来,静和县主是如何不断生事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他那烂成一堆的名声,背后也有静和县主的添油加醋。 原本以为会被责骂惹是生非,可谁知说完后,祝玉其竟是露出一脸复杂的心疼样子。 “这些年来,怎的从不与我和你阿爹说起?”祝玉其心里五味杂陈,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那时才八岁,怎么担得起这么重的报复?” 她本意是心疼谢庭清,可话听到谢庭清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我如何不能?这么多年我不也担的很好?我知道在您心里我一事无成,不过此事也不需您费心。” 谢庭清撇了撇嘴,心里发堵脸上却毫不在乎的说道。 祝玉其听到这话后顿时语塞,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是看不上谢庭清,也没有责怪他,只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哪知谢庭清已经把头转了过去,不愿再听她说话。 祝玉其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下去。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和清儿解释清楚。 元青容察觉到两人的心情都不好,便在中间打起圆场来,“这位静和县主是什么出身?怎的如此嚣张?” “你在家时深居简出,不知道也是常情,”祝玉其叹了口气,“要说静和县主的出身,就不得不牵扯出大长公主身上的另一桩往事。” “你可知道废楚王?” 见元青容点了点头,祝玉其才继续说道,“废楚王是贵妃所出,先帝登位后,他犹不死心,表面上毕恭毕敬,实则仍对帝位虎视眈眈,妄图卷土重来。” “大长公主从蛮族回来一年后,突然自请下嫁当时的政通司兵马令张琰,张琰是坚定的楚王一派,楚王明知这是大长公主对付他的明谋,但随着大长公主下嫁,他也不得不对张琰心生猜疑,从那时起,张琰的仕途就此停滞不前。” “张琰是他手下一员大将,大长公主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直接逼的楚王进退两难,手头无人可用。不仅为先帝留下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也为日后削藩打下了基本。” 元青容顿时感慨万分。 既感慨大长公主的魄力与胆识,也感慨她的机智与野望。 她用自己的婚姻和幸福,为自己的兄长,为这个国家铺路。 “静和县主便是驸马张琰的侄女,不过也有人猜测,静和县主极大可能是张琰宠爱的妾室所出。” 感慨归感慨,元青容还是不理解,“那大长公主又为何要纵容静和县主?她如此嚣张跋扈,难道大长公主竟不知道吗?” 祝玉其摇头,“静和县主既然敢这般光明正大的行事,必然是有所依仗,大长公主未必不知,只是难管或者不想管,这也未尝得知。” “这事难办。”祝玉其最后下了结论。 “待我回家去,和你爹商议一下,有了结果再告知你们。” 谢庭清这才放心的坐在元青容身边。 “你刚刚害怕了吗?”他就连坐着也不安分,小声的问来问去。 “怕,”元青容诚实的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和他说悄悄话,“特别怕,尤其是我看着那刀刃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就特别害怕。” 谢庭清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随后生疏的道歉,“对不起,这些事都是因为我。” “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遭遇这种危险。” 元青容虽然犹是惊魂未定,却毫不犹豫的摇头,“这事怎么能赖你?我看是她自己心里恶毒,见不得别人善良。” “你要说是你的错,难不成当初在宛阳河见到她虐杀乞儿的时候,你还能不管不顾不成?” “你何错之有?你明明就是路见不平。” 谢庭清定定的望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反正涩涩的,叫他头昏脑涨。 罕见的,他没立刻说话,而是低头沉默了半晌,“那也该怪我,没有提前问清楚,叫你稀里糊涂的就陷入那般境地。若是我提前问了,你对她有了防备,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艰险了。” “这次是我欠你的,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你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元青容原本是想说,没什么想要的,算了吧。 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突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一个想法来。 定了定神,元青容莫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不管我说什么……什么都可以?” 谢庭清坦荡点头,“当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算不上是君子,但说话也是算数的。” 元青容默默深呼吸一下,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和隐约的兴奋,“那……待我好好想想再告诉你。” 谢庭清一口应下,丝毫不知道身边的女子正在心里默默盘算,怎么能让他答应自己接下来的话。 马车行驶到谢府门口,祝玉其心里记挂着事情,简单叮嘱了两句后便匆匆前往书房,剩莺华扶着走路还有些打颤的元青容慢慢往扶风斋走去。 一路上,元青容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跳出来。 大概是身体里残留的酒气还在作祟,元青容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大胆,竟然在心里默默想着怎么哄骗谢庭清答应她读书。 不过好在谢庭清这个人并不难懂,元青容又时刻都在默默观察打量他,有了些许把握后,这才敢冒出这么个大胆的想法。 刚回到扶风斋,谢庭清立刻甩了靴子,四仰八叉的往竹塌上一摊,“累死了累死了,爷这几个月都不想骑马了!” 元青容就着莺华端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又喝了碗醒酒汤,才感觉到脸上的红消退了一些。 望着竹塌上哼哼唧唧的谢庭清,元青容半闭着眼在心里又把刚刚想出来的计划过了一遍,才柔柔的开口道,“郎君,您刚刚说答应我一个要求,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谢庭清听她这么说,就在床榻上盘腿坐好,手里抱着自己的枕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元青容,“说来听听?” 元青容抬手挽了挽鬓边散落的发丝,眼波如水,未语先笑,“如今这一切已是梦中所想的神仙日子,妾身思来想去已经别无所求,倒是有一桩多年未了的心事,不知该不该说。” “是什么?”谢庭清愈发好奇,“你尽管说便是了,我一定帮你做到!” “还是算了,这桩心事着实难了,我看还是不说的好。” “到底是何事?”她越是这么说,谢庭清就越是心痒难耐的想知道,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想问个答案出来。 元青容便温柔一笑,“我想要郎君为我写首诗。” 谢庭清:????? 他迷茫的看着元青容,仿佛没有听清楚一样,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请二爷亲自为我写一首诗。”元青容又温柔的重复一遍,看似平静实则忐忑的望着谢庭清,“不行吗?” “你也知道,我在家里算不得受宠,没读过什么书,最是仰慕那些才情绝艳的诗人墨客。” “虽说不盼着嫁给什么文豪,但也想过日后的夫君会为我作诗,琴瑟和鸣让人羡慕。”这些话她说的不太熟练,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但为了达到目的,还是强装镇定的编了下去。 “不知道郎君能否满足妾身这个小小的愿望?”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 谢庭清纠结地捏着手里的枕头,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还不等他说什么,元青容重重的叹了口气。 “妾身原本想着,郎君英武盖世,为人仗义义气,说话更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必然会答应我这小小要求......” 她说着,清凌凌的眼睛也望着谢庭清,看起来充满了崇拜和敬佩。 谢庭清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也坐的更端正了些。 “你若是其他要求,我肯定会答应的,”他拍拍胸口,下一秒又沮丧了起来,“但是写诗...我、我看到书就觉得头疼...要不、要不我请来虞朝最好的诗人,专门为你写一首......” 元青容不待他说完,又叹了口气,叹的谢庭清眉心一跳,就听到元青容一副我明白的语气,“妾身就知道了,定是太为难了,才叫您这般推辞。” “既然如此,那妾身也不为难郎君,人生在世,本就有许多事情是做不到的,既然郎君您不行,那便算了。” “我早说还是不说的好,免得叫人失望。” 元青容故作惋惜的拿起帕子捂了捂嘴,“只是可惜了妾身叫人精心准备的好东西,不过现下看来,也不必费工夫了。” 谢庭清闻言一滞。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说,你怎么如此无用?! 而且这个愿望哪里小了?! 写诗多难啊! 不难吗?! 他突然就有股难言的憋闷。 可偏偏他又很在意元青容最后那句话。 好东西? 什么东西? 但是她显然不打算说,还面带遗憾的拿起了茶杯自斟自饮,叫谢庭清心里很是刺挠。 半晌后,他艰难的做了个决定,“当真不能换一个要求?” 容容:你太菜了! 谢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琴瑟和鸣 第18章 诗韵合璧 晃动得马车上,元夫人正闭目养神。 元青曼在一旁偷偷抬眼瞧她。 “有什么话要问,就直接问吧。”元夫人不紧不慢的发话道。 早就看出这丫头肚子里有话,就看她能憋到几时。 元青曼犹豫了一会儿,“我以为,娘你一直很讨厌大姐姐。” 因着娘亲的喜恶,元青曼很少接近元青容,平日里不曾说过多少话,也没怎么携手同游。 但她心底其实一直很盼着有个待她好的姐姐。 要是大姐姐也是她娘生的就好了,元青曼曾经不止一次地冒出过这个想法。 依稀记得,年幼时候,大姐姐也待她很好,只不过娘亲不喜她,她便主动疏远了。 后来元青曼也不再找她,两姊妹难得默契地远离了彼此。 元夫人睁开眼睛,看着元青曼的眼神有着疼爱与亲昵,“曼儿,这也便是我要教给你的东西。” “要做好一个主母,就得记着,最重要的就是家族脸面,你背后的家族是你在府都立足的根本。” “有句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今日若是为了自己一时痛快贬低了元青容,不仅叫外人看低了元府看低了我,更会连累牵扯到你和恒儿。” “为着咱们家,夸赞她的这些话,我也是一定要说的。” 元青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是她默默地记下这几句话,准备回去了再好好琢磨。 元夫人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藏着心事?不能和娘说一说?” 元青曼纠结的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头,轻声说道,“娘,您其实没必要对大姐姐那么凶……她其实对我很好……” 元夫人叹了口气。 “都是债。” “我又何尝不知道稚子无辜呢。只是每当我看到你生病,闻到你屋子里常年不散的药味,我就恨。” “你每次病了,娘都怕你挺不过来。娘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也不想叫你小小年纪就遭这么大罪。” “我一想到这些都是拜陈婉莹所赐,我就恨不得将她拨皮拆骨。她自己倒霉丢了命,留个孩子任我磋磨,我见到元青容那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我就忍不住迁怒。” “我就忍不住想,她长得那么像陈婉莹,若是性子也像了九成,再要使主意害你可怎么办,我实在太害怕了,娘不能失去我的曼儿……” “这都是孽、是债。日后她若要报复,娘也认了。” 元青曼不说话,只是默默的依偎在元夫人怀里,“曼儿会好好的,娘别担心。” 元夫人抱紧了她,想到这么懂事孩子这么多年都缠绵病榻,她就心如刀割。 …… 元青容撑不住酒气,躺下小憩片刻,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都黑了。 “莺华?”她低声唤道,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二少夫人您醒啦?”莺华听到动静,连忙过来伺候她起床。 “郎君呢?”元青容发现这屋里尤其安静,谢庭清也不在屋里休息。 “二爷在书房呢,”莺华说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二爷捧着本书正在看,特别认真呢!” 元青容闻言顿时有些惊讶,“当真?他竟在读书?” 随后又不确定的确认道,“不是在看话本子?” 莺华立刻摇头,“那书可厚一本呢,话本子可没有这么厚!” 她伸出两根指头比划那书的厚度,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 元青容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还以为谢庭清会拖沓到不能再拖了才会去做这件事,倒是没想到这刚答应就有了行动。 “我去看看。”她蹑手蹑脚的走到院子里,悄悄打开书房的窗户,通过一条缝仔细的往里看。 果不其然,就像莺华说的那样,谢庭清正捧着本厚厚的书,无精打采的看着。 时不时还打个哈欠,没骨头一样趴在桌子上,肉眼可见的颓废。 元青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书名,正是《诗韵合璧》。 “晚上郎君用饭了没?”元青容看了一阵,又把窗户轻轻的合上,走出去两步才低声问道。 “二爷没叫饭也没去正厅,就一窝子扎进书房,现在都没出来。”莺华答道。 “你去小厨房看看,随便准备些芦菔、晚菘之类的素菜,再叫厨子切上两盘薄薄的羊肉,晚上吃热乎锅子。” 元青容想了想嘱咐道。 读书费脑子,尤其是谢庭清这种硬读的,怕是更累人。 若不是憋着口气,应该早就喊饿了。 厨房动作极快,不出一刻钟便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还特地给调了三种酱汁供主子选择。 元青容便起身去叫谢庭清吃饭。 听见开门声,谢庭清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睛,无精打采道,“你醒啦?” 元青容见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住想笑的**,走过来拿过他的书放下,“别看了,吃饭了。” 望着谢庭清嗖的一下亮起来的眼睛,元青容顿了顿补充道,“明日再看。” 谢庭清顿时蔫了下去。 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湿哒哒的委屈巴巴的样子。 谢庭清的颓废没有持续多久,在闻到热锅子的香味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他吃的欢快,元青容便抽了筷子帮他烫肉烫菜。 他把菜都吃干净了,又叫了碗肉丝面,这才抹抹嘴,打了个饱嗝。 接下来几日,都愁眉苦脸的坐在书房或者廊下,捧着本书现学作诗速学,诗没作出来几首,倒是睡的挺香。 大夫照例过来复诊,摸着山羊胡子斟酌好久,又开了一副药方,熬好的药熏得谢庭清捏着鼻子直躲。 半月下来,学识有没有变不知道,倒是看起来是胖了点。 天天在外头不着家的谢二爷好几天都不曾出门了,这消息迅速在谢家上下掀起不小的波澜。 元青容每天都能看到鬼鬼祟祟的影子从扶风斋的门口飞快掠过。 祝玉其打着送点心的名义来了好几次,每次都喜滋滋的看半天才走。 谢润也不知什么时候从郊外大营回来,板着一张脸,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房顶上,说是赏景,实则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子里看书的谢庭清。 就连不怎么出现的谢庭彦也回来了,从门口溜达了几次,每次都装作不在意,实际上眼神歪歪的往里瞅,恨不得看清楚谢庭清到底在干什么。 元青容哭笑不得,最后给谢庭清放了一天假。 谢庭清欢呼着、抓着钱袋就跑了个没影。 元青容无奈的摇了摇头。 又没拘着他不让他走,偏偏就要在这里装可怜。 莺华捧着托盘走进来,“二少夫人,您吩咐奴婢的事情都办妥了。” 元青容掀开红绸看了一眼,“不错,工钱和赏钱给了吗?” “给了,都办好了。”莺华点头道。 “原本是想着今天就给他,但是看来还没到时候,”元青容跟莺华打趣道,“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莺华也跟着笑,“您准备这些东西可真是费了不少劲,要是叫二爷知道,一定会高兴吧!” “先收起来吧,等他回了再说。” 这一通,谢庭清玩的极其痛快。 刘世玉新奇的打量他半天,最后干巴巴说了句长壮了。 谢庭清顿时得意极了。 不然他这么多天喝的苦汤药岂不是白喝了! 这么几天属实是给他憋坏了,这下立刻张罗着,把所有能叫出来的朋友都叫在了一起,准备好好聚一聚。 咳,也顺便问一问写诗的事情。 读书实在太难了。 谢庭清满心委屈的想道。 可谁知他刚说完,就得到了一堆人看傻子一样地盯着他。 “二爷,寻欢作乐我会,作诗我可不会啊!” “就是,除了作诗,其他的事我当仁不让!” 吵吵嚷嚷的一哄而笑,叫谢庭清闹心极了。 “要不这样,你一会儿上书斋,买本诗集,专挑那种一看就是酸儒酸秀才写的诗集,到时候随便挑两句不出名的,再说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呗。” 一个机灵的兄弟随口说道,一抬头却发现大家纷纷激动起来,无比赞同这个提议。 谢庭清心里一动,但是又有点别扭,他不太想这样。 他都答应了元青容给她写一首诗,怎么能骗她呢。 “我再看看,再看看。” 终归是读书的痛苦战胜了道义的坚守,谢庭清没把话说死。 散了席后,一行人又勾肩搭背地摸进了赌坊,趁着今天大家都在,不如开盘大的,好好玩一把。 一直折腾到半夜三更才结束,谢庭清喝的醉醺醺的,打着酒嗝回了扶风斋,一抬头看到元青容平静柔和的坐在桌子旁。 她手里正在把玩着什么。 谢庭清眯着眼睛望过去,好像是一个十字方体的木头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她灵巧的拨弄几下后,就变成了几根木条。 “这是什么?” 他向来好奇心重,见到个新奇玩意就走不动路,这下更是觉得心痒痒。 难不成她也喜欢把玩这些小玩意儿? “这是孔明锁,也叫鲁班锁、六子连方,鲁班锁有很多不同的种类和玩法,这个只是其一。”元青容又拨弄几下,没等谢庭清看清楚,那几根木条又严丝合缝的拢在了一起,变回一个十字方体。 “这是怎么做到的?”谢庭清惊叹道,“丝毫看不出这只是几根木头!” 元青容不答,她不仅不答,还掀开了一旁桌子上的红绸布,露出大大小小十个不同形状样式的鲁班锁。 谢庭清顿时瞪大了双眼,他好奇的拿来一个,想拆开看看,却无从下手。 这才发现刚才元青容那几下看似简单轻松,但却暗含要领。 元青容见他感兴趣,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想学吗?那我教你啊。” 注:《诗韵合璧》是清代来极为流行的韵书,系作者采择以前各韵书之长编辑而成。收词极丰富,排列甚精当。书中还辑入《诗腋》、《词林典腋》二书,收大量诗词典和旧诗常用语词。(此处架空化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诗韵合璧 第19章 烂诗一首 靠着对鲁班锁的新奇劲头,谢庭清又打起精神兴致满满的多看了几天书。 等他终于满意的从书房拿着自己的大作走出来,却发现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碌的抱着红绸与灯笼之类的喜庆东西。 “松酒?咱们府上有什么喜事要办?云安洗三的日子到了?” 谢庭清抓住正指挥着下人抬着一堆花盆路过的松酒,疑惑地问道。 松酒抓了抓头,“二爷,夫人昨日便吩咐下来了,说是过几天就是二少夫人的及笄礼,要宴请宾客大办一下。” 谢庭清闻言一愣,“及笄礼?她尚未及笄就嫁过来了?” “对啊,您不知道?”松酒想起那场婚事也觉得仓促,“您病成那个样子,夫人急的就差去求神拜佛,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决定说成亲冲喜。” “不过好在您最后可算是醒了,您都不知道夫人有多高兴。” “只不过苦了二少夫人,不仅嫁过来名义上是续弦,就连婚事都一切从简从快了,婚服和头冠都是夫人叫人送过去的,要按照原本该有的礼数看,仓促又怠慢。” “虽说只差一个月就及笄,但认真算来,其实也只算是个半大人。” “本来因为婚事从简,二少夫人进门就已经惹人议论纷纷,若是这次及笄也潦草了事,岂不做实了咱家不重视她?即便是面上不显,背地里也会被指指点点的。” 松酒伺候谢庭清多年,知道他不是个严厉性子,平日里不怎么怕他,还随了他一副碎嘴子的性格,听到谢庭清问,便一刻叭叭不停的说了起来。 谢庭清不知不觉紧紧地捏着纸,他原本觉得这门婚事最委屈的是自己。 不仅毫不知情,还不能反抗。 虽说是与她达成共识,让她先当着自己名义的夫人,日后再另寻他法解决这桩婚事。 但在他心里,元青容一开始来说,就是个麻烦。 可现在看来,最委屈的是元青容才对。 与他成亲这件事,本身就让她备受指点,可日后随之而来的闲话还会越来越多。 谢庭清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囫囵模样,也知道外头对自己的评说,但他向来不在意。 从十年前他就下定了决心,以后的每一日都要过得肆意妄为,不再被别人指着鼻子按在地上欺负。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从没有后悔过。 人人听到他谢庭清的名字,不管背地里怎么咒骂他、嘲笑他,面上不还是会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谢二爷? “二少夫人呢?”谢庭清沉默半晌,吐出一口浊气,慢慢问道。 松酒眯着眼望天想了一下,“应该和夫人在一块,夫人早早叫令仪姑姑过来请她去了,现下也应该是在一道才对。” 谢庭清便把那诗随便叠了叠塞进胸口,“那你继续弄吧,我去找她们。” 说着,人就跑远了。 谢庭清一路跑到宁心斋,发现除了一些忙碌的下人,祝玉其和元青容都不在家。 “我娘她们呢?”谢庭清随意拦住一个下人问道。 “夫人带着二少夫人去鼓楼街的金玉阁了。”下人小心回答道。 谢庭清烦躁的抓了抓脖子,啧了一声,转身又追着去了金玉阁。 祝玉其正在拉着元青容,要给她定做衣裳。 布庄最近新来了一批料子,颜色鲜亮,织料细密,正适合这种俏丽的小姑娘穿。 她想要不干脆就全都扣下来给元青容备着,再叫家里的裁缝多做几个花样,等及笄那天,叫大家都看看,她这儿媳妇有多漂亮。 祝玉其一边吩咐一边喜滋滋的想着,回头看着认真听话的元青容,更是觉得高兴。 诶,当初怎么生的就不是姑娘呢! 正在遗憾着,就看到大门口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了她那长得好看也傻的明白的小儿子。 “你怎么来了?”祝玉其奇道,“又惹事了?” 每次若是谢庭清见到她不跑,那保准是惹出事了。 “瞧您说的,”谢庭清不满道,“我就只会惹是生非不成?” 祝玉其没说话,但眼神确确实实的表示出了肯定的意思。 谢庭清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两句,才磨磨唧唧的说道,“我又不是来找您的,我找她。” 他抬手一指,指向身后安静看戏的元青容。 元青容眨了眨眼,“我?” 谢庭清伸手拉着她就往外走,“娘我找她有点事,过会儿再还给你!” 祝玉其倒也没拦着,只是笑着骂了句,“臭小子,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布庄掌柜有眼色的过来作揖祝贺道,“恭喜,看来东家很快就又能抱孙子了。” 祝玉其于是笑的更加开心。 元青容跟着谢庭清走了几步,“郎君找我什么事情?” 谢庭清原本是一时脑热才追着找她,现在真的把她带了出来,反而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摸了摸胸口,“你要的诗我写好了,来拿给你看。” 元青容不解,“晚上回家再看也是一样的。” 谢庭清讪讪的挠了挠头,“哦...也是...” 元青容叹了口气,伸出手来,“那现在能给我看看吗?” 谢庭清拿出来的时候,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难为情,他左顾右盼,指了指不远处一家茶楼,“不若......我们叫壶茶,边喝着边看着怎么样?” 进了茶楼,叫了一壶六安瓜片,又叫了几样点心拼了一盘茶点,谢庭清这才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磨磨蹭蹭地递到元青容手上。 元青容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只是谢庭清看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突然觉得一点不好意思。 元青容默默深呼吸一下,带着点期待慢慢展开那张纸 只是刚读到第一句,就沉默了。 谢庭清还一脸跃跃欲试和忐忑期待的等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怎么样?” 说实话。 不怎么样。 很烂。 元青容脸色复杂的读完了整首,花了很大力气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看着谢庭清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打击伤害他,便很是温柔违心的说道,“不错...很好。” 谢庭清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像个得了表扬的孩子一样仰起头来得意,“我就说,没有我谢二爷做不到的事情。” 元青容想着这好歹也是谢庭清首次大作,日后来说,也有着不小的纪念意义,便仔细的叠好,收进了袖袋里。 谢庭清看着她这一番动作,又觉得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你收起来了啊。” 元青容笑着嗯了一声。 多有意义啊。 若是以后谢庭清学有所成,届时再拿出来一读...... 元青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谢庭清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端起茶杯来品了一口茶,换了个话题,“你是何时的生辰?” 元青容一愣,明白他是知道过几天祝玉其要给她办及笄礼的事情,便回答道,“我是三月二十九那天的生辰。” 谢庭清摸着下巴记住这个日子,随后沉吟道,“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 元青容原本想,要不借此再哄着他多读几本书,可是看到谢庭清一脸真挚的问自己,又觉得属实不该这样浪费他的心意。 可是她真的很知足了,现下每一天的日子都很快活,她不再求其他身外之物,只想这能一直这样下去。 又怕打击到谢庭清的积极性,于是她摇了摇头,“只要是郎君送的,妾身都喜欢。” 谢庭清没想到她这么回答,顿时一愣。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竟然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他听了这话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你且放心,我准备的生辰礼物,一定会叫你开心的!” 喝完茶,谢庭清又把她送回祝玉其身边,才大摇大摆的回了谢府。 祝玉其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能有一次正经做事的样子,那我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她说着没忍住好奇,“他这么急着找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解决不了就告诉我,我来解决。” 元青容摇摇头,笑着安抚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母亲别担心。” 顿了顿,元青容状若无意道,“二爷就是稚子心性,答应了要送给我东西,这才火急火燎的找了过来。” “礼物?”祝玉其怕是什么小夫妻之间的秘密,原本没打算再问,下一刻就见元青容从袖袋里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算什么礼物?”祝玉其心里有些嫌弃。 这臭小子平日里在外头挥金如土,怎的到了这时候,竟送了张破纸? 元青容但笑不语,只是展开了放在祝玉其面前,微微羞涩道,“容儿还想求母亲一件事。” 祝玉其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第一眼只觉得这字丑的辣眼睛。 再看一眼内容,沉默了。 “这是清儿写的?” 祝玉其一言难尽的合上了纸。 “真是......”祝玉其半天没想出该说什么,于是问道,“你想叫我帮你什么?” 元青容见状,嘴角也微微上翘。 “我想,请母亲帮着把这首诗不露风声的传出去,叫大家都知道,咱家谢二爷写了首诗。” 谢二:真的很烂吗? 亲妈:你对自己的水平没点数? 谢二:……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烂诗一首 第20章 及笄观礼 三月二十三,春和景明。 大半个府都的人都知道,谢家二少夫人的及笄礼就定在这一日。 这一日去谢家商号买东西,所有的铺子都在让利打折,就为庆贺这及笄礼。 大家不由得纷纷感慨道,这位二少夫人真是好福气,竟能得谢家如此重视。 又说到自从成婚后,好久都不见谢家二爷出来惹是生非,顿时对这位二少夫人充满了感激。 元青容正在屋子里挑衣服,祝玉其比她还要重视这场及笄礼,特地叫令仪带人过来,务必要将她今天打扮的惊艳众人。 令仪丝毫不慌,一进院子就有条不紊的接手了元青容身边的丫头们,指派着她们端水服侍。 谢庭清就躺在竹榻上呼呼大睡,他睡眠一向好,轻易不会叫人吵醒。 但是屋子里人一多,再是蹑手蹑脚,也会发出声音。 谢庭清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望着元青容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令仪姑姑,这一大早的,您怎么来啦?” 令仪见他面上困倦茫然,忍不住一笑,“夫人叫奴婢过来给二少夫人装扮一番,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谢庭清打了个哈欠,哦了一声后,又懒懒的躺下去。 不过既已醒了,他也睡不下去,便躺在竹榻上看着令仪给元青容梳头。 她今日仔细上了妆,远山眉黛黑纤长,眼尾泛着淡淡的粉,眉间仔细画了花钿,正伸出一根秀气白皙的手指,沾着淡淡的口脂往唇上点。 只点了两下,那抹红色就淡淡的晕开,整个人透出一股活色生香的秾艳。 令仪的手又快又稳,不出一刻钟就盘好发,为着好看又插上了几朵珠花,其他的便都省了。 谢庭清躺在后头,人不动,嘴巴却不偷闲,指着一旁正在整理衣服的小丫头说道,“这个绿的不要,太素。” “左边那个蓝色的,看的爷心情不好,拿掉。” “诶,我看那个胭脂色的不错,你怎么给收起来了?拿出来!” “诶,你拿个白的干什么?!” 他在后头一通唠叨,最后就留下四五件勉强让他满意的衣服。 令仪无奈的摇头,低声对元青容说道,“二少爷就是这般性子,不过他眼光还不错,二少夫人别担心。” 元青容也没觉得担心,祝玉其送过来的这几箱子衣服,她就没觉得有不好看的,穿哪一件都可以。 最后定下了一套妃色撒花烟罗纱的如意云纹春裙。 华丽贵气又不失活泼灵动。 谢庭清这才懒洋洋的爬起来,“不错不错。” 令仪看了眼天色,“二少爷您也别再懒了,待会儿子误了正事,夫人会生气的。” 谢庭清顿时垂头丧气,“这大早上的,您怎么能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令仪忍不住捂着嘴笑。 谢庭清从竹榻上下来,“罢了罢了,给娘一个面子,我今天也好好拾掇一下。” 令仪便叫人过来给他净面。 时间过得很快,元青容有些紧张。 令仪扶着她到了花厅附近的屋子里等着。 今天府上来了很多人,祝玉其铁了心要办个大的,邀请了许多权贵夫人过来观礼。 隔得远远的也能听到花厅里人声鼎沸,不是笑声就是祝贺声。 元青容耳尖,还能听出祝玉其的声音。 她听起来很是高兴,音调语气一直都是上扬饱满的,似乎很是激动。 元青容安静等了许久,才等到令仪过来喊她。 元青容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咽了咽口水才感觉到嗓子里的干涩,她使劲深吸一口气,才慢慢的走了出来。 花厅里很安静,正中间坐着谢润和祝玉其。 叫她惊讶的是,祝玉其竟然连祖母也请来了,正扶着手杖坐在正座,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人群里还有她父亲母亲,正一脸尴尬又兴奋的看着她。 元青容垂下眼睛,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想到最后还真的大办了及笄礼。 这时候,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定了定神,踩着平静又缓慢的步伐,慢慢到了祖母面前。 堂下放着个软垫,元青容心里一软,知道是祝玉其不忍心她跪在地上,怕伤膝盖。 等到她跪下后,早就候着的乐府众人便开始奏乐,令仪也端来盖着红绸布的托盘。 一旁的管家胡伯见状,大声道,“及笄礼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玉其掀开红绸布,拿出一只红宝石赤金嵌珠宝蝴蝶钗,一面念着祝词一面慢慢的为她插上。 随后是祝玉其请来的一位全福姑姑,家事顺意,子孙满堂,是想讨着为她添福的意头请来的。 全福姑姑拿起另一根流苏钗插在元青容另一边的发上,嘴里念着,“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捧上来是一顶钗冠,是一顶缀满珠宝的花钗冠,还有大大小小的花十朵,取十全十美之意。 老祖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将手杖交给身边的谢润,捧着钗冠慢慢走到元青容面前。 元青容看着她,不知怎的,突然就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祝玉其扶着老祖母,嘴角噙着笑,关心慈爱的看着她。 元青容感觉到老祖母慢慢将钗冠放在自己头上,嘴里说着最后一句祝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元青容默默叩俯下去,给面前的祖母和婆母磕了个头。 至此礼成。 祝玉其扶着老祖母回去坐下,又过来扶起元青容,低声说道,“如此这般,也算是大姑娘了,别怕,日后有我们呢。” 元青容没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轻靠在祝玉其肩头,“我明白的,谢谢母亲。” 人群中的安静观礼的夫人们倒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谢夫人和她儿媳关系竟这般好,把及笄礼办的如此隆重,看着不像婆媳,倒像是亲母女。” “是啊,这笄者不都该由母亲来吗?怎么竟忽略了元夫人,婆家人自己上了?诶,元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听到这话的元夫人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说道,“毕竟青容已经成婚了,虽说事急从权,不过现在谢家二爷没事了,谢家为她办及笄礼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当事人都这么说,大家再议论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于是便默契的收了话题,另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谢二少夫人长得可真是俏,以往不曾注意,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呀。” “是呀是呀……” 祝玉其听到她们谈论,又想起前些日子元青容求她办的事,顿时有了想法。 下一刻便亲热的加入了进来,“这才几日不见,几位夫人气色看着真是好!” 几位夫人顿时眉开眼笑的摸了摸脸颊,“是吗?许是这几日天气好……” 正说着,令仪走了过来,假装小声道,“夫人,二爷给二少夫人写了首诗……” 祝玉其还没说什么,那几位夫人对视一眼,“看来是不是得提前祝贺谢夫人,很快又能听到好消息了?” 祝玉其捂着嘴笑着,悄悄使了个眼色给令仪,令仪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纸递给了她。 “我也来品鉴品鉴……” 祝玉其再看一眼还是觉得辣眼睛,不过想着元青容的话,还是笑着念了出来。 “……晨起闻声只觉吵,推窗倚栏问个早。满园春色闹啊闹,不若卿卿韶华扰。” 几位夫人面色僵硬的对视了一眼后,才干笑出声,“好、好文采……” …… 元青容回了房间就叫莺华把头上的发饰都摘下来,小心收好,换上了原本普通的发饰。 屋里没人在,谢庭清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就连松酒和墨竹都不见了影子。 元青容一时间没什么心情去操心他又去了哪里,而是拿了针线篮子又坐在了窗前。 她心里乱的很,又是感激又是激动,搅的她现在坐立难耐,只能找点事做,静静心。 莺华连忙拦着她,“二少夫人,您歇歇吧,这都连着做了几日了,再做下去,奴婢怕您伤了眼睛。” 元青容手下不停,“母亲喜欢我做的帕子和鞋,我再给她做两个荷包。” 莺华知道她向来倔,拦不住也就不拦了,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的大一些,生怕这光照不进来,伤了她的眼睛。 直到寒风起,元青容察觉到了一丝冷意,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 “二爷呢?还没回?”她这才收拾了手上了绣活,惊觉这一下午竟十分安生,不像前几天,总是能听到谢庭清哼哼唧唧的读书声。 “没呢,连个人影都没有!”莺华也不高兴,二少夫人及笄这么大的日子,二爷竟然不在家! 真是太过分了! 元青容活动了活动脖子,刚站起来,就看到刚刚还在念叨的人下一秒就冲了进来。 把她吓了一跳。 “走,我带你出去玩!”谢庭清很是兴奋,上来就拉着她往外走,路过衣柜的时候还顺手捞了一件月白色的大氅给她披上。 等莺华反应过来,人都走远了。 元青容被他拉着一顿跑,直跑到了大街上才停。 又走了两步,谢庭清却松开了她的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买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说着一转身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元青容迷茫了片刻,便安静的拢起大氅,站在路边,等着谢庭清回来。 夜色渐起,街上的人却不曾见少,街边食肆店铺纷纷亮起灯烛。 有人拉了拉她的裙摆。 元青容低头看去,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童,脸颊鼓鼓的吃着糕饼,另一只手却提着一盏兔子灯笼。 “怎的了?是找不到家了吗?”元青容蹲下来,轻声问道。 那女童却将灯笼塞进她手里,口齿不清的说道,“姐姐,有个漂亮哥哥说他在糕饼铺子里等你。” 元青容一愣,她下意识看向那女童指着的方向,再回头时,小女童已经跑远了。 她提着灯笼犹豫片刻,还是迈出了脚步。 糕饼铺子不远,她刚刚走进去,那老板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说了句生辰快乐,随后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面人,正与她今日一模一样。 元青容有些惊喜的接过面人,道了声谢谢,却见老板摇了摇头,带着她走到门口,指着不远处一家首饰店,“谢二爷说在那里等你。” 元青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面人,毫不犹豫的往首饰店走去。 同样的,首饰店的老板笑着祝她生辰快乐,还拿出一个漂亮的花环帮她戴上。 下一个是成衣店、茶楼、酒楼、牙行,最后到了城门旁边的角楼门口。 元青容提着灯笼,戴着花环,拿着面人、鲜花、荷包、发钗等,跑的面颊都红彤彤。 松酒就站在角楼门口,见她过来,机灵的迎了上来,“二少夫人,二爷就在楼上等您。” 元青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提着裙摆跑了上去,中途大氅松了掉在楼梯上,她也没有来得及顾上,只是想着,快些上去。 她想见到谢庭清。 随着这样的心情,脚步也越来越快。 终于,她在顶楼,见到了她想见的那个人。 注:及笄礼过程参考了百度百科,有些许改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及笄观礼 第21章 生辰快乐 谢庭清爱俏爱显摆,今日更是特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宽袖长袍,背着手站在楼梯口,正含笑的等着她。 元青容不自觉停下脚步,怔怔的抬头望着他。 谢庭清等她很久,见她一出现,便主动伸出手,“来。” 整个人像是笼罩在清流如水的月光中,就连时光都变慢了。 元青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递给他。 谢庭清牵着她走到栏杆前,高处不胜寒,这里的风有些凉了,但却意外的畅快。 谢庭清催促着叫她看外头。 元青容这才发现,从这里往下看去,入目可及的就是那一条灯火璀璨的街市,是她一路走来的街市。 谢庭清就站在这里,默默的看着她走进一家店铺又出来,等着她最后来到角楼下。 “这里真美,”元青容小声说道,她生怕自己的声音惊动这美景,“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我吗?” 谢庭清却伸出一只手指头,比在唇前,“嘘。” 元青容正在疑惑,却发现天边突然亮了一瞬。 随后深蓝色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 触目所及皆是五彩绚丽、热烈而盛大,她甚至能听到楼下人们的惊呼欢叫,但他们都不知道,这美丽只为她一个人而绽放。 元青容一时间看愣了。 “这……这……” “祝你生辰快乐。” 谢庭清终于笑着说道。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他很是郑重的对元青容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才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元青容忍不住扭头看着他,轻声问道,“是什么?你要说什么?” 她隐隐有种预感,谢庭清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她的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越跳越响,震耳欲聋。 “我不会再提给你写放妻书的事情了,”谢庭清坦荡又直率的说道。 “除非有一天,你来找我,说你有了想嫁的人,那时我才会让你离开谢家。” 元青容那一瞬间几乎是以为自己聋了。 不,还是她在做梦? 元青容下意识的掐了自己一下,真实又尖锐的疼痛让她明白,这不是梦。 可是,可是,谢庭清为什么…… 元青容直直的望着他,似乎想要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这么说。 可看过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谢庭清含笑又真诚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很好看,带着笑意,弯弯的就像天边此刻的月亮。 元青容张了张嘴想要问为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 想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含义吗? 你不是最讨厌这桩婚事了吗? 怎么会…… 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元青容脑子乱乱的,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皮肉在抽搐,她在发抖。 谢庭清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 元青容听到他叹气,突然有些害怕。 他为什么叹气? 他后悔了吗? 我应该感谢他的……我怎么能就这么呆在这里一句话不说…… 可不等她胡思乱想的后悔完,谢庭清便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周身被温暖笼罩,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这样也不够吗?” 谢庭清自顾自的苦恼,“那……我我再给你写一份契书,保证不会赶你出门,若是我失言,就叫我娘打死我……” “这样你会不会安心一些?” 谢庭清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的不像样。 元青容这才恍然大悟。 他知道她没有安全感,知道她害怕。 可是她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让他发现了这样的事。 元青容努力开口,这才发现喉头哽咽的有些痛了,“你……为什么……” 谢庭清拉着她坐在桌前,“不为什么,虽然我谢庭清不是君子,但我也不想当小人。” 他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一副懒骨头找打的样子,这时候看起来却很是靠谱,“你一个小姑娘,我不能总是欺负你。” 元青容拼命摇头,“不,你没有欺负我,我已经得到很多了……” 谢庭清却叹口气,拿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傻不傻啊你?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现在竟这么蠢?” “我几次三番把你气哭的事情,我自己都还记着,你倒是早就忘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人?” 谢庭清虽然混,但他不傻。 他只是不愿动脑子,不愿去应付人。 元青容吸了吸鼻子,看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谢谢你……” 谢庭清看她鼻头都红了,又觉得有点不忍心,“谢我做什么?还不赶紧擦擦你的眼泪?生辰这天哭什么,小心哭瞎了眼睛以后受罪。” 元青容便听话,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脸。 谢庭清敲了两下一旁的铃铛,没过几息,便有下人上来送菜。 “趁热吃吧,我叫他们备在火上的,都还是热的,”谢庭清看起来又很是得意,“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上次去定寰楼,我都记住了。” 元青容又想掉眼泪,“二爷,你真的很好……” “打住打住,你夸我还不如骂我呢,你骂我我还更自在些……”谢庭清立刻截住她的话,给她碗里夹了一个肉圆子,“快吃快吃,双喜肉圆,你上次吃了两个呢!” 用到最后,谢庭清还给她准备了长寿面,元青容一个人吃不完,于是谢庭清便分走一半,还开玩笑说道,“完了完了,要是分走你一半寿命怎么办?” 元青容认真的想了想,又把碗推过去,“那你再吃一点,我不怕死。” 谢庭清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傻。” 他把面推回去,“快吃,吃了回家了,我都累了。” 元青容这才乖乖吃了面。 边吃边望着谢庭清,脸颊边都盈满了笑容。 而此刻,不远处的茶寮里,陆展安沉默的望着角楼的方向。 他手里捏着一只玉兰花簪,指腹还有着刀刻的痕迹,随着越来越用力,鲜血缓缓而下,染红了白色玉簪。 而他也只是望着角楼的方向,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一般。 …… 晚上躺下后,元青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偷偷的转向竹榻,想看看谢庭清睡着没有。 谢庭清枕着自己的胳膊,也没有睡着,听着那边一阵阵的动静,“睡不着?” 元青容嗯了一声,“你今天一天都看不到人,是在为了我准备那些东西吗?” 谢庭清哼了一声,“不然呢,累死我了……” 元青容抿起嘴偷偷的笑,“谢谢你啊,你真好。” 谢庭清不着四六的翘起腿晃啊晃,“光一句谢谢就完了?没有点别的什么?” 元青容认真的想了想,她还真没有什么是谢庭清看得上眼的,就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会做到的。” 谢庭清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没打算真要什么,便敷衍道,“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说到一半又反悔,“等等!那……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写诗了,行不行?” 元青容很认真很迅速的摇了摇头,“不行。” 谢庭清便唉了一声,“行吧行吧,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 “那改天我娘要打死我,你记得帮我拦着她一点,她打人可疼啦!” 元青容这回毫不犹豫的说了声好。 “行啦行啦,睡吧。”谢庭清瞌睡上来,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元青容还望着帐顶,她太高兴了,高兴的睡不着。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及笄礼会是这样的。 她从前只盼着能快些及笄,然后嫁给陆展安…… 想到这她笑容顿了顿。 似乎……她已经好一段时日,都不曾想起陆展安了…… 翌日清早。 “容儿,我已经把这诗散出去了,不出五日,府都怕是所有人都要知道清儿的大作,”祝玉其有些担忧,“你说有大用,到底是什么大用?” “娘,二爷今年十八岁了,大哥只比二爷大五岁,就已经是七品御史,您有没有想过,二爷以后要怎么办?”元青容平静的问道。 “他爹是武国公,我名下也有大大小小百间铺子,彦儿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不愁养不起他……”祝玉其皱着眉说道。 “可是他不能一辈子都是这般模样,整日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他能一辈子是个纨绔吗?”元青容认真的说道。 “这个月下来,我不敢说有多么了解二爷,但是我眼中的他,不是坏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元青容轻声说着,“他很聪敏,鲁班锁我只教他一遍,他就会解开剩下的所有鲁班锁。”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害怕什么,”元青容想起过去谢庭清说的那些话,心里都觉得烫烫的,“他是个很善良正直的人,我不想叫外人都瞧不起他。” “母亲,他真的很好。”元青容微微有些哽咽。 谢庭清越好,她就越是不平。 他或许有错,但不能连好都不被看到。 祝玉其沉默了很久,最后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叫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元青容只能先回了扶风斋去。 …… 当初谢庭清说叫元青容拦着祝玉其打他的时候只是说着玩玩,但是没想到很快就用上了。 没过几日,谢庭清的大作传遍了整个府都,就连大长公主和宫里的贵人都有所耳闻。 谢庭清还不明所以,直到大长公主的帖子送上门来,他才懵懵懂懂的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大长公主叫我们去她府上干嘛?”谢庭清拿着帖子有些无语。 祝玉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娘也不知道,实在不行,推了便是。” 推拒了大长公主的帖子没问题,可是第二天又有一封帖子送了过来。 这次是宫里的召见。 无法推脱。 祝玉其心里没底,拿了两张银票塞给传话的高公公,塞了几道才得知,竟然是皇帝主动召见。 这下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上。 偏偏一个不着调,另一个也没去过,祝玉其怎么想怎么担心。 “我陪他们一起去。”咬着牙下定了决心,还没出门,令仪就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夫人,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已经进宫去了!” 谢二:我,不着四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生辰快乐 第22章 进宫生变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谢庭清连连小声絮叨着,“别怕,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严重的话就不是高公公来请了......” “那就得是卫军来抄家了,没事的没事的......” 元青容原本还有些忐忑,但看着谢庭清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也一定是很害怕的。 元青容小心的、轻轻握住他的手掌,果然摸到一手的汗,“我不怕,有你陪着我呢。” “我也陪着你,你也不要怕,不管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担着。” 谢庭清下意识的反握住伸进自己手里那只细腻柔软的手,他定了定神,“我才不怕,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嗯。"元青容轻轻的笑,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信任和依赖。 马车不急不缓的从正南门进了巍峨森严的皇宫,谢庭清胡乱瞥了一眼,从风吹起的帘子缝隙处看到,这里处处都有面无表情的卫军正在巡逻。 他默默的深吸一口气,极缓的吐出来。 这时高公公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谢二少爷、二少夫人,麻烦请下马车吧,宫中禁行车马。” 二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高公公见他们神情紧张,想着谢夫人递过来的那几张银票,有心卖他们一个好,便边走边低声提醒道,“二位不必紧张,圣上只是听闻二少爷为二少夫人写了首诗,觉得新奇,想见见二位,这才叫咱家去接您二位进宫。” 谢庭清闻言松了口气,但元青容却瞬间脸色苍白。 原是因为这首诗才... 谢庭清见她脸色不对,但此时高公公就在不远处,他不便言语安慰,就只能牵起她的手,用眼神安抚她。 元青容怕他担心,便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来,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 行走间便到了銮心殿,高公公让他俩在门口候着,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多时,便听见圣上宣见的通号声。 谢庭清不觉更紧的拉着元青容的手,小声道,“别怕,你就跟着我,知道吗?” 元青容也紧紧拉着他,郑重的点点头。 二人一路心提在喉咙口,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元青容根本不敢抬头看,见身旁谢庭清跪下,自己便也跟着跪下,忐忑不安的等着叫起。 圣上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很快就叫他们起来了。 两个人垂着眼睛,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圣上的问话。 “你就是庭清?” “原来都如此大了,可曾加冠取字?”圣上带着笑意问道,“朕还记得,你刚刚出生那会儿,武国公可是特别高兴,还说要请朕喝你的满月酒来着。” “回圣上,草民今年十八岁了,还未曾加冠取字。”谢庭清斟酌着小心回答道,“能得圣上垂青,是草民的福分。” 圣上听他说的好听,顿时乐道,“果然是子肖父亲,你倒是和你爹一个样子,就会捡些好听的话来哄朕。” 谢庭清听他脾气似乎很是温和,不想是想问罪的样子,顿时心里放松了些,“是圣上英明。” 圣上又看了一眼他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姑娘,“你旁边的,便是你那妻子元氏?” “确是草民爱妻。”谢庭清答道,不动声色的伸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人。 元青容也规规矩矩的回答,“民女元氏,叩见圣上。” 圣上见她粉面杏腮、貌若春水的模样,顿时赞道,“初读你那诗,朕还以为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看来,倒确实如你那诗中所写,是个好模样。”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元青容定会感觉到冒犯不悦,但是圣上如此说话,她却只感觉到了长辈一般的赞叹与关爱,并无丝毫不适。 这叫她忍不住抬头偷偷看向圣上。 圣上长相并非十分出尘俊美,他面色有着些许疲惫 ,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含威似电般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他洞察到心底深处的秘密。 这时圣上目光扫来,她连忙低下头去。 “唤你们来,也只是听说了庭清写了首诗,叫朕很是好奇,”圣上见他两个紧张的样子,便温声安抚道,“并无其他原因。” 他顿了顿,想到武国公平日里对小儿子的抱怨,又说道,“武国公向来很是发愁庭清,朕也略有耳闻。既然如今你已有心上进,谨记千万保持,勿要懈怠。” 谢庭清顿时心里哀嚎,但还是很知时务的应了下来。 圣上又随意问了几句话,这才叫他们二人回去。 出了銮心殿,谢庭清立刻深深的出了口气,“唉......吓死我了。” 元青容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才发现他背后都湿了。 “不过好在圣上只是想见见咱们,我还以为是我平日里太嚣张了要被警告了呢,”谢庭清小声说道,“既然无事,咱们这就回家去吧。” 元青容心里还记着事,胡乱点了点头。 刚走出御花园进了夹道,不远处就出现了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这边,似乎已经等候他们很久了。 元青容敏感的发现身边的谢庭清神色变了。 “哟,这不是咱们谢家二爷?”为首的公子率先说道,眼神却没有看着谢庭清,而是盯着一旁的元青容。 刚刚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惊鸿一瞥,没想到府都里竟藏着如此绝色,以前怎么没见过? 倒是便宜了谢庭清这家伙。 谢庭清难得沉下了脸,脸色冷漠道,“原来是二皇子,真是好久不见。” 元青容见二皇子一直盯着自己,便皱着眉往谢庭清的身后藏了藏。 二皇子兴致盎然的笑了一声,这才看向谢庭清,“确实许久不见,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吧?” 他的笑容里恶意浓稠,“看来谢家二爷是不记得了还是记不清了?周同,要不你来帮他回忆回忆?” 他身后走出来一名男子,穿着紫色长袍,看起来像个长条茄子一般。 周同摇头晃脑道,“谢二爷对二皇子出言不逊,我等定是要听从二皇子的吩咐,教教谢二爷学学规矩才是......” 元青容心中顿时不安,她看向谢庭清,发现他已经紧紧咬着后牙,腮侧都绷紧了,一副立刻要暴起的样子。 她不由得伸手攥着谢庭清的胳膊。 “够了,”谢庭清突然出声打断周同,“陈年旧事,提起来有什么意义?过去便过去了,那又不是现在的我,不知二皇子拦住我夫妻二人,究竟有何要事!” 二皇子啧啧两声,一脸的遗憾戏弄,“谢庭清,你可真是学不会服软。” “我当年就告诉你了,你谢家不过就是我们家的奴才,是我手下的一条狗,你不乖乖听话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对着主人狂吠呢?” 二皇子一脸惋惜的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挥了挥,“你们去,好好教教他。”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几名男子便走了出来。 元青容见状有些慌,“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宫里,你们敢放肆?” 二皇子一听这话顿时乐了,“哎呀,宫里?宫里就是我家,我在我家里打我的奴才,那不是天经地义?” 谢庭清拉着元青容,“别跟疯狗讲理,你乖乖的,走远一点等我,我马上就来。” 元青容不肯,谢庭清挽了挽袖子,笑了,“乖,我不会吃亏的,你在这里我反而束手束脚,怕伤了你。” 元青容这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后退几步。 “真是伉俪情深,”二皇子嘲弄的说道,丝毫不掩饰对元青容的兴趣,“过两日定要请谢二夫人去我府上坐坐,好好谈谈心才是......” 谢庭清压着怒气笑了声,捏了捏手指,动了动脖子,“我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孩子了。” 话音刚落,他便主动迈出一步,“来吧。” 元青容担忧的捏紧了手帕,惴惴不安的看着谢庭清握着拳头在人群中矫健翻飞,心提的高高的,生怕他受伤。 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谢庭清又不是多么武艺高强,很快便落入了下风,好几个拳头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砸在他身上。 元青容心急如焚,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推开那些笑的一脸猖狂的人。 “别过来!我没事!”谢庭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好好的待着,听见没!” 元青容听他闷哼出声,脸上也挂了彩,一咬牙,转身冲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二皇子一愣,刹那间明白她要干什么,立刻叫道,“来人!给我拦住她!” 身边的太监愣了一瞬,便飞快的追了上去。 元青容远远地听见后,更是头也不回,提着裙子跑的飞快。 她不能被抓住,她得快点跑,才能救谢庭清。 这样想着,元青容跑的更快,她顾不上礼仪教养,也顾不上规矩体统,她只想跑快点,她只想救谢庭清。 那太监眼见着面前女子越跑越快,眨眼间就已经跑出夹道、穿过御花园,马上就要到銮心殿,不由得心中一凛。 要是惊动了圣上,二皇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他也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还低声呼和身边的其他宫女太监一起,想要拦住她。 元青容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杂乱,她咬了咬牙,高声呼喊道—— “高公公!民女元氏,求见圣上天颜!求圣上怜悯,救下我夫!” 第23章 当庭对峙 “何人在外喧哗?” 梁文景正拿着本奏章在看,隐约听到外头有女子惊呼,不由得皱眉问道。 高公公心里一咯噔,赶紧低眉顺眼道,“圣上息怒,奴才这就去看看。” 他甩着袖子飞快的走了出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时那群太监宫女已经到了元青容身边,正试图在惊扰他人之前,把她抓回去。 挣扎拉扯间,高公公已经走了出来。 “发生了何事?竟敢闹到銮心殿来,咱家看你们一个个是不想活了!” 为首的太监赶忙陪笑道,“老祖宗息怒,这不是有个不听话的下人跑了出来,奴才奉二皇子的命,正要将她带回去呢!” 高公公闻言看向他身后挤挤攘攘的一群人,“这次便算了,下次再惊动圣上,你自己提头谢罪吧!” 那太监陪笑道,“是是是,老祖宗说的是,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高公公这才哼了一声,准备回去复命。 不过走之前他还是又看了一眼那围的紧紧的人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元青容奋力挣扎着,宫女太监的手重,按着她直不起腰来。 听到高公公要走,她心里凉了半截,原本力竭而变弱了许多的挣扎又剧烈起来。 趁着那宫女不注意,她挣脱开,使劲道,“高公公留步!” 高公公顿时转过头来。 这声音他认得,是今天刚进宫的谢家二少夫人的声音。 这二人不是已经出宫去了? 怎么又突然出现在了此地? 怎么还出现在一群宫女太监里头? 高公公顿时头皮一紧,意识到这事情可能不一般。 圣上速来看重谢家,若是谢家二少和二少夫人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狠狠剜了一眼那已经变得心虚的太监,快步走到那群宫女太监面前,“都给咱家让开!”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的没动。 高公公气了个仰倒,“怎么,咱家是使唤不动你们了?掖庭都是怎么教人的?!” 听到掖庭,他们有些畏惧,这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 是圣上最亲近信任的大伴。 这下立刻都松了手。 高公公这才看到被他们围在中间,发髻散乱,妆容凌乱,连衣裙也有褶皱的元青容。 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赶忙上前去扶起元青容,“二少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元青容顾不得其他,紧紧抓着高公公的衣袖,“高公公,求求您,让我见圣上一面,求圣上救救庭清!” 高公公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将元青容带到殿门附近,“咱家这就去禀明圣上,您且稍候片刻。” 说着便急匆匆的进了銮心殿,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竟然是梁文景亲自出来了。 他皱着眉,看起来锐利逼人,对元青容问道,“庭清如何了?你们二人遇到了什么,竟要如此狼狈求救?” 元青容心中转过万千答复,最后咬了咬牙,猛的叩俯在地,“此事千错万错皆由民女独自承担,但夫君他现在正是危机时刻,还请圣上怜悯,先救我夫君。” 圣上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短暂停留几息后便离开了,但元青容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高大伴,带上侍卫,和元氏去救人。” 元青容激动的叩了头,随后便带着一行人飞奔而走。 而这边,二皇子脸色阴沉,“谢庭清,你娶的这贱妇可真是如你一般不识好歹,若是叫我逮住她……” 拳脚没有片刻停歇,重重砸在脸上,谢庭清闷哼一声,“那又怎样?你若敢动她一分,我都会加倍从你身上讨回来。” “嘴硬。” 二皇子听的恼火,干脆让他们下手再重一些。 顿时拳头更密集的落在身上,谢庭清依旧是一边闷不吭声,一边抓住空当便马上回击一拳。 “住手!”元青容的声音远远传来。 谢庭清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她怎么回来了? 不待他挣扎看去,就听到高公公的声音,“圣上口谕,传召在场人等觐见!” 身上的拳头瞬间消失了,谢庭清咳嗽几声喘了口气。 他抬头一看,这群往日高高在上的人,一个个都愣愣的看着高公公的方向,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是可笑。 下一秒他就被搂进一个温热又柔软的怀抱里。 “庭清!你没事吧?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元青容抱着他的脖子,十分慌张,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他的面颊流进脖领。 谢庭清恍惚了一刹那。 他抬起手拍了拍元青容,“我没事……” 元青容心疼的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啊……疼不疼?” 谢庭清强撑着啧了一声,这时候还在耍帅逗她笑,“我是谁?我可是谢二爷!我能有什么事?” 元青容心疼,可是又气不过,伸手按了一下他眼眶的淤青。 “嘶!你这女人!好狠的心!”谢庭清顿时龇牙咧嘴的怪叫起来。 “疼不疼?”元青容这才轻轻的吹了吹刚才的地方,“叫你瞎逞强。” 谢庭清这才老老实实的承认,“好疼哦……” 他说着不算,还下意识的往元青容怀里挤了挤,撒娇道,“真的好疼哦…我感觉全身上下哪里都痛…” 元青容更是心疼坏了,还没等她说话,二皇子已经走了过来,阴沉沉的低声道,“贱妇!” 谢庭清顿时火大,按捺不住地要跳起来打他一顿,却被元青容微微用力抱住了。 她擦掉脸上挂着的泪,坚定的望着二皇子,眼睛里熊熊燃烧的满是愤怒和厌恶,“妾身是不是贱妇,圣上自有评定,还轮不到您说话。” 二皇子更是阴沉地盯着她,半晌后竟笑了,“很好,我记住你了。日后,咱们再见。” 元青容也不惧怕,而是回敬道,“那妾身在谢府恭候二皇子大驾。” 谢庭清憋了半天没憋住,快到銮心殿的时候,才小声在元青容耳边道,“你刚才好厉害!” 元青容顿时不好意思的抿抿嘴,“也没有……我只是太生气了……” 谢庭清不知道想到哪里,突然说了句,“我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的……” 进了銮心殿后一片安静沉默,谁也没敢说话。 梁文景安静坐在龙椅上,正拿着本书在看,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问道,“谁先说?” 二皇子立刻迈出一步,“父皇,此事儿臣可以解释,是谢庭清出言不逊在先,更是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儿臣这才气不过,想着小惩大诫一下。” 梁文景点了点头,“嗯,小惩大诫。” “元氏,你呢?” 谁也没想到圣上没有问谢庭清,而是问了元青容一句。 元青容刚要跪,圣上便挥了挥手,叫她站着回话。 “我夫君虽然顽劣,但他并不算道德败坏之辈。相反,我夫君他性子纯善直率,对人也真诚相待,他绝对不会率先对二皇子出言不逊。” 元青容一边思索着一边小心回答。 “照你所说,是二皇子在撒谎不成?”圣上的声音沉稳而平和,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见状心喜,立刻说道,“父皇明鉴,儿臣绝不会欺君!” 元青容心中忐忑,她应该害怕才是,毕竟圣上的意思来看,是要相信二皇子。 但是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圣上会相信自己。 她觉得圣上未必不知发生了什么,能坐上龙椅的人,哪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圣上英明神武,民女绝不敢欺君罔上,民女只是相信庭清,他平日里是跳脱了些,可他毕竟是武国公的儿子。” “谢家世代忠烈,几代先祖都为守国门而战死沙场,谢家对圣上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教出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梁文景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堂下瘦弱的女子,这也是他第一次正视这女子。 能说出这话的人不少,他听的多了,也听得烦了。 不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口中说出。 大臣们私下里上谏,要他收缴兵权,防着武国公造反。 可这些人不明白,他们虽然是君臣,但也是好友。 谢润从幼时便是他的伴读,后来替他征战沙场,驱除贼寇,平定战乱后便一心一意留在府城,从不拉帮结派,他知道谢润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都有可能反,但谢润不会。 只要他是个明君,谢家便永远不会反。 想到这,梁文景微微叹了口气。 堂下二皇子脸色已经慌了,他身边那群公子们更是六神无主,叫梁文景看了都心生厌烦。 “老二,你三岁时是朕亲自给你开蒙,你可还记得,朕教给你的第一句是什么?” 梁文景闭着眼睛,脸色很平静,却又透露着一股叫人心惊的失望。 二皇子哪里还能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梁文景也没指望他还记得,“我告诉你,人之初,性本善。你是皇室子女,受天下万民的供养,更要格外明白,不可作恶。” “你是半分也不记在心上。” 二皇子心里一咯噔,立刻跪在地上,“父皇,儿臣知错了,求父皇开恩,儿臣日后定会谨记,绝不会再犯!” 梁文景却是心绪复杂,失望极了,他微微摇头,“你若是真的知错,又何须等到我亲自问你,你都还不肯说?” “这么多年来,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你不会反省,你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他不再说朕,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教导自己的儿子,“我对你心软,我想着你幼时懂事听话,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可是你只觉得我不知道。” “我对那些受你欺凌的人,很是愧疚,”梁文景叹了口气,“我念着你是我儿子而装聋作哑,我庇佑你,但朕也得庇佑朕的百姓,你且去吧。” “罚俸一年,禁闭三月,闭门思过,身上的差事先交由吏部尚书,待你何时醒悟了,再回来见朕。” 二皇子紧咬着牙,“儿臣知道了,儿臣告退。” “至于这些人,一人二十板子,以儆效尤。”梁文景看着堂下拿着两股战战的富家子弟,只觉得嫌恶。 侍卫很快上来,把这群喊着饶命开恩、痛哭流涕的公子们带了下去。 元青容和谢庭清对视一眼,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自己,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毕竟这也算圣上的家事,圣上教育儿子,他们哪敢插话。 梁文景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你们也退下吧。” 两个人这才恭敬的退了出去。 看着元青容努力撑着谢庭清走远的背影,梁文景突然说了句,“谢家小子有个好媳妇儿。” 高公公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只能当没听见,安静的在一旁侯着。 元青容扶着他上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谢二:回家咯! 谢母:我准备好了!(磨刀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当庭对峙 第24章 祠堂反省 上马车是一条虫,下马车是一条龙。 上马车的时候,谢庭清还哼唧哼唧的动一下都痛,非要元青容扶着他,可等到下马车的时候,他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除了看起来有点凄惨,丝毫不像刚挨了顿打。 他扶了一把元青容下车,边笑边往府里走,“可算是到家了,累死少爷了!快,咱们回去拾掇一下,少爷带你去定寰楼吃顿好的!” 话音刚落,一个短柄扫帚呼呼生风的从不远处飞来,直直砸到了他的脸上。 把谢庭清给砸懵了。 “吃顿好的?我看你是长本事了,胆肥了!” 祝玉其怒气冲冲的从花厅方向走过来,“宫里是什么地方,你都敢带着容儿生闯?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怎么,嫌你自己死不够,还要拉着你媳妇儿,拉着整个谢家陪你不成?!” 元青容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她担心的看一眼谢庭清,果然,他已经收敛了笑意,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祝玉其。 祝玉其骂完才看到谢庭清鼻青脸肿,不仅如此,还满身是灰狼狈不堪,就连一旁的元青容也凄凄惨惨,没好到哪里去。 她又是心疼又是震惊,“这……怎么进宫还搞成这样了?你到底干什么了呀!谢庭清!” 元青容立刻想要解释,“母亲,其实……” 谢庭清却抢先大声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您不必担心。若是没有什么其他要事,那我就先回房了。” 祝玉其顿时火冒三丈,“回什么回!你给我滚去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元青容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母亲,您别急,您听我说,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样……” 可谢庭清却再次打断她,“不劳母亲费心,我这就去祠堂。” 说着便大步流星的走向了祠堂的方向。 祝玉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突然胸闷气短,她捶了两下心口,才缓了过来。 元青容见她不舒服,赶紧过来扶她,“母亲……” 祝玉其却挥挥手,“罢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也先回去吧,过会子功夫,我再叫令仪给你送安神汤过去。” 说完她便捂着心口走了,剩元青容一个人在原地焦急不安。 是夜,一更的锣声刚歇。 元青容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小心翼翼的来到祠堂门前。 祠堂的门锁着,她没法打开,只能轻轻敲了敲一旁关的紧紧的窗户。 谢庭清把蒲团拼在一起,正躺在上头补眠,突然听到有人细细的叫他,不觉得打了个冷战。 “谁?!” 元青容便把窗户推开条缝,壮着胆子喊他,“郎君?是我。” 谢庭清这下听清楚了,他一骨碌爬起来,高兴的跑了过来把窗户打开,“你怎么来啦?!” 元青容双手提着食盒递给他,谢庭清赶忙接过来,入手便被这重量惊了一下。 他刚把食盒放在一旁,就看到元青容已经双手撑着窗框,正试图翻窗进来。 一只脚都已经搭在窗框上了。 这可给谢庭清吓了一跳,他赶紧伸手去接住元青容,双手伸入元青容腋下,像抱小孩子一样使劲往上一提。 元青容顺势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谢庭清便将她抱进了祠堂。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她,谢庭清把她带到蒲团上坐着。 元青容打开食盒的盖子,端出一盘红烧肘子,一盘炙鸭子,还有两碟小青菜并一碗香米饭。 “你不是说要去定寰楼吃饭?这都是我从定寰楼叫来的饭菜,一直在小厨房里温着,快吃吧。” 谢庭清愣愣的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饭菜,突然抓着元青容的手夸张的假哭了起来,“你真好,还给我送饭……呜呜呜……” 说着就要去抓那个肘子,元青容眼尖的看到他手上还有没洗净的土,立刻喊道,“等一下!” 谢庭清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嗯??” 元青容又从食盒最底下那格拿出一块浸了水的巾帕,先就着昏黄的烛光给谢庭清擦了擦脸,随后又细致的给他擦了擦手,这才说道,“吃吧。” 谢庭清便嗷呜一口,狠狠的咬在那块肘子上。 他饿狠了,吃的狼吞虎咽,还不忘了边吃边看元青容一眼。 那眼神湿漉漉的,元青容突然想到了自己幼时曾经投喂过的那只小黄狗。 谢庭清吃的很快,几盘子菜让他吃了个干净,半躺在蒲团上,摸着肚子直嘿嘿傻笑。 元青容把盘子收拾了,又摸出一罐子药膏来,掰着谢庭清的头,小心翼翼的伸出一个指头。 谢庭清见她突然靠过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抹药,”元青容掰着他的脸不放手,“你现在看起来太丑了,你的脸还想不想要了?” 谢庭清想要反驳,又无从下口,只能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 元青容心无旁骛的给他擦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疼了他。 谢庭清的注意力却渐渐飞了出去。 他盯着近在迟尺的脸颊有些出神。 她的侧脸白嫩细腻,叫他很想上手捏一捏,眼睛一眨睫毛微颤,也像翩飞的蝴蝶,红润的双唇因为担忧紧紧抿着,都快要失去血色。 谢庭清不自觉靠近了些,只想叫她别再抿着嘴,饶过那可怜又可爱的红唇。 他好像明白了妻子这两个字是什么意义。 就是这个人会一直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心疼他,对他好。 而他亦会如此。 “在想什么?”元青容见他许久不动不说话,便好奇的问道。 谢庭清挠了挠头,“你想不想看月亮?” “祠堂那边的窗户踩着窗框,可以爬到横梁上,横梁尽头的檐角上有个可以打开的小窗户,顺着小窗户可以爬到屋顶,那里风景特别好。” “你想不想看月亮?” 元青容把药膏收好,“不看。” “为什么?”谢庭清不解,他急道,“很好看的!” 元青容听到外头响起二更的锣声,“很晚了,你得休息了。” 谢庭清有点不太高兴,“我一点也不困。” “那……”元青容迟疑了一下,“你想不想和我说说?” “说说你……十年前的事情?” 终于要开窍了嘛傻儿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祠堂反省 第25章 回首往事 谢庭清没有说话,闻言也只是安静的转过头看看着元青容,像是在衡量什么。 或是在衡量已经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是不是有再次翻出来的必要。 又或是在衡量元青容是否已经足够分量,可以倾听他的过往。 元青容迎着他的目光,温和又包容的看着他,心里无端有一些紧张。 过了许久,又或者并没有那么久,谢庭清低低叹了口气。 他像是认输了。 不知道是对陈腐往事造成的不愈伤口认输了,还是对元青容认输了。 他微微思索了片刻,像是在想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那年我五岁,爹临危受命,和娘带兵驰援漠北。我太小了,他们带不了我,大哥也远在荇城求学,我只不过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一开始我只是哭闹,后来也就习惯了。真正叫我难以忍受的转变,发生在半年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书院里关于我的流言四起。” “你不知道,天真单纯的孩童才最是恶毒,他们可以轻易的摧毁另一个人。他们一面说着是爹娘不要我了,一面又肆意欺负我。” “他们撕掉我的功课,抢走我身上的银子,把我堵在小花园里拳打脚踢,合起伙来设计让先生误会我、训斥我、讨厌我,所以后来我就不去书院了。” 他半躺在蒲团上,微微抬着头,眼神虚虚的定在半空中,像是陷进了回忆一样。 “我以为不去书院就没事了,但是我没想过,当主家不在时,下人也是会懈怠的。” 元青容的心狠狠的一抽。 “他们觉得爹娘不知何时就会战死沙场,约摸是顾不上管我的,更别提他们了。” “当然,他们也不敢太过明显的慢待我,只不过是偶尔会偷懒,会忘记一些事情。”谢庭清笑了笑,“我也挨过饿,我也曾每日都是乞丐一般脏兮兮的,我也听到过他们故意抱怨造谣,同别人说我小小年纪就会苛待下人,以后定是个不能容人的。” “后来呢?”元青容忍不住伸手去,她紧紧的握住谢庭清的手,好像怕他会被昏黄的烛光灼痛一样。 “后来?”谢庭清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后来我就想明白了。” “我去了娘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到了下人的身契,第二天就去了牙行,把他们全部发卖了。” “他们当时很震惊,哭的很惨,还有大声骂我的,但是我很痛快。”谢庭清不自觉的摩挲着手里细嫩的皮肤,“我看着他们跪下求我,我突然就想通了。” “我要做一个恶霸,做一个纨绔,我要叫他们都惧我怕我,不敢再随意欺辱我。” 他望着元青容笑了一下,“我做到了,是不是?” 元青容第一次看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 飘忽的,悲伤的,深沉的。 一点都不像他。 谢庭清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神采飞扬的。 像大雨淋不湿的小狗,永远神气。 元青容突然很想抱抱他。 她轻轻的挪动了几步,半倾着身体,张开手臂把他抱住,温柔缓慢的说道,“是的,你做到了,真厉害。” “那后来呢?” 谢庭清安心的躺在她怀里,“后来,漠北王庭被爹娘打服了,爹娘便回家来了,大哥也考中入朝为官,也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元青容记得,那是五年前的事,也就是说,谢庭清已经一个人磕磕绊绊的长大了,才等到能为他撑腰的人回家。 “之前带头欺负你的,也是二皇子?”她想到今天二皇子说的话,心里很是介意。 “他是最多的,”谢庭清想了想回答道,“他这个人邪门主意太多,嘴又贱,仗着自己皇室身份,嚣张惯了。” “日后他若是找你麻烦,你可千万别硬来,会吃亏的,”谢庭清突然想到今天二皇子对元青容说的话,一骨碌坐了起来,紧张道,“交给我,我皮厚胆大,抗揍还不怕得罪人。” 元青容心里一暖,面上也有了笑模样,嗔他一眼,“我知道了,你快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看你。” 谢庭清被她这一眼看的酥酥麻麻的,同手同脚的送她原路出了祠堂,直到躺下了,都还回不过劲头。 睡着了也在嘿嘿傻笑。 翌日一早,祝玉其刚醒,就听到门外令仪压低了声音,正在同另一个人低声交谈。 她坐起身来,刚走下床就看到令仪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么一大早,是谁过来了?”祝玉其随口问道。 令仪一边侍候她净面漱口,一边回答道,“是二少夫人,来了有一会儿了,说是有话想和您说。” 祝玉其哪能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什么。 “我又高兴又担心,”祝玉其张开双臂让令仪为她穿衣,“清儿娶了个真心对他的媳妇儿,我高兴;但是我又担心,容儿对他太过心软,反而管不住他在外头惹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令仪低声宽慰她,“这不是还有您在这看着呢,不会出错的。” 祝玉其叹了口气,“都是儿女债。” 元青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令仪带她进去,祝玉其已经穿戴完毕,正坐着喝茶。 见她进来,关心道,“怎么来的这么早?昨晚休息好了吗?要不要我叫大夫再来开一副安神汤?” 元青容忙回答,“我休息的很好,母亲不要担心。” 祝玉其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她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这才歇了心思。 “母亲,我来是有些话想和您说。”元青容开门见山道。 经过一夜的沉淀,祝玉其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吧,我听着。” 元青容便一五一十的把昨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祝玉其越听,脸色也越发平静,只是手里使劲捏着那只青花釉的茶碗,最后听到二皇子还在圣上面前污蔑谢庭清的时候,砰的一声,那只茶碗竟然被她生生捏碎了。 元青容惊呼一声,“母亲!您的手!” 令仪也吓了一跳,连忙去里屋取来药膏。 祝玉其深呼吸一下,“我没事。” 她胡乱擦了几下药膏,又拿帕子裹了一下伤口,还不忘肯定元青容,“你做的很对,断没有这样白白叫人欺负的道理!” “母亲,夫君他......”元青容明白了祝玉其的态度,心安了些, “他是为了您和父亲不平,您二位出征漠北时,二皇子就曾羞辱郎君,他说谢家只是他的家奴。昨日里,是旧事重演。” 祝玉其敏锐的察觉到元青容话里的意思,“你...你是说......” 她像是不能承受元青容话里的深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瞬间像过了电一般浑身无力、口干舌痛。 元青容迎着她的目光,缓缓的点了点头。 祝玉其大骇,心神俱惊,“他...他怎么能!” 说着便豁然站起,竟是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了出去。 “糟了!我得赶紧去请国公爷回来!”令仪急了,“夫人性子急,若是对二皇子动了手,引来了圣怒,那就糟了!” 第26章 震怒抽人 令仪匆忙去叫胡伯请谢润回家来,元青容也没料到祝玉其性子如此急躁就直接冲了出去。 她原本是想叫母亲知道,谢庭清并不是故意惹是生非,而是一片赤子之心挂念父母。 她呆立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急乱中想了一下,还是往祠堂去了。 不管怎么说,得叫谢庭清知道才行。 元青容提着裙子跑到祠堂,打开窗户,往里一瞧,谢庭清还在呼呼大睡。 “郎君?郎君!你快醒醒,出事了!” 她不由得着急唤道。 唤了四五声,元青容都想跳进去把他摇醒时,谢庭清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 “干嘛啊……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啊!”谢庭清皱着脸抱怨,躺在那里拧来拧去就是不想起来。 “快醒醒,别睡了,出大事啦!”元青容没法,只能小声道,“母亲去给你报仇啦!” “报去呗……别吵我睡觉……”谢庭清嘟囔道,翻了个身还在睡。 下一秒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娘去干什么了?!” 元青容见他终于醒了,便急忙说道,“这事怪我,我和母亲说了昨天的事,母亲一着急就冲出去了……” 谢庭清抹了把脸,走过来,双手一撑,轻巧的从祠堂跳了出来,“通知爹了吗?” “令仪姑姑已经派人去找父亲了,”元青容跟在他身后急急的走,“对不起,是我冒失不知轻重,刺激到她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知道你是好心,”谢庭清挥挥手,见她在后头追的急,便伸手拉着她跟上自己,“现下还是先找到娘再说。” 谢庭清牵着她一路去了马棚,踩着脚蹬翻身上马,“你要同我一起去还是在家等我?” 元青容犹豫了一下,“带上我是不是不方便?” 谢庭清没说话,俯身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上马背放在自己身前,“抓紧,我们要走了。” 话音刚落,谢庭清一夹马腹,原本悠闲的白马就像只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元青容紧紧的抓着马鞍,她还是第一次骑马,但是却并不觉得害怕。 谢庭清为了赶时间,便抄近路走了小巷子,很快到了二皇子府。 只不过府前一片风平浪静,门口的下人也揣着袖子一脸疲怠之样,看着不像有人打上门的样子。 谢庭清扫了一眼便调转马头,“娘没来这,咱们走。” 随后他们到了皇宫门前,谢庭清跳下马,正要打听祝玉其有没有来过,就听到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是谢润来了。 片刻后,谢润下了马,“宫里交给我,你们两个先回家去。” 谢庭清低声道,“娘也没去二皇子府。” 谢润深深的看了一眼谢庭清,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事情发生的始末,他拍了拍谢庭清的肩膀,“回去洗洗,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事交给我和你娘就行。” “玉娘虽然性子急躁,却并非鲁莽冲动之人,别担心。” 谢庭清听到这话,沉默片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嗯了一声。 谢润看着他驾马走远,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才拿出令牌递给门口的卫军,进了宫。 “母亲既没去二皇子府,也没有进宫去,那她会去哪里呢?”元青容有些疑惑的问道。 只不过谢庭清也无法回答,他现在心绪复杂的很,只能胡乱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既然爹这么说了,那我们也不用太着急。” 元青容察觉到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便往后靠了靠,靠在他怀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不是怪你,”谢庭清解释道,他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 会这样震怒。 “我以为在他们心里,我并不重要。” 谢庭清低声喃喃道。 元青容想安慰他不是这样的,但是她也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说那些话,总显得有些单薄。 谢庭清的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像是累了想给自己找一个依靠,“我之前也想过找他们给我撑腰,只是……他们回来的太晚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是横行霸道、肆意妄为的样子了,人人都惧怕得罪我。所以他们并不相信我会受委屈,也不想听我说。” 谢庭清闭了闭眼睛。 他总是会想起那天,他从赌场玩够了回家后,却看到家里熙熙攘攘的人正在忙碌地进进出出。 谢庭清还有些疑惑,难不成自己走错了? 直到他看到了一旁笑眯眯的胡伯,才恍惚明白,好像是爹娘回来了。 胡伯老了很多,没了一根手指头,脸上多了两条疤,一条腿也瘸了,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两秒,似乎没认出他来。 谢庭清不自在的站直了身体,把手上的鸟笼子悄悄丢给一旁的松酒。 他忐忑的跟着胡伯去见爹娘,又紧张又期待。 不等他诉说自己的想念和委屈,却先听到的是爹娘的训斥。 “混账!这么些年你都在干什么?!荒废学业!沉迷玩物!还学会了欺凌弱小?谢家家训你都忘了吗??简直是荒唐!简直不知所谓!” 谢庭清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呆呆的看着他们,心突然就凉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想再说了。 反正也没有人关心。 只不过后来他总是会时不时的在某一刻突然就想起这一幕来,像卡在喉咙里的刺,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元青容有些心疼的搓搓他的胳膊,“父亲和母亲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担心你,要是你不重要,他们又怎么会生这么大气?” 谢庭清显然还有其他心事,只是他不想说也不愿说,就潦草的嗯了一声。 马儿带着两个人慢慢往谢府走去,刚到门口,就看到令仪正守在门前。 “二少爷二少夫人!”令仪看到他们两个很是惊喜,“夫人去了孙大人府上!” “孙大人?”元青容有些糊涂。 谢庭清却一点头,又带着她往孙大人府上走,“二皇子是孙贵妃所出。” 元青容恍然大悟。 姻亲啊。 果然,到孙府门口一看,大门歪了半扇,上面还有鞭子抽过的痕迹。 门口站着一排谢家下人,正和孙家家仆们对峙。 谢庭清把缰绳随意扔给一人,便拉着元青容往里走。 起初还有人拦,谢庭清眼睛一瞪喊了声滚,瞬间畅通无阻。 谢庭清担心他娘拿鞭子打人。 倒不担心他娘。 担心挨打的被打死了怎么办。 刚走不远,就听到一片鸡飞狗跳之声。 “老娘抽不死你!” “你孙家不会教孩子,老娘就过来教教你!” 鞭子破空声之余,还有男人的惨叫声。 “哎哟!!祝玉其!你别太过分了!我可是国舅!我妹妹是贵妃!我外甥是皇子!你敢打我你活得不耐烦了吧你!” 随后就是祝玉其气急了的声音,“国舅?老娘打的就是你!你个黑了心的癞蛤蟆!扶不上墙的烂厕泥!你以为你多厉害!不就是一个吃软饭的窝囊废!” “……泼妇!”孙大人憋了半天,差点没气晕。 “我泼妇?我在西北杀鞑子的时候怎么没听你骂我泼妇?怎么,我和润哥在漠北杀敌,你在府都教你外甥欺负我儿子?你要不要脸?”祝玉其毫不客气的骂道。 “你你你你你敢攀咬皇嗣!”孙大人气急败坏的说道。 “你是睁眼瞎还是不读书?我什么时候攀咬了?我骂的不是你这个窝囊废吗?” 祝玉其丝毫不让,凶的很。 随着孙大人此起彼伏的惨叫,谢庭清和元青容对视一眼,忽然就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祝玉其抽的他嗷嗷直叫,心里才痛快了些,“哼!今日就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记着,这事没完!” 她说着就收了鞭子,神清气爽的往外走。 刚转过两棵树,一抬头,就看到了表情复杂的谢庭清和元青容。 元青容温柔的抹了抹谢二狗头:母亲对你还是挺温柔的…… 谢二:……呜呜呜她好可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震怒抽人 第27章 护短怜惜 谢庭清抿着嘴不说话,只直直的看着祝玉其,似乎有话想说,但他又固执的不肯说明白,非要别人猜他在想什么。 祝玉其颇有些不自在,她是想温柔的抱着小儿子哄一哄,疼一疼,告诉他不要怕,娘为你撑腰。 可是漫长的时间都过去了,小儿子也已经长成了青年,挺拔的站在那里,二人隔着漫长的沟壑,叫她看不透他的意图。 母子二人就这么僵着,谁也没开口。 元青容左右望望,察觉到这汹涌的暗流和难以言说的情态,便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母亲,我和郎君来接您回谢府。” 祝玉其逃避的捏了捏手中的鞭子,“我这就回了……对了,令仪有没有叫人去请润哥回来?” 谢庭清低眉垂眼的不说话,还玩起了腰间的素银腰带,元青容见状只得回答道,“喊了,父亲已经进宫去了。” 祝玉其心里有了数,便上前两步,“你们把鞭子带回去,我去宫门口等润哥。” 她说完,状似不经意的瞥一眼谢庭清,干巴巴的说道,“回去洗洗净,叫大夫看看伤口。” 谢庭清知道她在对自己说话,可他就是堵着一口气,不想回答。 他太乱了。 欣喜震惊和错愕还有一股莫名的愤恨全都交杂在一起,叫他心里堵的难受,头重脚轻,甚至想干呕。 吊着这股气,他一声不吭。 祝玉其小心翼翼的目光变得有些失落。 元青容接下鞭子,知道心结不是一日可以解开的,何况听谢庭清的意思,这事情还有其他内情,她不清楚,也不敢轻易劝。 只能夹在中间,思虑几分当个和事佬。 “我这就带他回去,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郎君的。” 祝玉其点点头,又期盼似的看了一眼谢庭清,看他还是低着头玩腰带,一副不听不理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先走了。 祝玉其一走,谢庭清才抬起头来,他玩了半天腰带,腰带都让他撅起一个痕迹来。 元青容也跟着叹了口气。 谢庭清顿时敏感道,“你叹气做什么?也觉得我不对?” 元青容连忙摇头,“我不是,你别这么想我。” 她温柔中带着点怜惜的看着谢庭清,“我只是心疼你罢了。” “你哪有什么错,不过是他们逼着你变成这样的。” 元青容护短的很,谢庭清护着她,她就一门心思的相信谢庭清,怎么可能去同情别人。 谢庭清顿时有些无措的望着她,他好久不曾听过这种话,乍然一听竟有些羞涩,慌乱中又捻起腰带在手上缠啊缠,“我、我一个爷们……要你心疼做什么?” 元青容心知肚明,并不戳破他,只是说道,“咱们回家去吧,你饿不饿?我炉子上给你温着甜汤。” 谢庭清顿时又忘了刚才的窘迫,连声点头,“早就饿了!我们这就回罢!” 两个人又同乘一骑回了谢府,令仪还在门口等,见他二人回来,便上前问道,“您二位回了?可曾见到夫人了?” “见到了,母亲说去宫门口等父亲一道回,让我们先回来。”元青容一边回答一边被谢庭清从马上抱下来。 “对了,麻烦令仪姑姑,待会儿叫位大夫过来给郎君瞧一瞧,我怕他昨日伤着哪了。”元青容被谢庭清拉着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令仪交代到。 令仪得到了祝玉其的下落,自然松了口气,也笑意吟吟道,“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谢庭清一边洗澡,一边还不忘了交代墨竹给他找那件宝蓝色紫碧绣染的窄袖袍,元青容坐在小厨房里听着外头兵荒马乱的声音,不由得笑了笑。 莺华蹲在她身边,一个劲的不服气,“二爷也太不省心了,使唤的一个院子的人四处跑不说,还使唤您过来亲自看火……” 元青容就一边搅动着小锅里的糯米圆子一边温温笑道,“这有什么的,不就是看个火……” 莺华振振有词道,“谁家的夫人会跑去看火啊……” 元青容见她越说越没了边,便拿筷子轻轻敲了敲她头顶,“慎言,我看你是日子过好了反而飘了吧?之前在元府也没见你这么多话呢?” 莺华吐吐舌头,“奴婢就是不平,小姐您多好的人,二爷怎么就不珍惜呢……” 元青容搅了搅汤,觉得差不多了就拿出个莲花金丝小碗来,边盛边说,“是你不明白,他对我好着呢……” “他对我好,他心里记着我。我就愿意为他做这些,我们这是相互的,不叫不珍惜。” 莺华自然不懂,但她看的到元青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信了,“只要二爷对小姐好,那奴婢就对二爷忠心,对小姐忠心。” 元青容淡淡笑了下,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外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少爷怎么就对你家小姐不好了?” 原来是谢庭清洗完了澡,又迟迟等不到元青容,便亲自找了过来。 小厨房不算大,元青容又寻了个角落只燃了个小炉子,谢庭清一进来,就显得有些挤了。 莺华这时候突然懂得看眼色,立刻说了声告退就溜了出去。 谢庭清也不见外,抓着衣裳下摆团吧团吧就挤在元青容旁边坐下来,“我等你好久了,你都没来。” 他话里还带着刚刚洗漱的水汽,湿漉漉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撒娇。 元青容用勺子搅搅碗里的甜汤,放凉了些才端给他,“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庭清早就饥肠辘辘,盯着甜汤像盯着肉骨头的小狗,迫不及待就往嘴里吃,烫着了也不肯吐出来。 元青容就教他,“你溜着碗边一点点吃,那样不烫你这个猫舌头。” 谢庭清烫的眼睛都红了,听她这么说,便乖乖的溜边喝,倒真的不烫了。 肚子里有食,面前还烤着火,谢庭清终于舒坦的喟叹一声,“不错。” 元青容见他像只餍足的大黄狗一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得到谢庭清疑惑的眼神。 元青容还没说什么,谢庭清自己先憋不住了,他盯着小炉子里跳动的火焰,忍不住轻声问道,“也不知道爹进宫去干什么了……” 元青容这才发觉,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直是记挂着的。 “若是你担心,等大夫过来瞧过,我们再去宫门口等着吧?”元青容温声问道。 “谁担心了!”谢庭清急急否认道,“我只是好奇……那可是天子,我爹能跟天子说什么……” 元青容便改了口,“其实我也很是好奇,不如一会儿你陪我去瞧一眼,怎么样?” “你想去那我就陪你去吧。”谢庭清顿时心满意足道。 盼了大夫过来诊了脉,谢庭清便带着元青容出门往宫门走。 这次他们不着急,便没有骑着马。 两个人并肩走到宫门口,祝玉其正在那里候着,见他们二人又来,顿时有些诧异,“怎的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元青容还没说话,谢庭清便急急的说道,“她想来看看,我带她过来的。” 元青容点头背下这个借口。 祝玉其想了想也没什么,便默认他们留下来一起等。 此时此刻,銮心殿内。 梁文景望着堂下的谢润,深深的叹了口气。 “君清当真要和我生分至此?” 谢润半跪在堂下,恭敬道,“臣不敢。” 梁文景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来气,气的他一挥手将手中玉杆墨笔直直的扔到谢润面前。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谢二:我媳妇要来我才来的! 容容:好大一口黑锅!(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护短怜惜 第28章 高烧不退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随着玉杆墨笔的落地,除了谢润依旧脸色如常,銮心殿里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 “臣不敢。”谢润依旧如是说道。 梁文景兀自平复了半分,才挥退了宫女太监。 他叹了口气,亲自走到了谢润面前,有些许怅惘,“君清,你我多年知己的情分,勿要如此。” “我知你心里不平,我也是个父亲,我明白你的心情。” 谢润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谢君清一生坦荡,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却唯独对我儿亏欠甚多。”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用多年情谊逼圣上处置二皇子,”谢润有些心痛,“只是请圣上明鉴,二皇子他心胸狭隘,难成大事。” 梁文景坐在台阶上,对着谢润招了招手,谢润便坐在他身边。 “我已决定明日便将五皇子带到身边亲自教养。” 梁文景这话一出,谢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轻咳几声,“五皇子尚且年幼,朕会教他为君之道,教他努力去做一个明君。” 谢润沉默片刻,却是说,“还请圣上注意龙体,勿要过多操劳。” 梁文景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都说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呐!” “君清,你是朕的忠臣爱卿,你也是我的知己好友,你在,朕的心就定了。”梁文景有些疲惫的说道。 “臣会一直在圣上左右。”谢润说道。 从銮心殿出来后,谢润对守在门口的高公公说,“记得给圣上备碗安神汤,请圣上多多休息,注意圣体安康。” 高公公诶了两声答应下来,“奴才送谢大人出宫。” “不必了,我自行出宫便可,高大伴还是守在圣上身边为好。”谢润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去。 旁边的付阿七好奇的盯着谢润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老祖宗,这位大人是谁?怎么还差使上您了?” 高公公回头敲他一个暴栗,“这是你问得的事?还不赶紧去沏茶!” 付阿七哎哟一声摸了摸头,“干爹……” 高公公无奈叹了口气,“这是谢大人,是圣上年少时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知己,若是哪天遇到谢大人,可千万别怠慢了他。” 付阿七应了声诶,又好奇的看着那位谢大人离开的背影,这才回偏殿去沏茶。 谢润若有所思的出了宫,没成想一出门看到全家人都在等着。 “怎的都在这?” 祝玉其见他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还不是担心你,你突然就进了宫,可叫我们担心坏了。” 谢润没说话,“没事了,都回家去吧。” 说着便上了马,“郊外大营还有军务,我先走了。” 祝玉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额头青筋跳了几跳。 谢庭清见状便小声和元青容嘀咕,“娘又生气了,爹每次这样的时候,娘回家都得劈两桶柴泄愤。” 祝玉其哪能听不见他说什么,“谢庭清!” 谢庭清便牵着元青容左顾右盼,“哎呀,今日看着天色不错,我带你去逛逛府都可好?” 说着脚底抹油,拉着元青容走了个彻底。 翌日,圣上便下旨将五皇子接到銮心殿中亲自教养。 二皇子听闻此消息,砸烂了一屋子的瓷器。 “父皇怎么如此无情!不过是一点小事!他竟计较这般深!” 他眼中满是愤恨阴毒,“迟早有一天……” 渠芳殿中,孙贵妃也大吃一惊,“什么?!圣上怎么会……?!” 承海跪在她面前,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对了,孙大人托人送了消息。” “那谢家夫人竟为了谢庭清追上门去殴打孙大人,孙大人气不过,请娘娘想想办法。” 孙贵妃闻言气的一拍桌子,“好一个谢家!竟然敢对哥哥动手!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么!” “哥哥怎么样?可要本宫叫御医去瞧瞧?” 承海答道,“孙大人说只是些皮肉伤,请娘娘放心。” 孙贵妃这才放心,“那就好,一会儿你去库房里,拿些药材给哥哥送过去。” 承海答是,“孙大人说,请娘娘早日打算,不为了您自己,也为了二殿下。” 孙贵妃捏着帕子的手顿时捏紧,“本宫知道了。” 戴着嵌金丝的护指掠过鬓发,铜镜里的美人姿容妖艳,她抿了抿口脂,“春荣,本宫要去求见圣上。” …… “渐暖回春了,再过两日,我便带你去庄子上玩。”谢庭清手里拿着包栗子,边吃边说着。 “庄子上有什么好玩的?”元青容好奇的问道。 “那可多了去呢,”谢庭清倒着身子走路,连吃东西也不好好吃,偏要扔起来用嘴去接,接住了就得意洋洋。 “嗯……新鲜的河鱼,鲜嫩的野菜,还有山里打来的野鸡野兔子,若是运气好,还能吃到新鲜的菌子。” 谢庭清满脑子都是吃,“若是去温泉庄子,我们还能在温泉里煮野鸭蛋,这还是松酒告诉我的。” 说的元青容也期待起来。 “这便是那谢二爷的大作?” 他俩走在街巷间,却听到一旁的茶摊上传来谢二爷的名字。 “可真是胸无点墨,毫无文采可言啊。” “一个纨绔罢了,天天赌坊乐府,能有什么文采?” “怎么说起谢二爷来了?快别说了,叫那煞星听到了,你还想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不说了不说了……” 谢庭清嚼了两下,刚想说话就被元青容拉着走。 元青容心里忐忑,虽然说这是她预想过的画面也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是真的听到外人贬低谢庭清,她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谢庭清乖乖跟着她走远了,见她停下,才出声道,“你拉我作甚?” 元青容正要想办法应付过去就听到他说,“我知道我写的很烂。” 元青容惊讶望去,谢庭清还在嚼,“我又不会生气。” 他还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所以日后你不要再叫我写诗了行不行?” 元青容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个人溜溜达达的回了谢府。 夜里元青容就起了高热。 谢庭清只听到她迷迷糊糊的在说什么,却又听不清,起床凑近一看,烧的脸都通红。 谢庭清吓了一跳,连忙叫松酒去请大夫。 还特地叮嘱不要惊动别人。 大夫大半夜的被松酒连扯带背的请到了扶风斋,头昏脑涨的给元青容诊脉。 谢庭清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好在只是思虑忧心加上邪风入体,不是什么大碍。 松酒和莺华去了小厨房煎药,墨竹送大夫回去,谢庭清睡也睡不着,干脆自己拧了帕子盖在她额头上。 元青容双眼紧闭,两颊也烧的通红,青丝散开,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起来虚弱又纤细。 谢庭清总有种错觉,好像他一不小心就会把元青容折断。 手上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谢庭清还给她擦了擦手心。 这才发现她手指尖上有淡淡的茧子,应该是常年刺绣留下的。 摸着有点扎手。 谢庭清无意识的麽挲两下,心里却想该去问问小鱼有没有什么好的护指膏,买来送给她用。 正想着听得她轻咳两声,“我生病了吗?” 谢庭清恍然惊醒,不自在的放开手,转身去拧帕子,“对,你病了,自己不舒服都察觉不到吗?若不是我听着不对劲,你烧傻了怎么办?” 元青容此刻还昏昏沉沉的,但是闻言却傻傻的笑,“你又不会不管我。” 谢庭清手指一顿。 真是…… “大夫说你思虑过重,你小小一个人,天天在思虑什么?”谢庭清岔开话题,“少爷我亏待你了?还是说你就想着叫我写诗?” 元青容又不说话了,只是笑。 莺华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二爷,药好了。” 谢庭清扶她坐起来,又吹温了药递到她跟前,“快,一口气喝了,不然越喝越苦。” 元青容便听话的一口气闷了,随后苦的眼眶都红了。 谢庭清轻车熟路的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块蜜饯塞进她嘴里,“甜甜嘴就不苦了。” 元青容嚼着蜜饯果子躺下,看他给自己盖好被子又回竹榻上躺下,突然开口道,“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 谢庭清动作一滞,“你闹觉了?” 元青容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生病了,总想有个人能陪陪自己,便厚着脸皮说道,“我睡不着……” 谢庭清也反应过来她的扭捏想法,可是他也为难,“我不会……” 他也没听过睡前故事啊。 元青容不死心,“那你给我念书吧?就念《论语》,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谢庭清认命的爬起来点灯,“真的一会儿就睡了?” 元青容侧躺着望向他,忙不迭的点头。 好在《论语》不难找,谢庭清在书架上翻找了一阵就找到了幼时用的书。 他披了件衣服,靠在竹榻上,借着昏黄的烛火,慢慢的念了起来。 元青容闭上眼睛,听着他清朗柔和的声音,困意慢慢涌了上来。 谢庭清随意念了几页,就看到元青容已经乖乖的睡去。 他便把书随手放在枕头下,吹熄烛火,也睡了。 翌日一早,宫内传来消息。 孙贵妃被圣上怒斥无才无德,不仅降为贵嫔,还禁足六月,罚抄宫规百遍。 第29章 出府游玩 此令一传出,顿时朝中暗流涌动,大小官员背地里议论纷纷,悄然开始揣测起圣上的深意。 而孙家孙大人则是又惊又怒。 他此前还盼着妹妹吹的枕边风帮他出一口气,叫那恶妇也吃个教训。 没成想急转直下,竟害得贵妃被罚还降了位分。 他不是个聪明人,能混成现在这般地步,全靠祖上荫蔽和妹妹的提护,现如今急得团团转,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家夫人试探的问道,“不若我去探探消息?” 孙大人正是烦闷,听她此言更觉得心苦,“探消息?你去哪探?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你以为你是贵妃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孙夫人原本也是好意,见他急的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才想着回娘家或去问问其他夫人们,看能不能打探到具体消息。 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倒被他这样一通骂,登时便气了个够呛,“那你自己急去吧,我去看看旌德读书读的怎么样了。” 说完便毫不留情的转身走了。 孙大人骂了两句妇人短见,又开始急得挠头。 可随他怎么托人请礼,也没能得到一句准话。 蹦跶的最欢的孙贵妃和二皇子纷纷被圣上关了起来闭门思过,大臣们见状也都收紧了皮子过日子,生怕圣上哪天又来个猝不及防,把他们也给掀了。 在朝上安安生生,回了家就开始深思熟虑,可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圣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就只是单纯的为谢庭清出气? 他谢庭清又算个什么东西? 怎的还能比圣上的亲儿子更重要? 定然没有这么简单的道理。 思虑来,思虑去,个个都一脸的苦大仇深样子。 看的梁文景心里发笑,这帮大臣们都在想什么他心知肚明,可他偏当做不知道。 就让他们自己瞎猜去吧,省的又撺掇皇子们内斗。 无形中倒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 自从开春回暖,府都的天就渐渐热起来了,前脚刚叫莺华把冬衣收起来,后脚祝玉其就又送来了几箱子的春衫。 元青容这次没跟她多客套,直接让莺华收进了柜子里,转手做了两双罗袜送过去,高兴的祝玉其在谢润跟前炫耀了好几天。 谢庭清正在犯春困,趴在竹榻上昏昏欲睡,连动也不想动一下。 元青容喊他不动,便从他枕边拿起《大学》翻了两页。 《论语》已经读了一个来回,元青容原本想哄着叫他多读几遍,谁知谢庭清不耐烦的说他已经会背了,不想再读了。 元青容惊讶地当场叫他背了一遍,又问了问意思,这才换了本《大学》回来继续念。 谢庭清拿着书,神色复杂的看着元青容,特别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当真看不出来你想做什么?” 元青容便也认真的摇头,“没有啊,我从来都没觉得你傻。” 她笑眯眯的看着谢庭清,“我觉得你特别聪慧,《论语》你才读了两遍就会背了,真厉害。” “我曾听闻,书院里的一般学生背会《论语》,最快都要半旬,才能背熟学懂。上次和大嫂谈起,她说大哥当初背《论语》,也背了四天有余才背过呢。” 谢庭清原本还在心中嘲笑那些学子,整天念着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还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谁知背书竟背的这么差劲。 可他一听到后半句,顿时心情高兴起来,眼神还有点害羞的亮晶晶,“当真?你没骗我?别人都没有我背的快?” “这是自然,”元青容立刻肯定道,“你看你这么厉害,那必然是读书的天才,而且大哥当时下场一考就中,那你若学通了下场一试,岂不是能比大哥还厉害?” 谢庭清原本还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话赞同点头,可点到一半又沮丧起来,“可大哥苦学了很久,更是年少便远行去了闻名天下的荇城书院求学,我什么都不会,我不行的。”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元青容再接再厉的夸他,“若是你可以,那岂不是叫别人都大吃一惊?难道你不想叫那些虚伪的人都叹服你吗?” 谢庭清心里纠结,他确实想。 一想到有那么一天,他考试上榜,那些原本蔑视他的世家子弟都目瞪口呆甚至羡慕嫉妒的看着他,谢庭清都像三伏天吃了碗冰酪一样浑身舒爽。 见他动摇了,元青容更是继续道,“到那时,不光父亲母亲,就连整个府都的人都会夸赞你,若是你入朝为官,那你就是和那些世家子弟的父辈们做同僚,说起来难道不是平白高了一个辈分的感觉?” 谢庭清有些飘飘然的想着,好像读书也挺不错的诶…… “那……试试?”他犹犹豫豫的试探说道。 元青容顿时一拍桌子,“那我明天就拜托母亲去请一位名师回来!” 谢庭清:…… 不知怎的,总有种错觉。 和当初在赌坊里被人出老千骗钱之后一模一样的感觉。 元青容说做就做,当即便去了祝玉其那里,和她说了这件事。 祝玉其微微有些惊讶,“请先生?真是清儿的意思?” 她下意识的望了望天边,还以为太阳今天打西边出来的。 “先试试,但凡他肯学一点,都比现在这样子好些。”元青容吃了教训,没敢把话说太死,只说先试试看。 祝玉其自然也没什么异议,谢庭清肯上进,她比谁都高兴。 元青容正要离开,祝玉其一拍脑袋又喊住了她。 “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 她又叫令仪抱来一堆账簿。 “府中中馈婉儿过门后我就交给她了,只不过她有身孕实在顾不过来我才暂时又管着,现下云安也大了点,不用日日粘着她,我便又给了她。” 祝玉其一边说着一边推给她一个木盒,“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厚此薄彼,这里头有几个庄子和铺子,还有些零散银票,你拿着傍身。” “女人家也得有体己钱才行,清儿有的花,这些个都是你自己的。” 元青容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摞地契和身契,祝玉其一并都给她了。 她感动的有些泛泪,但是在谢家待的久了,她也知道这是祝玉其的一片心意,是真心为她想才这么做。 于是她认真的收好,“谢谢母亲,容儿一定会好好经营,不会给母亲丢脸的。” 祝玉其捏了捏她的脸,“真乖。” 元青容风风火火的去,回来的时候就抱了一堆地契银票,看的谢庭清都眼馋的不行。 “娘怎么不说也给我两个?”他愤愤不平道,“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娘的女儿,我就是个上门女婿罢了!” “你胡说什么混话!”元青容被他这话说的脸一红,“要是母亲听到了,又要骂你了。” 那上门女婿都是没了双亲后又不想干活的穷光蛋、懒汉才做的,谢庭清说自己是上门女婿,叫祝玉其听到了,不打他才怪。 谢庭清吐了吐舌头,却横躺在竹榻上蹬腿,“我不管我不管,我好伤心呀!” 嘴上光嗷嗷叫,脸上却是笑嘻嘻的,明显就是在闹着玩。 元青容就拿出一个庄子的地契仔细瞧了瞧,跟哄孩子一样说道,“那这样吧,铺子若是经营的好,挣了钱,我就给你买酒喝,我还带你去庄子上玩,好不好?” 谢庭清一骨碌爬起来,鞋也不穿跑到她身边坐下,“你说的,不能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改天我陪你去巡铺子,不如明天我们就去庄子上玩——看看吧?” 元青容怕他踩着地受凉,忙往里缩了缩叫他上床来坐着,“那你想去哪个庄子?” 谢庭清翻了翻地契,考虑来考虑去,最后选了一个,“这个吧?看着离府都不算远,路上不用太累。” 元青容也没什么意见,正好她也想去瞧瞧。 谢庭清比她还积极,早早的爬上竹榻催她躺下,还难得主动的念了好久的《大学》,直到困的不行了才终于睡下。 第二日更是早早的趴在床边,就等她醒过来。 元青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她略一睁眼,就看到谢庭清捧着自己的头,正半睁着眼睛盯着她看。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元青容还是吓了一跳。 “你终于醒了,”谢庭清见她醒了,哀怨的说道,“我都等了你好久。” 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元青容瞧瞧外头还不算太亮的天,有点不想起来,“咱们下午再出发吧好不好?” 谢庭清见她往被子里缩,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元青容脑子还没清醒,见他冷的哆嗦,便往后退了退,拍了拍床。 谢庭清虽说是醒了,但也没醒的太彻底,光凭着一口气非要在那等着元青容醒,见她拍了拍床,没管太多,顺着也就爬了上去。 刚钻进被子里,谢庭清就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太暖和了。 黏黏糊糊的睡意包裹着温暖的床榻,安静片刻后,两个人又一同进入了梦乡。 门外的松酒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主子喊话,有些诧异的挠了挠头。 不是说今日出发去庄子上,这都快要巳时了,怎么还没叫起? 抱歉各位,有点事情耽误了更新,明天开始会正常更新哒~么么各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出府游玩 第30章 奇怪庄子 好在午时后不久,他们终于坐上马车出发了。 松酒满心满眼都是出去玩的快乐和兴奋,他和莺华两个人坐在马车前叽叽喳喳的吵嘴,谁也没注意到车厢里两个脸色微红、十分别扭的人。 元青容和谢庭清两个人互相坐在马车的一角,一个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个望着小茶桌上的糕点,就是不看对方,谁也没先说话。 谁叫他们醒来的时候正好脸对着脸呢? 不仅脸对着脸,就连胳膊腿都亲密的纠缠在一起,暖暖和和的抱着,十分亲昵。 谢庭清醒的时候呆呆的愣了一下,元青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的时候,他还不自觉的用了点力气把人锁在自己怀里不让走。 等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才涨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的往后蹭,咵嚓一下掉在了地上。 淡淡的尴尬和暧昧在空气中流淌,谢庭清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到元青容又变的讪讪的,挠了挠头。 “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许是我太困了吧……” 元青容也努力忽视着这股异样的感觉,尽量若无其事的回答道,“我也是……大概是天太冷了……” 两个人顾左右而言他,谁也没看着谁。 还是松酒看着实在不早了,轻轻叩了叩门,“……二少爷……您和少夫人起了没……” 谢庭清反应极大的哆嗦了一下,慌张片刻后,才大声应道,“起了起了!” 说完才想起元青容还在床上躺着,“你……” 元青容脸皮绯烫,低声道,“我也是要起了……” 两个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和安静叫了人进来伺候,一直到了马车上,都没能开口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谢庭清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元青容,见她正望着窗外,神色安静的样子,心里莫名忐忑。 她会不会觉得我孟浪? 会不会觉得我过分……? 这样是不是冒犯她了? 还是叫她不开心了? 谢庭清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可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担忧什么。 她是个好姑娘,自己这么做会坏了她清白的。 谢庭清顿了顿,当初说好了,若是她遇到喜欢的人,她还会再嫁的。 自己不能仗着她现在没依靠,就如此随便对待她。 他又不喜欢她,娶她也只是权宜之计,他们现在是好朋友,他不能这么孟浪随便,不能仗着元青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占她便宜。 可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谢庭清心里就升腾起说不出的烦闷来。 他烦闷的扣了扣手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把元青容吓了一跳。 “这马车里头太闷了,我出去骑马吹吹风,透口气。” 丢下这句话,谢庭清便迫不及待的叫停了马车。 元青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无措失望。 是早上的事情叫他不自在了吗? 果然她还是不该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元青容垂下眼睛,也无心再去看风景。 只是不等她想更多,车窗外突然就传来谢庭清别扭的声音,“你……饿不饿?” 元青容愣了一下,掀开帘子反问了一声,“嗯?” 她突然掀开帘子,谢庭清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好在他努力抓紧了缰绳,才能保持八风不动。 “你……要是饿,小桌上头有玉容酥,你垫一下,到了庄子我们再好好吃饭。” 他努力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元青容不想拒绝他的关心,便捻起一块小口小口的吃着。 谢庭清微微松了口气,他刚刚下车上马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元青容的神色,像是有点哀伤。 他才发觉是自己的举动会让她误会,误会自己不想与她同室共处。 眼下见她脸上又有了笑模样,这才放松下来。 这庄子离府都确实不远,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大门。 只不过按道理说府都附近的庄子,应该是有不少农户人来人往才是,这里却看不到什么人影。 就连树都没有几棵。 按下心中疑问,松酒驾着车往庄子里行驶,只不过越走越疑惑。 正是农耕的季节,农田里却不见一人,不仅不见新苗,还遍地杂草丛生。 家家户户也都大门紧闭,入目可及一片荒芜。 谢庭清皱紧眉头,这庄子绝对有大问题,他叫莺华进车里去陪着元青容,又嘱咐元青容千万别轻易下车,自己则是跳下马去敲了敲旁边一户人家的门。 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开。 换了几家都没人开门。 难不成是没人在家? 可总不能一个庄子上所有的人都不在家吧? 谢庭清眉头皱的愈发紧,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打探一下再带着元青容来,又有些庆幸自己跟着她来了,不然若是她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可如何是好。 眼见情况不明,谢庭清留了个心眼,“松酒,打道回府。” 松酒也警惕的望着四周,调转马车准备先回谢家。 正准备走,却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谢庭清警惕的回头望过去,才看到是一个大概只有他膝盖高的小童,正流着口水从屋子里走出来。 谢庭清动作一顿,他望了望小童身后的门里,却不见有家中长辈跟着。 小童一边往这里走,一边含含糊糊的嗦手指头,眼睛盯着马车不放。 谢庭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刚刚调转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轧过一颗凸起的石头,马车歪了一下,桌上的糕饼零散滚过了几块下来,小童约摸是正好看到了这糕饼才出来的。 只不过他也不确定,便伸手进去问元青容拿了块玉容酥,又下了马走到小童面前,“喏,你是要这个?” 小童眼睛一亮,着急的抓住那块玉容酥就往嘴里塞,他的牙齿还没长全,全靠口水啃,啃了半天差点噎着自己。 小童干咳了两声,谢庭清就看到屋里又冲出来几个比他大点的小童们,一个伸手去抠他嘴里的糕点,一个手里拿着个破碗装了点水,还有两个目的明确的扑过来跪在他面前不停的磕头。 谢庭清吓的后退两步,“你……你们干嘛!” 谢二:吓死爹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奇怪庄子 第31章 求问公道 那小童却不说话,只是不停的砰砰叩首,像不会痛一样,叩的叫人心慌。 谢庭清看不过眼,就伸出手来,一手提着一个后领子,将两个小童从地上提起来放在一边,“爷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那两个小童愣了一下,木楞楞的看了看对方,又爬起来要跪下。 谢庭清啧了一声,眼疾手快的提住衣领子,只让他两个在半空中晃悠着。 这两个小童穿着看不出颜色的麻布衣服,破破烂烂的不合身,风一吹冻的直打哆嗦,头发脏兮兮的纠在一起打了结,赤着的脚上全是泥,全身上下也就能看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因为瘦过了头显得格外吓人。 谢庭清有些嫌弃的别了别头,他简直从来没在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沤烂的味道,熏得他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你家长辈呢?爹娘不在家?”谢庭清又往他们身后的屋子里看,半天也没等到个成人出来。 小童吭哧吭哧的吸溜了两下鼻涕,流下来的鼻涕被他随手一擦抹在身上,看的谢庭清又是眼皮一跳。 元青容掀着帘子听了半天,这些小童都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最小的那个也只披着一身肥大的外裳,上面还有漏风的破洞,一看就是没人管的样子。 目光还懵懂,但瘦的可怕,叫人看了就心酸。 她犹豫了一下,“郎君,玉容酥还有很多......” 谢庭清哪里不懂她的意思,眼看着几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应该是没什么威胁,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她端着那盘玉容酥下了马车,小心翼翼的站在谢庭清身边。 她拿起一块饼,走到那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小童面前,弯下腰笑着温声道,“你别怕,我们今日只是路过此地,本想借宿,但却没有人开门,所以才想问问你,你家里爹娘去哪里了?” 那小童先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随后又紧紧的盯着她手里的糕饼,咽了咽口水,就连旁边其他的小童都忍不住往这里靠近了些。 谢庭清警惕的站在元青容身边,瞪着他们,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些小童就要扑上来。 元青容见他不说话,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把糕饼给了他。 小童拿到糕饼后顿时眼冒精光,直接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边塞边盯着元青容不挪眼,看的她心里有些慌。 身旁的其他小童更是蠢蠢欲动,谢庭清将元青容护在身后,“点心给我,你回车上去。” 元青容刚迈开一步,那些小童就动了,吓得她下意识往谢庭清身后躲。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扑上来强抢,而是噗通一声又跪在谢庭清面前,不停的磕头,但抬起头的瞬间,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那盘糕点。 元青容还拽着谢庭清的衣服,和他面面相觑的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小童,就连最小的那个也熟练的跟着跪下了。 “这......”谢庭清犹豫了一下,慢慢弯下腰把盘子放在一旁的一块大青石上,随后后退到马车前。 趁着那几个小童哄抢糕饼时,护着元青容上了马车,“松酒,快走!” 话音刚落,谢庭清又听到一声细微的开门声,不等他说话,又是几声开门声。 谢庭清站在马车前抬头四望,发现刚才怎么敲都不开的门都主动打开了。 只不过走出来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童和年迈老人。 他们蹒跚着走出来,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又急切,踉踉跄跄的向着谢庭清走过来。 谢庭清头皮发麻,有点后悔今天出门没带着他那柄宝石软剑。 他不禁伸手握紧了手里的马鞭,提防着这群人是否会一拥而上。 只是那群人并未如他想象那般是恶人,而是颤颤巍巍的走到马车前,一个接一个的矮了下去,最后竟在马车前跪了一片。 谢庭清惊了一下,但他并未放松,而是看着最前方的年迈老者,“你是何人?为何跪我?” 老者双手合拢拜了一拜,“我是这庄子原本的管事,但现在也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是这庄子上大多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求贵人救救他们。” 谢庭清有些疑惑,“都是孩子?他们的爹娘呢?” 总不能一整个庄子上的壮年人都没了吧? 老者叹了口气,“都被带走了。” “我们这里虽说离府都只有三十多里,可却在昭华山背面,不远处还有桑凤山,夹在两山之间本就难走,平日里也鲜有人来。数年前的主家还偶尔来一趟,后来也嫌弃地处偏远,就连庄子断了每年的节礼也没人来问。” “约莫是三四年前,桑凤山上下来了一些人,他们长得凶神恶煞,进庄子后就开始抢东西,还伤了人,村子里的壮劳力都被他们抓上了山。” “一开始还有人在庄子附近看守着,有人逃回来就直接一刀砍死,我们这群老家伙只能带着一村的娃娃,走也走不远,逃也没法逃。这两年他们没再出现过,可我们也走不动了。” 他环顾四周,眼睛里带了泪,“现在,老家伙们也不剩几个了,可总不能叫这些娃娃去死啊!” 谢庭清沉默的看着满地的小童,他们尚且年幼,尚且懵懂,还不明白世道的残酷就已经生活在痛苦中,他们甚至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饿肚子,为什么爹娘突然就不见了。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心里是震荡翻滚的痛苦和失语。 元青容默默攥住他的手,试图给他一些支持和力量。 她清楚谢庭清的性格,他看着开朗却意外敏感,格外能感受到别人的痛和难过,有时候还会更甚于本人。 谢庭清很想问为什么不去府都,为什么不去报官,可他问不出来。 因为答案他很清楚。 这些人怕是走不到府都就会死在半路上,一旦他们死了,那些被带走的人就再也没人记得了。 元青容默默拍拍他的背,走出来站在他身边,望着跪了一片的人们,大声道,“大家都先起来吧!我夫妻二人都是白身,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不敢说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她感觉自己的手被重重的攥紧了,那老者眼里也涌出了失望,元青容安抚的拍了拍谢庭清叫他先放松。 “但我们不会视而不见,我们会想其他办法,至少让该知道这件事的人知道。” “此话...此话当真!?”那老者颤抖着问道,“你们真能让那些大人们都知道这件事?” “能!”谢庭清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终于缓了过来,虽然还是哽咽难言,但他大步跳下马车将老者扶起来,一双眼睛憋的通红,“我说能就能!” 老者又惊又喜,他双手哆嗦着找不到落点,最后竟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多谢恩人,若是能为这一百三十二口人求个明白,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顿时呜咽着哭声一片,叫谢庭清更是心里难受。 “这些事,您得详细的将来龙去脉全都说清楚,”谢庭清定了定神,迅速决断,“不如您现在就跟我回府都,我随后会派人过来照顾孩子们。” 老者连连答应,谢庭清便叫松酒扶他上了马车。 谢庭清上了马,十分不忍的看着其他人,喉头翻滚几下,还是沉声道,“大家都先回去吧,最晚明日这时,我的人就会带着吃食衣裳过来,放心,我不会放弃你们的。” 听懂的孩子们舔舔唇,热切的望着他,目光沉甸甸的叫人心里很重。 直到谢庭清狠心走远,他们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屋子。 一路上谢庭清闷着头一句话不说。 元青容知道他心里烦闷,便小声的趴在窗口开导他,“别难过了,我们这不是在救他们吗?” 谢庭清瞧她一眼,闷闷的说,“我只是不明白,这里明明离府都那么近......” “这世上总有些地方是你看不到的,灯下黑不若如此,”元青容倒是看的明白些,“你觉得不平,但这世上不平的事太多了,你身边能看到的有我、庄子上的这些人,你看不到的有漠北的鞑子和崖州的水匪,那里的百姓们过得未必比他们好,你能样样都管吗?” “我如何不能!我爹是武国公......”谢庭清不服气的说道,可说到一半又弱了下来。 元青容很想摸摸他的头安慰安慰他,但是实在够不到就算了。 “你总说我诓你读书,但是庭清,你当真会安心当一个纨绔吗?” “你会像陈二公子那样强抢民女入府为妾吗?你会像胡三公子那样赌红了眼不顾父母以死相逼典卖祖宅吗?你会像赵家小公子那样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就为了自己享受吗?” 元青容温和但犀利的说道,“你做不到。” “做纨绔你太懦弱,你不敢伤害别人。做好人你太胆小,你走不出心里的桎梏。” “庭清,既然你做不了决定,要不要试试我给你选的路?” “不会迷茫不会彷徨,你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什么都不要担心,你会成为你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 天气越来越冷,各位注意添衣保暖多喝热水,不要感冒哦~(有人感冒了是谁我不说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求问公道 第32章 楚王余孽 “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元青容等他把管家李姓老丈安置在谢家一处别院后才问道。 “我去找我爹来管,”谢庭清倒是很坦荡的说,“我去报官,他们未必会全然信我,甚至还会轻慢处事,还有可能打草惊蛇,我不如直接找我爹亲自去办。” “我觉得如果你想暗中探查,不如先请母亲帮忙,”元青容考虑的更细一点,“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凭着李老丈的一番话,不仅很难找到线索,而且若是现在就大张旗鼓的行动,反而有可能落了下乘。” 她直觉这件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定有其他隐情。 可这只是一种直觉,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旁人相信。 谢庭清最好的一点就是听人劝,闻言也没反问为什么,只是带着她先回谢府,“那你记得和娘说,我先派人去采买足够的粮食衣物。” 元青容点点头。 祝玉其听完这件事后陷入深思,不过她显然比元青容想的更多更深,“令仪,你现在就去查,这庄子一开始在谁名下,又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令仪应了一声,立刻出门探查。 祝玉其拿来护臂缠在手腕上,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道,“那李老丈现下何处?方便立刻带我去见他吗?” 元青容见她神色严肃,就知道这件事确实不算简单,便快走两步,走到前头带路,“我这就带您过去。” “对了母亲,庭清正在叫人采买准备送到庄子上的衣食,”她边走边说,“需要叫他先停下吗?” 祝玉其考虑了一下,“不必了,东西给我,我亲自带人去。” 元青容带她到别院,李老丈见到祝玉其先是愣了一下,最后便神色激动的走了两步,“你...你...可是祝小将军!?” 祝玉其闻言有些恍惚。 祝小将军,已经二十多年不曾有人再提起过这个称呼了。 想当年,她同阿爹驻军西北,少女长枪怒马,身姿如同流云,枪尖凌厉,挑遍敌人首级,每每大战归来,西北汉子声音浑壮,大喊着祝小将军的欢呼声直冲云霄,那是她这一生最骄傲最快活的日子。 “老丈是认得我?”她脸色不免柔和几分。 “当年西北大捷,您和祝将军回府都的时候,我正好在街上采买,祝家军从集市走过,您和老将军坐在马上意气风发,我也曾在人群中瞥了一眼,也算见过您一面。”李老丈现在提起当年那次欢呼鼓舞的大捷都还隐隐激动。 “如果是您的话...如果是您...那一定能帮我们庄子上那一百三十二口人求个公道......”他满是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期待,那都是对祝玉其的信任。 直到此刻,元青容才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放松。 他大概也是紧张担忧的,担忧这两个年轻人是否真的能帮助他解决这件事。 等谢庭清请来的郎中到了,给李老丈把过脉开了药,李老丈才安心的躺下休息。 祝玉其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她带着一队祝家军,消无声息的出了城门往桑凤山的方向过去了。 谢庭清坐在别院的院子里,还有些心不在焉。 忙碌的时候没察觉,一旦空闲下来,他才发现此刻自己已经心乱如麻。 他怔怔的看着一旁花圃里精心养护的娇花,另一边元青容的话一直在脑子中不停回荡。 元青容说得对,他确实做不了决定。 在向前或后退的选择上畏葸不前,甚至随波逐流。 依稀记得年少时也有过愿望,想匡扶正义、解衣推食,想要治国安民、一秉至公,想像爹一样,用铮铮傲骨扛起虞朝官员清正、百姓富足。 如今呢? 谢庭清不愿再想,他逃避这个问题,也逃避答案。 “在想什么?怎么不进屋去?”元青容抱着件披风轻柔的盖在他身上,“瞧这眉毛拧的,像是街边的孟娘粿子一样。” 谢庭清下意识的掩饰,“没什么,只是在想,原来娘年轻的时候这么厉害。” “我也觉得母亲很厉害,”元青容赞同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如今都还有人记得,明明只是街头惊鸿一瞥,李老丈却一直记得。” “祝家为了虞朝,几乎是世代都驻军在苦寒的西北,明明不曾在府都生活,但是大家却都记得、都认识、都感激他们。” “因为他们是权贵吗?我觉得不是。”元青容托着腮,她一直都很敬佩祝玉其,“他们的付出,百姓是不会忘记的。” 谢庭清低着头不说话。 元青容终于能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谢庭清一直这样纯粹简单的当个小废物就挺好的,可是谁又能这样一辈子呢? 她不忍心叫他成长,可总有旁人舍得让他吃苦头。 元青容宁愿是自己现在就叫他难受的心苦,也不愿意让他经历大彻大悟再浴火重生。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庭清几乎是恳求的看着她,“能不能叫我再想一想?” “我想再想一想......”话说到这已经是摊开摆明了,谢庭清莫名感到一丝狼狈,“让我再想一想吧...” 元青容不忍再追问他,手指动了动,抬起来温柔的捧着谢庭清的脸,看到他委屈的样子,斟酌着自己的说辞,“别怕...我不是逼你做什么,我只是...” 可话说到这,连她自己也语塞。 她确实在逼谢庭清,逼他必须改变,逼他上进。 谢庭清却主动包住她覆在自己脸上有些冰的手指,“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些时间...” 需要一些时间想明白、然后说服自己改变。 谢庭清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变得坦然许多,他低声说,“等这件事解决,我们再谈,好不好?” 元青容轻轻点头。 等到夜里,祝玉其没有回来,倒是谢润一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谢府。 “具体事情玉娘已经叫令仪告诉我了,你们二人最近不要出现在那里,最好别院也别去。”他匆忙嘱咐道,“这件事谁问也不要提起,知道吗?” 谢庭清顿时也严肃起来,头一次没有顶嘴,而是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谢润匆忙来又匆忙去,走之前拍了拍谢庭清的肩膀,“你长大了,这件事做的很好。” 谢庭清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谢润已经走远。 他下意识摸了摸刚刚被拍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 桑凤山很大,里面草木丰茂、地势复杂,遍布危机。 祝玉其提前有准备,带了一队擅长丛林隐匿的祝家军,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桑凤山里。 从天色渐暗搜查到天明,也只搜查到几具陈旧骨骸。 皆有猛兽啃咬的痕迹。 单从衣物来看,应该都是庄子里的村民。 祝玉其有些失望,但是眼下部下们都已经搜查一夜,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想了想,下令原地修整。 简单的吃喝休息一下,祝玉其正靠在树干上沉思,突然一个部下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小将军,您看这个!” 祝玉其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土疙瘩,拍了两下,露出一块破碎的玉佩边角。 这玉佩不是什么好玉,上面的图案只剩了一半,依稀看的出来刻的是只四爪蛟龙,但祝玉其却对它非常眼熟。 因为这是废楚王的玉佩! 她惊疑不定的握紧了手中玉佩。 废楚王明明已经被处死,曾经的楚王世子和其他庶子也被先帝斩草除根,谋士们更是被打散流放,死的死伤的伤,怎的还会有废楚王玉佩出现在府都郊外! 祝玉其不敢多想,她草草把玉佩上的土清理干净后收好,“将这几具尸体掩埋,叫他们入土为安。随后立刻回府都!” 此事一出,一行人更是万分警惕,摸不准幕后人是故意为之还是已有松懈,他们风平浪静的回到了府都。 祝玉其只交待他们先回去修整待命,顾不得回家换衣洗漱,就先骑着马去宫门口求见圣上。 这时谢润已在宫里,梁文景听他描述后二人正在探讨演化,听闻祝玉其求见,直接应了叫她进来。 祝玉其顾不上和谢润说话,直接掏出玉佩跪在堂下,“启禀圣上,臣在桑凤山发现了此物。” 高公公赶忙下来接过玉佩,只瞥了一眼顿时大骇,他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把玉佩呈给了梁文景。 这玉佩祝玉其认得,谢润也认得,梁文景更认得。 他目光如炬,盯着那半块玉佩,半天才轻悠悠的叹了一声,“原来是我那死心不改的好叔叔...” “君清,此事我信不过旁人,”他平静的说道,“你亲自去查,看看我那好叔叔究竟想做、不对,是做了什么。” 谢润立刻领命,“臣遵旨。” “庄子上的孩童与老人,还请小祝将军多费心。”梁文景也没忘了祝玉其的功劳,“若有变故,即刻入宫来报。” “臣遵旨。”祝玉其干净利落的领命。 事出从急,二人出了宫便兵分两路,谢润带兵去继续搜查桑凤山以及当初那些谋士的下落,祝玉其则是回到家中听令仪回报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多少有些令她惊讶。 “你说...这庄子原先是大长公主名下的?” 第33章 西南旱灾 谢庭清变了。 不仅是元青容感觉到,就连松酒都觉得不对劲。 往日里跳脱活泼的小厮鬼鬼祟祟的蹲在厢房门前,小声唤着莺华的名字。 莺华正忙着跟元青容学看账,看的头晕眼花,她没好气的叉着腰从屋子里走出来,“你叫我做什么?不知道我正忙着?要是因为你耽误了二少夫人的事情,你看我饶不绕得了你!” 松酒连连拱手,委屈又讨好的说道,“姑奶奶,求您行行好,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莺华狐疑的看着他,警惕的捂住了自己的荷包,“借钱可没有!” “不是借钱,”松酒听她这语气松动,连忙高兴的说道,“就是想叫你问问二少夫人,帮我打听打听,二爷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挺好?”莺华不侍奉在谢庭清身边,不太熟悉他的性情,“和往日一样能吃能睡的,有什么不妥?” “诶呀,我也说不上来,”松酒郁闷的挠头,“反正就是不一样,我这心里急啊,若是主子怪罪下来...” 同是下人,莺华也能明白他的心情,微微有些心软,“那...我帮你打听打听,打听到了我再告诉你。” “诶诶,多谢多谢!改日出门回来,我给你带松子糖!”松酒高兴的说道。 莺华磨磨蹭蹭的回了屋子,再看起账来就显得心不在焉,元青容瞥她一眼,“怎么了?” 这丫头在她面前向来沉不住气,要不是知道在旁人面前不这样,元青容真是得担心死。 “您……觉不觉得,二爷最近几天都有些怪?”莺华试探着问道。 “他都不来找您一起出门玩了,还把自己闷在书房里,总不能是在看书吧?” “怎么?他看书叫你很意外?”元青容打趣着说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莺华连忙否认道,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诋毁主子,“奴婢就是觉得,二爷好像有心事,和咱们刚到谢府的时候不一样了。” 元青容落笔的笔锋顿了一下落下一颗黄豆大的墨汁,她叹了口气把笔又搁回去,重新换了张宣纸。 “二少夫人?” 莺华见她不说话,有些忐忑的出声道。 元青容摇了摇头,低声道,“总归是要变的。” 莺华听不懂她的意思,但她意识到,这变化也算不上坏事。 于是也松了一口气,惦记着一会儿就告诉松酒叫他别担心。 一连数十日,谢府里都见不到祝玉其和谢润的身影,苏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把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元青容跟着老账房学了怎么看账,把厚厚一摞账本都理了个明白,才盘算着哪天再去铺子上再看一眼。 天塞府。 谢润一身轻装简从,带着二十个暗卫停在叠嶂山外。 就是这了。 经过百般探查,终于查到是废楚王当年座下谋士葛元龙,假死脱身后带着废楚王庶子的一个私生子逃到了天塞府与西岗府的交界处。 一路查来,还发现了数个同李老丈一般情况的庄子,都是青壮年全部被掳走,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幼童被看管了起来。 最让谢润心惊的是,他们顺着云通河一路向西南,路上竟发现了多处断流,云通河下游多粮田,若是河水断流,必定会造成旱灾饥荒。 云通河更是流经天塞府和西岗府,不知道这两座城镇又会是何种情况。 谢润不敢耽误,当即写了密信叫人立刻送到梁文景手中。 自己则是带着剩下暗卫继续往西南前进。 西南多山,山林里雾瘴弥漫,前进更是困难无比,谢润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了下来。 葛元龙和废楚王余孽应该就藏在西岗府的山林里,只是不知道他们掳走这么多人到底要做什么。 真正翻过叠嶂山进入天塞府后,谢润的脸色变得无比严峻。 天塞府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城门紧闭,城门四周遍布哀嚎的饥民,衣衫褴褛,高高凸起的肋骨清晰可见,几乎要刺穿皮肤一样。 谢润没有贸然前进,而是隐没在丛林中,“就地修整,天黑后进城探查。” 是夜,漆黑的夜色中闪过几个黑影,快的让人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是不是有人摸进来了?”城门上的士兵疑惑的问道。 “你困傻了?”他旁边的同伴嘲笑道,“就凭底下这群灾民?” 那士兵一想也是,自嘲的笑了两声,抱怨道,“天天喝着稀粥在这站岗,都给我饿出毛病了,我是真想吃红烧肉啊!” 两个人抱怨几句,大概是嫌弃说话费劲,又回到各自值守的地方,窝在角落里不动了。 此时谢润已经摸到了府衙里。 知府令正在和师爷密谋商议,“明日夜半,二更时分我送你出府,你带着知府印和我的奏章,即刻前往府都。” 师爷接过他递来的包裹,“大人,我此去怕是路途艰险、有死无生,我的妻儿便托付与你,您放心,我定会将天塞大旱的消息带到府都,呈与圣上。” 知府令发已斑白,“本官定会护你全家周全,若是那群贼人有异动,本官定会死在众人前头。” 师爷抱着包裹,“大人务必珍重。” 知府令送他到门口,见他远去,才慢慢的关上了门。 他从箱底拿出一柄宝剑,借着烛火慢慢擦拭起来。 谢润观察了一阵,才悄无声息的从房顶落了下来,“你是天塞的知府令杜安平?” ...... 三更时分,宫门大开,一列列训练有素的卫兵快速又整齐的走了出来,像是鬼魂一般四散在夜色里。 一刻钟后,灯火通明的銮心殿里,挤满了战战兢兢、萎靡不振、衣衫不整的大臣们。 大臣们拱手弯腰叩拜在堂下,圣上脸色铁青不知为何生了这么大的气,叫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暗中交换着眼神,却没能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天塞——” 圣上终于发话,但是却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朕记得,天塞府是西南布政司所辖之府?” 西南布政司顿时冷汗直流,“回圣上..天塞确是臣所辖之府。” “西南现下情况如何?”圣上紧接着问道。 西南布政司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昨日里下属呈上来的奏疏,“回圣上,西南...西南一切皆好,并无要事发生。”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西南布政司只觉得圣上的目光像是钉死在自己的背上,叫他毛骨悚然。 梁文景慢慢踱步到他面前,“西南一切皆好?” 西南布政司只觉得有什么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跟前,他定睛一看,竟是一份鲜血写就的奏疏。 “你自己瞧瞧,西南是怎么个好法?” 西南布政司伸手捡起那封奏疏,一目十行的看着,突然死死的盯着某一行,无端剧烈的抖动起来。 “是岁有大旱,天塞人食人(注)。”梁文景的声音此刻恰好响起,“这就是你说的,西南一切皆好?” 西南布政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脑子里涌出无数个人名来。 是谁? 是谁隐瞒了西南的真实情况? 是谁要害他! 在场剩下的大臣们都更紧的趴跪在地上,恨不得能缩进地里,生怕下一个点到名字的就是自己。 “李真,现在朕命你为赈灾钦差,带精兵五千及现银、粮食等,立刻沿云通河向天塞出发赈灾,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梁文景站在跪了一片黑压压的殿中,忍着喉间一阵阵的痒意,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 人群中一个黑脸汉子中气十足的回了声“是”,随后站起来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梁文景回了龙椅,低低的咳嗽两声,高公公悄悄送上了一杯参茶,梁文景面色疲惫的喝了两口。 外头夜色浓郁,看的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梁文景失望的看了很久,沉默的让所有大臣们都忐忑不安,他轻轻道,“西南布政司,丈五十,压入大理寺昭狱。” 他摆明了要狠治这次失职的人。 西南布政司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卫兵架着拖出了銮心殿,他还要求饶,却被熟练了塞了一块破布进嘴里。 架着他走的卫兵声音低沉又沙哑,“这位大人,劝您慎言,该说的话还是留到昭狱再说吧。” 西南布政司狠狠的打了个冷战。 梁文景这次显然动了真火,不论朝廷中是否还有废楚王的眼线,雷厉风行的要开始整治。 皇家的斗争不能牵扯到无辜百姓的性命,这是先帝留下的遗训。 梁文景望着西南方向,沉沉的想道,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真本事。 连着几天都能看到卫兵在街上走,不知又是去抄谁的家。 谢庭清坐在街边的茶楼里,从二楼望着转角处消失的卫兵,直觉现在这些异动,都和他们发现的那个庄子有关。 “二爷,有人送来了这个。”松酒从门外走进来,捧着一个木头匣子。 谢庭清叫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盒洁白晶莹的大米。 谢庭清有些疑惑,谁会无故送他一盒大米? 却听到松酒在一旁好奇道,“二爷,怎么会有人送您一盒米?” 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最近米价确实一路上涨,听胡伯前两天还在抱怨,如今一石米的价格都能买上一只鸡了。” 谢庭清顿时茅塞顿开。 是了。 这庄子是有人故意送到他们手上的! 目的就是为了捅出李老丈甚至西南旱灾的事情! 注: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白居易《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西南旱灾 第34章 小心试探 “我们两个只是阴差阳错的卷入这场旋涡,”谢庭清全都想明白了,“但是谢家是无论如何一定会入局的。” “幕后之人或许看中的就是爹娘的力量,想要将废楚王余孽图谋不轨的事情捅出来......” “不妨再大胆一点,西南旱灾瞒报的事情,幕后之人也知情。” 书房里,他和元青容相对而坐,谢庭清本就聪明,幕后之人又有意透露,因此不难猜到,“目前看来,幕后之人是敌是友仍不分明,但可以确定他暂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想要谢家解决废楚王余孽,那又为什么向你透露他的意图?”元青容有些想不明白,“他在对你示好?” “或许,这只是一个信号,”谢庭清若有所思,“他是想见我。” 幕后之人想见他一面。 谢庭清拿到那盒米之后,最想不通的也是这一点。 这一切看着像是巧合,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的存在呢? 想来想去,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这人想见他。 可是为什么是他? 论名声论能力,常人都会去找谢庭彦才是,偏偏这人却主动找上了他这个百无一用的纨绔。 难道仅仅是因为意外破局的人是他? 谢庭清只觉得诸多线索就像线团一样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条才是有用的信息。 他有些烦闷的抓了抓头发,抓的原本顺滑丝缎一般的长发像是挂了丝的破布、凌乱的鸡窝。 “或许......我们应该问问大长公主?”元青容提议道,顺手摸出一把檀木梳轻轻的为他捋顺头发。 谢庭清把脸捂在手掌心,半晌没有抬头,元青容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谢庭清才从手指缝隙中露出一双眼睛来。 元青容对上他的眼神,动作顿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你是怕......大长公主她......” 谢庭清闷闷的又把脸埋进去,许久才传来他的声音,“大长公主拥有世上最仁爱最坚韧的爱民之心,我不想用那些怀疑诋毁她,可是我害怕...若是她是被人利用了...” “那我们更应该告诉她才是。”元青容低声说,她能理解谢庭清的担忧。 “我自幼时就明白一个道理,人活着就是不断地在纠缠因果,很多时候我们的本意并不是伤害别人,但往往身不由己。要在牵扯到更多人之前,干净利落的斩断它。” 她温柔的摸着谢庭清的头,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怀里,“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没学过那些大道理,也不懂政事阴谋,你要是觉得对,我就多说说。要是说错了,你就...你就教教我。” 她难得有些赧然的不自在,她很想帮忙,但是又害怕自己帮不上什么还添了乱。 谢庭清却仰起头来,特别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对。” 他使劲搓了搓脸,搓的脸都变红了,打起精神站直了,“是该去拜访拜访大长公主才是,这件事若是她知情,我们也不必像个无头苍蝇般乱窜。” “若是她并不知情,那我们也算是添上了新的助力。” “若是最坏的情况......”谢庭清有些迟疑,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那也算是一种进展,起码敌人从暗到明了。” “只是此事还需和娘商议才是,”他原地踱步两圈,“得找个合适的由头去见大长公主,不能让她起疑,免得我们冒失误事。” ...... “不行!此事容后再议。”祝玉其听完后斩钉截铁的不同意。 “你们都还是小孩子,怎么能去冒险?我已说过了,此事交给我和你爹,再不济还有你大哥,用不上你!” “事关重大,不论是你是爹或者是大哥,贸然前往都会叫那人警惕,但是我不会。” 若是以往她这么说,谢庭清早就气恼的甩袖就走了,但这次意外的他没有发脾气。 而是平心静气的认真分析道,“我本就是个爱玩爱胡闹的纨绔,平日里就不着调,只有我去拜访,大家才不会觉得奇怪。” 祝玉其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儿子,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往日里的小儿子不是嬉皮笑脸就是桀骜不驯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副认真郑重的样子。 她惊觉记忆里总是小小软软的小儿子已经变得比她还高了。 从一个肉乎乎的雪团子变成了高高瘦瘦、有担当的青年。 好像不用她再操心了。 喜悦和失落一起涌上来,叫祝玉其难得有些恍惚。 片刻后,她摸了摸谢庭清的头顶,小时候他就喜欢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笑嘻嘻的用自己的头去顶祝玉其的手掌玩。 而现在她只能尽量伸长了手臂去温柔的摸摸她的小家伙。 “万事小心。” 祝玉其轻声说道。 谢庭清难得不贫嘴,而是认真的嗯了一声。 祝玉其寻了个粮价疯涨的由头,给大长公主府送去了一车庄子上送来的粮米,果不其然,大长公主送来了两箱上好的绢丝。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拜帖。 祝玉其借口身体不适,告诉那送拜帖的下人会叫谢庭清替自己走一趟。 谢庭清有些忐忑不安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不断地猜想着大长公主会说什么,他又要说什么应对。 直到大长公主家的下人来回话,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确实紧张,但更多的竟然是兴奋。 谢庭清换了身更富贵嚣张的袍子,提着扇子上了马车。 好在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些,不然就这副拿着扇子不停扇的样子,很难不叫人知道他正紧张着。 大长公主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看着很是家常的样子,坐在花厅里和谢庭清说话。 “之前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团子,就到膝盖这么高,”她比划着,感叹道,“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你那媳妇儿呢?怎么没随你一道来?”她说着好奇的问道。 她对谢庭清那妻子可是印象十分深刻,原本还惦记着让静和嫁给谢庭清,谁知回了府都才知道,谢庭清竟已经成亲了。 那日宴会一见,那姑娘长得确实娇艳动人,就是过于娇艳了,看着不像正头娘子该有的样子。 大长公主原本还有些不愉,但是看着谢庭清那么紧张她,却又觉得羡慕。 她自己没遇到心悦的人,也没能嫁一个爱护她的夫君,因此看着小辈感情恩爱,又觉得宽慰。 两相对冲,竟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想着撮合谢庭清和静和的心思也淡了。 谢庭清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好奇,便道,“内人在家,约莫正在为我操劳。” 大长公主点点头,语重心长的教导他,“既然已经成婚了,就得担负起丈夫的责任,可别叫她再忧心你了,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 谢庭清看着这样的大长公主,更坚信了她不会与废楚王余孽有干系,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没有吐露半分,而是点点头,将话题扯到庄子上。 “庭清知道了,我也正要带她去庄子上散散心,她闺阁时期过得很是拘谨,我想叫她快活快活。” 说完便仔细的观察着大长公主的表情。 大长公主神色淡然平常,看不出丝毫波动,“也好,你心里有她,她才会快活。” 谢庭清便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说道,“我也没去过呢,我娘给了容容几个新庄子,我打算这就带她去看看。” 大长公主听到这话带了笑意,“果然是年轻人,精力十足,不像我们年纪大了连动都懒得动,更别说出去走走了。” 接下来几次话题,谢庭清都没看出任何破绽来,眼见着大长公主面色略显疲惫,他不得不准备离开了。 回到谢府,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了祝玉其,祝玉其捏了捏眉心,“先盯紧吧,若是有异心,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她背着个包袱,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西南旱灾严重,云通河已经出现多处断流,大半个虞朝都靠云通河的水种粮溉地,一旦云通河彻底干涸,光靠官府开仓放粮根本养活不了灾民,安东地肥物丰,粮仓年年都有余粮,我准备带人北上买粮运往西岗。” 她穿着一身男装,额上系着同色系的抹额,腰间别着一柄软剑,脚下生风,“我把令仪留在家里帮你们,你们两个把家看好就行,切记不要生事。” 谢庭清却怔忪片刻后,突然紧追两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安东粮仓富裕却并非无穷尽。娘,杭州至岭南一带,也遍布私有粮仓。” “不行!”祝玉其脚步戛然而止,“收粮之路不是过家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丧命,我绝对不会答应!” “娘——” “闭嘴!” “娘,若我要去,你拦不住我,”谢庭清神色平静,“你前脚离开,我后脚就出门。” “你敢!我打断你的腿!”祝玉其瞪大了眼睛狠声道。 “娘!您不是盼着我上进吗!” “我宁愿你在家当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也不愿意你拿命上进!”祝玉其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说道。 “别的事我都能答应,唯独此事不行,你给我死了这条心。”祝玉其耽搁不起,她扭头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只留下一句话。 “若你还敢去,我便不认你是我儿子!” 第35章 锁在房间 偏说谢庭清是祝玉其的亲儿子,越不叫他做什么,他就越是执拗的很。 祝玉其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叫松酒收拾包袱,准备南下收粮。 元青容正犹豫要不要拦他一下,忽然见得谢庭彦从院子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这位大伯哥一心报国,平日里满腔热情都挥洒在了朝堂之上,就没有谁家犯错没被他参过一本的,偏他口才学问高,总能不带脏字还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回不上话。 元青容未曾见他几次,因此看到他很是吃了一惊。 谢庭彦倒是没有含糊,上来就把谢庭清锁在了卧房,叫元青容目瞪口呆。 谢庭清也没反应过来,他这位大哥平日里总是文文弱弱、出口成章,难得一见有如此暴躁的时刻。 “大、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谢庭清拍了拍门,大声叫道,“你锁我作甚?” “我为何锁你?你不知道?”谢庭彦把钥匙贴身藏好,“我劝你死了南下收粮的心,娘专门托付我好好照料你,你且安心在家读书就是。” “娘怎么还来这招啊!”谢庭清气的大叫,“你快把我放出去!你以为这样关的住我谢二爷?!” 谢庭彦微微一笑,施施然的说道,“光是一扇门、一道锁,当然关不住你这只皮猴子,但是若我叫人把所有出口都钉死呢?” 谢庭清果然没法,他当机立断换了个策略,“大哥,我不去了,我真不去了,你别关着我行不行?” 谢庭彦眯起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你一样,是个傻子?” 谢庭清撒泼又撒娇,威逼又讨好,说了半天好话,也没听到谢庭彦松口,顿时急了。 “你知不知道,若是不趁着眼下灾情还没那么严重,抓紧时间南下收粮,等西南大旱的消息和逃荒的灾民陆陆续续到了吴越,就再难收粮了!” “单靠官府粮仓和娘收来的粮食,怎么养得起这么多灾民?!” 谢庭清急的不行,现在是收粮的最佳时机,若是等到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那才真是拿命去买粮食。 这么简单的事他都能看明白,他不信谢庭彦看不出来。 谢庭彦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娘说了,她回来之前你不许出府半步,至于杭州一带,她自有打算。” 谢庭清恼怒的捶门,“真是够了,见天嫌弃我惹是生非,盼我出人头地。真等到这一天,你们又推三阻四,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谢庭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顿住了,元青容看到他袖口边缘的手指攥的青白,许久才又听到他开口说话。 谢庭彦沉声道,“你就是再该打,也是我弟弟,我不能看着你去送命而毫不在意。” 谢庭清还想说服他,但谢庭彦却快速说道,“你也休想叫他们给你开门,我说了,谁敢放你出来,就发卖到牙行去。” “账房也不会给你提银子,你还是赶快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便离开了,剩谢庭清一个人在卧房里气的砸门。 元青容犹豫好久。 说实话,她也不想谢庭清去。 她是希望谢庭清成长,但不想他丢了小命九死一生。 好在谢庭清很快就安生了下来,元青容听到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走的又急又燥,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安静下来。 没等元青容放心,谢庭清又小声的透过门缝喊她。 “做什么?”元青容纠结一下后便走了过去,同样小声的问道。 “你帮我从书房找本书过来,要那个《虞朝山水注》,我有用。” 谢庭清突然要书做什么? 元青容不甚理解,但还是赶快过去给他找了,又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谢庭清迫不及待的接了过去,只看到门缝里嗖的一下,书就被拽走了。 随后就是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元青容微微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好笑。 随他去折腾吧。 来来回回几趟,谢庭清又要了很多书,囊括的范围从山水到了农经,元青容甚至听到他在里头打算盘的声音。 估计是无聊了? 元青容不确定的想着。 晚饭是谢庭彦身边的下人送进去的,元青容抓紧时机从门缝里望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摆满了书,谢庭清没有骨头一样的趴在桌子上,正按着本书不知道在写什么。 就连短暂开门的功夫都没能让他抬起头来。 就这样吭哧了一天半,谢庭清突然拍门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把我大哥叫来!我有事和他说!” 松酒望了望天,“爷,大少爷上朝去了,不在家。” 谢庭清嘟囔两句,随后说道,“那等他回来了,记得叫他过来找我,我先睡一下。” 随后不久,就听到了低低的小呼噜声。 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不过看起来累的不轻。 谢庭彦才刚下朝回家,就听到下人说二爷找他有要事相议。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庭彦打起精神来拐了个弯往扶风斋走去,他这个弟弟最爱做些不一般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要事”。 “有话对我说?”谢庭彦走到门前停下,淡然说道。 门里没有声音,却从门缝里塞出几张纸来,谢庭彦好奇的抽出来打开看。 原本漫不经心的苦恼神色顿时变了,变得震惊不敢相信。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份完整的谋书,从路线规划到收粮价格,从成本到开销,从可能遇险的情况按到对策,都完完整整的都写在了谋书里。 笔迹歪歪扭扭,遣词造句也有问题,但谢庭彦却看出了这份玩笑一样的谋书背后的严谨与可行之处。 “这是你做出来的?”谢庭彦沉吟片刻后出声问道。 谢庭清听他这么问顿时放心下来,随即变得得意起来,“不是我做的还能是谁做的?你不认得我的字吗?” “当然认得。”谢庭彦快速回答。 当然,这么丑的字迹当真是一见难忘。 “所以我现在可以南下去收粮了吗?你可以放我出来了吗?”谢庭清得意洋洋的问道。 “当然不行,”谢庭彦还是不松口,“既然可行,那我自会找人去做的,你放心等消息便是。” “大哥!”谢庭清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怎么比我还轴?” “这件事肯定是我去做最好啊!你放心我算过了,娘去安东的路程比我远上一倍还多,我自会在娘回来之前就到家的。” 谢庭彦仔细叠好那几张纸揣进自己袖子里,“不行就是不行,你想都别想了。” 谢庭清真是要气的啃桌子了。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让我出去啊?”谢庭清蔫了吧唧的出声道。 “没可能。”谢庭彦直接一口咬死,他是绝对不会让谢庭清去冒险的。 然而第二天,谢庭彦就不得不推翻了自己这句斩钉截铁的话。 西南发生了件大事。 第36章 进宫求诏 云通河彻底断流,西岗、天塞至玉屏一带,已有农人起义军暴动。 虽然很快就被谢润带人镇压,但却叫人不得不重视。 寻常百姓看来是灾情逼得人不得不反抗求一条生路,但是对梁文景、对满朝文武来说,大家心知肚明,这八成是废楚王余孽在背后煽风点火。 隔天后粮价又翻了一番,虽说官府派人守在粮店门口维护秩序,但依旧避免不了百姓们的恐慌。 他们提着口袋、背着背篓,一趟又一趟的来返米粮店和家中,就为了能够多囤一些粮食。 城外也有多处百姓报官,称有人闯入家中强抢粮食。 一时间人人走在街上都加快了步伐,警惕的盯着四周,生怕突然有人冲出来图谋不轨。 谢庭彦走在街上,原本热闹的街市冷清了许多,见的最多的就是巡逻的府兵,他慢慢的走着、看着,心里却在想着谢庭清的话。 他说的对,再这样下去,官府粮仓根本就救不了所有的百姓,府都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娘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平安到达安东。 他斟酌沉思着,慢慢走到了谢府门前。 苏婉正抱着云安焦急的在门口张望,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迎上来,“郎君回来了?怎的今天如此晚?” 家中接送谢庭彦上下朝的马车到家有一会儿了,还不见谢庭彦人影,近来街上又乱,苏婉担心的坐不住,赶紧到门口等等看。 谢庭彦见她眼下青黑,俨然一副疲惫的样子,偏偏云安正在闹觉,除了苏婉谁也不叫抱,她只能抱着圆滚滚的小丫头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的等待着丈夫回家。 谢庭彦自觉对不住她,便伸手接过睡得香香的云安,轻声说,“在外头转了转,这才回来晚了,叫你担心了。” 苏婉活动了一下僵硬酸软的手臂,闻言就笑了,“郎君见外了。” 夫妻二人携手往府里走,谢庭彦边走边问道,“府里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我叫下头的管事把铺子关了大半,只留下几个,除了吃食上开销大了些,一切都还如常。”苏婉答道,虽说现下世道不太好,但她身上属实轻松了些,不再看账看到深夜,除了担心些也没别的。 “粮价疯涨,我欲南下收粮。”谢庭彦一言不发的和苏婉走过小花园,直到快到院子门前,才低声说道。 苏婉吃了一惊,“南下?你是说二弟的想法?” 她脑子里百转千回,最后只愣愣的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她向来温婉,从不会如此说话,可见谢庭彦的话确实把她吓到了。 “庭清是我弟弟,我又是朝廷命官,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叫他替我去冲锋陷阵。”谢庭彦原本也只是一时冲动,但此刻越说越觉得顺畅,他定了定神,“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见爹娘。” 苏婉却态度坚决的摇了摇头,“那郎君可曾想过,若你......我和云安又怎么办?” 谢庭彦沉默片刻,“若我当真如此不幸,你当自由恣意,我会给爹娘留书,不拘你为我守寡。” 苏婉气的像个鼓风箱,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想不顾仪态礼节与谢庭彦大吵一架,又实在难迈出那一步,最后只是从他手里抱过云安,丢下了一句随你,才急急离开。 谢庭彦沉默着去了书房,把藏在抽屉里的那几页纸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后,誊抄在奏疏上。 书房的灯亮了整夜,苏婉卧房的灯也直到天亮才熄。 第二日上朝前,谢庭彦便将这份奏疏呈给了圣上,原本以为圣上会在早朝后召他商议此事,到时候他便可以顺势请命。 可直到散朝,圣上都没有看他一眼,像是从没有过这份奏疏一样。 谢庭彦满肚子疑惑,但也不敢问,只想着回家再写一份,明日继续送进宫里。 刚走出宣政殿,就看到高公公一脸笑意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谢大人,圣上有请,您随咱家去趟銮心殿吧?” 谢庭彦自然拱手称是。 梁文景正拿着他的奏疏在看,见他进来,随手叫了茶、赐了座。 “朕叫你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吧?”梁文景搁下奏疏,呷了口浓茶提神。 “南下收粮一事,臣义不容辞。”谢庭彦自然明白。 “这奏疏行云走字瞧着不像你的风格,”梁文景突然说道,“你向来爱用典,行文飘逸精彩,而这篇奏疏更偏向实用简洁。” 谢庭彦脸色一白,勉强回道,“此文乃是臣的弟弟所做,但他年纪尚幼,许多地方犹有不足,这才交由臣处理。” 梁文景轻轻点头,却未曾再说什么。 “近来粮价不断疯涨,府都内情势都变得紧张起来,若是南下,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吗?” 谢庭彦颔首,“臣了解。” 不外乎是路上随时可能遇见的灾民、强盗,收粮时的世家豪绅坐地起价,运粮回来时加倍的生命风险等,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他早就明白。 “如此你还愿意去?”梁文景问道,“小祝将军已经秘密前往安东收粮,你本不用冒如此风险。” 谢庭彦却站起来跪下,神色坦然道,“谢家家训如此。” 他态度坚决坦荡,梁文景却难得迟疑了,“你先下去吧,此事明日再议。” 谢庭彦只得先回家去。 梁文景咳嗽两声,向高公公要了一颗四神护心丹,吃下去后神色才不那么痛苦。 他摆摆手,没让高公公叫御医,“朕无碍,让朕自己坐一会儿。” 而此时,谢庭清正在哄着元青容帮他开门,“我保证不会自己消失的,你让我出来看看,我保证!” 元青容半信半疑,“你说话当真?” “当真,”谢庭清就差赌咒发誓,“你自己想,我哪里骗过你是不是?” 元青容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自从她嫁过来,谢庭清虽说一开始并不喜欢她,但也从未说过一句骗她的话。 就连逼着他写诗读书这种事,他虽然不情愿的哼哼唧唧,但也没有说谎话骗她。 谢庭清还在里头装哭扮可怜,“我都四天五天没出过门了!我快憋死了呜呜呜......求求你放我出去看一眼好不好?呜呜呜......”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发出这么多种怪声,哼哼唧唧的贴着门缝卖惨。 元青容心软了一半,“那...那我也没钥匙,我打不开门的。” 谢庭清顿时来了劲,“那、那你叫松酒,去小厨房拿斧子把锁劈开。” 元青容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想不上来,谢庭清还在里头鬼吼鬼叫,她才犹豫着喊松酒去拿斧子。 直到门被劈开,谢庭清像只猴子一样从屋里窜出来,元青容才一下子想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都劈开了,谢庭清还会安生待在里面吗? 肯定不会啊! 她正要拦他,谢庭清已经快步跑到了门口,一溜烟的消失了。 元青容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晕倒。 谢庭清回头看了一眼,依稀看到莺华扶住了元青容,他心里很是抱歉,但也没办法立即回去安抚她。 还是等他回来了,再跟她好好说对不起吧。 早晨无意中听到下人闲聊,说大哥在书房独坐一夜,似乎与大嫂吵架了。 大嫂向来温婉贤淑,大哥也敬重大嫂,二人从不脸红吵架,这次竟然闹得这么厉害,定是大哥做了什么。 谢庭清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大哥要代替自己南下收粮。 京官非皇命不得擅自出府都,大哥最可能就是今天早朝后向圣上请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面见圣上,趁着还没下诏,把大哥留在府都。 谢庭清铆足了劲往皇宫跑去,还特地避开了大哥下朝回家的那条街。 因着上次在宫里和二皇子的事,门口的卫兵都还记得他,因此也没有为难他,而是特地去问了一趟高公公。 高公公也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禀报给梁文景。 梁文景还在看谢庭彦的那份奏疏,听闻谢庭清求见,顿时笑了,“果然是谢家人,别人都避之不及,偏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来。” “叫他进来吧。” 谢庭清一进大殿,迫不及待的跪下了,“参见圣上!” 梁文景叫他起来,“你来也是为了南下收粮的事情?” 谢庭清心想大哥果然来过了,他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圣上英明,草民写了份谋书.....” 梁文景扬扬手,“你说这个?朕已经看过了。” 谢庭清从袖袋里又掏出一摞纸,比当初给谢庭彦的还要厚上一倍,“草民又添了一些东西,还请圣上过目。” 梁文景展开一看,先是被这别具一格的字迹震了一下,强忍着看了两行后 ,顿时陷了进去。 谢庭清就安静的坐着等圣上看完,他对自己有信心,这份谋书是他斟酌了四天一点一点完善出来的,只要圣上肯看,就有七成的可能。 果然,圣上看了很久,最后放下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他看着谢庭清,很是严肃郑重的问道,“若你去,当真可以按谋书所言 ,不光为大虞百姓换来温饱,还能让云通河重新通流?” 谢庭清勾起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昂起头信誓旦旦。 “当真!” 第37章 转变 谢庭清志得意满的回了谢府,胸口揣着一卷明黄色的密诏。 只不过才刚迈进扶风斋,就被人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通。 嗷嗷直叫。 谢庭彦背着手在扶风斋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内心一片焦灼烧的他心肝脾肺肾都燥,燥的无法言说。 他甫一回家,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下人急急来报,说是二爷使了个鬼主意,哄着二少夫人给他来了门,跑了出去。 谢庭彦觉得自己差点当场中风。 一边叫下人赶紧去城门、账房处找,一边又下意识地往扶风斋过来,看到弟妹眼圈红红的坐在屋子里,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责怪又说不出来了。 谁的弟弟谁了解。 谢庭清保准是一早就没歇下心思,满肚子憋着要跑的坏水,就等这一天发作,叫谁来也关不住他的。 他只能气恼自己,怎么就那么自信自己能看住他,被弟弟给迷惑了没用上一些强硬的手段,还疏忽了那些利器。 等了许久也不见下人回禀消息,谢庭彦担心的眼前直发黑。 他坐不住的走来走去,心里恨恨的骂那臭小子可千万别让他逮回家了,不然必定家法伺候,势必叫谢庭清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才是! 正咬牙切齿着,一抬头就看到那小子大摇大摆、十分得意的迈着龙虎步走了进来。 谢庭彦一瞅见他,就觉得有股火正往上冒,压都压不住,烧的他脑仁都疼。 左右看看,顺手抄起手边的破扫帚,谢庭彦拎起衣服下摆系在腰间,下一刻就迈开大步就冲了上去。 “你还知道回家来?!让你好好在屋里反省,你还敢说谎骗人,叫弟妹放你出来了?!真是欠收拾了!” 谢庭清自知理亏,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心理安慰,抱着头满院子乱窜的躲他大哥,躲来躲去,扫帚是一下也没打空,全都落在他身上了。 谢庭彦崇文武弱,追了两圈便气喘吁吁的停了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庭清揉揉搓搓自己挨打的地方,敢怒不敢言的看了他哥一眼。 谢庭彦举起扫帚扔了过去,“总之,你休想南下收粮,这事没得商量。” 谢庭清却立刻反驳道,“诶,大哥,这话你说了可就不算!”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布帛来,得意洋洋的在谢庭彦面前晃一晃,“圣上都允了!” 谢庭彦顿觉天旋地转,他捂着额头,身形晃了晃,硬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谢庭清还在得意,却发现谢庭彦一动不动的捂着自己的头,他看了几眼,不由得有些担心了,“大哥?你怎么了?” 见谢庭彦迟迟没有回话,谢庭清也顾不上炫耀,随便把密诏塞进胸口,快步上前去扶着谢庭彦坐下。 谢庭彦缓了缓,才伸手找他要密诏。 谢庭清老老实实的把密诏放在他手上,自己站在一边当个摆件。 谢庭彦慢慢打开来仔细看了看,看了很久才还给他。 谢庭清忐忑的收起密诏,看着一言不发的谢庭彦,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叫他没敢出声。 良久,谢庭彦才沉沉叹了口气,“你就非得去?你难道不知道收粮这条路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但我得去。”谢庭清也缓缓坐在他身边,正色说道,“主意是我提出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 “是,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谢庭彦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一阵挫败感,“你是不是还在对儿时的那些事情耿耿于怀?” “你是不是……还是在恨我这个大哥?” 所以才不愿意听我的话,为了与我作对才执意要逃跑? 谢庭彦真的感觉到疲惫了。 他与谢庭清相差五岁,几乎没有什么一起相处玩闹的时候。 他早熟知事,性子爱静,七八岁便早早的外出求学,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够优秀,就可以帮着父亲分担一些责任。 可他没有注意到一直仰望着自己的弟弟,更没有发现自己的优秀已经变成了足够伤害谢庭清的武器。 谢庭清听他这么说,沉默片刻,“我之前会很讨厌你,因为你太优秀了,所有人都会用你作为一种激励的手段,他们总说谢庭彦怎么怎么样好,可说到我的时候便是一副惋惜的语气,我那时很不开心。” “但是现在不会了,你的优秀是你自己努力来的,我知道你年幼便独自一人去求学,每天从凌晨读书到深夜,你不曾有过玩乐放肆的时候,你也付出了很多,所以我不嫉妒你。” “大哥,我之前没说过,但是不代表,我不为你骄傲。” 谢庭清轻轻的说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谢庭彦都曾是他的阴影,他有时候会害怕见到大哥,有时候会憎恨大哥,但是他又很别扭的会因为别人夸奖大哥而高兴。 他之前不愿意说,仿佛说出来会叫人耻笑一样了,可现在他可以坦荡的说出来了。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只是太想追上谢庭彦。 他只是太害怕追不上谢庭彦。 谢庭彦听到这话,猛的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谢庭清。 他不知道,原来谢庭清心中是这么想的。 谢庭彦有些反应不及,他心口熨烫,像是燃起了火堆一般,可面上也只是喃喃道,“那就好……” 可望向谢庭清年轻朝气的脸,他又担忧起来,“实在是太危险……” 谢庭清打断他,“我都考虑好了,路上可能会遇到的风险,如何应对,几时返程,我都考虑好了。” 他是想把那份谋书给谢庭彦看,奈何圣上拿走之后就没想再还给他,谢庭清便只能简单的口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叙述,谢庭彦的表情时而沉思时而惊叹时而恍然大悟,最后等他说完后,谢庭清神色复杂又兴奋,最后赞赏的看着他。 “不愧是我谢家子,我就知道,你也定是麒麟才。” 谢庭彦毫不吝啬的夸奖让一向脸皮厚的谢庭清都有些不自在,他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我准备准备,南下宜早不宜迟,我明天就动身。” 谢庭彦再是不想让他去,圣上也都下诏了,他也只能答应下来,随后忧心忡忡的去给谢庭清准备好离家的东西。 穷家富路,还有暗卫,都得安排妥当才是。 谢庭清哄走了他,看着卧房打开的门和两边目光躲闪的下人,着实有些踌躇。 他徘徊两步,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元青容背对着他坐在桌子旁,一向挺拔姿容的身影也微微弯曲了些,日光斜斜,透过窗柩照在她身上。 谢庭清定定的望着她,第一次轻声喊她的名字,“……青容?” 元青容动也不动,就坐在那,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谢庭清慢慢踱步过去,站在她面前,然后缓缓蹲下去,抬头看她的脸。 她没哭,就只是低着头,目光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庭清动作一顿,抬手想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轻轻躲开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骗了你。”谢庭清温声说道。 元青容听着他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脑子很乱,一会儿怪谢庭清骗她,叫她不小心把他给放了出去。 一会儿又怪自己又坏了事,非要来插一脚害了谢庭清。 她在心里怪来怪去,声音吵的震耳欲聋,像是根本听不清谢庭清在说话。 谢庭清慢慢握住她冰凉的手,“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出这个屋子,就算不是你,别人也是一样。” 所以别再怪自己了。 谢庭清笨拙的想安慰她,却始终不见她回话,这才有些慌了。 “你和我说话吧好不好?你别不理我……”他着急的坐在了地上,把脸都埋进两个人交握的掌心,“我知道我过分了,你和我说说话?” “你和我说说,也许你就不难过了……” 谢庭清祈求的小声说道。 元青容的手指头动了动,她终于有了反应,“为什么?” “你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这么低声下气的要我和你说话?” 元青容又是迷茫又是不解的问道。 谢庭清也不知道,但他想说,“我也不知道,可是不管是难过还是委屈,你和我说话我就觉得没什么,也不过如此。可你若是不理我,我害怕……” 至于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会心慌。 就像好不容易找到的安全巢穴,突然对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关上了门一样。 谢庭清无法形容,也说不清楚。 但他唯一明白的就是,他不想元青容不理他。 元青容微微挣扎,挣脱他的手,转而去摸他的黑发,“你非去不可吗?即便是可能丧命?” 谢庭清点头,“诏书已下,我不能抗命。” 他停了停,“况且,我想过了。” “你之前同我说,如果不知道往哪里走,不如试试你给我选的路。” “我现在依然很难抉择,但是我觉得,等我南下回来,这个问题就会有答案了。” 他抬起头看着元青容,目光澄澈又直白,“到那时,你还愿意再为我选一条路吗?” 来迟了来迟了……连着上了七天班快给我上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转变 第38章 音讯全无 因着是圣上密诏,且收粮之事事关重大,谢庭清离开府都的事也是悄然进行。 谢庭彦思来想去,最后准备了一口袋的银票让谢庭清分开藏在身上的各个角落,忧心忡忡的想着要不要叫两队精兵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谢庭清总算不再顽劣的非要和他作对,而是乖顺听话的依了他的意思,只不过最后这两队精兵也没能跟着他一起南下。 原是梁文景派了一队暗卫跟随他一同出发,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谢庭彦总算放了点心,可眼瞅着从未离过家的弟弟马上就要远行,去打一场出生入死的仗,他又眉头紧锁着。 谢庭清只留下一句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便背着包袱匆匆离开。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次远行,哪怕是危险重重,可谢庭清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谢庭清兴致勃勃的拿着地图一路南行,暗卫里只留下一个在面上与他结伴同行,剩下几人都隐匿在暗中,默默保护着他。 谢庭清新奇的瞥他几眼,想要同他搭话,“这位兄长,不知该如何称呼?” 男子身形算不得壮硕,一张脸也是平平无奇,若一个不注意便很容易忽略,是洒到人海里瞬间就找不到的程度。 他似乎是沉默寡言惯了,闷闷答道,“属下知一,公子有何吩咐?” 谢庭清便自来熟的搭上他的肩膀,“公子不敢当,出门在外,你我二人不若兄弟相称?知一大哥,你叫我庭清就好。” 知一浑身都绷紧了,极力忍住自己想要跳开的冲动,僵硬着嗓子回答道,“公子便是公子,尊卑有别,属下不敢。” 谢庭清眼珠子机灵的转了转,“那本公子命令你,出门期间与我兄弟相称,不得再提什么属下,那你听还是不听?” 知一似乎没见过这样脸皮厚还自来熟的公子,愣了两秒后才磕磕绊绊的答道,“属、属下遵命。” 谢庭清不太满意的啧了一声,知一才后知后觉的改口道,“我、我知道了。” 谢庭清高兴了,又跟他聊了起来,“你今年多大了?可曾娶妻?” 知一便摇头,“属、我今年已满二十四岁,不曾娶过妻子。” “那你比我大哥还大一岁,我大哥的女儿都快满周岁了,你竟还未娶妻?”谢庭清蠢蠢欲动,“你可有喜欢的人?要是你有喜欢的人,我帮你上门做媒怎么样?” “我还没当过媒人呢!” 他笑嘻嘻的、摇头晃脑的说道。 知一却摇了摇头,心道果然是不谙世事的贵少爷,他委婉道,“知一重任在身,不便辜负她人。” 谢庭清这才想起他还是暗卫,于是摸了摸下巴找补道,“那……等你何时离开那里了,我再帮你做媒?” 知一无奈默默叹气,想着快些结束这个话题,便胡乱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谢庭清在不停的说话,而知一只是沉默的听着,偶尔嗯嗯两声,不过也算融洽。 天快黑时,谢庭清擦了擦脸上的汗,终于到了驿站。 他拉着知一开了两间房,睡前还不忘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大哥,报个平安。 一封给元青容,说说一路上碰到的好玩的事情。 谢庭清满意的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又晾了晾才装进信封里,等着第二天一早便寄走。 府都距离杭州一共十三日的路程,待到清河府的地界,就可以买两匹马继续上路,谢庭清默默盘算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才吹了灯睡下。 又走了两日,终于到了清河府。 清河府是距离府都最近的府城,也被戏称为府都仓库,因此粮食价格与府都持平,没有过多的差别。 谢庭清原本便没有将清河府的米粮放在计划内,因此二人也没有停留,只是修整了半天,便牵了马匹继续上路。 西南旱灾的消息已经逐渐传开了,云通河断流的事也叫多数人心里惶恐不安,粮食一天一个价格,谢庭清铆足了劲往杭州府去,就想着用尽可能少的钱多买些粮食。 只不过他前十几年都是个何不食肉糜的贵公子,骑了三天马,大腿内侧就已经血肉淋淋,一动就疼的扯出一脑门的冷汗。 知一默不作声的拿出一盒伤药递给他,“明日我去看看马车。” 谢庭清龇牙咧嘴的没反对,转头就在信里和元青容哭唧唧,末了还把自己路上买的一盒胭脂塞进了信封里。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十日后到了杭州府下的一个村子。 谢庭清从马车里冒个头出来张望一番,“咱们今日便在这里休整?明日便进杭州府去?” 知一警惕些,回头把他按进马车去,“我叫人去探探,你先别出来。” 谢庭清便只能乖乖在马车里继续看地图。 杭州至崖州一带,有一片肥沃富裕的稻田,和安东两个地区,并称为大虞粮仓。 除了每年上缴府都的田赋,不论是官府粮仓,还是豪绅的私人粮仓,都还能余下许多,怕是陈粮都富得流油。 谢庭清盯准的就是这些私人粮仓。 来之前他管曾经的东南布政司大人要了一份杭州、崖州一带所有豪绅的名单,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袖袋里。 谢庭清望着不远处杭州府的城墙,不由得微微一笑。 府都谢府。 谢庭彦从铺子上拿回两封信,一封叫下人给元青容送去后,自己打开了另外一封。 信上不管是内容还是字迹,都是简单又潦草。 “不日即达杭州府,一切安好。” 谢庭彦又忍着那辣眼睛的字迹读了两遍,才仔细折好放进一旁的匣子里收好。 里面已经浅浅累积起来一小沓书信,都是谢庭清走后寄回来的。 谢庭彦一面欣慰着看起来不靠谱的弟弟居然也知道每到一个地方便报一次平安,又心痒痒的想知道他给弟妹的信里都写了什么。 为何每次给弟妹的都是厚厚一摞,而自己收到的却只有几个字? 谢庭彦又好气好想笑。 而元青容这边也在仔细的看着信。 谢庭清照例先是讲了许多路上遇到的人和事情,又讲了讲知一,说他实在是闷,每日只有自己说个不停,说的口水都干了也没见知一变个表情,着实叫人郁闷的很。 最后又写他已经到了杭州府附近,过几日再给她写信。 元青容仔细收好信,又抖了抖信封。 谢庭清每次寄信回来都会捎带些其他东西,有时候是一盒胭脂,有时候是一个干掉的果子,还有时候是一朵枯萎的花。 元青容都习惯每次抖抖信封了。 果不其然,这次也抖落出来一个小东西。 是一个小盒子。 难不成又是胭脂? 元青容小心翼翼的打开,却发现是一汪茜红色染料一样的东西。 她打开一旁的小纸条,发现是染指甲的染料。 谢庭清说这是杭州府这边女子都会用的染甲的东西,他便买来送给她。 元青容珍惜的收好这小小一盒,放在妆台上,想着等谢庭清回来的时候再染来看看。 每次读完谢庭清的来信,她这心里才能放心些,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一开始她还在心里埋怨,这么紧要的事,怎么还常常寄信回来,若是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可后来想想,她突然觉得,谢庭清也许是故意的。 尽力给他们写信,好叫他们放下心来。 这么一想,她又开始心疼他了。 倒是想给他回信,可也不知道该寄去哪里,便只能作罢。 日子一天天的过,元青容更努力的学着看账,闲暇时便读读书写写字,还给谢庭清做了几双袜子,倒也熟悉了一个人的日子。 父母和弟弟都没消息,愁的谢庭彦每日都睡不着,苏婉嫌弃他吵,便抱着云安过来和元青容说说话。 云安乖乖的在苏婉怀里待着,看累了就呼呼大睡,也不闹人。 “也不知道这旱灾什么时候是个头,”苏婉轻轻叹了口气,“我听闻最近庄子上都躁动了些,真叫人忧心。” 元青容一边做绣活一边轻声道,“等母亲和夫君回来,粮价压下去了,也许会好一些。” 二人温声细语的聊着,但元青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苏婉看出来了,便问道,“弟妹可是有心事?在担心二弟?” 元青容皱着眉头点头,“这都接近十日不曾收到他的来信,我有些担心……” 苏婉便安慰道,“兴许是到了杭州正忙,来不及写信呢,别慌。” 元青容也只能点点头。 可一天天过去,谢庭清还是没有写信回来,她心里越来越焦灼,就连坐都坐不住了。 谢庭清不是那样的人,他知道家里有人担心,不管多忙都会尽力写信回来报平安,而不是这般音讯全无。 除非他出事了。 元青容想都不敢想这个可能。 见松酒小跑着进了院子,她连忙挥挥手让他过来,“怎么样?可曾打听到什么杭州那边的消息?” 松酒犹疑的摇了摇头,元青容不免有些失望。 随后便听见松酒吞吞吐吐的说道,“可……刚刚,宫中急诏,召大公子入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音讯全无 第39章 首战告捷 谢庭彦跟着来传召的小内侍,一路七上八下的跟着进了宫,他有心想打听一下,奈何小内侍也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老祖宗交代他尽快带小谢大人进宫。 路上偶遇脚步匆匆的内阁大臣,个个都是眉头紧锁,顾不上寒暄便相携而去。 谢庭彦心里更加没底了。 到了銮心殿,圣山就在殿门口,负手望天,脸上看不出神色。 谢庭彦拱手问安到一半,圣上便叫了起。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不远处的天空,似乎在看什么新奇的景色看的入神了一般。 谢庭彦站在他身旁几步后,也向那个方向望去,可引入眼帘的,也只是一片青色的天空,没什么其他的东西。 “西南……”梁文景突然出声,“蝗灾又起。” 他声音很沉,也没能抵过谢庭彦的心沉。 蝗灾。 朝飞蔽天不见日,若以万布筛尘灰。暮行啮地赤千顷,积叠数尺交相埋。树皮竹颠尽剥枯,况又草谷之根。(注) 翻尽史书,因蝗灾元气大伤而导致覆灭的朝代不知有几多。 谢庭彦看着一言不发的梁文景,那一瞬间仿佛心领神会到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圣上……”他有心想说些什么,“此事并非毫无转圜余地,还望圣上保重龙体为先。” 梁文景却摆手道,“朕知道爱卿要说什么,朕不在意,只是苦了天下百姓。” “先帝将大虞交给我的时候,曾言国非梁家之国,乃天下人之国,他要我励精图治、宵衣旰食,要把曾经因皇室争斗而险些毁掉的天下还给百姓,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现在看来我还是没能做到。” “圣上心系天下,臣子皆有目共睹,还请圣上不要妄自菲薄,”谢庭彦立即答道,“臣等都愿意为圣上分忧。” 梁文景闻言竟笑了,“爱卿不必慌张,朕只是有感而发。就算是朕死了,也得死在蝗灾后头,不然可没颜面再见先帝。” 他说着便往殿内去了,“有君清在西南为朕坐镇,朕没什么不放心。只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须得尽快想到消灭蝗虫的办法才是。” 谢庭彦松了一口气,跟着走进去,“臣曾听闻鸡鸭可食蝗虫,只是一时间难以筹集足够鸡鸭之数,再者……” 刚走两步,就看见脚步匆匆的卫军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走了进来。 高公公赶忙从卫军手里接过密报呈给梁文景,梁文景看了两眼,顿时面色愉悦起来,竟朗笑出声。 “再派一队人马前往杭州府进行接应,定要尽快将米粮周全运往府都。” 谢庭彦听到杭州府三个字就已经心里咯噔一声,再听后半句才放下心来。 “庭清进入杭州府后曾有一段时间失去踪迹,不过很快就主动联系了朕的人,还带出了十车米粮。” 梁文景抚掌大笑,“虽然都是陈粮,不过可解温饱,庭清可是立了大功!” 谢庭彦也露出笑容来,听到谢庭清失踪先是心紧了一下,随后才放松下来了,听闻弟弟立功,便笑道,“能为圣上分忧,是为臣的职责,也是臣的荣幸。” 梁文景心情高兴,一解之前的烦忧,“待他回来,朕可要备好庆功宴,专门答谢他才是。” “庭清有奇才。”他又高兴的夸奖道。 首战大捷,谢庭彦心下也放松了不少,回到谢府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看的苏婉只觉得稀奇。 “郎君是见着什么好事了?怎的今日竟笑个不停?” 谢庭彦痛快了饮下一口冷酒,“庭清已送十车米粮出杭州府,叫我如何不痛快?” “而且刚刚圣上也夸他有奇才,待爹娘回来,也不会再为他忧愁了。” 苏婉便也笑道,“看来古人说成家立业还是有道理的,二弟自从娶妻后,再也没见他出去惹是生非,还变得懂事起来,如今又有了出息,也是祖宗保佑了。” 谢庭彦顺势便道,“合该与弟妹说一声,这几日那臭小子不寄家书,我瞧着她似乎担心坏了,这几日连晚饭都没怎么用。” 苏婉按着他坐下,自己起身,“我去同她说便是,你先用饭吧。” 元青容正在屋子里描红字,听到苏婉进来,便搁下笔,“大嫂来了?” 苏婉瞧一眼她写的字,夸道,“大有进益,如此下去,咱们家是要出一位大书法家呢!” “大嫂又在调笑我。”元青容颇有羞涩的说道,“您再笑我,我便不写了。” “不说便是了。我过来,是同你说一声,二弟一切都好,约摸是太忙了才没有写信,你不要太担心。”苏婉笑了两句,见她越发羞赧,这才提起正事。 元青容愣了一下,一下子便明白是大哥今日进宫得来的消息,瞬间也松了口气,“如此便好,他平安便好。” 她还当真担心是谢庭清出了什么事,宫里才急着叫大哥前去,着实担心了一下午,饭都没怎么好好用。 “可放心了?放心了便多用些饭,省的到时二弟回来埋怨我饿瘦了你。”苏婉打趣道。 与元青容相处熟了,苏婉如今也爱说笑了些,直说的元青容脸颊泛红才罢休。 送苏婉出了门,元青容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到小佛堂前上了柱香,又拜了拜。 回来再瞧着桌上的点心,也终于有了胃口。 另一边,谢庭彦用过饭便主动找到了令仪,“令仪姑姑,庭清有了消息。” 谢庭清曾失踪这事,多半与南方豪绅脱离不了干系,仗着与府都相距甚远,怕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谢庭清要割他们的肉,这群人定是不会心慈手软。 一开始顺利,越往后就越难。 谢庭彦对此心知肚明,便来找令仪商讨此事。 令仪虽说是祝玉其的婢女,但在战场上也是她座前副将,才智心性与武力都不输男儿郎。 令仪闻言沉吟片刻,“二公子未受匠气侵染,聪颖机灵,偏出奇招,一时半会儿那些人反应不过来。可若是时间久了,难免有所察觉。” “若是公子信得过奴婢,奴婢便亲自走一趟,前去杭州相助二公子。” 谢庭彦自然信得过她,他过来找令仪也是正有此意,“我当然信得过令仪姑姑,这便只能叨扰您走一遭了。” 令仪干脆利落的起身,“奴婢收拾收拾,趁着夜间这便上路了。” 令仪送谢庭彦出门,正在收拾着包裹,就听到门口响起了元青容的声音。 “还劳烦姑姑带我一同上路。” 令仪诧异的回头望着她,随后才说,“二少夫人,此事危险,奴婢知道您担心二公子,但……” 元青容却摇头道,“我不是在吵闹生事,还请您看看这个。” 她走近几步,递过来几页纸。 令仪狐疑的接了过去,快速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 “我今日闲来无事,便去打扫了书房,从一本《世家本纪》里找到了这几页,上头是庭清的字迹。”元青容解释道。 “这应该是庭清留下的手稿,不知因何弃用了。” “若是暗中买粮行不通,便让豪绅世家主动献粮。” “他这几日没有音讯,我想怕是遇到了什么计划外的事情,不如我们从旁协助,辅助他暗中收粮。” 元青容慢慢的说道。 “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只要能扰乱那些世家豪绅的视线,再为他拖延争取些时间也行。” 她看完这几页纸,便萌生出了这个想法。 令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摇头,“此事须从长计议。” “利字当头,不由得他们不听。”元青容却不肯放弃,“他们饫甘餍肥,饱食终日,要的不是米粮钱财,是权。” 令仪却面色平静,“那又如何,他们要权,你给的了?” “给不了,但可以骗。”元青容胆大包天道。 “如何骗?”令仪丝毫不让,“就凭二少夫人?” “就凭我。” 元青容平静答道,“只要能利用时间差切断他们的消息传递,让他们相信我们的话,就可以。” 令仪默默打量着她。 她原本以为,二少夫人只是个娇贵稳重的贵女,今日看来,分明就是个裹着乖巧外壳的二公子罢了。 一样的胆大包天。 “我已经慎重考虑过,既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关心则乱,”元青容见她不说话,便又努力说服道,“办法庭清已经写明白了,我看过想过后,觉得切实可行,所以我才过来与您商议。” “此事也不是非得您亲自去,”令仪依旧说道,“奴婢没有非您不可的理由。” 元青容只沉思片刻便道,“但我是最合适的,也是您最信任的人。母亲曾说过,一介女流也能有撼山之力。我力量微薄,但也想做点什么。” 令仪忽然越过她往外走去,元青容急急跟了两步,“令仪姑姑!” “既然要做,就得做的真一些,”令仪走了两步才出声道,“既然已经不需要奴婢只身前往,奴婢还是同大公子多要些人,以确保万无一失。” 令仪走远了,元青容才呆呆的反应过来。 这是……答应她了? 朝飞蔽天不见日,若以万布筛尘灰。暮行啮地赤千顷,积叠数尺交相埋。树皮竹颠尽剥枯,况又草谷之根。出自——宋、王令《梦蝗》 感谢亲亲笙歌散尽游人远的地雷,么么一个亲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首战告捷 第40章 阴差阳错 江南庭院,总是带有一些小家碧玉的婉约雅致。 谢庭清穿着灰旧的仆役服,鬼鬼祟祟的站在朴园边角的一棵芙蓉树下,透过雕花的漏窗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容貌娇美的婢女捧着新鲜果子袅袅婷婷的穿过亭榭长廊,最尾的一个瓜子脸的小丫头无意间瞅见谢庭清,不由得慢下脚步、脱离队伍,轻轻走过去拍了他一下。 “小元哥?你不在后头干活,跑来前厅做什么?”她好奇的问道。 化名小元的谢庭清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这不是听着前头热闹,我太好奇了,这才过来看看……” 瓜子脸丫头也探头瞅了瞅,“是热闹呢,听说老爷请来了班大家唱戏呢!” 谢庭清不认识班大家,但他连忙跟着感叹了两声,紧接着打听道,“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贵客,竟然让老爷这么重视!” 瓜子脸闻言便神神秘秘的笑,还招了招手,“附耳过来,姐姐告诉你。” 谢庭清便凑近了些,那瓜子脸小声说道,“听说是府都来的贵客呢!” 谢庭清闻言心里一跳,顿时头皮都麻了,“府都……??府都怎么会有人来咱们府上?” 他说着一边心思翻涌,不断飞快的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瓜子脸便含含糊糊的说道,“谁知道呢,不过听说是为了大公子的婚事来的,约摸是府都哪位贵女吧。” 谢庭清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奔着自己来的就好。 看样子是时候离开邓府了。 他心里盘算着,嘴上还不忘附和两句,那瓜子脸终于分享完八卦,心满意足的捧着水果盘子去追同伴了。 谢庭清三步两绕的回了下人房,准备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好在邓府十二个私有粮仓陆陆续续被他运出去近三十车米粮,若是再低价买,怕是会被人察觉。 知一这两天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顺利。 他拿出地图和名单仔细核对,选着下一个目标。 邓长发乐呵呵的接过一旁婢女手中的金玉壶,亲自为座上之人斟满美酒,美酒澄澈浓郁,酒香沉醉。 “女使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望女使担待。” 座上之人云髻高盘,淡扫蛾眉,眉心中一点红痕,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邓长发。 邓长发只觉得这一眼望过来,他浑身都要酥掉一半了。 女使低下头淡淡呷一口酒,才随意夸道,“不愧是粪土视金珍的邓家,就连这一两千金的松醪酒,都能随便拿来待客。” 她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侍,女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她才放松了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女使远道而来,草民自是倒屣相迎,若是女使喜欢这松醪酒,待您回府都的时候,草民再给您装上一坛如何?”邓长发笑呵呵的恭维道,他人长的富贵圆润,摆出一副笑脸来总是显得十分亲切。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背地里也是个刮民六成的恶绅。 不远处树木掩映的戏台就搭在水榭上,眉目如画的班大家一身装扮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终南捷径》。 女使自然听得出来,她纤长指尖轻点杯沿,玩笑似的说道,“邓老爷,所求不小呀。” 邓长发深深地笑了两声,拱手道,“女使是聪明人,若事能成,自然少不了对您的孝敬。” 他手上比了一个数字。 女使眼睛一挑,笑容变得亲切起来,“既然邓老爷有心,那就恭祝您得偿所愿?” 邓长发连忙端起酒杯,“我敬女使一杯!” 女使便也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二人相视一笑,也算是融洽。 待宴毕,邓长发回了自己房间,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邓家大公子在一旁担忧的为他端上醒酒茶,“爹,那不过是一个婢女,我们为何要对她如此卑躬屈膝?” 邓长发喝了两口茶,“婢女也得看是谁的婢女,咱们家的婢女,与静和县主的婢女,能一样?” 邓家大公子还是不解,“她不过也就是个下人,竟然也敢胃口这么大?” “不怕她贪的多,就怕她不贪,”邓长发喝了热茶舒服了,也有心情和长子解释,“她要,咱们家又不是给不起。” “等日后你入主县主府,不愁没机会整治她。” 邓家大公子还是觉得没谱,“爹,你这消息可靠吗?静和县主当真要觐为郡主?那她又为何要来咱们这地方选郡马?” 邓长发幽幽道,“只怕不是选郡马,是为她选面首。” “爹!”邓家大公子嚯的一下站起来,“儿子不愿当面首!” “坐下!小不忍则乱大谋!”邓长发低声呵斥道,“你当我愿意放我儿去当那糟践人的东西?!” “你可知道,前朝胡玉就以面首之身上位,最后还成功当上了三品大员。那胡玉不过是一介仆役,我儿不比胡玉差,如何不能?!” 邓长发苦口婆心道,“咱们家世代从商,历任州府大员都将邓家看做他们的钱袋子。若要改换门楣,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儿定不能辜负祖辈的期盼才是啊!” 邓家大公子闻言沉默片刻,“爹说的是,儿子一定会努力的!” 另一边的女使迈着轻缓的步伐踱步进入邓家安排的房间,随便点了几下,“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婢女们便如同流水一般款款而出。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原本身姿袅娜的女使顿时泄了气,靠在软榻上直拍胸口。 “令仪姑姑,我没露馅吧?” 原来这女使竟是元青容假扮的。 她身旁的女侍也笑了,坐在脚踏上轻柔的帮她捏了捏小腿,“没有,您演的特别好,若不是奴婢提前知晓,定然也会被骗过去。” 元青容两眼呆滞的望着头顶的横梁,“我都快吓死了,生怕哪里不对叫邓长发察觉到……” 她兀自放空了一阵,才又打起精神来,“接下来就是偶遇邓家其他公子了,我们不若再演练一遍?” 她忐忑的望着令仪,一副可怜巴巴而不自知的样子。 令仪便温和道,“那现在就开始吧。” 演练过两遍,令仪见她终于安心了,才犹豫问道,“奴婢有一事不解,想请二少夫人为奴婢解惑。” “您说。”元青容打起精神来。 “为何要借静和县主的名义?” 这便是她最不解的地方,虽说她不同意,但当下来说,名节对一个女子是最重要的东西,元青容向来温和心软,不是会用这种方法对付别人的人。 元青容也没有犹豫,坦荡说道,“其一,静和县主是最合适的人选,府都中再无其他适龄贵女,能比静和县主更吸引人主动上钩。” “其二,静和县主可不是什么好人,”元青容笑了笑,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我和庭清聊过她从前种种,发现她最爱惩罚婢女的方式竟是把婢女扒光了绑在庭院中,任人观看。” “她不动手,但那婢女却也活不下去了,如此羞愤自戕的婢女不在少数,也只是因为她心情不好才任意打罚。既然如此,那便让她也尝尝这般被人议论的滋味。” “其三……她欺负过庭清,也险些杀了我,我讨厌她,不是理所当然?” 元青容没有逃避令仪的打量。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够大度,不够勇敢,不够慈善。 可她也不想骗令仪。 令仪却难得没有一板一眼的遵守着她的规矩,而是伸手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她是坏人。” 元青容一愣,不由得主动蹭了蹭令仪的手。 好像被当成小童哄了哄。 可是感觉不坏。 …… 入夜,谢庭清背着小包袱,沿着小池塘上的木桥溜到墙根,准备翻墙逃离出去。 只是正要行动,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矮下身子蹲在草丛里,屏气凝神。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谢江南园景里随处铺就的木头地板,叫他能快速发现有人靠近。 那人脚步匆匆,身后还带着个矮个子的小厮,正向着水榭走去。 谢庭清眯起眼睛,好像是庶出的二公子? 这么晚了,他这是往哪里去? 如此仓促,是去见人,还是办事? 谢庭清脑子里百转千回,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今天那个所谓的府都贵客来。 邓家二公子如此行事,必然与那府都贵客脱不开关系。 谢庭清望了望身后的围墙,心想是不是再待两天观望一下? 没等他做出决定,就又听到有人过来了。 这次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是矮个子,应该是三公子? 他也往水榭那边去了。 谢庭清摸了摸下巴。 如此看来,必然是去找那位贵客了。 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谢庭清眼中兴致盎然,也不知道那位贵客究竟是何人,又想要做些什么,若不是时机不对,他还真想留下来看看戏。 蹲了半夜,谢庭清无意识挠了两下,才猛然发觉自己浑身暴露在外的地方都被咬了蚊子包,他恨恨的挠了两下,才起身翻墙出去。 与此同时,元青容嘴角含着笑意,意味深长的望着堂下双眼冒着精光的邓家二公子。 “二公子深夜来访……这是何意?” 第41章 交易 元青容和令仪对视一眼,并没想到邓家公子们如此沉不住气。 原本还打算着一个一个请君入瓮,然而只是头一天,竟都迫不及待的主动找上了门来。 如此一来,她们的主动权便变得更大了些。 元青容哭笑不得的是,还有一位庶出公子,竟含含糊糊的表达出愿为她入幕之宾的意思来,惊得她差点当场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叫她不由得都有些好奇,这邓家老爷平日里到底是如何对待他的这些儿子,竟然一个一个的都想要越过他为自己谋出路。 这些人眼睛里满满都是算计和贪婪,一张口便是若以后成为郡马便会如何厚待自己,偶尔一闪而过的还有不怀好意的打量,一副已经尘埃落定的模样。 元青容忍不住撇撇嘴,心想若自己真是县主女使,才不会搭理这些想的比长得美的“公子”们。 她有些不胜其烦,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按压着太阳穴,“不知阁下是......?” 堂下站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眶布满红血丝,身边也没跟着下人小厮,“我是邓佑,是邓家庶五子,拜见女使大人。” 元青容挥挥手叫住他,“邓公子不必多礼,您今日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邓佑轻咳两声,“这几日兄长们也来拜访过女使大人,想必您也心知肚明了。” “你也想?”元青容看他一眼,有些诧异,“你看着不过十五,也想随我去伺候县主吗?” 这少年眉目清秀,双眼清亮有神韵,气质清正,虽然带着些阴郁之气,但看着不像是有所图谋之人。 邓佑闻言摇摇头,“我有所图谋,但与他们并不相同。” 他神色安静,却缓缓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女使此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猜,是为了邓家粮仓来的。” 元青容下意识的抓紧了杯壁,面上却笑了出来,“邓公子的话我听不懂,我要邓家粮仓有什么用?” 邓佑却言,“佑可助您一臂之力,邓家家财万贯、千仓万箱,皆为女使所用,佑分文不取。” “只求女使一件事,求女使助我,让邓家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元青容手中的轻罗小扇缓缓停住,“真是无稽之谈,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事情?” 邓佑却紧紧盯着元青容,说起了另一桩事情,“十五年前,邓长发与我母亲在长街偶然相遇,我娘貌美,他便见色起意,全然不顾我娘已经定亲,硬将她掳进邓府纳为妾室。” “外祖父外祖母愤恨上告官府,谁知那狗官与邓长发狼狈为奸,竟不顾二位长辈年事已高,以杖责之名将他们生生打断了气,我娘原本的未婚夫一家也被他们随意安了个罪名,驱逐出了杭州府,至今杳无音信。” “我娘被他强迫,不得已才怀了我。只是刚生产完就得知如此噩耗,她本就产后虚弱,为了我才留下一口气缠绵病榻,最后更是郁郁而终。” 邓佑丝毫不掩饰他对邓家的痛恨,“那邓长发早就忘了我娘,而我每每想起娘临终时候的样子,就恨不得杀了邓长发。” “佑不在意女使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和您做个交易。只要女使助我一臂之力,佑也会竭尽全力为您驱使,毫无怨言。” 他说完便拱手下拜,安静的等待着宣判。 邓佑也是没办法了,他越长越大,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嫡长子对他的眼神越来越有深意和防备,邓佑不得不另辟蹊径。 这位女使大人一到邓家,他就开始暗中观察着,原本是想着豁出去,只要能为母亲报仇,就算真的伺候静和县主,他也愿意。 只是几天下来,邓佑却莫名觉得,这位女使并非表面如此,而是另有所图。 他觉得是时候了。 若是能够让邓家就此消失,让恶心的邓家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邓佑觉得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元青容和令仪交换了一个眼神,令仪轻轻点了点头。 元青容便站起身,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停在邓佑身前,“你说的,我不信。” 邓佑却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坚定的望着元青容,“还请女使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带来我的诚意。” 元青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邓佑才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里。 元青容这才发现,或许是先天不足,这位邓五公子好像是天生的长短脚。 待他走远,元青容才收回目光,“姑姑,您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令仪仔细关紧门窗,“他没有说谎,奴婢事先着人查过邓府上下,确实有一位强掳进府早逝的姨娘。” 元青容也觉得他没说谎,邓佑眼神里的恨并未作假,是真的恨不得将邓长发扒皮吃肉的痛恨。 令仪挑开香炉,“您不必担忧,三日后便自有分晓。” 元青容在心里感叹了几句,才放下这件事说起别的来,“不知道庭清是不是还在杭州府,他若是知道我们来了,会不会过来与我们汇合?” “二公子应该还未曾离开。”令仪比较清楚这些事情,她们这次出来,身边不仅带了暗卫还带了精兵,谢庭清那边一直在往外悄悄运粮,应该人还在杭州府才对。 只是谢庭清的行踪掩藏的太好,除了他主动联系知一,有时一不留神,知一也会找不到他。 “如此便好,希望能早日与他汇合,”元青容稍稍放心了些,“若是他能知道,然后主动来找我们就好了。” “二公子向来好奇心重,听到府都有人来的消息,八成会跑来主动打听,过不了几日知道是咱们,应该会来相认的。”令仪安慰她道。 殊不知往日里确实如此,可这次却偏偏不一般。 谢庭清心里明白此事干系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他想着不若先克制自己的好奇,待日后有机会再打听,才毫不犹豫的翻墙离开了邓府。 此刻他正背着包袱混在一群赶路的农人当中往东山府走去。 杭州府剩下的富户粮仓不多,但都在知一的掌控下,按照他们的计划在悄悄的往外运粮。 谢庭清解决了邓家,便想着先去东山府探探路,留下消息后才率先出发。 他并不知道自己好奇的那人就是元青容。 一位敞着胸怀的老汉拿出水囊喝了一口,看着不远处嘴唇干裂的谢庭清,有些不忍,走了两步到他面前,“小郎君,我这水囊借你饮水吧?” 谢庭清擦了擦额上的汗,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不用了老丈,马上就到东山府了,进了城便有水喝了。” 老汉望着远远露出地面一个尖的城墙,没收回手,“你还是喝吧,别看快到了,其实还要走哩!” 谢庭清便也没再坚持,笑着谢过他,接过水喝了一口。 老汉见他好相处,便歇在他身边,“小郎君看着面生,不是我们东山府的人吧?” 谢庭清点头,“从西南过来的,那边种地活不了,过来找找出路。” “听说咱们这边种地能活人,我才过来的。” 老汉闻言立刻骄傲,“不是我说大话,我们东山府确实好种地,地里生出来的粮食可比别的地方多又好哩!” 谢庭清便装作惊喜的问道,“当真?!那我们一大家子可都有活路了!” 老汉自觉与他聊得来,便伸手拽着他,“小郎君与我家去,我叫婆娘烧好饭吃,咱们好好聊聊!” 谢庭清便顺势答应下来。 原来老汉姓周,就住在不远的周家村。 谢庭清便与他闲聊,打听到了米粮的价格与购买限制,心里有数后便装作不经意的提出要买粮食。 周老汉不甚在意,“你直接去粮店买便是,粮店可是赵家开的,他家有二十口粮仓呢。” 还十分贴心的建议道,“若是你囊中羞涩,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专买两年的陈粮,虽说与新粮比不甚好吃,但填饱肚子也够了。” 谢庭清眼珠一转,惊喜道,“当真?!那便太好了!” “不知老丈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尽管说便是,”周老汉十分爽朗,“若是能帮,我肯定会帮你。” “我家乡大大小小几百口人,张张都是要吃饭的嘴,我这次过来只是打听消息,若是能安家,他们便会举家前来。” “只是路途遥远,路上没有粮食,我想在这买一些陈粮,请镖局送到他们手中,也好护送他们安全到达东山府。” 周老汉最欣赏这种不忘本的少年人,见状便一口答应下来,“这有何难,你若是着急,明日我便叫着村里的人一同去买如何?” “多谢大爷!”谢庭清说道,从腰带里摸出一角银子放在桌子上,“这钱您拿着,就当是我谢谢您帮我这个忙。” 周老汉皱眉推拒道,“如此我便不帮了,我是看你合得来,又不图你这几两银子!” 谢庭清思索片刻,“那便这样,我想着在村里租下一间屋子住着,这钱就当做您为我赁屋的费用如何?” 周老汉见他真挚,这才答应,“那好,等到时候他们买了粮,我叫他们直接给你送去,你再给他们钱便是。” 谢庭清故作为难道,“这样是不是太麻烦大家……” “不麻烦,还方便些,”周老汉越想越觉得行,“先用饭,用完饭我带你在村里转一圈,看看你住在哪家合适。” 谢庭清松了口气,也顺势答应下来。 先小收几车,届时再寻找时机,接触赵家。 而另一边的知一也接到了消息。 “住在邓府那位暗中收粮的贵客是二少夫人?” 知一也吃了一惊,“那二公子呢?可有消息来?他可知道此事?” 行二点头道,“二公子应该是不知道,前几日他留了信,说是去了东山府。” 知一顿时有些头疼无措起来。 是该先与二少夫人取得联系? 还是要先告诉二公子他夫人来了这件事? 知一:二少家的人可真是不一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交易 第42章 后院起火 三日后,邓佑如约前来。 他和那日一样,穿着单薄、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充满了激动与兴奋。 邓佑带来了邓家一处粮仓的契书和钥匙,他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都交给令仪,“这就是我的诚意。” 令仪查验过后,对着元青容微微点头,然后才站到她身后去。 “你有什么打算?”元青容颇为好奇的问道,“介意告诉我吗?” 邓佑便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会假借已经获得女使青睐的名义,一一拜访我那几位兄长,只要您与我口径一致,想必他们会很乐意,也会很大方。” 元青容扬扬眉毛,懂了。 这也是她与令仪商讨时提出过的一种方法,既然邓佑主动揽下这件事,她们也可以坐享其成。 不亏。 邓佑比她想象中更敏锐、更识时务。 邓佑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难得露出一个灿烂轻松的笑容来,他约摸是肖似生母,俊秀中带着点文弱的俏丽,没有戒心的笑开时,像个小姑娘。 元青容想起他那可怜的生母,心中不免有些同情,原本会有一个幸福的归宿,就因为邓长发的一眼,全都毁了。 这就是女人,偏偏身不由己! 想到这,元青容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去做吧,若是遇到了难题就来找我。” 也当我为你那命苦的生母做点什么。 只是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邓佑高兴的走了,元青容才不甚高兴的和令仪说起自己的感受,“女人又不是个物件,姓邓的说抢就抢,抢到手后又将其抛之脑后,真是气煞我了。” 令仪却面平无波的说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不论旁的,先说你是个女的,别人就先看轻你三分。” 她嗤笑一声。 元青容后知后觉的问道,“这就是您一直不肯成亲的原因吗?” 令仪毫不隐瞒的点头道,“我跟在夫人身边,少时随她上战场,后来陪她打理生意,见多了各种品行的男人,自然就对婚事不抱期待了。” 她含蓄的说道,并没有仔细讲述那些男人是怎么贬低她的。 只是元青容还是能从字里行间听出她的不屑。 不过令仪还是顾忌着年轻女子的憧憬,温柔道,“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他虽说胡闹惯了的,人也顽劣,但他不会瞧不起咱们。” 元青容信服的点头,“这我自然是清楚的,成婚半年多,庭清从未有过冒犯的时候。”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笃定的相信谢庭清、维护谢庭清,她才想竭尽所能的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谢庭清尊重她、爱护她,她确实感觉到了。 这样想着,原本糟糕的心情又明朗起来,她深呼吸一下振作起来,不由得默默念了一句—— 真想快点见到他啊…… 与此同时,谢庭清已经在周家村混的如鱼得水。 他长相乖巧,嘴巴也甜,特意收起了讨人嫌的纨绔样子时,当真是人见人爱。 凭借着这张嘴和这张脸,他很快就用米粮将小房间给填满了。 只是不知为何,说好接应的知一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叫他莫名有些心焦。 “小元哥!这是我娘做的甜酒,我给你送来尝尝!” 篱笆外传来姑娘脆生生的招呼声,像只百灵鸟一样,只不过在谢庭清听来,属实有些令人头疼。 他苦着脸走出门,“春溪妹子,我已经娶妻了,只是我妻子此行并未跟我一道,等我筹集够了粮食,我就会接她过来的。” 这丫头不知怎的,突然就缠上了他,**又大胆的拿着东西上门来,直截了当的问谢庭清要不要娶她,可给谢庭清吓的够呛。 春溪一开始听他这么说还会羞臊,可后来却越来越胆大,她把篮子往谢庭清面前一推,吓得他后退两步,只想赶紧离她远一点。 “小元哥,我长得不好看吗?”春溪不服气,她是十里八乡长得最水灵的姑娘,哪里的小伙子不想娶她,怎么到了小元哥这里,就万般讨嫌了? “我妻子也十分貌美,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谢庭清真心实意的说夸奖道,又怕春溪不信,赶忙补了两句,“我对她的心日月可鉴,我对她绝无二心,此生此世我只喜欢我妻子一人的。” 春溪气的直跺脚,她不想做小,奈何看中的人还早早成了亲,真叫人心烦,她勉勉强强的说,“不是有那劳什子平妻?我也不介意,你愿不愿意?” 谢庭清头都大了,摇头摇成了小孩子的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我这辈子只娶我妻子一人。” 春溪气跑了。 谢庭清这才松了口气。 “二公子桃花不浅?” 突然屋顶传来幽幽的说话声,吓了毫无防备的谢庭清一跳。 他扭头一看,是知一来了,不知躲在哪里看了多久,竟也能从他那张平平无奇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促狭来。 “你终于来了,”谢庭清叉着腰,“你要是再不来,我这出戏可真唱不下去了。” 知一脚尖一点从房檐落下,站在谢庭清面前,用一种诡异带点探究的眼神看了他几眼,看的谢庭清浑身都不得劲。 “怎么了?”谢庭清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有事要问我?” “邓府上来了两位府都的贵客,排场极大,你可知道?”知一却提起其他无关的话题来。 “当然知道,”谢庭清莫名其妙的点头,带着他往屋里走,“你问这个作甚?还是那贵客有问题?” 知一跟着他走了两步,“你可知道那两位贵客是谁?” “不知道,”谢庭清摇头,“本来打算去瞧瞧,后来没找到时机,又想着不能误事,便直接离开了。” “怎么,你知道那是谁?” “当然知道,”知一平淡的回答道,“是二少夫人和许副将。” 哐啷! 正要进门的谢庭清直接左腿绊右腿,摔在了门槛上。 他结结实实的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没能爬起来就急着问道,“谁?你说是谁?” 知一默默上前两步,手上用力扶起他,同时还不忘重复一遍,“二少您的夫人,以及小祝将军的手下,许副将。” 谢庭清坐在条凳上,捂着额头嘶嘶的倒吸凉气,“……我缓缓、缓缓……” 元青容和令仪姑姑……?? 她们怎的来了?? 大哥怎么会答应的?? 谢庭清满腹疑问想要得到解答,却不得不按耐下来,“她们现在如何?还安全吗?” 知一点头道,“很安全,她们借着为静和县主选面首的名义住在邓家,同时笼络了邓家五子,不断挑起其他几个公子的争斗,慢慢也拿到了几个粮仓。” 他简单的说了说最近打听到的情况。 谢庭清一开始还眉头紧锁有些担忧,可听着听着,就没忍住捂着嘴笑了。 “都学会坑人了,不错。” “应该是我夫人看到了我曾经的手稿,这才主动前来相助,”谢庭清心情大好,“看来她比我能干,这样下去,能把邓家掏空。” “邓家不算积善之家,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多年,如今也算是到头了,”知一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二少夫人这是为民除害。” “先别打草惊蛇,能联系到她吗?保证她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她到这里来了,日后寻个机会再见。”谢庭清思虑片刻,对着知一说道。 一别将近一月,他还挺想见她的。 知一又和他聊了聊接下来的计划,二人简单估量了一下屋里的粮食,决定安排人先扮成走镖的人送一趟粮食出去。 只不过刚走了两步,谢庭清就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刚刚……那个……就……就不用告诉她了……” 知一一头雾水,刚刚什么? 不过随后他就反应过来了,“您说刚刚那位姑娘?” 谢庭清立刻啧了一声,“你怎么还提她?” 他心里咕哝半天,才大吐苦水,“我也知道少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是我真没招惹她……也不知怎的,她就跑来说要嫁我,我冤不冤?!” 知一对这番话的反应很简单,他呸了一声,便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跳上了树,闪了几下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谢庭清站在原地。 邓佑的计划很顺利的在进行,他那几个哥哥为了前途争红了眼,一听他说有门路,一开始还不信,直到某一天当着几位兄长的面,元青容喝了他沏的茶,这几位兄长便立刻争前恐后的讨好起他来。 小到银子、铺子,大到庄子、存粮,在邓佑的煽风点火下,都一股脑的流入了元青容的口袋。 邓佑一点没留,他本就不重物欲,一心只为报仇,元青容见他这般,倒是动了些恻隐之心,拿出一部分来还给他。 “这些你拿着,变卖也好经营也好,拿着给你外祖父外祖母迁个好点的坟地,若是能,就将你母亲一块迁走吧,我相信她也不愿意葬在邓家祖坟里。” 邓佑一言不发的接过来,看着手里的铺子银票红了眼眶,随后他赌咒发誓一般的对着元青容表忠心。 “今生愿在女使座下左右,为您驱使,死生不论!” 趁夜而来的知一伏在房顶上正巧听到这话,不由得眉心一跳。 二公子那还正忧心着,怎么二少夫人这也…… 知一: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后院起火 第43章 避如蛇蝎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用?”元青容低眉敛目,慢吞吞的说道,“与其说这个,你道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邓佑听她这话,知道她还要用自己,原本还忐忑的心突然就莫名安定了下来,他想了想笑道,“坐山观虎斗罢。” “不需您费心,只要一直如此,我那几位好兄长也会斗的翻天覆地。” 邓佑显然很是了解他家里这些兄长们的恶劣脾性,胸有成竹的猜对了每个下一步的发展,叫元青容属实是清闲不少。 她微微颔首表示许可,邓佑却抬起手捂着嘴轻轻咳嗽两下。 元青容注意到他脸色是接近透明的苍白,沉默片刻后还是没能忽略心里那一丝挣扎,叹了口气道,“你这病......是怎么回事?可曾找郎中瞧过?” 邓佑心中微暖,他满足的笑了笑,温声道,“女使不必担心,我不打紧,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医不好的,说是只能养着,没什么大碍。” “该吃的药还是吃着,平日里的补品也记得多用着些,别没等到报完仇,你先把自己糟蹋没了。”元青容状似随意的嘱咐道。 邓佑很是感动的望着她,“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死的太早的。” 元青容不自在的端起杯子呷了口茶水。 好不容易送走邓佑,令仪刚迈出房门两步便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像一道风一样翻身而起,直窜到房梁顶上。 “何方宵小?!为何藏头露尾!!” 话音未落,知一顿时便察觉到,那裹挟着锋利风声的攻势已经直逼面门而来,危险的本能让他迅速后退。 只见他刚迈开一步,令仪就已经一脚踏在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上。 瓦片都踏碎出了裂痕。 知一只觉得头皮发麻,没想到这位许副将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身手却是这般敏捷漂亮。 见令仪已经顺势抬手再来,他赶忙在第二招到达之前飞快出声道。 “许副将留手!属下是二公子的人!” 令仪好险不险在他眼睛正前方一指处收住攻势,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依然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 只要知一稍有妄动,令仪就会立刻将他的命留在此处。 知一出了一头的冷汗,心里却不断的在反思懊恼,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轻松,竟让自己如此疏忽大意,这要是真正的敌人,他今天就要交代在此了。 如此松懈,当真是丢了命都不可惜! 他骂自己两句,才紧接着开口说道,“属下知一,是天字暗卫一号,奉帝命跟随二公子左右保护他的安全,协助运粮大计开展,今日也是二公子让属下过来的。” 他说着便一拽衣领,露出胸口处特有的刺青来证明身份,令仪这才肯相信他的话。 “多有得罪。”她行了一个礼,爽朗大方,随后便矫健的跳下房梁。 知一紧跟着她下来,走到元青容面前,“拜见二夫人。” 元青容捂着惊魂未定的心松了口气,还不忘了问清楚,“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何人?” 令仪便简单的说了两句,把刚刚的事情告诉她。 元青容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走近两步,急切的问道,“庭清叫你过来的?那他可还好?现下人又在哪里?” 知一摸了摸鼻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二夫人别急,二公子他一切都好,现下正在东山府的一个小村子里,他知道您来了,特意叫我来和您通个气,叫您别担心。” 元青容一直飘忽不定的心这才结结实实落回肚子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对了,他在东山府,那杭州这边是……?” 她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帮了倒忙。 知一听懂她的顾虑,便耐心解释道,“二公子说您做的很好,待邓家事毕,属下再带您前去与他汇合。” 元青容一听这话,顿时干劲十足,恨不得能立刻将邓府拿下。 “您有什么话要带给二公子吗?”知一看了眼天色,“属下还得尽快返程,运粮事关重大,属下片刻难离。” “就......”元青容本以为自己会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到头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只能叮嘱一句,“叫他注意安全,切莫受伤。” 知一还等她再说两句,却见她说完之后就停了下来,意识到就这一句后,才眨了眨眼,“夫人放心,属下一定带到。” 说着就身影一闪,消失在院子里。 元青容跟着紧走两步,又望了一会儿,才默默的坐回软塌上。 令仪便安慰的摸摸她的肩。 ........................ 周家村。 谢庭清难以置信的看着知一,“就这一句?当真就这一句?” 他瞪着知一,不死心的问道,“你莫不是在逗我?” 知一摊摊手,明明是一板一眼,却莫名让人觉得嘲笑,“二夫人确实就说了这一句,属下也没有隐瞒。” 谢庭清顿时整个人都颓了些,他嘟嘟囔囔的坐在矮凳上,两条长腿撇出去晃个不停。 “不应该啊......按照她的性子,应该要和我说很多话才对啊...” “往日里她和我说话也很多,怎么偏偏今日这么少?” “莫不是她还在气我骗她啊?还是在气我离家?” 谢庭清暗自猜测着,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知一有些无语,“二夫人的话属下已经带到了,您准备什么时候进东山府?” 他隐晦的提醒道,是时候该忙忙正事了。 谢庭清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明日、明日我就去。” “既然如此,那属下先告退了。”知一拱手道。 待知一走后,谢庭清又呆了半晌,就听到有人敲门,他走出来一看,是周老汉,拿着一把菘菜正笑呵呵的在门口等他。 谢庭清连忙迎上去,“是您来啦?快进来坐。” 周老汉笑容可掬的走进来,四处打量一番,“镖号走了有几天了吧?怎么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谢庭清挠了挠头,“我明日想进城去找找活挣些银钱......” 他正满脑子都是元青容,此刻忽然灵机一动,“这不是我妻子就快过来了,原本我家里也算富裕,她是个娇娇小姐,也肯跟着我过来吃苦,我就想挣些钱,叫她过好日子。” 周老汉却神色尴尬的搓了搓手指,“额...小元呐,你这家里可还有什么兄弟,是还不曾说亲的?” 谢庭清不明所以,还是摇了摇头,“我家里兄长都娶妻了。” 周老汉心里暗自埋怨着老妻不懂事,非要自己过来和小元说这些话,可想到春溪那丫头的倔模样,还是腆着脸问了一句。 “那你......” 谢庭清压根没想到这一茬,还在疑惑的望着周老汉。 周老汉哪里干过这种事,臊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上话来。 这时春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元哥,你娶了我吧!” 谢庭清吓得蹭蹭后退两步,“你怎么在这!” 春溪直截了当的说,“我想嫁给你,我不介意你妻子过来,你娶了我吧!” 谢庭清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都跟你说了不行了!” 他看着这女人还要上前来,吓得一把抓起旁边的包袱,“老丈!我先去挣银子了!” 说完也没走正门,竟然直接从窗户蹿了出去。 他跑的极快,留下春溪和周老汉面面相觑。 周老汉不由得叹了口气,“春丫头,你说说你这是闹得什么事......” 他嘬了两口烟袋,语气里带了埋怨,“人家不愿意娶你,你作甚非得就认准了他?” 他也纳闷,小元这孩子确实长得好看,人也板正,说话做事也利索,可好小伙那么多,小元来了也没几天,怎么春溪就非得嫁他呢? 春溪沉默半晌,红着眼眶,“他长得好,会读书,他每次看着我都不会露出那种恶心的眼神。” 春溪咬着嘴唇,又伤心又不服气。 “我哪里不好了?凭什么我不能嫁给他!” 周老汉气的想用烟袋敲她的头,“人家成亲了!而且他媳妇儿很快就跟来了,你不介意,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媳妇儿乐不乐意?” “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她一个娇小姐什么都不会,能有我干活好?”春溪倔强说道。 她何尝不觉得丢脸。 可是她就是想嫁给小元哥。 特别想,见他第一面就想。 周老汉听她这么说,顿时气又消了一半,他叹息道,“丫头,老汉我看着你长大,你得听爷爷一句劝。” “小元家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就算是遭了灾,也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攀上的。他媳妇儿那哪能是干活的?是娶回来管家的,是享福的。你拿什么和人家叫板?” 春溪怎么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可她就是不愿意死心,总想着万一呢? 万一小元哥也喜欢她呢? 万一小元哥以后会明白她的好呢? 可小元哥避她如蛇蝎一样,春溪就越发的不肯死心。 就算要死心,也得见一见他的妻子,看看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到那时候,她就真的死心了。 想到这,春溪又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我要当面问他媳妇儿才行!” 第44章 下药 邓佑做的很隐蔽,邓长发几乎察觉不到不对劲,他那几个儿子早已经争红了眼。 他向来爱重嫡长子,对庶子们几乎都是不闻不问,若是嫡长子是个心胸开阔的还好,可他偏偏是个眼界小的,就看的到那一亩三分地,从来都瞧不起他的庶弟们。 眼下瞧着有了机会,庶子们哪能不急? 元青容和令仪隔岸观火,名义上是兄弟实际上却像仇人一样下手毫不手软,就怕自己一个心软反而叫被人夺去了机会。 不知是直觉还是记恨,几个庶子默契的选择了暂时结盟对付嫡兄,在邓佑的暗中鼓动下,邓家大公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从来不觉得这些贱妾们的儿子能跟自己媲美,只觉得他们就该唯唯诺诺的仰人鼻息,像只狗一样讨自己的欢心才对。 至于邓家,那只能是他这个嫡子的,其他人想都别想。 因此当庶弟们一起发难时,他显得十分不可置信。 甚至是愤怒的、不顾一切的开始反击。 邓佑冷眼旁观着,又趁乱去和大公子表了一表“忠心”,大公子眼神又是轻蔑又是得意,说着算他识相。 邓佑便顺势拱火,让邓家大公子原本平息了一些的怒气再次飙升。 狗咬狗,一嘴毛。 他们争得越厉害,邓佑就越发畅快。 矛盾愈发激烈,愈发水火不容,愈发紧张压迫。 下人们噤若寒蝉,生怕哪天哪位主子迁怒到自己身上,丢了饭碗是小,丢了命可就真是冤枉极了。 元青容糊弄着邓长发,与他周旋。 这老胖子是个人精一样,元青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他。 随着日子一天天,还真有了点上位者难以捉摸的气势。 邓长发捏了捏眉心,身旁管家为他端来提神的茶水,“老爷,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他摆了摆手,端过杯子灌了一口,才叹气道,“我如何睡得着?我儿的事还不见进展,我是夜夜难寐啊……” 他说着又来了气,“那女表子当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都多少时日了,也不见她松口片刻,要她不是县主的人,老子早弄死她了!” 管家便附和两句,随后献计道,“老爷,不若我们叫大公子和她走动走动如何?” “她就是再厉害,也是个女人,女人是不能成事的,要是被占了身子,大公子再哄哄她,哄的她动了心,那还不是对大公子言听计从?” 邓长发沉吟片刻,“不失为一个办法,我明日再探探她的口风,若她还是那般油盐不进,就休怪我了。” 心里有了办法,邓长发也不再那般难熬,很快有了睡意。 第二日,元青容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就听到下人来报,邓老爷来了。 她不甚稀奇的点了点头。 邓长发大概是急了,这几日不仅将那几个庶子训斥了一番,几乎是日日都来见她一见。 元青容不胜其烦,但更提高了警惕来应付他。 这种人渣,急眼后无外乎两种可能。 一种是认命了,干脆偃旗息鼓。 另一种就是恼羞成怒,不见黄泉不回头。 元青容觉得,邓长发是第二种。 邓长发提着一个盒子,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女使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还不错,虽说没有府都舒适,不过勉强可以。”元青容懒懒的说道,习以为常的“挑剔”两句。 邓长发见怪不怪的笑了两声,“喏,昨日有人给我送了一盒上好的燕窝,我这就拿来借花献佛,送给您尝尝看。” 元青容挑挑眉,令仪就接过来打开放在她眼前,她扫了一眼,面上的轻蔑肉眼可见,“不错,多谢您了。” 邓长发额角青筋跳了跳,上好的血燕怎么叫她说的一文不值,很是勉强。 他默默平复心情,又扬起唇角,“眼下马上就要入伏,杭州热燥,不若府都凉爽,不知女使准备什么时候返程?我儿也盼望许久了。” 元青容照例敷衍他,“再过几日,县主还未传信,我等也得听命行事,邓老爷莫急。” 邓长发又聊了几句后,才笑容满面的找了个借口离开。 元青容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令仪姑姑,我怎么觉得,他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憋着要使坏?” “今夜奴婢便去探听一下。”令仪也觉得不对劲。 前几日都能看到邓长发的急躁和不耐,怎的今日竟然又风平浪静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能掉以轻心。 邓长发出了水榭便沉下脸来,他唤来管家,小声道,“去弄点最烈的药来,再叫几个家丁来,老爷我今晚要设宴。” 他目光里的淫邪和恶毒肉眼可见,吓的管家心里一跳。 “老爷?咱们不是徐徐图之?”管家小心翼翼的说道。 邓长发冷笑一声,“这女人给脸不要脸,拿乔拿惯了还以为是在府都?不过是一个下人,真当老爷我敬着她?” “她失了清白,还是那么多男人,要是不想死的声名狼藉,还不是得任我摆布?” 邓长发圆胖胖的脸上带着狞笑,一点都看不出来和善和亲切,像只厉鬼。 管家吓得心里突突,不敢再看,匆匆应了一声,便左脚踩着右脚赶紧跑开了。 邓长发麽挲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漠然的想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元青容打了两个喷嚏,令仪便扯了一件外衣过来给她披上,“昨日夜里着凉了?奴婢去煮点姜茶来?” 元青容拉着她的手,“不用了。只是鼻子莫名有些痒,现下已经没事了。” 令仪便给她压压被吹起的衣襟下摆,“若是哪里不舒服,就赶快告诉奴婢,奴婢给您备着药。” 元青容点点头,“我会的。” “邓佑已经在联系城里其他几家这几家平日里被邓家挤兑的厉害,要是有机会他们定会吃下邓家的铺子。 “而且这两日他借着散心的名义,让邓家长子染上了赌瘾,联合赌坊做庄,邓家长子身上几乎不剩什么资产了。”她一边小声和令仪说着,一边心里默默盘算着。 “如此下去,若是顺利,再过不了五天杭州就没有邓家了。” 而她已经悄悄吞下了将近一半的粮仓。 这些粮食一部分陆陆续续的运到府都,另一部分则是直接运给了谢润。 元青容前几日还收到了两封信。 圣上一封,谢润一封。 元青容喜滋滋的看了好几遍,才嘱咐令仪好好收起来,待回去了她要拿给谢庭清看的。 正说着,一个圆脸小丫头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女使大人,老爷说今夜设宴,请您一道参加,有要事相商。” 元青容有些诧异,怎的突然就设宴,邓长发才离开不就,他也没说啊。 那只可能是刚刚才决定的。 她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圆脸小丫头这才退下。 令仪默默说道,“不对劲,有诈。” 元青容也点头,“看来势必要提高警惕了,邓长发这次必然有所求。” 夜风微凉,元青容换上一件织锦长裙,在令仪的陪同下欣然赴宴。 邓长发将宴会选在一处亭台,从窗口望去,花团锦簇,十分漂亮。 就是有些偏僻。 元青容和令仪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带着笑落座。 “女使赏脸。” 邓长发看着她窈窕的身姿和娇艳动人的面庞,笑容愈发灿烂,举起酒杯来就要敬她。 元青容抬手,令仪将酒杯端给她的时候,不起眼的停顿了一下。 邓长发没有注意,只是盯着元青容不转眼的看着。 酒杯刚刚递到元青容的手上,就听到门外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令仪立刻大声道,“是谁!” 邓长发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跟着转头去看。 只是那声巨响之后,门外便悄无声息了。 邓长发皱着眉头,“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旁的下人赶紧跑了出去,片刻后便回来禀报道,“老爷,是楼梯塌了一角。” “楼梯怎么会塌?”邓长发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下人老实道,“从木头来看,是虫蛀了。” 邓长发顿时被打消了疑虑,“算了,叫人重新来修便是。” 他又回过头来,端着杯子继续要敬元青容。 元青容嗤笑一声,好不给面子的讽刺了他两句,“邓老爷,您这楼梯都蛀了,可真不像是杭州首富的排头啊。” 邓长发面不改色的笑道,“年久失修,毕竟也是百年老宅了,明日我便叫下人返修去,绝不会让女使再惊着。” 元青容这才给面子的喝了酒。 邓长发看着她一饮而尽,不由得勾起嘴角来。 喝吧,喝完就是你的好日子了。 如此这般,邓长发更是笑意吟吟的看着元青容,那目光叫人十分不适,仿佛元青容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令仪默默捏紧了拳头,真想捶他脸上,打的他痛哭流涕才好。 邓长发却越吃越莫名忐忑,直到酒过三巡,元青容除了有些酒气上头,也不见她有丝毫不对劲。 莫不是这药有问题? 他百般不得其解,暗中皱起了眉头来。 “邓老爷,有心事?” 元青容感觉到令仪在身旁轻轻碰了碰自己,便笑着问道。 “哪有,只是有些醉酒罢了。”邓长发搪塞道。 元青容手指捏着小小的酒杯,轻声笑道。 “我怎么觉着你是在想,这药怎么不起作用呢?” 第45章 以牙还牙 邓长发呵呵一笑,“女使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元青容也露出笑意来,“听不懂也没关系。” 她还在慢悠悠的捻桌子上的菜吃,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慌张来。 邓长发心中狐疑,他对着席下的家丁们使了一个眼色,若是药不管用,那便怪不得他强上了。 总之他今天必须要将这女人拿下才行。 只有拿下她,我儿才能得到那光辉前程,邓长发这样想着。 家丁们对视一眼,缓缓围上前来,邓长发也将手放在太师椅扶手上准备行事,可就在他要站起来的片刻,突然感觉到肩上有只手按住了自己。 刹那间他身上一软,忽然便全身卸了力气,酸软无力的只能倚在椅子里。 他不由得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邓长发顿时有一瞬间的迷惑。 他见过这人吗? 他怎么不记得? 这人又是何时来到他身旁的? 然而片刻后邓长发便反应了过来,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元青容。 如此平凡的一张脸,如此鬼魅一般的身手,莫不是传说中的暗卫? 邓长发心中转过万千想法,席下的家丁们也面面相觑的定下脚步,不知该不该上前去。 毕竟家主都还在别人手里,他们也怕自己没命。 邓长发挤出一个笑脸,“女使……这是何意啊?” 元青容一直吊着的心在知一出现的时候终于放了下来,她默默深呼吸一口气,又时刻记着自己正扮演着的人,便捂着嘴轻笑出声。 还不忘惊讶戏谑的看了一眼邓长发。 就好像在说,你个千年的王八装什么万年的鳖? 邓长发奇异的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深意,原本压下去的怒气又隐隐升腾起来,可受制于人叫他不得不忍着周旋起来。 “邓家对女使可是诚意满满,女使这一出是不是实在过分了些?” 元青容撂下筷子,转而端起了茶杯,“你看这杯子,漂亮吗?昂贵吗?可谁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烂茶。” “邓老爷,有的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有的事做了,也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知一默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元青容。 邓长发盯着她纤长白嫩的手指慢慢打开纸包,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妙。 元青容把纸包里的褐色粉末倒进酒杯里,晃晃均匀后,才笑容可掬的看向邓长发,“难为您特地为我选了些牲畜用的烈性药,现在我也原样奉还。” 她说着把酒杯递给一旁早就等候许久的知一。 邓长发浑身无力,他目眦欲裂的瞪着那个杯子,浑身都在抗拒却无能为力。 这药有多烈他当然明白,这杯掺了药的酒喝下去是什么后果他也明白。 他可不会觉得这些人会在给他灌药后还好心的帮他找解药的女人来。 等着他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邓长发拼命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脚想要逃走,但不知那人对他动了什么伎俩,他竟然怎么都动弹不得。 “你敢!你这女表子!我会杀了你的!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他一面挣扎一面不干不净的骂着什么,听的元青容忍不住微微皱眉。 知一额头冒汗的赶快把那杯酒给他灌了下去,省的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让随时有可能过来的某人听到。 邓长发感觉到那怪味的酒滚入喉咙,又怒又怕,他用舌尖抵着喉咙口,使劲的想让自己赶快吐出来。 知一把酒都倒进去后,才对元青容说道,“接下来的场面怕是会污了您的眼睛,您还是回避一下吧?” 元青容看着已经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邓长发,只觉得嫌恶无比,便顺势点头,“我先回去了。” 令仪自从发现那酒杯里有药就已经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能留下来亲手收拾这狗东西。 可她又担心元青容身边没有自己在会有危险,只能路过邓长发的时候狠狠踢了他一脚,把他从椅子上踢了下来,才冷哼了一声。 元青容刚迈出门槛,忽而就撞上了一个人,本就生气的她顿时怒上心头,抬头怒喝道,“怎么,活腻歪了?一个二个都敢往我这里撞?” 可抬起头的瞬间,她又不可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面前站着一个劲瘦挺拔的男儿郎,穿着有些旧的青色武袍,晒的有些黑了,但肩膀却变得宽阔了许多,似乎个头也长高了,正含笑着望着她。 是谢庭清来了。 元青容呆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谢庭清原本还在猜想着,元青容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是会开心大笑的扎进他的怀里,还是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眼泪像下雨一样哗啦啦的掉。 结果都不是。 她只是傻傻的看着自己,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就那么愣在原地。 谢庭清摸摸鼻子,只好主动上前一步,半弯下腰凑到她面前,故作不满道,“怎么不跟我说话?这才几日就认不出我了?” 元青容眨眨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来了?” 谢庭清原本还有点别扭,听到这话顿时要气飞了,“怎么,你还嫌弃我来了?” 元青容连忙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屋里邓长发暧昧的声音打断了,谢庭清皱着眉捂住元青容的耳朵,“什么东西?” 令仪摩拳擦掌,“二公子来了奴婢就放心了,不若您陪着二少夫人先回房间?奴婢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谢庭清往里瞥了一眼,正巧看到邓长发抱着一个家丁的腿不撒手,顿时有被恶心到,他连忙点头答应下来,想带着元青容赶紧离开这里。 这老东西太辣眼睛了。 元青容默默勾了勾嘴角,温顺的跟着他一路离开了这里。 直到到了元青容住的小院子,谢庭清才肯松开手。 他看元青容一直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还有些扭捏,“你……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元青容就踮起脚,伸长了手,去摸了摸他的头顶。 谢庭清下意识的弯腰低头方便她摸。 元青容心满意足的摸到了他柔顺的头发,才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瘦了,也黑了。” 谢庭清就绷起胳膊叫她捏,“我是壮了,你摸摸看是不是硬实了许多?” 他骄傲的拍了拍胸脯,“我现在可厉害了,能一口气走很久都不累。” 元青容听话的捏了捏,但下一秒就摸了摸磨损的袖口和陈旧变色的衣服,心里五味杂陈。 府都里富贵挑剔的小少爷,样样都得要最好的,如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变成今天这样。 他不上进,元青容心里难受。 可他这般上进,元青容心里也不舒服。 谢庭清见她一直摸着袖口不松手,如何不知她现在正想什么,便主动拉着她坐在桌边,转移话题道,“我听知一说,你如今已经差不多要将邓家吃下了?” 他夸奖道,“你真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元青容果然被他带偏了心思,有些羞赧,“我如何厉害,是你的计划厉害才是。” 谢庭清摇头,“我只是拿出了一个想法,剩下的应该都是你填上的吧?” 元青容轻声说,“能帮上你就好。” 谢庭清不由得紧紧的攥住她。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呢? 不辞辛苦的来到他的身边,完全的相信着他,不计回报的想帮他。 谢庭清突然就意识到,能够娶她,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这个念头像是带着温度,不知为何烫的他心头一缩,他不愿多想,似乎再想就会变得奇怪起来,于是便努力转移话题。 “对了,你刚刚好像很生气,”谢庭清想到刚才元青容带着怒意的样子,又觉得新奇又觉得她生气也这般好看,“是那邓长发惹你了?” 元青容闻言面上的笑容减了很多。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只是生气,或者说是难过。” “母亲曾经告诉我,女人家活在这世上总是要困难些,我一开始还不太懂,直到我看到邓长发。” 元青容紧紧咬着后槽牙有些愤怒,有有些无奈,“女人对他来说,是一个玩物,是一个战利品,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可那对女人来说,是她的一辈子,是她的所有的幸福和盼望。可这些东西在邓长发看来,一文不值,还不如叫他高兴几天来的重要。” “他如今使出这样的伎俩对付我,还不是因为他轻视作为女人的我,我的名声、我的贞洁在他看来只是他拿捏我的工具,是一种手段。” 元青容闭了闭眼睛,终于没了笑意,“我最难过的却是,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邓长发。” 她望着谢庭清,眼神难过极了,“你说,怎么就这么难呢?” 谢庭清沉默不语。 他给不出答案来,也没有底气向她保证什么,这一刻他甚至能够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谢庭清张张嘴,想抱抱她安慰她又害怕吓着她,只能郑重其事的半跪在她面前,“那我答应你,我永远都不会这样。” 元青容低着头看着他清澈盈亮的眼睛,感觉到了被某人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珍重爱护包裹着,她有些挪不开眼。 鬼使神差一般,她慢慢的低下头,向着谢庭清的方向越靠越近。 谢庭清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不知怎的,也没有后退,而是慢慢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动了她。 片刻后,一个微凉而柔软的吻,轻轻落在了眉心处。 这算不算初kiss?(点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以牙还牙 第46章 暧昧丛生 当吻落下的时候,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然而只是片刻。 元青容下意识的望向谢庭清,却发现他依旧是眼也不眨的抬着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她突然就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躲开谢庭清的视线,她脸颊微热,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突然轻轻吻了上去。 谢庭清感觉到那抹柔软已经离开了额头的肌肤,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诚实的跟了上去,似乎想要挽留她一样。 只不过元青容挪开了视线,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谢庭清莫名有些失落,可很快又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她半偏着头目光无所定处,有些慌乱,可睫毛纤纤颤颤,像是湖水边上的蹁跹的蜻蜓一般,惹的他也想去扑一扑。 谢庭清的视线若有实质一般定格在元青容的脸上,看的她脸颊像是染上了火烧云、凤仙花一般,慢慢从耳根腾起云霞。 “你......你看什么?”元青容有些受不住这直白的目光。 谢庭清不知为何,只是听着她娇娇怯怯的声音,也觉得心慌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烧了起来一样浑身滚烫,烫的心痒,“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倒是说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元青容鼓起勇气偷偷掀起睫毛看他一眼,又正好对上那双亮似虎狼的眼睛,惊的她又赶快垂下了眼睛,仿佛再看一眼,就要出什么大事一般。 沉默里,气氛好似变得粘稠了起来,叫人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些。 谢庭清几次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喉头似乎住进了一只小狸奴,活泼的用毛茸茸的粗尾巴在扫来扫去,直叫他动弹不得。 交握在一起的手透出一股带着粉意的热,指尖微勾,诚实的倾诉着主人此刻动乱的心事。 元青容动了一下,却被他下意识更紧的攥住手,手掌心出了细腻腻的汗,黏在一起。 “你......松手啊...”元青容忍不住低声嗔道。 谢庭清听话的松了手,可片刻后又不由自主的后悔起来。 他还半跪在元青容面前,离她很近,近的可以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可他现在却只想离她更近一些。 再近一些。 最好是能将她...... 谢庭清脑子混沌一片,但他依稀觉得,他就要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了 可不待他想明白,就忽然被庭院里乍起的一声打断了思路。 他猛然回头看去,刚刚昙花一现般的念头瞬间消失的无踪影。 “女使!” 来的人是邓佑。 他原本在赌坊里盯着邓家大公子,却意外得知今日邓长发要图谋不轨,便立刻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的运动也染上了一抹粉色,只是他身体太差了,刚刚停下便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院子能驱使的下人都让她支使出去了,元青容见他咳的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实在有些不忍,只能自己去倒了杯茶水给他。 只是刚刚才走了两步,就被大步追过来的谢庭清抢走了茶杯。 他带着笑走到邓佑面前,“五公子先喝口茶,可千万别呛着自己了。” 邓佑接过茶喝了一口压下喉间痒意,才警惕的看着谢庭清,“我记得……你是后院的杂役?怎么跑到女使的院子里来了?还不回去干活?” 谢庭清不知怎么察觉到他话里莫名的敌意,顿时有些牙痒痒,“五公子,我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我已经是女使的人了……” 他故意回头抛了个媚眼,声音暧昧的说道,“女使昨夜便答应我了,会带我一起回府都。” 现在剧烈咳嗽的人变成了元青容。 邓佑也一脸的震惊,他看看元青容,又看看眼前劲瘦高挑、英俊扎眼的男人,不知怎么,像是陷入了沉思。 元青容忍不住瞪他一眼,原本还在心疼他化身杂役吃的苦,现下又觉得实在是活该了些! 谢庭清仗着邓佑比他矮,看不到他的表情,顽皮的拌了个鬼脸。 元青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谢庭清便精神抖擞的走了回去,站在她身边。 “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元青容还记得正事,便耐心的问道。 邓佑像是被她的话惊醒了一般,“我...只是听说邓长发对女使图谋不轨,才..才回来,您没事就好。” 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元青容没有在意,只当他还是身体不适,“我这里不用担心,邓长发不足为惧,你的进展如何?” “邓耀已经深陷赌坊,每日都会流连,输尽全部身家也不愿意离开。”邓佑打起精神来回答,“张、李、赵三家已经成立了一家商会,专门用来吞下邓家的铺子们,剩下的粮仓钥匙很快就会送来。” 元青容闻言便知道,自己很快便要离开杭州府了。 “邓长发今日之后应该会卧床休养很久,我还能在这里停留三日,剩下的你自己也可以做到了。” 邓佑欲言又止,“女使这便要离开了?不再多待几日吗?” 元青容扬唇一笑,“不了,大事已毕,多留无益。” “此后若是有缘,我们还能再会的。” 邓佑脸上没了笑容,他沉默了片刻,才拱手拜别道,“山高水长,女使务必珍重。” 元青容微微颔首。 邓佑才转身离开。 他走的很慢,身形瘦弱却又倔强的不肯弯折,只是后来越走越快,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元青容目送他离开,直到门外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 一转眼就是谢庭清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巴撇的能扇人巴掌一样。 “山高水长~务必珍重~有缘再会~” 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元青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越过他往屋子里走。 啧,真酸。 谢庭清撇着嘴看她若无其事的路过自己,顿时撇的更厉害了。 知一和令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奇怪的场景。 一个在前头若无其事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另一个嘴巴撇的老高看着就是不高兴,可却还非要不依不饶的跟在人家后头。 又奇怪又好笑。 令仪这下可有时间好好的看看谢庭清。 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才欣慰的说道,“长大了。” 谢庭清也不假模假样的闹脾气了,爽朗一笑,“令仪姑姑,许久不见了。” 令仪看着他只觉得欣慰极了,若是夫人见着他此时的样子,一定会高兴的。 “时间不多,还是聊聊正事,”谢庭清正色道,“接下来我和知一会在东山府继续暗中收粮,邓家偌大一个富贵之家突然消失,必然会引起各方查探,我觉得不若先沉寂一阵子,等我们去往下一个州府,再重新打算。” 元青容和令仪自然没什么异议,约定好会面的时间地点后,谢庭清便该离开了 他磨磨蹭蹭的纠结半天,就是不说话。 令仪有眼色的拉着知一退下了,留下两个人再说些贴心的话。 知一寻了半天,最后噌的一下跳上了院子里的大树。 这里让他有安全感。 令仪哭笑不得的叉着腰站在原地,随后才招了招手,“你先下来,还没吃晚饭呢吧,你饿不饿?” 知一又沉默寡言的跳了下来,脸上不太明显的红了红。 令仪带着他往厨房去,“来不及做什么,就只能煮碗面,你吃不吃?” “许副将决定就好。”知一自然是不挑的。 令仪手脚麻利的用小炉子煮了碗酸辣鲜香的阳春面,还窝了两个鸡蛋进去。 知一肚子饿的咕噜直叫,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小矮凳上。 虽然有些束手束脚,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坐着,不曾抱怨半分。 令仪把面碗端给他,“有些烫,你慢些吃。” 话音刚落,一大口面条就已经被知一吞进了肚子。 令仪:...... 怎么都不嚼的?? 知一很快就吃完了面,把干干净净的空碗还给令仪,“多谢款待,很好吃。” 令仪又端出一碗,“走吧,给二公子也端一碗,他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阳春面了。” 谢庭清吃的比知一还快。 令仪:...... 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么狼狈? 不得不离开了,谢庭清才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元青容,“三日后,我就来接你。” 元青容心里也有不舍,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我等你来。” 谢庭清这才把抱着的碗放在桌上,和知一一起离开 只是刚刚走出杭州府,知一便想起一个问题来。 “二公子,您是准备接二少夫人去周家村吗?” 谢庭清嗯了一声,心情甚好的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带她去东山府不安全,她这段日子一直提心吊胆,我想叫她好好的休息几日,不然总是这样思虑忧心,实在是伤身。” 知一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额...那您可曾提前解释清楚春溪姑娘的事情?二少夫人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谢庭清顿时露出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他呆立在原地,傻愣愣的望着知一。 “不……不会吧……” 第47章 化敌为友 春溪提着一篮子的脆果,魂不守舍的蹲在谢庭清门前。 她郁闷的看着篮子里栗子大小的青青脆果,都是她一个一个仔细挑出来的,只是等了好几天,也没见想送的那人回来。 周老汉嘬着烟袋子瞧着她,“你这丫头,怎么就说不听呢?” “跟你说了小元他不在家哩,他出去给他媳妇儿挣钱花了,说不得这两天他媳妇儿就过来了,你在这等个什么哩!” 他恨铁不成钢的猛嘬一口,差点给自己烫着。 “那他总得回家吧,我就是想给他尝尝这些脆果,都是我从山里摘的,可甜了。” 春溪头也不抬。 “你这丫头,就是随你娘,倔的跟驴一样!当初不让她嫁那个穷小子她非嫁,才生你几天就去了?你倒好,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老汉闹心极了,可看着这丫头又没办法,最后只能背过身去自己生气。 春溪嘟囔道,“小元哥和我爹不一样,我爹他就是个懦夫,他不算个男人,他要我娘养。小元哥不一样。” 爷孙俩堵上了气,都站在门口,可谁也不理谁。 只见得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最后停在了爷孙俩人面前。 周老汉转过头来,春溪也仰着头。 赶车的正是谢庭清。 他神采飞扬,满脸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一抻腿从马车上跳下来,也顾不得躲春溪,径直两大步走到马车帘子前。 可算是殷勤的伸出一只手来,“咱们到啦!” 春溪傻傻的看着他,心里有点酸。 他看起来怎么那么高兴呢? 马车里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吗? 她不由得盯着那青色的帘子。 只见帘子边处探出几根手指,白嫩细腻的像她曾经在城里见过的那些上好的瓷器。 随后那几根指尖还泛着粉的手指微微蜷缩,掀开了帘子。 款款走出一个美人。 春溪怔怔的看着她。 春溪曾经无比自信自己的容貌,就连城里富户的女儿都没有她好看,可是此刻她有些退缩了。 那女子长得真好看。 乌黑蓬云般的鬓发,哪怕只戴了一根钗子也不显得寒酸小气,反而看起来清丽可人。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衫裙,柔软又飘逸,走动间裙摆翻飞,似是仙人要乘云而去。 春溪最后看向她的脸,远山黛眉,凤眼含情,双唇不点而朱。 原来自己当真比不上她。 元青容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孩子,似笑非笑的嗔了一眼谢庭清。 谢庭清只觉得背后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他连忙讨好的凑过去,“我抱你下来,这里地面不平,小心伤了脚。” 元青容心里那点小气又顿时没了,也没真让他抱,而是扶着刚刚已经下了车的令仪安全的落了地面。 春溪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随后又意识到什么一样,抓紧了篮子又挺直了背。 周老汉早就看呆了,此刻谢庭清回过头来,他也才回过神来,连忙将烟袋在一旁的树上随手一磕。 “小元兄弟回来了?这是元夫人?” 元青容闻言顿了顿,谢庭清倒是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在外头的化名是这个。 谢庭清察觉到她的视线,莫名有点脸热,他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咳,这便是内人。” 元青容也微微一笑,“见过老丈,郎君来的路上与我讲过,多亏了老丈,他尚能在此有安身之地。” 周老汉听到这文绉绉的话,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舌头也像打了结,“不……不妨事,小元兄弟是个靠得住的人……老汉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团聚了……” 他说着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去拉着春溪一起走。 春溪甩开他的手,鼓起勇气颤巍巍的走上来,“小元哥……这个是我一大早去后山摘的脆果,可甜了,你尝尝吧……” 谢庭清的脸立马苦了起来。 他不想尝啊! 元青容扬了扬眉毛,确认了这到底是怎么一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 可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就看到那长相很是明媚的小丫头露出了一个快哭了的笑容来。 “……还有小元嫂……嫂子,也尝尝吧,很甜的……” 元青容顿时有些惊讶,她不由得看向那固执的伸着手的丫头,不知怎的,有些心软。 谢庭清也很惊讶,只是他刚想拒绝,就看到元青容主动上前来,“谢谢你的果子,你的心意我和郎君收到了。” 春溪不自在的收回手,在袖口里抓着自己的裙子,她低着头,“那就好……爷爷,咱们回吧。” “等等,”元青容从头上拔下那根玉钗子,拉着春溪的手递给她,“谢谢你送我们果子,走了一路还真有些口渴,若不是你这些果子,怕真是要饿肚子了。” “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身上只带了这根钗子还算合适,希望你不要嫌弃。” 春溪看着手里的钗子,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周老汉立刻在一旁摆手道,“不成不成,这太贵重了,你们逃灾过来的,这根钗子拿去换银子能过好一段日子呢!快收起来!我们乡下丫头糙惯了,用不得这种好东西。” 春溪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酸,不知怎的有些委屈涌了上来。 她挣扎了一下想收回手,却被面前的人抓住了。 只听到那女人认真的说道,“老丈这话我可不认,那有什么乡下丫头贵人丫头的,既然都是女子,那就是姊妹,我也乐意送给她,这钗子趁她,可不是糙不糙的。” 元青容能感觉到面前一直不抬头的女子在抗拒,可她并不想撒手。 不是什么耀武扬威或者是敲打,只是凭什么她们女子之间就得为了一个男人抢破了头呢? 况且这丫头感觉不像坏人。 春溪听到她这话,愣在原地两秒才回过神来,她攥紧了钗子。 “谢谢您的钗子,它真漂亮。” “爷爷,咱们回家吧,奶奶还等着呢。” 春溪平静的说道,倒是让一旁涨红了脸的周老汉有些诧异。 这丫头怎么忽然就不倔了? 转性了? 周老汉追着春溪走了。 元青容这才把手里的篮子塞给谢庭清,“走吧,咱们也进去。” 谢庭清背后毛毛的看着她,只能可怜巴巴的跟着她亦步亦趋的进了里头。 令仪留在院子里收拾行李,计划里她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不如趁着今日收拾出来,省的日后麻烦。 谢庭清鬼鬼祟祟的坐在她身边,偷偷瞄着她的神情。 元青容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心里觉得好笑,干脆一把板起脸来,看他能怂到什么时候。 谢庭清惴惴不安的坐在一旁观望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你……别生气……” 他扭扭捏捏的说道,“我知道错了……” 元青容拿桌子上缺了口的青花大碗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说道,“我生什么气?” 谢庭清对此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不该瞒着你春溪的事……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纳妾的心思,我真的躲她很远了……” “谁知道她就是不死心啊……” 谢庭清说起来还挺委屈。 “原来她叫春溪啊?”元青容憋着笑说道。 谢庭清没听出来,兀自委屈,“她叫什么是重点吗?!重点是我真的没有理她!” 他委屈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你相信我……” 只是一抬头,就看到元青容满脸憋不住的笑意。 “傻子。” 她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怀疑过谢庭清。 其实按照她的性子,从看到春溪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应该怀疑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坚定的相信谢庭清不会这样的。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原来她这么相信谢庭清。 谢庭清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你……你骗我!” 他气的扑过来捏住元青容的脸往两边扯,边扯边气愤的说着,“我都这么委屈了,你竟然还看我的乐子!” 说是捏着扯,可手上也没有用太大力气,玩闹够了松开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红了一点,看着倒像粉面生春。 谢庭清郁闷的吐了口气,还在抱怨,“你竟然要看我的乐子,你真的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元青容揉揉笑的发酸的脸,“诶呀,对不起嘛,不生气了好不好?” 怪她,谁叫谢庭清那副样子实在是太招人稀罕了,她那想逗他的心思上来了就压不下去。 谢庭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她道歉,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原谅你了。” 随后他又转过来,一副恳求的样子,“那你一会儿能不能给我做小圆子吃?” 元青容摸摸他的头,自觉无法拒绝。 与此同时,春溪直冲冲的走进了屋子里,坐在条凳上对着那只钗子发起了呆。 周老汉心里叫苦不迭,这丫头怎的换了个方法魔怔呢?! 真真急死个人。 他那老妻从厨房走出来,悄声问道,“如何了?小元回来没?” 没等到周老汉对她大吐苦水,就听到屋子里春溪喃喃说道。 “她可真好,不知道她还缺不缺丫鬟?” 周老汉:孩子大了,越来越难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化敌为友 第48章 捷报频传 谢府。 蝉声渐起。 谢庭彦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眉头却是浓重的解不开的愁。 苏婉抱着云安慢慢走到他身旁。 “清儿走了几日了?”谢庭彦低声问道,似是随意提起一般。 “约摸快两月了。”苏婉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清儿走的时候风还有些冷,现下已经用上冰盆了。” 谢庭彦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清儿向来娇生惯养,不知道还习不习惯。” “再怎么娇生惯养,不也是你和爹娘惯出来的?” 苏婉唇角微勾,“天天说着二弟不成器,可他要真是哪里蹭破个油皮,也不知道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是谁。” 谢庭彦面皮薄,经不住她打趣,“清儿还小,我做大哥的,更是得护着才行。” 苏婉不与他争辩只是点头道,“是是是。” 谢庭彦消声了。 半晌后他又叹口气,“爹也没有半点消息过来,真叫人担心。” 苏婉想了想,“母亲快回来了吧?” 说到这谢庭彦就有些头疼,前些天圣上召他进宫,他才知道祝玉其打了一手暗度陈仓,将安东地区搅的风生水起。 知道母亲无事他自然开心,可是一想到母亲回来后,知道清儿孤身一人跑去了杭州府,怕是气的要吃人了。 想到这,谢庭彦深深的叹了口气。 苏婉自然明白枕边人都在想什么,捂着嘴轻轻笑了笑。 随后她有些不解的问道,“安东人可比杭州府的人凶的多,怎么母亲能这么快的解决他们?” “二弟却得徐徐图之?” 谢庭彦不自觉的再次拧起眉头来,“安东地区常有匪患,再往北更有那高鼻深唇的异人盘踞,自然是不怕来硬的。” “而杭州府一带位居虞朝腹内要地,能不动一兵一卒便不动一兵一卒。” 若是不甚引起动荡,虞朝的根基都会被动摇。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便闭口不言。 苏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颠一颠怀里安静吃手的小丫头,忽然说道,“马上就是一年中鲈鱼最好的季节,希望二弟和弟妹能赶得上。” 此时此刻周家村。 元青容全当自己是绣完了一副名画后的休息时间,安静悠闲的捧着书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读着。 令仪捧着一篮子青豆子坐在她旁边摘,时不时停下来听元青容感叹两句书中的故事。 谢庭清早就进了东山府,元青容可以松口气,他却不行,只能卯着劲想办法,争取早些时日办好粮食的事情才好。 “说起来近几日附近也能常常看到些饥民游荡,”令仪说道,“听口音都是从西南过来的。” 元青容扣上书,“那他们在附近林子里住着?” 令仪点头,“奴婢早上去捡柴的时候看见了,穿的破破烂烂的,见到人怕得很,大概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以后再捡柴的话带上几块干粮,遇见了就给他们分一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她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总想着能帮就帮一下。 帮不了太多,但是一个救命的干粮还是可以的。 令仪也有这打算,闻言点头应下来。 “二公子几日不回来了?” 元青容默默掐指一算,“约摸有个十一二日了,大概是被绊住了脚,来不及回来。” 令仪却摇头,“奴婢却觉得,咱们应该在这里待不下几日了。” 元青容一怔,“咱们要回去了?” 令仪小声说道,“虽说这一带确实有不少粮仓,可其中大部分都被几家大姓富户瓜分,说起来多,可一旦找到突破口,后续便会如鱼得水。” “瞧着知一也忙的脚不沾地,奴婢估摸着怕是掏的差不多了,咱们不是转去更远的崖州,就是打道回府。” 元青容闻言精神一振。 离家两月有余,虽说幼时无数次盼望着要是能离开府都就好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地方,现在她也开始想念起府都来。 日子匆匆而过。 又过了七八日,天色已经擦黑。 夜里天燥,元青容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像是在锅烙上煎鱼一样,黏腻发汗。 她提着扇子坐在堂屋里,给自己倒凉茶水,一口气饮了大半杯才放下。 困意全无。 正想着要不要去拿本书来读,却看到谢庭清推门进来。 他风尘仆仆,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嘴唇上还有小裂口,不待说些什么,先一个箭步窜过来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急切的倒了杯水往自己嘴里灌。 喝完了杯里,又捧着壶直接嗪住壶嘴,大口大口的饮着,直到喝了整整一壶下去才瘫坐在一旁呼哧呼哧的喘气。 令仪听到动静已经爬了起来,见状忙打了盆水送进来,又赶忙去厨房准备煮些东西给他填填肚子。 元青容拧了帕子递给他,谢庭清动了动手指,懒洋洋的晃了晃头,嘴里哼哼唧唧的说道,“再等会儿,等我歇歇。” 元青容无奈,便展开帕子兜头扣在他的脸上,扣的他嘶了一声。 一边小心仔细的抹去尘灰,一边留心查看着他的状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弄了一身灰?遇到什么事情了?” 谢庭清累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里咕哝不清的发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眼睛也半睁半闭着,一看就是累极了。 元青容擦了脸又擦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回话,再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睡得很熟,满脸都是疲惫。 元青容摸摸他瘦削许多的脸颊,连之前可以捏起来的脸颊肉都没有了。 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元青容撑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去床上睡。 可能谢庭清隐隐之中还有意识,元青容扶起他的时候竟然不觉得沉。 除去外衣和破了洞的鞋子,谢庭清自觉顺势往里一拱,转眼睡沉了,睡得昏天黑地。 元青容悄悄出来关上门,她循着声音去到厨房,“令仪姑姑,他睡下了,您别忙了。” 令仪正要切面条,闻言一愣,不过还是继续切了下去,“煮都煮了,待会用井水冰一冰,咱们两个吃?” 元青容一想,竟然也觉得有些饿,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睡熟了?”令仪一边忙活一边抽空问道。 元青容见一旁的水盆里还浸着刚摘的菜,便挽起袖子去帮忙,“睡熟了,看着累极了,先让他睡吧,睡醒了再说旁的事。” 令仪团起细细的面条撒进煮沸的热锅里,随后又将鲜嫩的青菜也丢了进去。 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在锅里翻了翻,才扣上锅盖转头去调汤料。 令仪有一手煮面的绝活,只要是吃过她煮的面的人,没有一个不叫好的。 元青容坐在门槛上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不自觉说道,“真好。” 令仪疑惑的嗯了一声,回头望了她一眼。 “我是说,您真好,”元青容就眼睛弯弯的对她笑,“您现在感觉特别像我娘。” 令仪也跟着笑,眼角小小的纹路都挣开了,“是吗?那奴婢肯定没有二少夫人的娘好看,您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元青容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她生下我就死了,别人都说她自作自受,身为妾室却不安分,妄图爬上正妻之位,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有的时候真的会恨她,怎么不带我一起走,挨饿的时候恨,挨打的时候恨,被人羞辱的时候也恨。可更多的时候我也很想她。” “我想她要是活着,会不会很爱我,会不会对我很好。可是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元青容出神的说着,手臂环抱着自己,似乎有些低落。 令仪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顿了顿才说道,“会的,她会很爱你。” 元青容就扬起脸笑笑,随后才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好香呀!是不是可以吃了?我都饿了!” 令仪把面盛到碗里端给她,“多吃一点。” 元青容便故意大口大口吃的很香,吃的嘴上都蹭上了油。 令仪没忍住摸摸她的头,低声说,“以后会很好的。” 元青容没有回答,心里却也在说,是的,一定会很好的。 回到房里,大概是热的,谢庭清睡得四仰八叉、愁眉苦脸,领口也被他自己扯松了许多。 元青容吹熄了蜡烛,半躺在他身边斜靠着,轻轻拿扇子扇着风。 或许是感受到这一丝清凉,谢庭清不自觉的往她这里蹭了蹭。 元青容赶紧微微斜了斜扇子,叫他也能感受到凉风。 扇着扇着,她打了个哈欠,又扇了两下,扇子再也没动了。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直到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元青容都还不愿意睁开眼睛。 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太热,还能感觉有微风吹拂,难道是她昨夜忘记关窗了? 元青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半倚着床,一手撑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拿着扇子正在为她不停扇风的谢庭清。 见她醒来,谢庭清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夫人,咱们要回府都了!” 抱歉,最近工作太忙了,(这该死的疫情!)好在暂时腾出手来更新了,么么各位还对我不离不弃(哭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捷报频传 第49章 打道回府 元青容还有些没睡醒,听到谢庭清的话努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要回府都了?”她惊讶的眨眨眼,“事情都做完啦?怎么这么快?按照计划不是还要再待上两个月?” 谢庭清闻言有些得意,“啧,还不是本公子聪明机灵、料事如神,才得以事半功倍。” 元青容许久不曾听到他插科打诨,一时间有些无语。 谢庭清这才正色的压低了声音,“知一在赵府无意间发现了赵家家主修建在书房的密室,密室里藏着他与其他几家暗中倒卖私盐的账本,我和知一将账本伪造了一份,装成沿海的青帮海匪,逼他们交出了大半的粮食。” “等到回京后,将账本呈给圣上,届时该如何处置这几家,圣上心中自有成算。” 元青容听到私盐两个字就已经大吃一惊,贩卖私盐百余斤便已经是死罪,听谢庭清描述,这几家倒卖的数量定然惊人。 她定了定神,也小声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令仪姑姑,马上动身回府都。” 谢庭清拦住她,“莫慌,知一现下还在与他们周旋中,我们还有时间,先乘马车西行到青州府,随后我们改水路到崇道,再转行回府都。” 元青容自然是听他的,“那我们这几日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自然一点,”谢庭清看她紧张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你好好在家里歇着,我去和村里人说我们决定要离开这里,去更北的地方寻亲” 元青容点点头应下。 谢庭清手上还在扇着风,看她一副信赖的模样就觉得心里软软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原本只是我自己的责任,没想到要叫你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担惊受怕。” 元青容却摇头,她慢慢坐起身来,很是认真的说道,“可我觉得,比起待在后院里日日忧心你的安危,我宁愿出来走这一趟。” “况且.....”她展颜一笑,“我也收获了很多。” “我看到了更广阔的的风景,看到了不一样的我自己。” 谢庭清原本还内疚,此刻听着她的话,那内疚不知怎么的,好像慢慢变成了高兴和骄傲。 为她感到高兴。 为她感到骄傲。 心里正激荡着,谢庭清却忽然觉得鼻尖传来了似有若无的味道。 有点酸。 他动了动鼻子,有些不解。 元青容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也跟着动了动鼻子,霎时间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多汗......”她委婉的说道,“来不及换衣服的话,偶尔会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谢庭清一下子了解了她的意思,脸腾的红了一片,他从床上一个挺身跳了起来,脚步匆匆的冲出了卧房。 远远的,元青容还能听到他在厨房缠着令仪的声音。 “令仪姑姑,快帮我烧些水吧?我要沐浴!!” 元青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等到谢庭清一身洁净清爽的走了出来,元青容已经捧着本书坐在院中。 谢庭清凑过去,“在看什么?” 元青容展开给他看,“《王甫游记》。” 谢庭清没看过,“讲什么的?游学的笔记?” “不是,”元青容便讲给他听,“讲的是一个叫王甫的氏族子弟在家族没落后如何努力复起的故事。” 谢庭清:??????? 谁家话本子取这么个骗人的名字? “拿来打发打发时间还挺有意思的,”元青容看他一脸无语的表情便解释道,“原先买来的时候也以为是游记,没成想是个话本子,但是买都买了,还是拿来读一读。” 谢庭清坐在她身旁,撑着下巴伸着脖子跟着看了两页,不由得兴趣渐起,“王甫那未婚妻子真是这么说的?不论他如何落魄潦倒都对王甫不离不弃?当真是一位坚贞女子。” “那最后呢,最后王甫复起后是不是也待他妻子极好?”谢庭清心痒痒的追问道。 元青容已经读过一遍了,闻言表情淡了许多,不过还是挂着笑意,“她没能等到王氏家族复起,便操劳离世了,后来王甫也另娶佳妇。” 谢庭清一怔。 “那她...那她岂不是......”谢庭清有些不愿意相信,“那王甫怎么能这样?孙氏女待他那么好,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不怕他贫寒饥苦,挣钱供他读书,到头来他怎么能另娶他人呢?” “那她也不在了,”元青容淡淡的说道,“万贯家财、荣华富贵她也享受不到,王甫也需要夫人主理家宅交际,自然会再娶的。” “民间有句俗语,话糙但是理不糙,说是升官发财弃糟糠。”元青容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多讽刺。 “其实死在发迹之前也好,免得等到一心一意对待的枕边人刀刃相向时还一无所知。” 谢庭清呆呆的看着她。 有些惊讶,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难理解。 随后他托着脸陷入了沉思,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 元青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看他表情又不是生气郁闷,就放任他自己胡思乱想去了。 这时周老汉敲了敲门,谢庭清从走神中回过劲来,“老丈来了?快进来坐。” 周老汉手里提着一捆嫩青菜,“刚从地里摘得,顺路给你们送一些过来,随便煮煮都很甜哩。” 谢庭清忙接过这一片好意,“正好想吃点清淡的您就来了,这真是巧了。” 周老汉闻言呵呵乐了两声,“那正好,明日我还给你们送。” 谢庭清便顺势说道,“不了老丈,过几日我们就要走了。” 周老汉愣了一下,“要走?为何?是住的不舒心?” 他急急追问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说道,“莫不是因为春溪丫头?小元你放心,我一定会管好她,不叫她再过来捣乱......” 谢庭清跟着否认道,“不不不,并不是因为春溪,我和内人商量了一下,我们二人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并无长辈帮扶,所以想着北上去投奔远亲。” 周老丈一听,提着的心才松了一些,“是去投奔长辈啊...” “对,我和容娘二人年纪甚轻,思来想去还是投靠亲戚要好一些,这才想着离开这里。”谢庭清笑着说道。 周老丈只能点点头,“那你要走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叫老婆子做些饼子给你带上,你不是喜欢吃吗,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谢庭清原本还想着拒绝,但是听到这伤感的话,心里也有些不舍,于是答应下来。 毕竟周老汉待他真的很好。 周老汉叹息着回了家,进门就叫老妻准备做些饼子给谢庭清带上。 老妻有些不解,“做那么多作甚?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日后他想吃我再做就是了。” 周老汉摇摇头,“哪有什么日后?人家小元要走了。” “走???为什么要走???”老妻吃了一惊,“走去哪里?不是住的好好地?” “小夫妻二人准备去投靠亲戚,准备动身离开。”周老汉说道,“我想着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兴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所以叫你做些饼子给他们带上,小元爱吃这个。” 老妻穿上围裙,“他们什么时候走?我这就去做。” “不知道,约莫就是这两天了,”周老汉嘬了一口烟,也跟着进厨房去,“我来烧火,你和面去吧。” “说起来,小元那媳妇怕不是个官家女,长得像个仙女似的,她坐在那我都不敢去跟她说话。”老妻一边揉面一边小声唠叨道。 “我也觉得,小元家里以前必是非富即贵,怎么能过得惯咱们这种粗野日子,定是要离开的。”周老汉这么一想,也不觉得难受了。 两个人小声的絮叨着,手下还在忙碌不停的做着饼子。 日头渐盛,元青容把书收起来,在院子里走走停停,活动一下疲累僵硬的身体,却发现篱笆外坐着个闷闷不乐的小丫头。 她还记得这丫头叫春溪。 “你怎么坐在门口?进来坐吧?”她缓步走过去。 春溪吓了一跳,猛地一下窜了起来,像是看到什么虎狼一样后退了两步。 元青容纳闷,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不待她走出去,春溪自己又走了回来,犹犹豫豫的问道,“你...你们要走了?” 元青容点了点头,“是啊,过两日便动身了。” 春溪又不说话了,也不离开,就这么站着。 元青容便耐心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还是找夫君?” 春溪像被吓到一样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找小元哥,我.......我找你......” 元青容有些好奇,“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你读过书,又走过这么远的路,一定比我懂得多,我阿奶要给我说亲,可我不想就这么随便嫁人,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春溪很是纠结,阿奶一直很操心她的婚事,想给她说一个同村的汉子免得远嫁会被人欺负。 可她不想就这么嫁人。 也不忍心叫阿奶失望。 她想不明白,便想着问问旁的人怎么办,可是村里的婶子嫂子们都劝她安心嫁人,说叫她不要胡思乱想。 春溪越来越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对,是不是应该听阿奶的话,安心嫁人、相夫教子。 无意中听见爷爷和阿奶说话,春溪突然觉得,为什么不能去问问她呢? 她看起来那么漂亮聪慧,她日日都会在院子里读书,她一定知道的更多。 春溪便凭着这股冲动跑了过来,可到了门口,她又有些胆怯,这才在门口坐了半天。 元青容听明白她的意思,暂未开口,而是拉着她到院子里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春溪坐着很是不自在,她小心的抬起眼看着元青容。 元青容斟酌了一下,发觉她的视线,便笑了一下,笑的春溪头昏脑涨的,“那我也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你说不想嫁人,是不想随便嫁给什么人,还是就是不想嫁人?” 春溪听到这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坦荡的说,“我要嫁也得是我看上的男人才行。” “那你现在不想嫁,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元青容又问道。 “我想挣钱,”春溪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我能干活我会做饭,我阿爹抛弃了我和娘,爷爷阿奶辛苦拉扯我长大,我想挣很多钱,若是年纪大了也找不到我喜欢的人,我就招婿,生个孩子跟爷爷姓。” 元青容闻言一笑,“你瞧,你自己都想好了,还想问我什么呢?” 春溪一怔。 她站起来,神情兴奋,很是郑重的给她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谢谢你!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和爷爷阿奶说这件事!” 她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元青容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春溪根本就不迷茫,她想的很明白,但她只是需要一个对她说你可以的人。 嘶...昨天稿子被码字软件吞了,今天两更,晚上还有一章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打道回府 第50章 离开驿站 二日后,马车缓缓离开周家村,谢庭清才缓缓松了口气。 也怪他前些日子太热情,刚刚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出来送了送他。 虽说确实让他心中温暖,但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谢庭清擦了擦额头的汗,随手掀开一点帘子往里瞟了一眼。 元青容正在与令仪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手边放着一个针线筐,里头装着双还没做好的鞋。 谢庭清一看就知道那是给自己做的。 鸦青色的鞋面,密密实实的针脚,最适合赶路穿。 他自己总是不注意,脚上穿的鞋都破了个小洞都没看到。 元青容察觉到他的注视,嘴上还和令仪说着话,眼神却温温柔柔的看了过来对他笑了笑,眼睛弯弯的样子十分好看。 谢庭清便也高兴的回过头来,一只脚曲起踩着马车,另一只却兴奋的晃啊晃,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调。 虽说是官道,路上却人烟稀少,走了几个时辰也才看到几个过路人,匆匆忙忙的挑着扁担,头也不抬的往前走。 谢庭清看了看日头,朗声说道,“约摸午时了,咱们是不是该用饭了?” 令仪探出个头来,“这路边林深茂密,二公子不妨路边停下片刻,奴婢去捉些野味回来打打牙祭。” 谢庭清闻言下意识舔舔嘴唇,他忙着圣上给的任务,忙着与本地人周旋,现在每次用饭都极为潦草,几乎是想起来便匆忙吞下几口。 想起之前的食不厌精,他都觉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也才不到三个月罢了。 谢庭清便挑了个地方将马车停下,令仪身手矫健的跳下车,从腰间掏出匕首,随后便进了树林里。 谢庭清扶元青容下来,“坐了一上午,腿酸不酸?” 她不甚雅观的跺了跺脚,“是有些酸胀,不过不妨事。” “那你下午将软榻展开躺着,就不会那么不适了。”谢庭清出主意道。 元青容没答应,“倒也不必这般娇气,只是微微有些酸胀。” 两个人围着马车慢慢的活动筋骨,刚走了两圈,令仪就提着只扒了皮的兔子回来了。 “这兔子有些瘦,精的很,都被人捉出经验了,先凑活吃着,等到了驿站,奴婢再去买只肥鸡回来。”令仪不甚满意的说道。 元青容和谢庭清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捉了人家来吃,还要嫌弃人家长得瘦,兔子要是还活着,听到怕是要哭了。 烤兔子的事自然是交给令仪来做,她手艺好,以前行军打仗时也常做此事,一摸到兔子,动作行云流水,熟练的吓人。 不多时,一只香喷喷的烤兔子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还将周老汉送的饼子拿出来热了热,伴着兔子一起吃。 周老汉家的饼子不知是怎么做的,柔软有韧劲,吃起来既不干噎,也不磨嗓子,还带着一股子麦香。 就算是凉透了又热,吃起来也还是很好吃。 三个人就着这一餐吃了个肚圆,谢庭清还意犹未尽的抓着兔子骨头啃了啃,看的令仪心疼又怜爱。 他砸吧砸吧嘴,才有些不舍的放下骨头,一抬眼就对上了两对复杂的眼神,叫他手里动作一顿。 “奴婢下次多捉两只回来。”令仪说道。 谢庭清嘿嘿一笑,看着有些傻气。 吃饱后继续上路,元青容怕他独自赶车无聊,就将帘子掀开,坐在他身后,一面做鞋,一面同他说说话。 “知一不同我们一起回去吗?”元青容好奇的问。 她见知一次数不多,每次都是点头致意后,知一就会匆忙离开。 偏生他沉默寡言的很,元青容想感谢他一路保护谢庭清,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本身还有其他任务,大概不便与我多说,便主动提出善后,等我们安全离开这几家势力,他再带他的人离开。”谢庭清解释道。 他和知一约好回了府都一起喝酒,知一原本还不答应,他死磨硬泡的许久,使出了各种招数,直到他连睡觉也要跟着知一,知一才受惊一般的应了下来。 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厚脸皮的贵公子。 知一飞也似的逃了。 元青容便小声说,“那要不要准备些谢礼送给他?” 谢庭清摸了摸下巴,“我怕他不会要的,我提着一堆谢礼过去,他只怕是要连夜逃跑。” “算了算了,等回了府都,我在圣上面前多夸夸他,圣上赏他,他总得要吧?”谢庭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对了,咱们大概走多久才能到家?”元青容话题一转。 “唔……一月差不多?”谢庭清粗略估计道。 “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帮李老丈找到那些消失的村民……” “应该会吧,爹他虽然不讲理了些,但还是很厉害的……” “……” 两个人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聊着天,马车慢悠悠的走,倒也闲适自在。 不过闲话家常也没耽误赶路,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到了驿站。 驿站看着有些破,大概是周边都是些小县,平日里来的人不多。 谢庭清将马车交给笑容可掬的小二,进门要了两间房。 他一间,元青容和令仪一间。 令仪原本还想反对,但瞧着这两人谁也没觉得不对,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反正也就一晚的事。 叫小二上了几个菜,虽说不太好吃,也能填饱肚子。 夜色完全降临后,令仪便熄了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得养精蓄锐才是,不然休息不好生了病,怕是还要耽搁。 前半夜元青容都睡的很香,直到后半夜,她隐隐约约听到很多人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 她睁开眼,还没起身,就听到敲门声。 她心里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令仪已经整装待发,神情严肃的贴在门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时门口也传来谢庭清的声音。 “是我,快醒醒,”他声音压低了,“似乎是走水了,但是只见烟不见火,怕不是那么简单,咱们得赶紧出发。” 令仪仔细听了听,才打开门让他进来。 元青容已经在穿衣服,谢庭清进来后直奔窗口,一面观察一面说道,“这扇窗户出去就是后院,你动作快些,我们从窗户直接下去。” 元青容知道不能耽误,胡乱将外衣一裹,头发也顾不得拢起,“我好了,咱们走吧。” 令仪先打开一个小缝,观察了一下,才翻身出去,谢庭清伸手过来揽住她的腰,“抱紧我,我带你下去。” 元青容顾不得害羞直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紧紧的将头埋在他的脖领处,生怕自己会给他添麻烦。 片刻后,她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抱紧了。” 谢庭清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随后胳膊用力,纵身一跃从窗户翻了出去。 元青容只觉得腰间一紧,随后便是双脚离地,她下意识的有些怕,忍不住收紧了手臂,紧紧的抱着谢庭清,眼睛也没敢睁开。 驿站的住客不多,但冷不丁全都惊慌失措的挤在一起,看起来倒有几分热闹。 有的踩着鞋散着发便跑了下来,有的还记得抱着包袱,有的已经跑出了大门,他们三人混入其中,也不显得奇怪。 令仪牵着马车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后院的大门,果然看到有人在门口守着,她悄悄摸上去,一手刀放倒一个,拖到暗处才牵着马车走了出来。 谢庭清抱着元青容混在慌乱的人群中跑了出来,与令仪汇合后,立刻将怀里的人放在车上。 元青容下意识踩了两下,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马车上,才赶快松开手坐进去,她紧紧的抓着两边的窗子,一脸认真的凝重,生怕自己拖了后腿。 “奴婢来赶车吧,天黑路险,奴婢走的快些。”令仪抓着缰绳对谢庭清说道。 他略略思索,便知道令仪说的对,这样不熟悉的路,天色又这样黑,让令仪赶车比他来安全的多,他便不假思索的也进了马车。 令仪拿起马鞭,轻快的抽了一下马儿,立刻向着黑暗处出发了。 元青容还有些惊魂未定,“是敌袭?是来捉我们的?没有追上来吧?” 谢庭清这下才有空思考起来,他眯了眯眼,认真回想道,“我猜不是,若是捉我们,只怕一间屋一间屋直接搜来便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先费尽心思的弄出些浓烟,还敲锣打鼓的喊着走水,就是为了将人全都逼出来。方才我瞧那掌柜和小二看似惊慌,眼中却无紧张,只怕是与人做戏,意在寻人。” “大概那人还极为重要,他们既要找到他,又不能伤着他,才出此下策,引他现身。” “寻人?”元青容有些不解,“也不知是在找什么人,闹的这么大。” 谢庭清耸肩,“我也不知,不过我们身份特殊,为了不惹麻烦,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我将软榻放下,你再休息一会儿,天亮了我叫你。”谢庭清说着,手上便打开平日里是座椅的软榻。 他低头一看,愣了。 元青容跟着看了一眼后低呼出声。 “这是哪里来的小童?” 今日二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离开驿站 第51章 捡个娃娃 窄窄小小的匣凳里,蜷缩躺着一个小小的幼童。 脸半藏在宽大的袖袍里,依稀可以见到紧皱不适的神情。 谢庭清严肃的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颈间,察觉到微微的跳动才松了口气。 小童本就体弱,更不知道是何时藏了进来,若是耽误时间久了,一命呜呼也是极有可能的。 “先把他抱出来吧?”元青容有些担忧,“这样蜷着身子多不舒服。” 谢庭清也正有此意,便伸手进去抄起小童想把他抱出来,结果手里触摸到的,都是小孩子软绵绵的嫩肉。 他费了些劲,比想象中更用力的把这小胖子从窄小的匣凳里捞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钻进去的,这匣凳这么小,他这么圆,进去不会受伤吗?” 元青容正铺开软榻,闻言瞥了一眼过去,“……确实……不算瘦削……”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跑来咱们马车上?” 谢庭清摸了摸他的衣裳料子,是细嫩的绸缎织锦,能穿这种衣裳的,非富即贵。 “刚刚那些人在找的,可能就是他吧。” 元青容吃了一惊,“那些人如此大的阵仗,就是在找一个这样的小童?他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怎会招惹这群人?” 说着又担忧起来,“我们要将这孩子送回去吗?万一他们是要伤害他怎么办?” 谢庭清沉吟片刻,“不急,等他醒来问问再说,既然他藏在这里,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人藏在这,都说明他们在躲那些人。” “如此我们便不急着行动,先观望形势,有了门路再说下一步。” 元青容捏了捏小胖子软趴趴的肉手,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谢庭清见她照顾着小童,自己便去马车门口处,低声和令仪说了一下刚刚的事情。 令仪手上不停,却在飞速的思考着对策,“奴婢记得继续西行二十里,有一处夜耑山,等进了山再停下休整。” 谢庭清说了声好,便回过来继续和元青容小声说话。 夜色深沉,一辆马车飞快又轻巧的行驶在还算平整的官道上。 终于到了夜耑山,令仪拽着缰绳左拉右拐,又走了许久才停下来。 “现在应该安全了,”她掀开门帘一角说道,“那幼童如何了?” 元青容摸摸他的肉脸蛋,又捏了捏肉肉的小手,不确定道,“应该是无事,原先看着还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可现在听着像是睡着了。” 令仪略加思索,“奴婢会一点诊脉,不若让奴婢给他瞧一瞧?” 谢庭清便退了出去,马车内里不算大,怕是容不下三个成人。 令仪捏着脉仔细听了半晌,才疏解开眉头,“无事,只是累着了,睡醒就没事了。” 元青容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是怎么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深更半夜的藏到马车上,叫他爹娘知道了,怕是要急死了。” 正说着,就看到眼前的幼童挤挤眉毛,皱皱眼睛,小肉手也不安分的在空中乱抓,一看就是要醒了。 元青容与令仪对视一眼,便不再言语,而是盯着这小胖球。 小胖球拧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他望着马车顶,像是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哪,再一转头看到两个陌生人坐在身边,下意识的瑟缩一下,嘴巴一瘪就要哭。 元青容慌了,她没有应付过这样小的孩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过想也知道,若是叫他哭出声来,很有可能就将人引过来。 她求助般的看向令仪,期冀她能拿个主意。 只是令仪也不怎么应付过这样的孩童,谢庭彦小时候是个老成的,刚会走路就学他爹把手背在身后,一脸老气横秋。 谢庭清小时候又是个皮的,摔破了头都还能自己爬起来傻乐半天。 她哪知道怎么哄这种动不动就要哭的孩童。 元青容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拍拍他,“你乖一些好不好,莫要哭了,你要是乖,姐姐带你去找爹娘好不好?” 那小胖球闻言顿了顿,大张开的嘴又合拢一些,豆豆眼里包了一泡又大又亮的泪珠,奶声奶气、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什么。 他声音好小,元青容听不清楚,就小心翼翼凑近去听,“你说什么?” 小胖球本来很害怕她的靠近往后缩了缩,可听到她的话,又努力的壮着胆子又说了一遍,“我……我想找阿姐去。” 元青容有些诧异,“阿姐?” 这么大的娃娃怎的不念爹娘,只念着阿姐? 她按下心中疑惑,又耐心问道,“那你阿姐现在何处?” 小胖球沮丧的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那眼泪水还不停的飞出来,落在他自己的身上,瞬间打湿了一大片。 “你不知道你阿姐在何处?”元青容有些束手无策,“那……那你阿姐叫什么?” 小胖球嘟囔道,“芷姐姐……” 元青容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住址,不知姓名,这怎么找得到人呢? 小胖球不安的看着她,明明还小,可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阿姐说,一直往北走,找到大大的堆满金子的房子,就能找到阿姐了。” 说了还不如不说。 元青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转移话题问道,“你还记得你从哪里来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如何?” 谁知小胖球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吓得眼泪像下雨一样往下掉,“不要不要……阿南不要回去……” 元青容只能摸摸他的脸,给他擦眼泪,“阿南,是你的名字吗?” 小胖球又乖乖点头,斜着眼睛小心的偷偷看她,看到元青容莫名心里软,“你不想回去?” 阿南使劲点头,“找阿姐!” “你是自己爬到车里的,还是有人把你放进来的?”元青容索性坐在他旁边问了起来。 “我自己爬进来,外面好冷……”阿南紧紧的贴着她,像是察觉到安全一样,乖乖的仰着头回答。 元青容就给他拽了拽被子,把他裹紧一些。 糊弄着阿南睡下,元青容拿不定主意,她下了马车同谢庭清商量。 “怎么办?他这么小,又死活说不清楚自己是从哪里过来的,身后还有一队不明人士在追,我们怎么办?” 谢庭清很干脆的拍了拍手上的土,他也很是头疼,“能怎么办?先带着吧。” “可是……我们也很危险……万一……”元青容心里纠结。 “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两权相较取其轻,跟着我们也危险,但好过把他随便扔在哪里。”谢庭清耸了耸肩。 元青容也知道是这样的道理,她点点头,“正好马车上还有针线,一会儿我将他的衣衫脱下来,把你的衣衫改小给他换上。” 谢庭清点了点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得尽快上路。” 令仪这时也出来了,“前头到了元曲府,咱们就得卖了马车,步行上路了。” “刚刚一路过来,路边已经有了不少流民,越往西,就越显眼。” 谢庭清从怀里掏出地图来,“元曲到青州不远,走路的话脚程快也就三天,中途也有驿站。” 他手指叩了叩地图,“等到了元曲附近,我们分开行动,令仪姑姑赶着马车进城置办干粮,我们两个带着小胖子装成投亲的灾民,等出了元曲再汇合。” 事不宜迟,简单商议后,便又驾着马车继续向西出发。 一路上元青容靠着谢庭清打了会儿瞌睡,微微休息了一下。 第一缕天光照亮官道的时候,元青容就拿出了针线筐,叫谢庭清去把小胖球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下来。 好在小胖球睡得很香很沉,大概也是被伺候惯了,谢庭清刚给他脱了袖子,他便往旁边一滚,继续睡着。 谢庭清便不再束手束脚,飞快的给他脱了个干净后又拿被子给捂了个结实。 元青容比着这件衣裳,借着天光,飞快的穿针引线的改着衣裳,念着小孩子皮肤娇嫩,她还特地选了件穿过多次的旧衣,软和些,不怕磨着他难受。 车里躺了个孩子,再坐两个人就有些挤,谢庭清左右蛄蛹两下,总觉得不得劲,干脆直接坐在地上,趴在元青容身边看她改衣裳。 元青容看他眼底都泛起了红,便小声说道,“趁着现在,你快歇歇,睡一会儿。” 谢庭清着实也困了,便点点头,“我睡的轻,有什么不妥,就喊我一声,我就起来了。” 元青容知道他不放心,就仔细答应道,“我记得的,你快睡吧,有事情我马上就喊你。” 谢庭清这才闭上眼睛。 提心吊胆一夜,他属实也有些疲倦,想着接下来未知的旅途,还有和知一周旋的那些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怕是很快就要开始搜寻。 眼下之急,就是要赶紧到青州府去。 盘算着日后的计划,谢庭清不知不觉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的时候,就迷迷糊糊感觉到眼睛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 他伸出手去抓住那正在作怪的东西,却摸到一只小肉手。 谢庭清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肉脸蛋凑的很近,正好奇的看着他。 见他醒了,那肉脸蛋露出一个笑容,脆生生的喊了声,“爹爹!” 谢庭清顿时睡意全无。 “?????” 谢庭清:喜当爹???? (虽然晚了几分钟,但是不妨碍我睡醒了下午还能发,因为我被该死的这疫情封家里了……哭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捡个娃娃 第52章 交付信任 谢庭清吓得一骨碌爬起来,顿时浑身每个骨节都传来一阵难言的酸痛感,像是被马车拖着赶了一夜的路,偏偏地上还都是些碎石子。 他龇牙咧嘴的一手捂着腰,一手按着肩膀,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地上挪到座位上,靠着背后的墙板休息。 小胖球阿南还趴在旁边,使劲仰着头看他,快把自己仰翻过去了。 谢庭清心里好笑,动动胳膊把他拎起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阿南被抄着胳肢窝,悬在半空中也不觉得难受,蹬蹬脚伸伸腿,才又脆生生的喊了声爹爹。 元青容从身后接过小胖球抱在自己怀里,“你别闹他,小孩子身子软,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她怀里抱着圆滚滚的小娃娃,还不忘了和谢庭清说,“衣裳我都改好了,保险起见,我教他喊我们爹娘,等到了元曲附近,我们也得做些乔装打扮。” 谢庭清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怕她抱着累,又跟拎小狗一样把娃娃从她膝头拎到自己身上,“小胖子,再喊我一声来听听?” 他还没被人喊过爹爹,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就变成了蠢蠢欲动的好奇。 阿南听他叫自己小胖子,不太高兴的把头转了过去,不理人了。 谢庭清噗嗤噗嗤的笑,跟漏气了一样。 元青容睨他一眼,“你别把他逗哭了,逗哭了你哄?” 谢庭清听到这话立马老实了。 还有点遗憾。 这么好玩的小娃,怎么就会玩哭呢? …… “近几日这流民愈发多了起来,”元曲府城门前,两个正排队进城的男人小声说着话,“我晚上都不敢睡,就怕他们糟蹋了我那地里的东西,我还指着那些菜给大丫打嫁妆呢……” “是啊,街上小童都被爹娘拘在家里了,你是没看到,那些流民看着小童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另一个担着扁担的汉子接话道,“你家里不是也有小儿?可千万看好了,我听说这些流民饿急了会吃死人呢!” 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抽气声来,这话听的人心惶惶,带着幼童出门的都不由自主地将娃娃抓紧了些,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抢走吃掉了。 那些流民就在人群中,只是他们衣衫褴褛、眼神呆滞,像是听不到别人议论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还有的肚子鼓涨涨的,了解的人便偷偷告诉身边人,“这是吃了观音土,肚子才变得这么大呢……” 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小夫妻,“你们这娃娃养的可真好,也是逃灾的?” 谢庭清抱紧了怀里的阿南,学着那些流民的样子,瑟缩的回答道,“是……我们离得远,看情况不好就赶紧跑了……” 那男人恍然大悟,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流民里出了个胖娃娃。 他想着,还是叮嘱了两句,“可千万看好你儿子,刚刚那人说的不假,流民饿急了,是真的吃人,自己的孩子不忍心,就去换别人的孩子……” 谢庭清听的脸色发沉,元青容更甚,涂黑了的脸都能看出不适,差点干呕出来。 他定了定心神,“多谢这位大哥,我们记住了,绝不会让他离开我们半步的。” 那男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顺着拥挤的人群往城里走,府兵守的很严,那些看起来十分凄惨可怜的流民,几乎都被拦在了城外,谢庭清他们这样看着还好的,倒是勉强进了城。 城外低低的哭声一片,谢庭清忍不住回头,“就这样不管他们死活吗?” “十天前,知府令大人也曾允许流民进城,只是不出一刻,城里商贩便被洗劫一空,”那男人听到谢庭清的话,解释道,“流民饿急了眼,根本无法驱赶阻止,他们会举起手里能摸到的一切攻击别人。” “流民的命是命,城里百姓的命也是命。” 谢庭清沉默。 那男人见他低眉不语,以为他还在担心,便又说道,“别担心,待午时会有官府的人在门口布棚施粥的。” “多谢您解惑。”谢庭清这才宽心,对着男人道谢。 男人捋了捋山羊胡子,摆手道,“小兄弟性情中人,有一副人善心肠,不必谢我。” “府城里有多处酒楼招工,若无工可做,也可来庄府后门,那里会给你一份活路的。” 说完便拱手离开了。 谢庭清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周围,带着元青容拐进了旁边的巷路里。 这里的巷子多且绕,谢庭清之前研究了很久元曲府的地图,才记住应该从哪条路走。 他带着二人穿街走巷,绕过人群到了一个偏僻又有些破烂的客栈投宿。 小二坐在门槛上无聊的用布巾赶苍蝇,抬头看到客人还愣了一下。 “您二位用饭还是住店?” “住店多少?用饭多少?”谢庭清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小二一听有门,立刻笑容灿烂的迎上来,“您二位先坐,喝口水,小二我这就给您介绍。” “住店的话上房住一日要一钱银子,下等房只要五十文,通铺便宜,二十文就能住,不过您这有妻有小,住通铺怕是不太合适……” “用饭便宜,用饭最便宜的青菜豆腐饭,五文钱一碗。” 小二殷勤的端来茶水,叫元青容不由得有些警惕。 小二大概是也知道自己过于热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们这是有点破,但绝对能住!” 他一边说一边默默叹气,要不是有钱人嫌弃这里破,流民又没有钱住,他也不至于这般狗腿…… 谢庭清从怀里摸出一个脏脏破破的荷包,小心的数出六十文钱,“一间下房,再来两碗青菜豆腐饭。” 小二麻利的布巾一兜就将钱兜好,随后更是笑容可掬,“您这边请……” 好歹是见着钱了! 谢庭清进了房也没放松,将阿南放在床上,随后便将房间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安心坐下。 元青容也松了口气,坐在旁边咣咣喝水。 “按计划,住上一晚,等令仪姑姑明日进了城变卖了马车,咱们再继续上路。”谢庭清压低声音说道。 “今晚你好好休息,日后怕是就要风餐露宿了。” 元青容点点头,“我知道的,明日你也好好睡,我守着,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就叫你。” 过了一会儿,小二敲门进来,送上了两碗青菜豆腐饭。 两人盯着这没滋没味没油水的饭愣了一会儿,元青容幼时还吃过馊饭自然不觉得有多难以下咽。 她看了一晚上谢庭清,这人之前在府都,这也不吃那也不尝的…… 谢庭清却泰然自若的端起饭,先往一旁的空碗里拨了一些给阿南,随后才送进嘴里,看不出什么挑剔。 “有些寡淡,不过还好。” 他点评道。 元青容却忽然觉得,明明他还是那个样子,但瞬间让她感觉十分可靠。 叫来阿南一起吃饭,阿南吃了两口,瘪起嘴,眼里就要掉泪豆豆。 刚刚挤在人群里,他就包了一包眼泪在眼眶里,强忍着没敢哭,现在实在忍不住了,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怎的哭了?”元青容拿出帕子给他擦泪,“太难吃了吗?” 阿南含着泪点头,他张开嘴巴露出几颗小嫩牙,指了指里面,然后呜啊呜啊两声。 元青容莫名看懂了,“磨嗓子?还是咬不动?” 阿南捏着手指头点头。 “给他要点细软的东西吃吧,左右大家都以为我们舍不得饿了他,不如就多花点钱给他买点吃的?”元青容扭头问谢庭清。 谢庭清叹口气,“我刚刚和店小二说了,叫他蒸个鸡蛋羹送上来。” 元青容才道,“早知道不喂他吃这个了。” 谢庭清也露出一点懊恼窘迫来,“我以为他能吃呢……” 等吃完了鸡蛋羹,阿南才不哭了,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的打盹。 元青容让他躺在里头好好睡,他一骨碌滚了进去,片刻后就睡沉了。 谢庭清坐在一旁看着,“好在他听话,要是遇到个混世魔王,真是要死在这半路上。” 元青容呸呸两声,忍不住瞪他,“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谢庭清赶紧跟着呸了两声,才好险没被再瞪一眼。 “怕吗?接下来估计不会顺利了。”安静半晌,谢庭清突然柔声问道。 他心知肚明。 之前和知一说好的日子就在这两日左右,知一就是再能拖,也拖延不了更久,那些人很快会发现账本是假的,真的账本早就已经不翼而飞。 而利用账本威胁过他们的知一自然会成为眼中钉,若是他们动作再快一些,自己和元青容这些日子的行为也会被怀疑。 而那时迎接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谢庭清不能不感到抱歉。 元青容知道他在问什么,展颜一笑,“不怕,你在我就不怕。” 谢庭清只能深深的凝望着她,“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除非先迈过我的尸体。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吧,有个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相信他。 第一次,有人全心全意的选择了相信他。 第53章 乔装改扮 两日后,二人再次带着阿南出了城,到约定好的破庙等候令仪。 这附近已经住了不少流民,虽然人多,却没有人说话。 个个看起来都是一脸的麻木愁苦,似乎被压弯了腰、压低了头,看不到日后的活路。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原因是阿南。 阿南一看就是精心养着的长大的,一副不缺吃穿的样子,他们紧紧盯着阿南,又像是想从他那里要点粮食,又像是把他当成了粮食。 阿南紧紧的抱着谢庭清,头埋在他肩膀上,抽抽搭搭的不敢哭出声来。 谢庭清一手抱着阿南,一手牵着元青容,警惕的选了一处比较好逃跑的地方坐下。 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盯着,可他们三个紧紧挨在一起,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就干坐着。 等来等去,他们也就收回了目光。 那孩子那么胖,爹娘两个却那么瘦,怕是身上的粮食都给娃娃吃了。 元青容感觉到身上的目光渐渐少了,才不那么紧张。 她不由得更紧的扒住谢庭清的胳膊,似乎记得近一些就不会那么害怕。 直等到天黑,令仪才姗姗来迟。 她也换上了粗布旧衣,只背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包袱,脸上做了乔装打扮,看着就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 她找到二人也松了口气,打量了四周后,才说着不知是哪里口音的话,“不成了,继续走吧,实在不行就上那边投奔你舅,总得给咱们娘仨一条活路诶……” 谢庭清想应和两句,又怕自己的口音学不到位反而弄巧成拙,干脆就点了点头,装成了哑巴。 “事不宜迟,那就走吧。”令仪拉着元青容的胳膊往外走。 三个人绷紧了神经刚走出林子,就撞见一队神色匆匆的人。 他们骑在马上,腰间挎刀,个个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茬。 谢庭清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领头的男人身形魁梧,神情很是不耐烦,他眯着眼睛瞧了半天,马儿也烦躁的打着响鼻。 他四下张望一番,最后指着谢庭清,“小子,这里可是元曲?” 谢庭清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傻笑来。 令仪立刻上前两步,“这位老爷,咱家二狗不会说话,我来说我来说……” 她殷勤的指着元曲的方向,“那边就是元曲的城门,再走上一刻钟就到了。” 领头大汉看着这妇人蜡黄的肤色和讨好的神情,又听着那别扭土气的口音,也没怀疑她的身份,只是随意点头。 “天都黑了,你们还在城外做甚?还不回家去?” 令仪做出一个难堪的表情,“这您有所不知,元曲不收难民进城……” 领头大汉恍然大悟,他挑挑眉,嗤笑一声,“也是,若真叫难民进了城,这日子该怎么过?到处都是又脏又臭的流民,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说着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令仪顺势瑟缩两下,不再抬头。 那大汉也不曾在意,调笑几句后便策马前行,直奔着元曲而去。 等马蹄声走远,令仪才抬起头来,神色冰冷的望了一眼尘土飞扬中的背影。 “我们走。” 直走到茂密的林子里,令仪才低声问道,“是他们?” 刚刚那大汉拿着马鞭叫谢庭清回答问题的时候,令仪敏锐的察觉到他有片刻的僵硬。 谢庭清点头,“错不了,他们的挎刀上有赵府的印。” 令仪到没有特别慌张,“这几个人看着不像精锐,倒像是酒囊饭袋,对此事并非十分上心。” “我们还是加快脚程,避免节外生枝。” 林子茂密,但地上却也看着稀疏,大概是流民经过的时候,将能吃的东西都挖走了。 他们时不时还能碰到两个奄奄一息的流民。 谢庭清有心想救却无能为力。 流民的身体太虚弱了,就算是食物喂到嘴里,他们都无法吞咽,只能含着一口食物等死。 看到谢庭清捏紧了拳头。 “该死的楚王余孽!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怕遭报应吗!” 令仪倒是没有那么愤慨,“古往今来,总会有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在他们看来,荣华富贵比一些平民重要太多,只不过是一些蝼蚁的命,为自己换来权势金钱,多么值当的买卖。” “这样的人,除了砍下他的头颅来祭奠无辜枉死的百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说着,手指划过腰间匕首。 一路上,将不少已经断气的尸体就地掩埋,还有不少都是半大孩子,肚子高高鼓起,令仪略一查看,皱起眉头,“是撑死的。” “他吃了什么?!”谢庭清惊讶问道。 “应该是观音土,吃下去会饱腹,但是却排不出去,只能淤积在腹中,最后活活胀死。”令仪简单的解释道。 谢庭清不说话了。 而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掩埋了许多这样的尸体。 四肢干瘦的像竹子,可腹部似临盆产妇一般高高隆起。 阿南最初还会被吓哭,到最后,也学会了在一旁帮他们挖坑。 “为什么会这样呢?”谢庭清很是不理解。 “荣华富贵就如此重要?”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为了缥缈的权势,就能狠下心来不顾他们的死活吗?” “他晚上不会做噩梦吗?良心不会痛吗?” “尝过了权势的滋味,没有几个人愿意放手,”令仪说,“只是有的人成为权势的奴才,而有的人用权势去做更多的好事。” “国公爷是后者,夫人是后者,大公子也是后者。” “我也会和他们一样的。”谢庭清顺势接话。 令仪笑了笑。 “继续走吧,就快要到青州了。” 第54章 夜袭刺杀 天气愈发炎热了。 炎夏的林子里,多的是蚊虫鼠蚁,纵然一开始只是扮作流民,走了两日后,他们看起来除了身体康健些,和真正的灾民也没有什么差别。 一样的筋疲力歇,一样的满身尘灰。 脸上是风吹日晒雨淋的痕迹,脚下是一步一步走来的疲惫困顿。 混在一堆流亡的难民里,一点也看不出不同。 “还有一日的脚程,我们就要到青州了,青州有国公爷部下镇守,我们也可以松口气,转道回家。”令仪拿出地图看了看,才小声的对身后的人说道。 谢庭清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元青容,她唇上都是干裂的口子,小口小口的吞咽着清水,顾忌着这水可能不够喝,只敢润了润嗓子,便递还回去。 谢庭清接过来颠了颠,“再喝一些,这些水足够我们到青州,没必要再省下来。” 元青容摇头,“你也喝。” 她不想多说话,只是坚持的看着他,不肯再接过来。 另一边令仪也喂阿南喝了水,自从天气越来越热,而越往青州走,能找到的水源也越来越少,阿南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变的蔫了许多。 可当元青容一提起送他回家,他又抱着元青容的腿死活不肯松手,就算是跟着他们吃苦,也不愿离开。 三人只能作罢,歇了送走他的心思。 天色不早了,夜晚蛇蚁更多,为了安全起见,令仪还是决定先休息一晚,明日早起再继续赶路。 周围也有如同他们一般的流民,拖家带口,拖着牛车,神情恍惚的驻扎在不远不近的周围,小心的围坐在一起,警惕的望着四周。 谢庭清从包袱里掏出两块饼架在火堆上烤,粗略的烤了两下,就撕成两块分别递给元青容和阿南。 周围有少些人热切的盯着他们手里的饼,蠢蠢欲动,谢庭清就拿出一把匕首来,把阿南的那块饼切成更好咬的小块。 见了这锋利的匕首,那些人才有些畏惧的歇了心思。 “吃吧,”谢庭清摸摸阿南的头,“都说了送你回家,就不用跟着我们啃干饼了。” 阿南连忙抓着小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还一边吃一边小心的看谢庭清的眼色,生怕自己慢了一拍,就要被送走了。 谢庭清气笑了,“就非要跟着我们了?我们也找不到你阿姐呀。” 他每天都要摸着阿南的头问一句要不要回家去,阿南一开始还要哭不哭,后来或许是习惯了,再听到他问,就转过头去,装作没听到。 谢庭清还是乐此不疲的每天都要问他一遍。 元青容边啃饼边看,也不说他。 谢庭清自己觉得没意思,就想换个人继续说话,他凑过来,“想好了没?” 元青容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想好什么?” “回去之后想吃什么?”谢庭清见她肯搭理自己,顿时精神一振,“城西的周家羊肉?还是鼓楼街的凉鱼三吃?你想不想吃冰糖酥酪?” 元青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她当然想吃,可现在又吃不到,提起来只觉得难耐,她有点恼火,“你提这些做什么?” 谢庭清眨了眨眼,“未雨绸缪?” 元青容气的不想理他,这叫劳什子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是这么用的吗? 回去就叫夫子仔细教教他什么是未雨绸缪! 她兀自气的不行,谢庭清却悄悄松了口气。 眼瞅着她这几日越来越低沉,整日里连话都不想说一句,谢庭清不免的有些担心。 可算是有了些别的反应。 令仪拍了拍他,“别担心,我们就快要到了。” 谢庭清搓了搓脸,露出一个笑容来,“嗯!” 简单的吃完饭,天也黑了。 周围的难民纷纷挤在一团准备睡觉,谢庭清也靠在元青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休息。 只是漫漫长夜,元青容总是睡不踏实。 令仪坐在火堆前头守夜,聚精会神的听着四周的动静。 风声寂静。 倏忽瞬间,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冲着谢庭清的面门。 令仪几乎是同一时刻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反手一挥将箭斩断。 谢庭清也当即惊醒,他下意识拔出匕首,挡在同样惊醒的元青容前面。 令仪已经和两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那二人一身夜行衣,手里提着一模一样的长刀,下手狠辣诡异,看不出是哪门哪路。 可想要谢庭清命的无非那几个人,谢庭清连猜都不用猜,只是没想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 一来就要将他钉死在这里。 周围的难民也被打斗声惊醒,黑夜中偶尔闪过刀光剑影,还有利刃相击的声音,他们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 谢庭清见状便趁机护着元青容混入人群中。 这时又到了两名黑衣人,见同伴已经落入下风,一名黑衣人顺势加入,另一人则借机追着谢庭清而去。 谢庭清频频回首,见黑衣人快要追过来,他心知这人目标是自己,怕连累元青容,便将匕首塞入她手中,“青州汇合。” 只来的及留下这一句话,便翻身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元青容心里焦急,却又不敢喊出声来让他担心,只能抱紧了阿南和匕首,咬着唇挤在人群中,望着谢庭清消失的方向暗自着急。 令仪这边还在与三人打斗,无暇顾及她,元青容扯乱了头发,勾着腰藏在人群中,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动。 谢庭清只跑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人追来的声音,那人似乎离他很近,但又并不急着取他性命,而是一把长刀架在颈上,逼他停下。 谢庭清心中一紧。 “账本。”黑衣人沉声说道。 “你说什么?什么账本?”谢庭清故意装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黑衣人刀尖下压,谢庭清只觉得颈间一疼,似乎有鲜血流了下来。 “账本,”黑衣人重复一遍,“你不给,杀了你,我自己搜。” 谢庭清咬了咬牙,心里一面念着完了完了,嘴上还在装傻,“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账本?我就是一个逃灾的,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说着,还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在赌,赌这个人现在还不想杀他。 黑衣人皱了皱眉,“水匪元敬,十日前,东山府,还要我说的更明白吗?” 他想到主家要留活口的吩咐,原本下压的刀尖又抬了抬,“你若继续装傻,我便取你右臂,再斩左臂,接着右脚左脚。” 谢庭清脑子转的飞快,但他暂时确认了一件事。 这人不杀他。 但是他可能会被砍成一个人彘。 怎么办? 账本肯定是不能给的。 令仪姑姑救命啊…… 谢庭清霎时间想了一堆有的没的,不等黑衣人继续说话,谢庭清耍赖皮一般的说道,“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你要那劳什子账本,那你自己找便是了……” 他抬了抬手,一脸无辜,“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 黑衣人不免有些烦躁,他拿着刀两下划破了谢庭清原本就已经破洞的衣裳,果真什么东西都没有。 “账本呢?你藏哪里了?” 谢庭清硬着头皮找死,“说了不知道了,你怎么不信啊?” 黑衣人却笑了一下,“既然不是你,那我再找便是。” 谢庭清心中一紧。 黑衣人微微抬起长刀,对准肩膀的方向提刀就要砍下—— 谢庭清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甚至都能感觉到刀尖快要划破皮肤的锐利感。 他心想这下真的完了…… 希望元青容能平平安安回到府都才好…… 下一刻,他就听到清脆的兵器碰撞声在耳边响起。 谢庭清睁开眼睛,看到身前一个瘦高人影正和那黑衣人打的难分伯仲。 他愣了一下,才勉强辨认出来人有些眼熟,似乎是……知一? 微风吹来,吹动他大开的衣襟,他反应过来,裹好衣服,急匆匆的开始寻找元青容。 只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流民皆已经走散,他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寻人。 令仪面不改色将短刀捅进最后一人的心口,才摸了一把脸侧溅上的血,“她呢?” 谢庭清面色难看,“那黑衣人直奔我而来,我担心连累她,就与她分头行动……” “什么?!” 令仪皱起眉头,“这等危险情况,你怎么能让她独自行动?她手无缚鸡之力,还带着阿南,身边又都是如狼似虎的难民,你这与推她入虎穴有什么区别?”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谢庭清也后悔极了,“我当时只是想着不能连累她与我一同赴死,才……” 令仪将刀插回刀鞘,“你那边情况如何?” “知一到了,”谢庭清简单说道,随后有些焦急,“我们去哪里找她?” 令仪想了想,“往最近的府城去,通常百姓受惊,第一反应都是去找官府求庇护,我们先扩大范围,找寻他们的踪迹。” 谢庭清点点头,拿起一根火把查看起地上杂乱的脚印。 “这边!” 令仪忽然出声,“有很多人朝着这个方向去了,她天生聪慧,定然知道你是要她藏在人群中躲避,一定会跟着最多的那群人走!” 谢庭清立刻打起精神,“那我现在就去!” “您就先留下帮知一解决那最后一人再来,如何?” 令仪稍作思索后点头,“如此也快。” 她捡起一把长刀,将自己的短刀扔给谢庭清,“谢家子弟都会些招式,回去之后,我会禀明夫人,教您习武。” 谢庭清接住短刀,没有以往的不情愿,他干脆的点头,神情坚定,“我会好好练习的。” 第55章 寻人无果 知一干脆利落的从黑衣人心口把刀抽出来,屈起胳膊擦掉刀上的血,抬头便看到了同样提着一把血淋淋长刀的令仪。 令仪看他一眼,顿时了然于心,“受伤了?” 知一皱着眉摸了摸肩头渗出的血,“前几日不慎受了点伤,大概是伤口裂开了,无事。” 他仔细摸了摸,发现没有伤到骨头便不管了,“二公子呢?” 令仪说到这就觉得心烦,“与二少夫人走散了,他已经去追,我先来接应你,随后再去追他。” 知一有些愕然,“走散了?如何会走散的?” 令仪捡起个刀鞘将刀装好,“边走边说。” 二人一边追赶谢庭清,令仪一面将刚才发生之事告诉他。 知一不禁皱起了眉头,“二公子此举不妥,二少夫人本就羸弱,现在还带着个孩子,怕是容易被人盯上。” 令仪何尝不知,她加快了步伐,“与二少夫人走散还不过三刻钟,她应是走不远,我们还是抓紧时机,赶紧找到她。” 不多时,他们便追上了满面愁容的谢庭清,他眼睛都急红了。 “他们在这里分开了,”谢庭清见他们追了上来,指了指地上的脚印,“我不敢确定她往哪里去了。” 令仪蹲下仔细查看,这里泥土略微紧实,还有车轮印记,应该是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经过。 只是随后脚印便沿着几个方向分散了,又轻又少,再加上天色昏暗,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我与她说青州会合,只是现在想来,她身上也没有地图,怕是根本不知道青州在哪个方向。”谢庭清抓着自己的头发闷闷的说。 “我原本是想保全她,万没想到却害得她更危险。” 令仪心知他本意,可又难免责怪他考虑不周,只是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快找到元青容才是真。 “兵分两路,”令仪快速思考后说道,“知一沿着去青州的路搜寻,我与二公子跟着人数多的脚印继续追。” 知一点头,“属下明白。” 令仪拉着谢庭清的领子,低声道,“找人要紧。” 谢庭清抹了把脸,重新振作起来,“我知道了。” 简单商议后,谢庭清和令仪继续追着脚印而去。 而知一则是辨别了方向后,向着青州而去。 他们脚程快,走了一刻钟后,也陆陆续续追上了几个走不动的灾民。 “可曾见过一个穿着蓝色裙子抱着孩子的女人?” 谢庭清抓着一个人急切的问道。 那人吓了一跳,挣扎了两下,才摇头,“没……没看到……” 谢庭清不死心,抓着每一个人都问了一遍,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回答。 不知道。 没见过。 不认识。 谢庭清有些失控的喘着气,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他有一股烧的正旺的火,烤着五脏六腑却发不出去。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如果他幼时肯好好习武,如果他肯听劝,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谢庭清这一刻开始后悔了。 他陷入后悔中无法自拔。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势汹汹,全都酝酿成后悔翻涌在心口,叫他吞不下也吐不出。 可后悔也无用。 谢庭清直起身子来,握紧了手里的刀,声音嘶哑,“姑姑,咱们继续找。” 说完便迈开了步子。 他必须一刻不停的寻找,才能压制住心里的害怕。 可一直追到天亮,追到再也看不到脚印,得到的所有回答都还是那句。 没见过。 令仪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二公子别急,我们继续找,还有别的地方没找到。” 谢庭清咬着牙,一言不发的奔着令仪指出的方向继续前进。 而此刻,元青容正抱紧了阿南紧紧的跟在一队难民身后。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底已经破了,可她不敢停下,只能闷着头抱着阿南跟着人继续走。 她留了个心眼,这一队人里大多数看起来都比较干净整洁,相对来说没有那么艰难,只要能跟着他们出了这片林子,找到歇脚的村子,她就能去青州了。 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是低头看着路,闷不吭声的往前走,脚上的绣鞋有血迹渗出,她也咬着牙继续走。 直到突然撞到一个人。 元青容抬头看过去,是一个中年人,正抱着胳膊打量自己,眼里像在思索什么。 元青容不由得将怀里的阿南抱的更紧,她有些怕,小声说道,“对不起……” 随后往旁边走了两步,就要继续走。 可谁知那人再一次堵住了她的路。 元青容心跳的厉害,不知道这人要做些什么。 那人却伸手过来要拨开她披散的头发。 元青容对自己的容貌很是清楚,因此一路上才小心翼翼的用头发挡住,此刻她身边没有人,更不敢露出来。 她往后躲闪开,警惕的盯着那人。 中年人被她躲开,也不恼,而是思索片刻后,才说道,“这是你儿子?” 元青容不说话,往后小步小步的退着,思索着转身就跑的可能性大,还是拔出匕首扎死他的可能性大。 那中年人不在意她回不回答,“灾年,能活就是运气好,我看你不像普通农妇,若是愿意就跟我走,我带你去南方的商贾富户家里去,哪怕是做个小妾也比现在的日子好。” 听着是个人牙子。 不过不是官牙,倒像是黑牙。 元青容心里很怕,不断思考着该怎么打消男人的念头。 那中年男人还在劝她,“只要你肯豁的出去,吃香喝辣任你挑选,做的谨慎些,你这儿子养在外头也不是养不起……” 元青容摇头,“我不。” 中年男人并不在意她的拒绝,“你此刻不懂,待你看到真金白银,过上好日子,也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说着,竟是要伸手上前来抓住她。 元青容大骇,忙乱之中转身就要跑,只是她身体虚弱,又抱着个孩子,没跑两步就被人抓住了头发。 男人嘴里还在念叨,“卖了你,我就赚一笔,那时候也算是你还了我的知遇之恩……” 元青容忍着头皮的疼痛,只想骂人。 去你的知遇之恩! 这叫什么知遇之恩! 这分明是贩卖人口! 她不断挣扎着,阿南也哭喊着手口并用的打着男人。 那男人一时不察,又被她闹的抓不住,还真让她给挣脱了。 元青容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这是贩卖人口,是触犯律法的!” 她的手高高举起,“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走,就算是没死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算你将我卖了,我也会告到官府去!” 男人看她这样,只觉得棘手,更觉得生气,“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挽起袖子,似乎是要做些什么的走了过来。 元青容将石头握的更紧,只要一个不对就会砸下去,鱼死网破她也不会屈服。 “行了,朱老二,给你自己积点阴德吧。” 就在这一刻,那牛车上搭起的草棚里传来一个声音,听着年纪有些大了,却十分有威严。 名唤朱老二的男人动作一僵,他似乎很是不情愿,“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算的上损阴德……” 那人冷哼一声,“逼良为娼,还说什么你情我愿!” 朱老二似乎很是忌惮,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怏怏说道,“既然是祖奶奶的意思,那便算了……” 只是说归说,他还是盯着元青容看了许久。 元青容警惕的望着他,跑到另一边去,路过牛车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谢谢您。” 牛车打开一个草帘,露出一张妇人的脸,那妇人先对她一笑,随后才说道,“不嫌弃的话,可以上来坐一会儿歇歇脚。”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说了句,“也安全一些。” 元青容犹豫了一下,“不必了,多谢。” 她现在只想赶紧走,远离这些人。 妇人见她拒绝,也没不高兴,只是说道,“若还有事情,再来找我便是,我叫卉娘。” 元青容应下,又说了声谢谢。 队伍继续往前走,元青容有些心不在焉,不知谢庭清他们如何了,有没有摆脱那些杀手? 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怕不怕……” 阿南笨拙的安慰道。 元青容就贴贴他的脸,“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阿南就蹬蹬腿,“我自己走。” 元青容捏捏怀里的匕首,才放他下来,不过还是紧紧牵着,生怕他丢了。 那男人一直不远不近的走在一旁,不论是快还是慢,都缀在身后,让元青容很是担心。 天色渐明,一行人走的累了,准备就地休息休息,喝口水缓一缓。 元青容不敢走太远,想了想,便坐在牛车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那树被扒了皮,看起来十分怪异。 她刚缓了两口气,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妇女,正小心翼翼的避过人群走过来。 她顿时又警惕起来,不是她草木皆兵,实在是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那妇女见她盯着自己,脚步不曾放慢,而是与她擦肩而过,直去了她身后的一片草丛。 元青容以为她是要方便,有些无措,刚想着挪挪地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弱蚊蝇的声音。 “别信他们……他们是一伙的……” 第56章 巧计逃脱 ……谁……们? 谁们是一伙的? 元青容一时间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只听到那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小声说道,“别上牛车,他们是一伙的。” 元青容顿时大骇。 只是连番惊吓下,她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只低声问道,“你是谁?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女人听到她的话,似乎怕她不信自己,“我与他们算是同乡,朱家本就靠卖女儿起家,后来更是靠着暗娼一事攒下家业,只是遭了难,如今瞧着你像是颜色不错,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的又急又快,还带着乡音,元青容连听带猜,才明白她的意思。 那女人又站了起来,她不敢在这里待太久,借着方便的名义过来提醒那可怜人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努力,若真是被朱老二强行掳走略卖,她也无能为力。 元青容心中打鼓,下意识瞟向那朱老二,他正拿着一块干硬的馍馍在啃,时不时向这里看一眼,眼里满是算计与探究,看的元青容心慌不止。 夜已过半,天光即亮,可谢庭清和令仪姑姑都还没有出现,若不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就是没找到她的踪迹。 这对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现下没人能帮她逃离,她只能靠自己。 元青容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若是这突然出现的女人没有骗她,朱老二明明与那自称卉娘的女人是一路人,又为何故意不相认,反而要骗她自投罗网? 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去回想刚刚的一切,试图从朱老二的言行中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难不成是律法? 元青容想起正是她说到触犯律法的时候,朱老二才面色一变,眼神都狠戾了起来。 掌权者重法家,因此本朝律法严明,略卖人口者,均处以磔刑,知情不报者,流放三千里。 磔刑就是将人架起后,割肉离骨,分解肢体,最后才会挣扎着死去。 之所以设下如此酷刑,就是略卖人口屡禁不止,最严重时,家家户户都不敢放妻儿独自出门。 而且律法还声明,只要沾染略卖的事情,一律按连坐处理。 举报如实者,还会有官府的奖励。 如此严防之下,也只是短暂的遏制住了略卖风气。 重金之下仍有莽夫,总有人不甘心放弃这种不劳而获的来钱方式,暗中偷偷的继续掳人略卖。 若是如此说来,那朱老二与卉娘的行为便说得通了。 她们不愿背上略卖的罪名,就想骗她主动上牛车,只要上了牛车,只消简单一包蒙汗药下去,她就只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到那时,她们便可随意说她是自愿的,被卖走后,任她再贞烈再抗拒,也没有任何办法再逃脱出去。 元青容被这想法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当然,她也可能是自己吓自己,或许那卉娘真的就是看不下眼、好心帮她,或许朱老二也真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想着抓她去卖...... 可她不敢赌,她甚至连那陌生女人的话都是半信半疑。 既然卉娘有可能与朱老二是一伙的,那么万一这陌生女人也是呢......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元青容想着,心中更是着急。 她眼神不断转动着,额头上满是汗水,试图找到一个脱身方法。 这一行逃难的人七七八八大概有二十多个,但似乎都互不熟悉,不曾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只是远远的坐着,各自小声而麻木的说着什么。 若是能让他们乱起来,或者能挑起他们的争执...... 元青容默默拿定了主意,便开始观察合适的时机。 她不曾做过这些事情,看起来便总是十分不安又紧张的样子,只是大家现下都极为狼狈,她混在里头瞧着也不算是突兀。 日头才初初升起,就已经暑气翻涌,人们又排成一队,沉默又迷茫的前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不知什么时候,那牛车已经走在了了前头,成为这一队人的领头,元青容脚下停了停,不想跟着她们走。 可只是片刻,朱老二便回过头来盯住了她。 不得已,元青容只能再次牵着阿南迈开脚。 那朱老二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她被遮盖的脸上,看了好久,才回过头去。 越走越慢,眼看着树林荒稀,像是就快要出山了。 她与谢庭清分散的急,身上没带着什么干粮,此下腹内饥肠辘辘,也只能累的瘫坐下来。 阿南就坐在她身边,记着她说的话,紧紧的牵着她不松手。 元青容用袖子擦擦他汗湿的小脸,“累不累?” 阿南脸都走的通红,他看着像是瘦了些,没有刚见面那时候的圆润爱哭,闻言只是点点头,下垂的狗狗眼看起来十分有气无力,“有一点点哦。” 元青容有点愧疚,“抱歉,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阿南眨眨眼,有点疑惑,“可是你也吃苦啊。” 又不是只叫他自己吃苦。 元青容就摸摸他的头,小声说,“一会儿若是有城镇,我再带你买些吃的。” 阿南于是贴她更紧的坐着,一点也不嫌弃热。 这时那卉娘捧着一块馍馍过来,笑着说,“我瞧着你这是干粮吃完了?我这里先匀你一点,不过也不多,只是填填肚子。” 元青容不想接,怕里头有药,但又怕打草惊蛇,只能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卉娘见她收了东西,还不急着走,而是好奇的问道,“你怎的一直用头发遮住脸?不觉得热吗?” 元青容下意识一躲,躲开她伸过来想要触碰自己的手。 卉娘一愣。 她随后尴尬一笑,“是我冒犯了......” “吓到你了?”卉娘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刚刚被朱老二吓到了,“要不要随我去车上休息一下?” 元青容立刻摇摇头,“多谢,但是不必了,我在这坐会儿就好。” 卉娘被她再三拒绝,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待她走后,元青容也没敢吃那块馍馍,而是偷偷塞进了怀里。 随着一路走下去,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远远便望见一处村镇的影子。 人们顿时精神一震,脸上也带了点笑容出来。 虽说这村镇不算大,可看着人倒是挺多的。 几乎是坠在队伍最后头的元青容默默观察了一眼朱老二,见他眼里夜带着兴奋和好奇,才松了口气。 看来他并不熟悉此地,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只是眼见着大家进了村镇后就要各自分散,她又不免有些着急。 这时正巧路过一辆马车。 元青容耳尖,听见里头似有人在轻声低叹,又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檀香,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两匹马儿都在不停变得从鼻子喷着气,还在摇头晃脑。 只是车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并未注意到马儿的异状。 元青容想起有一次谢庭清带着她出门,曾在市集上遇到一匹发狂的马,四处乱蹬乱跳,连主人都被甩了下来。 那是她好奇问了一句,谢庭清便洋洋洒洒的跟她说了一些马儿受惊的表现,与现在这两匹马的表现如出一辙,还嘱咐她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定要躲得远远的。 若非熟悉马儿的高手,怕是难以急中救险。 她当时似懂非懂,可也记在了心中,现在顿时有了主意。 待到那车夫正路过她的时候,元青容便提声说道,“这位大哥,您这马儿像是受惊了,怕是要有危险......” 车夫正在拉着缰绳控制方向,闻言被吓了一跳,连忙定睛一看,却发现只是个浑身脏乱、抱着孩子的妇人,便没当回事,立刻驱赶道,“去去去!瞎说什么!别拦着路!你这农妇懂什么马?!” 元青容还要继续提醒,大概是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这马儿更加焦躁不安,不等她继续说,那马儿已经仰起头发出了嘶鸣,还将前蹄抬起,反复的在原地跳来跳去。 车夫瞪大了双眼,差点被两匹马带翻,好歹还记着自己的身份,努力的拽着缰绳想要控制局面。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不断有人推挤着想要离开这里,可结果也只是越来越混乱,所有人都挤成了一团。 元青容趁乱拉着阿南,奋力往人群边缘挤去。 她站的离马车最近,周围的人也都在拼命往外挤,生怕自己被卷进马蹄下丧命,她看准了跟在一个大汉身后,借着他的力气顺利挤到了外头。 回头一看,人都挤成了麻花,根本看不到朱老二在哪里。 她赶紧拉着阿南,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去。 朱老二骂骂咧咧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路边骂了声晦气,可抬起头一看,才想起自己盯上的那女人,再仔细一看,却找不到人了。 朱老二脸色难看了许多,他不甘心的往前走了两步,再次仔细的搜寻了一遍,依旧没发现那女人的踪迹。 他也顾不上什么,铁青着脸径直跑到牛车边上,低声说,“卉娘,那女人不见了。” 卉娘闻言探出头来狠狠刮了他一眼,“跑了??不是让你盯紧点?” 朱老二也觉得委屈,“谁知道那马会惊啊,我不是急着躲开吗!” 卉娘只觉得晦气,和这么个顾头不顾腚的人合伙,要不是看在赚钱多的份上,她真的能气死。 “她那么显眼,还带个孩子,一定跑不远,你沿着街边打听打听,赶紧把人带回来!” 朱老二不大高兴的嗯了一声,这女人又看不起他。 他随便找了个路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不知您二位刚刚可见过一个女人?穿的绿色衣裙很是狼狈,还带着个孩子。” 那路人指了指镇外,“好像是看见了,她挤出来后就往镇子外头跑了。” 说着还好奇的问,“发生什么了?你找她作甚?” 第57章 有家镖局 朱老二一听,立刻装模作样的编了个借口,胡乱搪塞几句后,便火急火燎的奔着镇外跑去。 可找来找去,只在城门不远的山壁处找到一角挂在矮丛上破碎的布料,青绿色的,和那女人穿着的衣服一个颜色。 “难不成又跑去山里了?”朱老二捡起布料,自言自语道。 他张望两眼,才原路返回与那卉娘说了此事,卉娘犹豫片刻,“那女人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朱老二信誓旦旦,“我朱老二这双眼睛看女人就没走眼过!你瞧她蒙着脸一身狼狈,这这么热的天,她怎么就能坚持披散着挡住面容呢!” 卉娘与他唱反调,“万一是无盐女!” 朱老二得意洋洋道,“那是你不懂,虽然她遮挡的严实,可也敌不过我这双招子,手上、脖颈等处她顾及不到,露出的皮肤白嫩细腻,走起路来更是身姿袅娜、飘然如云,这种走路的规矩,只有大家闺秀才有时间有财力去学习,她瞒不过我,这必然是个上等货,最少也值五百两银子。” 卉娘听他说起五百两,不由得心动,这才下了决心,“那你现下先去买些补给干粮,把水囊也装满,咱们进山去追。” 不多时,一辆牛车又沿着山道进山了。 元青容躲在城门处巷子的夹角里,头上罩着篮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从竹编缝隙处望着城门方向,生怕那些人又找到她。 直到盯着那熟悉的牛车急匆匆的驶了出去,她才松了口气。 刚刚进城的时候,想着有备无患,她便撕下了衣服的一角挂在矮丛上,没想到后来真的用上了。 又等了一会儿,天黑了,听到城门关了,那牛车也没再进来,她才敢悄悄走出来。 街上人不多,打问了几个人后,她找到了一处客栈住下,又叫小二帮忙买了两身衣裳,还叫了一桶热水上来。 “阿、阿娘,阿南不是女娃娃……”阿南掐着自己圆圆的腰,扭来扭去的看着身上的裙子,有些难为情,“阿南是男娃娃……不能穿裙子……” 之前她教阿南先喊自己阿娘,想着也算是一种乔装,现下阿南喊了几日,倒是喊顺口了。 元青容便一本正经的逗他,“谁说的?谁说的男娃娃不能穿裙子?” 她带着阿南去铜镜前逛了一圈,“好不好看?” 阿南扭捏的转了转,点了点头。 好、好看的…… 可……可葛叔叔说他要庄重肃仪,不能玩笑行事…… 元青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捏捏他的脸说道,“这衣服瞧着多漂亮,我觉得只要是好看的人,都可以穿裙子,你说是也不是?” 阿南便喜滋滋的被说服了。 好看的人才可以穿裙子,那阿南也、也好看…… 费劲的把自己和阿南洗刷干净后,元青容又叫了两碗面上来。 面条一上来,两个人瞬间吃的头也不抬,担惊受怕了一夜,又饿着走了一天,此时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饭,元青容感动的快要哭了。 她从没觉得素面能这么好吃。 吃饱喝足后,躺在床铺上,元青容才终于长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他们再相见。 翻来覆去的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望着床帐顶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阿南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说要嘘嘘,元青容才浑身酸痛的爬了起来。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元青容叹了口气,想着之前看过的话本子,笨拙的尝试着伪装—— 她从药铺买了些黄根草,先是挤了一些草汁,涂到了脸上,草汁还带着颜色,风干后不仅脸色变得蜡黄,她瞪瞪眼睛,张张嘴巴,做了几个古怪的表情后,绷紧的皮肤上又多了几道自然的皱纹。 用碳粉点了一些黑痣在脸上,确认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后,元青容才满意的站了起来。 阿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哇!” 阿娘变成嬷嬷了! 借着叫晨食的机会,元青容不动声色的开始向小二套话。 小二不疑有他,自然是爽朗的回答了她,还告诉她要去青州应该往哪个方向去。 元青容还意外得知,这村镇上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镖局。 她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她本就不识得去青州的路,一个人带着阿南,难免会被其他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若是能跟着镖局到青州,那便再好不过了。 打定主意的元青容精神一振,便问小二那镖局所在之处。 小二却笑道,“您是想走镖?” “我劝您还是不要去了。” 元青容奇怪道,“怎么了?为何这么说?难道是那镖局有不妥之处?” 小二却摇头,“那镖局很是靠谱,多年来从未有过一次失信,接了的任务也从来都是准时送到,只是您若是想委托他们,怕是难的很。” 元青容似懂非懂,“是很贵吗?” 她记得府都有一家忠勇镖局,也是从未失信,但是要价很是昂贵,一般人家都负担不起,他们便只为勋贵之家走镖了。 小二却还是摇头,“都不是,是镖局的东家是个怪人,她不看价钱,也不管你是不是富贵权势,只看你顺不顺眼。” 元青容新奇道,“这位东家也是义气中人。” 小二呵呵笑道,“可她看的顺眼的人数来数去也不算多,今年到现在过半年多,她也才看顺眼了三个人罢了。” “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说着,看眼前女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若是您想试试,只管去南街上找庄家镖局就是。” 元青容谢过小二,又给了些赏钱当成答谢,才安心下来吃饭。 庄家镖局。 元青容站在门口看了看上头的招牌,确认了眼前这个有些破的店铺,就是她要找的庄家镖局,才上前去拍了拍门。 拍了好几下才有人应声,“谁呀!?大早上的吵什么!?” 元青容下意识望了望高升的日头。 随后有人踢踏踢踏的踩着鞋子过来开门。 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哥,他打着哈欠,被困意折腾的泪眼朦胧,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 “这位阿嫂,您有事吗?” 元青容适应了一下这个称呼,才努力扬起笑容来,“我想问问,雇你们去青州走一趟,要多少钱?” 她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有零散的几块银角,住店买衣裳花了一些,也不知道剩下的还够不够。 小哥揉了揉眼睛,“对不住阿嫂,近几日镖局歇息,不接镖了。” 元青容有些失望,不由得追问道,“那你们何时再接镖?” 小哥捏着指头数了数,“约摸得过上一旬罢。” 元青容只得说了句好吧。 十日有些久了,她等不了。 刚和小哥道别,就听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木头,你和谁在说话?” 被叫做木头的小哥扭头说了一声,“有位阿嫂过来问咱们接不接镖呢。” 那声音等了一会儿才问道,“哪里去?” 小哥愣了愣,“青州。” 元青容默默听着这一问一答,心里有了点小小的期待。 那声音却啧了一声,“青州?跑那地方去做什么?” 小哥挠了挠头,转过来无措的看着元青容,“阿嫂……?” 她便接了回答道,“我郎君在青州,我去找他。” “呀?寻夫?” 那生意由远及近,元青容听着这慢悠悠的脚步声,终于看到了声音主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黑发高高梳起,用一根鲜红的发带绑着,身上也是如出一辙亮眼的红色衣袍,衣摆绣着一片看不出来名字的花。 她手里抓着把瓜子,丹凤眼一撇,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十分没有个正经样子。 姑娘长得英气俊秀,从木头身边探出个头来,似乎是被元青容妆后过于蜡黄的肤色吓了一跳,半晌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阿嫂,我说话难听,但我还是说一句,与其攒着钱去找那不知死活的夫君,不如先去医馆看看大夫吧……” 她咕哝两句,把后半句“看着没有几天好活的样子”给吞了下去。 木头一个激灵将她挤了进去,随后才堆出笑容,“额……我们东家的意思是说,阿嫂你脸色看着属实不太好,要不先去请大夫把个脉再说,这样对您也好。” 他说完便瞪了一眼旁边悻悻然的女子,女子嗑着瓜子耸耸肩。 木头不由得叹气,东家哪里都好,就是长了张嘴,除了吃一点用没有,光会得罪人。 元青容惊讶了一下,这姑娘就是镖局的东家吗? 她温声道,“我天生如此,身体也很是康健,劳烦您二位担忧了,但我真的没事。” 木头松了口气,还好这位阿嫂和善,不像上次那位王老爷,东家刚说了一句,他就差点冲进来砸店。 不就是告诉了他那第八房小妾怀的孩子不是他的吗…… 至于这么生气? 木头腹诽道。 那姑娘却极为高兴的又探出头来,“你不生气?” 元青容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气的?” 姑娘快速的往嘴里塞了两粒瓜子,嘴唇一翻一吐,吐出瓜子皮后,她挤开木头,“阿嫂进来坐?咱们聊聊去青州的事?” 第58章 镖局典当 元青容稀里糊涂的被拉进了破旧的小镖局。 这屋子外头看着有多简陋,里头也不逊色分毫,桌子椅子都磨掉了漆,还有几个只剩了三个腿儿的条凳,堆在角落里快攒成一人高了。 元青容胆战心惊的按了按长凳,确认过不会倒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木头被那女子使唤着去倒茶,她自己则是笑眯眯的坐在元青容对面,不知又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瓜子,还递给了元青容,“来来来阿嫂,别客气,磕些瓜子。” “我叫庄如英,阿嫂唤我阿英便是。”庄如英笑着说道,她眼睛狭长,这样一笑不仅看不出什么友善,反而倒像是睥睨冷笑。 元青容:“......” 庄如英大概自己也晓得,笑了一下又收了笑容,“我瞧着长得是凶了些,可我不是坏人,不会干出那些谋财害命、杀人劫镖的事情来,更不会借着走镖的名义将你带到荒山中害命的,你放心。” 元青容沉默片刻。 突然就有些放不了心了。。。 木头急匆匆的端着杯热茶从门后冲了出来,“姑奶奶!东家诶!您可少说两句吧!您再说下去,人家阿嫂都以为我们这里是黑店了!” 木头远远听到庄如英的一番话,只觉得头大如斗。 明明他们庄家镖局有能力、信誉好,怎的偏偏就没什么人来光顾? 还不是因为东家这张嘴! 本来好好的任务,东家就有几句话将人家惹毛的本事,偏偏她说的也在理,叫人非得恼羞成怒不可。 顺理成章,到嘴的鸭子说飞就飞了。 几个人商量半天,苦思冥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给镖局造势。 将庄如英说成随心看人接任务的古怪性子,管着她少说些话,生意才有了些起色。 没成想今日一个不慎,东家又开始了。 木头生无可恋的将杯子推了推,“阿嫂,您先喝杯茶润润喉,我们东家说话不好听,您多担待。” 庄如英还不服气的想辩驳两句,木头眼睛一眯,立刻喊了声,“师兄!” 片刻后两个彪形大汉一脸严肃的从后院冲了出来,“怎么了!?木头!” 庄如英已经蔫了下去,木头便笑了一下,“无事,东家又开始乱说话了。” 那两个大汉便熟练的一边一个走过来,架起庄如英就要往后院去。 庄如英自己没什么反应,垂头丧气的,还给元青容招了招手。 元青容默默看着,有些茫然震惊,“这是.......” 庄如英被架着走还不忘嗑瓜子,她嗑瓜子速度很快,几乎是嘴唇一抿,立刻就能将瓜子壳吐出来。 木头见她被拉走,才隐隐松了口气,回头看到元青容一脸恍惚的表情,才后知后觉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 “阿嫂,您是要去青州吗?可要带什么行李?去的人多不多?”他正色问道,既然东家有意要接下这笔生意,他自然是要做好再说的。 元青容听他肯答应,心里有些雀跃,“是要去青州,将我送进城门就是了,没几个行李,就我与这小......丫头二人。” 她差点说出这小儿,拐了个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木头从柜上拿出算盘,“此去青州共四百六十四里,中途要过山,若是此去二人,也需要带上足够的食水,您是考虑步行或是买牲口赶车?” 他顿了顿说道,“若是赶牲口,到了青州亦可卖掉,也不费什么事。” 元青容不懂,但她还惦记着一件事,“劳烦小哥,牲口一只作价几何?” 木头想了想,“买只骡子,也要五两半的现银,若是套上板车,拉上食水,少说得七两。” 元青容顿时火热的心消了一半,她又问道,“那付给镖师的工钱又是怎么算?” 木头又是一顿扒拉算盘,最后抹零取整,“阿嫂别慌,东家都定好了规矩,不会让您多花银子的。” “若是两位镖师同去,自备食水,便算您三十五两银子。” 元青容捏了捏腰间的小荷包。 钱不够。 她一时没有说话,而是在思索什么。 木头见状心领神会,又给她添了杯茶,还给阿南寻摸了些酥皮点心过来,逗着他吃一些。 “木头!木头!”庄如英躲在门缝里喊他。 木头不明所以,走过去问道,“东家你怎么又来了?” 庄如英努努嘴,“怎样了?与阿嫂签好契书了?” 木头摇头,“还未。” 庄如英皱着眉,“为何?是阿嫂恼了我说话难听?我去与她道歉!” 木头急忙拦住她,“也不是,阿嫂不曾恼你。” 他叹口气压低了声音,“大抵是听了价钱有些窘迫,现下还在犹豫着。” 庄如英便问道,“你要价多少?” 木头伸出三根手指,“我将费用扣了又扣,抵了又抵,最后磨成了三十五两。” 庄如英见状便说道,“让我去罢,便不要算上我的那份,该是多少?” 木头想了想,“你是东家,身手又好,算的贵一些,八两。” 庄如英闻言有些吃惊,“我竟只值八两?!” 木头点点头,语重心长道,“你可是咱们镖局最贵的,大师兄也才七两五钱罢了。” 庄如英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闷闷道,“八两便八两,总还赚了半两,那你快去告诉她,现下不是三十五两了。” 元青容正在心中盘算,荷包里只剩二十两银子,就算全都掏干净,也不够镖局的车马费,虽说她还有一些小首饰是贴身藏着的,可也怕不值什么钱。 还是先去趟当铺看看。 打定了主意,元青容便问道,“劳驾最近的当铺在哪里?” 木头愣了愣,“阿嫂要去当东西?” 元青容点头,“家里有些零散首饰,不好带,便想着拿去换钱。” 木头指了指右边,“出门右拐不远处便是刘记典当行。” 元青容谢过他,拉着阿南转身出去了。 庄如英见她出门,蹭蹭两步走过来,“她怎地走了?” 木头便告诉她,“说是有些首饰不好带走,要去当铺当了。” 庄如英撇嘴,“首饰才多大?有什么不好带的?明明就是银钱不够才这么说的。” 木头又想捂她的嘴了。 元青容掏了两幅耳坠子当了,东西虽小,好在上头的玉和珍珠都是好东西,也当了二十两并三钱银子,这还是当初在邓府时那邓家老爷送的,如今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若带着的是祝玉其给的首饰,她还真不一定舍得典当出去。 如今身上也有了四十两,元青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下便能顺利找到青州,那时候便能与谢庭清见面了。 还怕那朱老二又追回来,元青容急急的又回了庄家镖局。 木头与庄如英正凑在一起嗑瓜子,磕的起劲,嘴唇上起了干皮都不在意,还在一个劲的磕着。 见她进来,木头拍了拍手上的渣渣,“阿嫂回来了?” “我们签契书吧?我想尽快出发。” ...... 谢庭清与令仪没能顺利找到人,只能换个方向继续找了起来,只是约莫这两人运气都不太好,刚走了不远,又遇到了一波黑衣人埋伏截杀。 令仪神情一肃,“二公子,您退后,小心伤着。” 话音未落,她已然拔出长刀、足尖一点,像只鸟儿一样轻飘飘的飞了过去。 谢庭清也拔出刀警惕的望着四周,他自知武力不高,便努力不拖后腿。 这一波黑衣人比上一次的看起来逊色许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一个接一个的殒命。 令仪随便抓住一个尸体撕下一块衣裳布来擦刀,眉头紧皱,“这些人不像是从东山府来的。” “东山府靠海,天气炎热,因此肤色多黝黑,体格健壮。而这些人却肤色偏白,身材匀称,偏向于用剑而非长刀。” 谢庭清用刀尖挑开面罩,“应该是府都来的。” “想必消息已经传到了府都,想杀我的几方人马都已经在路上了。” “前有狼后有虎,还是一边找人一边回程。”令仪此刻也不知道元青容没和他们在一起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谢庭清想到元青容就忍不住的挂怀担忧,“我们已经找了三个方向,都说没有见过她,只能继续再找一找,万一她被带偏了方向,没找到去青州的路怎么办?” 令仪安慰他,“总会有痕迹留下的,顺着痕迹找,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况且二少夫人天生聪颖,机智过人,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谢庭清焦躁了片刻,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我们还是将尸体收拾一下,继续顺着前路找下去吧。” 将尸体顺着山崖扔下去,再次仔细分辨了方向,谢庭清与令仪大步流星的继续赶路。 好在这次找对了方向,走了一日后便追上一些灾民,听到谢庭清的描述,一个老妇迟钝的指了指西边,“她往那边去了。” 之前的路上,元青容曾让谢庭清给她送了一张烙饼,因此老妇还记得他们一家,听到走散了,便立刻指了指方向。 谢庭清闻言大喜,谢过她之后,顿时觉得疲惫顿消,还能再走上几日几夜。 他们顺着灾民给的方向一路走,路上逃出来的灾民越发的多,他们问起来也有些吃力,虽说浪费了许多时间,好在方向一直都是正确的。 谢庭清捶了捶酸痛的小腿,有些幽怨的说道,“看着她瘦瘦弱弱一个,怎的倒是跑的如此快?快的我都追不上,白费少爷之前天天提心吊胆她会被风给吹散了。” 自从知道元青容安好的消息,谢庭清终于松了一口气,现下还有心思编排两句,听得令仪忍不住发笑。 旁边一个男人听到他们刚才问的话,有些好奇的凑过来,“怎的你们也在找那女人?那女人有什么不一般吗?” 谢庭清与令仪对视一眼,“这位大哥,此话怎讲?” “还有人在寻她吗?” 那男人便点了点头,“之前有个男人也问哩,找一个身着青绿衫裙,带着一个白胖娃娃的女人,说是他媳妇儿走散了吗,正在找人哩!” 第59章 发觉端倪 谢庭清本能的感觉出了一丝不妙,他顿了顿,努力若无其事,继续笑着问道,“可能是……同我们一起出来寻她的亲人罢,不过您可知道他们走哪里去了?” 男人便指了指另一边,“他们是走之新镇过来,不久前才路过我们,现下应该是往北走了。” 谢庭清谢过他,刚转过身脸色就变了。 “那些人一定是见过她,不知是为了何事,眼下他们才走不久,不若我们追上去问一个究竟。” 令仪也点头,“确实该问个明白。” 沿着男人指给他们的方向,只走了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远远的看到了人影。 牛车旁边站着个男人,眼冒精光,打量人的眼神十分叫人不舒服。 谢庭清有心试上一试,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同令仪说起了话。 “也是怪,她一个女人还带着娃娃,怎么跑的那样快?” 果然还不等他们走过牛车,那男人便喜出望外的凑了过来,“劳驾二位借一步说话,我听到您刚刚再说一个女人?”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是不是一个身穿青绿衫裙,蓬头散发,还牵着个白胖男童的女人?” 谢庭清看了一眼令仪,并未答话,而是问道,“你又是谁?怎的问起这个?”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实不相瞒,那女人是我家中逃妻,她嫌贫爱富带着儿子要离家,我正在抓她回来。” 他说完又挤眉弄眼,做出一个你我都明白的表情来,“小兄弟若是看到了她,可否行个方便?” 为了躲过多次追杀,谢庭清和令仪也做了些改装,一时间竟然没有被认出来是当初和元青容一起的人。 朱老二还在想方设法的说服谢庭清告诉自己那女人的去向,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见过她的人,可不能轻易放走了。 谢庭清扬了扬下巴,“牛车也是你的?车上是什么人?” 朱老二便警惕的看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后退两步,“你只说有没有见过她便是,若是实在不愿,我便先走了。” 他想走,谢庭清却不允许了。 他虽武艺不算太强,可对付一个普通人还是可以的。 朱老二也怂,他才刚亮出长刀,朱老二便抱着头蹲在了地上,竟是吓得眼泪都飞了出来,“壮士饶命!不要杀我!” 令仪则是提着刀上了马车,片刻后拎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妇人下来了。 一行人蹲的整整齐齐的,连头都没敢抬,只一个劲哭喊着饶命。 谢庭清抱着刀,往朱老二面前一站,“我再问你,你找那女人作甚?” 朱老二这下不敢再多花言巧语,只老老实实的说道,“那女人生的貌美,若是卖到富户去做小妾,定然能赚上不少……” 他说着意识到什么,连忙说道,“这位大哥……那女人当真很是貌美,我给您指路,您若是喜欢,便将她带走!我看了一路,她身边没有家眷,十分好下手!” 他将谢庭清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山匪,吓得不行。 谢庭清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冒起了滔天怒火。 那火烧的他头晕目眩。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才会害得她吃这么多苦。 心里越是愤怒,可面上却越发平静,只是握刀的手都攥的发白。 “你可知略卖人口该当何罪?” 朱老二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回答,“略卖人口者,均处以……处以……磔刑……” 他朦胧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庭清,“你……你不是山匪……” 谢庭清定定看他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叫他毛骨悚然的笑容来。 他轻轻说道,“不,我就是山匪。” 他又问道,“如此熟练,以前也坑害过不少女子吧?” 朱老二疯狂的摇头,“不不不……不曾!” 连天灵盖都感觉到一丝麻意,朱老二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快逃,离开眼前之人! 令仪却问过那两名女子后对他点了点头,“此前也曾略卖女子约二十人。” 谢庭清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什么。 他只是闭了闭眼睛,“姑姑。” 令仪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有律法。” 谢庭清认真的看着她,“可是我等不起。” 他没有时间将这几人扭送官府,没有时间等候府衙升堂,没有时间盯着行刑处决。 令仪还是没有点头。 谢庭清突然升腾起一丝焦躁,他在原地走了两步,突然上前去,重重敲晕了这几人。 朱老二在惊惧恐慌中失去了意识。 谢庭清走到令仪面前,“为何不可?我只是想为她报仇。” 他表情有些痛苦,“我说过会保护她,可也是我才让她陷入这种危险境地,这几人分明不是什么无辜之人,为何不让我杀他们!” 他第一次动了杀心。 令仪并不惊讶。 只能说谢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藏起来的狠劲,在关心的人受到伤害时才会跑出来。 二公子真的很像夫人。 当年谢将军在外打仗,朝中却有人不怀好意,打起了粮草的主意,想着除掉他,夫人听说后,也是恨急了直接打上了门去。 “他们纵然不是良善之辈,身披血债,可还有律法,”令仪沉静说道,“律法严苛,定不会放过他们。” “纵是他们活该千刀万剐,但你不能动手。” 谢庭清并没有被安抚道,反而更焦躁了,“我不懂我不懂!为何不行!?” 他陷入了自己的怪圈,走进了死角,满脑子都是这几个人该死。 “他们有罪,但你不是定罪之人,也不是行刑者,律法之外更有公义,二公子,你明白的。”令仪有些不忍心。 她何尝不气愤呢。 可是这虞朝的天下不是谢家的天下,谢庭清越不过律法,也越不过皇室。 “若是律法也不能让他们赎罪,那时我便不拦你。” 令仪退了一步,缓缓说道。 谢庭清一声不吭,他死死的盯着晕过去的朱老二,半晌都没动。 “幸好她躲开了……”谢庭清声音都是颤抖的,“令仪姑姑,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被人抓着头往泥地里按也不曾害怕过半分。可……可当我听到那贼人说要卖了她,那一刻我怕的快晕过去。” 谢庭清低着头,捂着脸,声音有些闷,“可若我连帮她报仇都不能,那我还有什么脸见她?我还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会一直对她好,一直保护她?” 令仪明白他的害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二少夫人温柔良善,她不会因此而怪你的。” “若是她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比我更心疼你,”令仪柔声说道,“若你实在难过不忿,我们就快些将这几人送去最近的府衙,然后去追上二少夫人。” 谢庭清犹豫很久,才点了点头,他放下手,眼眶有点红,“我这就弄醒他们,写下认罪书按了手印后,送到府衙去。” 令仪松了口气,她笑了笑,也帮着他审问起那些人。 她从军中出身,见过盘问俘虏的手段,只消用出十分之一就够这些人受的。 几人一开始还嘴硬不肯承认,可长刀一亮,还没等真的架在脖子上,便吓尿了一个,什么也都肯说了。 那叫卉娘的女人还有个小本子,写着何时何刻将哪几个人卖进了哪里。 谢庭清不由得挑挑眉。 他实在不懂,这些人作恶就罢了,还非要给自己留下罪证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蠢。 将几人重新弄晕后绑了个结实,胡乱丢在牛车上,便掉头重新往最近的之新镇赶去。 镇上人不多,城门守军也很松懈,待他们进了镇子天都要黑了。 随便找了一处客栈落住,令仪借着夜色,将软趴趴的几人悄无声息的丢进了镇官衙的大牢里。 又将罪证放在了那书案之上,确保师爷一来就能看到。 还留了字条写明这几人都已经在牢房里。 一切都做好了,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至于明日一早镇官衙有多鸡飞狗跳,就不关她的事了。 回客栈的时候,谢庭清还坐在桌前,怔怔的在想什么。 他面前杯子里的水冷透了也没喝过一口。 令仪知道他心里郁结,只能安慰道,“那朱老二不是说,最后一次见二少夫人就是在这镇上?兴许她还没走远呢。” 谢庭清摇头,“不会的,按那朱老二所说,她定然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才会努力逃跑,眼下甩掉了朱老二,她必然已经出发离开了。” “况且,不是说已经过去两日一夜了,她怕是已经走远了。” “那也好说,”令仪掏出舆图,“她问了路,便会向着青州走,我们明日在镇上走走转转,若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便追着往青州去便是。” 谢庭清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夜深了,快休息吧。”令仪嘱咐道。 “我知道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睡不着罢了。 此时此刻,之新镇向西约一百里地的山坳之地,元青容正垂涎欲滴的望着庄如英手里的烤鸡。 出发的时候,见元青容买了头骡子,庄如英便带了不少东西,还自己掏钱买了一个板车栓在骡子身上。 元青容原本没想明白为何她要带这么多东西,出发不久后该着用饭的时候便明白了。 庄如英带了很多生食。 庄如英正在往鸡肉上面洒香料,见元青容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觉得她这副眼巴巴的样子还有些可爱,便哈哈笑了起来。 “看你这样子,家里以前不算富裕吧?是不是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烤鸡?” 木头:我恨!我该捂住她的嘴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发觉端倪 第60章 到达青州 木头正拾柴回来,未走近就听到自家东家这一番话,顿时只觉眼前一黑。 可看着那位谢阿嫂似乎并未在意,他又松了口气,不免有些许的无奈。 木头将柴火放在一旁,添了些细小干燥的树枝进去,“师妹,你这张嘴当真是还不如不长。” 元青容听他唤庄如英师妹,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们是师兄妹吗?” 木头笑了笑,清秀的小脸上露出一种憨然的、像是老父亲一般的神态。 他顺手掏出两只番薯烤上,“我们师兄弟几人都是从小就被师父捡回家的,师妹是师父的女儿,因她年纪最小,所以便成了我们的师妹。” 庄如英在一旁不太服气的反驳道,“若是按照拜入师门的顺序算,我才是大师姐,你们只是仗着比我大,才占了这个便宜罢了。” 她颇为愤愤不平的样子,不过很快又自己笑开,大度的摆了摆手道,“不过算啦,师妹便师妹,左右你们现在还不是得听我的。” 木头从小到大都已经习惯了她说话不好听,先前还总是忍不住疑心,觉得庄如英是不是不喜欢他们师兄弟,自己颇为烦闷了很久。 到后来发现她只是单纯的说话不经思考,可心里也是记挂他们的,便也懒得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元青容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拌嘴,心里觉得很是好笑,又有些羡慕,有这样的师兄们陪着长大,庄如英一定很幸福。 庄如英转了转手里的树枝,觉得差不多了,便举起那只鸡闻了闻,眼睛一亮,满意的说道,“可算是好了!” 她扯下一只烤的流油的鸡腿塞给元青容,随后极为自然的将另一只鸡腿给了木头。 木头头也没抬,顺势伸手一戳,又将鸡腿准确的直接塞进了庄如英的嘴里。 庄如英咬着鸡腿对他怒目而视,木头却自己捏着鸡翅膀啃了起来,还嘲笑道,“赶紧吃吧,瞅你这副罗刹样子,还是不要再说话了。” 庄如英便大啃了一口鸡腿,像是在拿它泄愤一般。 烤鸡肉的味道比元青容想象中更好,软嫩多汁,还带着丝丝甜味,叫她吃了还想再吃。 分完一只鸡,木头将番薯从火堆里扒出来,细心地拍干净灰后递给两个姑娘,元青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声谢谢才接过来。 果然软糯香甜,只是有些许噎人,让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水。 用完暮食,庄如英不知又从哪里摸了一把瓜子,一边往火堆里吐壳一边问道,“谢阿嫂,你家千金可真是乖巧,一路上不哭不闹,困了便睡,不像镇上那些孩子,闹的叫我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挂在树上。” 阿南早就吃了些肉干饼子,蜷在骡子车上睡得香香的,就连刚刚元青容喊他来吃鸡肉,他都不肯醒,哼哼唧唧的把头裹进衣服里,睡得脸颊肉嘟嘟的。 “他向来乖巧,很是叫人省心。”元青容不欲多谈,怕自己说漏了嘴,便只是淡淡笑道。 “孩子爹呢?也是这般乖巧?”庄如英向来不是会看眼色的人,她早就想问了,为何那男人远在青州,却将这娘俩个扔在百里之外的地方不闻不问,可阿嫂还是坚持要去找他。 元青容下意识想到谢家二爷的“赫赫威名”,眼前浮现出谢庭清在府都时候嚣张到横着走连皇子都敢揍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嘛,那可跟乖巧沾不上边,就是个混世魔王。” 话音刚落又想到谢庭清眼巴巴在她身边的样子,突然觉得也不是一点不沾边。 庄如英好奇的看着她自顾自的笑,“那你为何还要去寻他?他听起来一点也不好。” 元青容几次张嘴又停住,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就连她自己是怎么想的,都还是乱糟糟的。 “他虽然混,但待我极好,从不叫我吃苦受累。而且我想着,我都嫁给他了,可不就是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庄如英眉头皱了起来,“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不过就是没本事的男人们自己拿出来的花言巧语,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决计不能与他蹉跎,管那劳什子的作甚!” 元青容心中感到温暖,她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家里情况很是不好,能嫁给他已经是求来的福分,他原先是不想娶我的,后来知道了我的事,他便许诺会一直待我好,他既没有变心毁诺,我自然是要一直守着他的。” 她从前便想方设法地盼着嫁人,只要能嫁人,就能脱离苦海。 她偷偷学习怎么持家怎么管家,努力的打听闻名府都的贤淑夫人都是如何模样,学着陆展安的喜好读诗读经,就是想讨好陆展安,叫他早日娶自己过门。 后来阴差阳错嫁给谢庭清,她便努力着人去搜寻能工巧匠,为谢庭清做一些奇巧玩具,努力放下胆怯和恐惧陪着他出门游玩,认真的将谢庭清当成她的天来讨好。 可谢庭清不一样,他并未顺势接受元青容的示好,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改变她,她渐渐的不用记挂着今天要读几本诗,只想着一会儿再买两本话本子。 她不用提心吊胆的观察谢庭清的神色,生怕被迁怒被责怪。 谢庭清会向她道歉,哄她高兴,带她出去见不一样的世界。 元青容感觉到自己正在渐渐被他宠坏。 她不再畏惧别人的注视,不再害怕别人的贬低,祝玉其和谢庭清给了她足够的底气,让她敢大声的为自己正名。 她怎会不愿意投桃报李。 又怎会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背后种种实在复杂,元青容只能含糊带过,庄如英的话她从前不理解,大抵是因为自己不敢想,所以才不愿意相信。 可现在她却觉得,若是她从小生在谢府,听到庄如英的这一番话,定然也会十分赞同。 庄如英自小跟着父亲习武,身边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也没读过什么女诫女德,从没觉得嫁人就是要将丈夫奉为天。 听元青容说起盼着嫁人,脸都皱在了一起,偏偏一旁的木头不停的掐着她的手臂叫她闭嘴,庄如英纠结半晌,只能怏怏闭嘴,心里却决心要帮阿嫂一次。 见到那男人,定要让他吃个教训才是! 夜里元青容睡得很踏实,庄如英和木头两个人接替守夜,虽说是在深山中,可却也没觉得十分危险。 第二日一早,庄如英煮了一些稀粥泡着饼子肉干,几人凑和着吃了一顿,便又继续上路。 这样的旅程足足走了四日,才从层层险峻深山里绕了出来。 当终于能看到青州府城墙上飘扬的军旗时,元青容属实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望望走过来的山路,突然觉得这一趟只花费了四十两银子是不是给的有些太少了。 她从小荷包里摸出最后一副耳坠子,这对耳坠子是金子的,末端还坠着两块红玉,当时怕全都典当了会不会太过显眼,所以才留下了这一副。 现在拿来正好送给庄如英。 庄如英有些傻傻的看着这对漂亮的耳坠子,“这......送给我?” 元青容笑着点头,“我看着你扎了耳洞,正好你也爱穿红色,想来这耳坠子配你正合适。” 她看庄如英难得傻里傻气的怔在原地,便主动捏起耳坠子,“来,让我帮你戴上。” 她小心的凑近了些,认真盯着那小小的耳洞,想帮庄如英戴上。 这些日子虽短,但庄如英却对她很好。 不仅少收了她的钱,还提出亲自护送她去青州府,一路上更是将她照顾的妥妥帖帖,一点也不曾叫她饿着累着。 庄如英虽然说话总是会无意得罪人,但也确实很细心的会照顾人。 元青容很珍惜这个朋友。 只是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抱着这样的念头,元青容的动作愈发轻柔。 庄如英看着她靠过来,不知怎的有些紧张,阿嫂的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无法形容,但很温柔。 冰凉的耳坠子尖尖穿过耳朵,她有些不习惯的颤动了一下,更多的却是开心。 元青容戴好后,扶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笑着说道,“好了,很漂亮很合适。” 庄如英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晃了晃头,凉凉的红玉轻轻的打在脸上,有些痒痒的,她眨了眨眼,莫名期待又羞涩,“真的好看吗?” 不待元青容回答,她喜滋滋的又说道,“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师兄们就只会送我刀和长枪还有伤药。” 元青容看着大大咧咧的庄如英露出一点娇态,显然很是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如英看了看她的笑容,又说道,“不知怎的,虽然你脸色蜡黄、脸上还有一片黑痣,可我总觉得你温柔又好看,是个大美人。” 她有些扭捏,大概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谢谢你,我真喜欢你。” 她第一次说,殊不知元青容也是第一次听,两个人面对着面,不自在了一刻,可很快便笑了出来。 木头听着车上女孩子的笑声,也勾了勾嘴角。 小师妹开心就好。 青州府查的很严,门口的守军很是细致的盘问了一番,才肯叫他们进城。 元青容被问出了一身冷汗,才庄如英的帮助下,才有惊无险的进入了青州府。 青州府里大多人都是北方来的军户,他们世代驻地于此,看着大多身材魁梧、眼神凶狠,庄如英有些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便问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元青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犹豫片刻,“我先找个客栈住下,再慢慢打听。” 庄如英显然是又误会了,不大高兴的努了努嘴,“阿嫂,你那位郎君当真没有骗你?” 元青容也很是无奈,但又不方便讲明,只能含糊着点了点头。 安顿好后,庄如英原本想叫木头先回去顾着镖局,自己陪着元青容找到人后再回之新镇。 木头没答应,手脚利索的在客栈开了三间为期一旬的上房。 元青容辗转打听到谢家军驻守的军营,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贸然上前去问。 她还没做好决定,谢家军日日在外放哨的斥候却发现了她的异常。 “那个婆娘日日都在军营附近转,是不是那葛元龙的内奸?”斥候立刻返回驻地对副将申峰汇报道。 申峰琢磨了一下,“先派几个人看住她,若是有异动便立刻抓回来,若是反抗,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到达青州 第61章 误认身份 庄如英正与元青容一同逛街,青州府因为有谢家军驻守,骚乱只持续了短短一旬便被平息了下来,城中倒也很是热闹。 庄如英看着遍地的兵器铺,眼睛都直了。 木头出门前已经将她身上的钱袋收缴走,此刻优哉游哉的跟在她们两个身后,只当自己是个护卫。 庄如英扑进一间刀剑铺,盯着挂在墙上那把长刀眼也不眨,“师兄师兄,你觉不觉得那柄长刀与我特别的有缘分?” 木头面向店外、靠着门框,头也不回,“有缘有缘,有缘无分。” 店铺老板见怪不怪的缩在柜台后头拨弄算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免得那姑娘发狂抢了他的镇店之宝去。 庄如英磨了半天,木头也没松口说给她买,最后只得满眼幽怨的挽着元青容离开,愤愤不平道,“还师兄呢!有这样无情的师兄吗!????” “你家里的长刀还不够多吗?”木头掰着手指数起来,“年年生辰各位师兄弟都会送你一柄,走镖遇到合适的也会凑凑钱给你买回来,再就是你自己买的,加起来多多少少约有个十几柄,你有几只手耍的过来?” 庄如英不服气道,“那能一样吗?长刀有很多,可都是不一样的!” 木头便耸耸肩,“哎呀,没钱。” “镖局都揭不开锅了,穷呀!”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听起来很是敷衍。 庄如英挽着元青容扭头就走。 没走两步路过一家成衣店,庄如英便拉着元青容走了进去。 “阿嫂,我看这几日你都不怎么换过衫裙,既然已经到了青州府,不若你挑选一件?” 她兴致勃勃的随便拿起一件大红色的衫裙,在元青容身上比划,可惜趁着她满脸的蜡黄色,看着十分诡异。 一直乖巧跟着的阿南突然挣扎两下,使劲挣脱开元青容的手,蹭蹭蹭两步跑到一件淡紫色透着月白的衫裙前,指着那件衣衫满眼期待的望着二人。 庄如英被他可爱到,顿时放弃了自己的选择,走过去拿起那套衣衫,“试试试!就试这件!” 元青容都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被一大一小推进了后间。 成衣阁的老板是个笑眯眯的妇人,将后间门上挂着的牌子换成有客二字后,便大力的对着二人开始介绍店里头其他的衣衫。 都是客户嘛。 元青容换好衫裙出来,老板眼睛闪了闪,随后迎上来理了理裙摆,“夫人穿这件当真合适的紧,令千金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找到了最好看的衣裳。” 她说起好听的话来都停不下来,热情的拿了双新的绣鞋来与她换上。 这位夫人虽说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可身段却十分漂亮,凹凸有致,袅娜多姿,不看脸的话倒也是个美人。 她帮着元青容整理衣衫,不小心触到腰间,那里像是放了本书的触感,摸起来不算太厚。 元青容察觉到她的动作,面上带出笑来,“刚给家里孩子买了些启蒙的书本,想着放身上安全些,便没有拿出来。” 老板恍然大悟,“读书是好事。” 她摸摸一旁毛茸茸的娃娃头,忍不住捏了捏小脸。 庄如英偷偷叫木头拿自己的钱袋去付了钱,左手挽着元青容,右手抱起阿南出了成衣阁。 她力气很大,阿南虽说是较之前瘦了一些,可分量还在那里,有时候元青容抱着他稍微久了些,都会觉得吃力。 庄如英却是轻轻松松就将他抄了起来,走起路来都四平八稳。 “这衣衫花了多少钱?我拿钱给你。”元青容摸出自己的小荷包来。 庄如英却不肯,“我就是要买给你的,若你给我钱,不就成了你自己买的?难不成你看不起我?不肯穿我给你买的衣服不成?” 元青容不知怎的,心里只觉得好笑,也爽快的不再推辞,“那谢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等改日有机会,我也为你挑一件好看的衣裳。” 庄如英连连摆手,“衫裙还是算了,穿起来拖拖拉拉的,耍起刀来又束手束脚,实在是难受。” 她踢踢腿,“我就爱穿男装,紧身窄袖多利落啊!你要是给我挑裙子,可还不如给我买把刀呢!” 她鲜活的抱着阿南原地打了个转,逗得小家伙咯吱咯吱的乐。 元青容看着她这一副快活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便打趣道,“我看可以,待我找到郎君,我就叫他提着那柄刀去看你。” 庄如英便嘿嘿笑了两声。 她还要再继续逛,木头却反常的走了两步上来,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肩膀。 庄如英动作微不可查的滞了一下,随后笑着对元青容说道,“阿嫂,咱们回客栈吧?走了这大半天,我都有些饿了。” 元青容没想太多我,只觉得有些突然。 不过想着既然庄如英饿了,那回去便是,左右她也没有什么要买的。 一行人掉头回了客栈,元青容刚想将阿南放回房间休息,就看到庄如英和木头一起进了自己房间。 她本能的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木头心里记着男女有别,有事都是叫庄如英来找她,更不会主动进入她的房间里。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元青容有些紧张的压低了声音。 木头将门关紧,又侧耳听了许久,才小声说道,“有尾巴。” “有人跟着我们?”元青容难得听明白了。 “是,刚刚出门就有些感觉,我以为是我太过于谨慎了,但是后来从刀剑铺子出来后,便看到了几个攒动的人影,一直跟到了成衣阁,确认是跟着我们的。” 木头点了点头说道,他神情认真,似乎在思考这些人到底是谁。 元青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来的,只是她不知道是哪一步留下了破绽,又叫那些人找到了自己。 她想着,心里一紧,这些人既然已经找了过来,那岂不是说明、说明谢庭清和令仪姑姑他们...... 她这样想着,脸色一下子变了,身形也摇摇欲坠。 庄如英眼疾手快扶着她坐下,“阿嫂莫慌,有我们在呢,定会保护好你和小阿南的。” 元青容摆摆手,半晌都没吭声,她又是担心谢庭清,又是害怕自己会连累庄如英二人,一时间着急上火,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庄如英连忙倒了杯热茶给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别急别急......这些人大概是冲着我们来的,我叫师兄去探个究竟......” 元青容紧紧捏着杯子,“若他们是我郎君在青州结识的人呢?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呢?若是我连累了你们呢?” 庄如英没太在意,她勾起嘴角,安抚道,“怎么会呢,我们镖局在江湖行走,干的是刀口添血的生意,遇到一些血债纠纷不奇怪,不惹事才怪,这事就交给我们,你只管照顾好小阿南便是。” 木头也跟着点头,“师妹说得对,阿嫂放心便是。” 他说完,又没忍住跟了一句,“师妹你竟然学会安慰人了?” 庄如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木头紧接着从窗户翻了出去,似乎想要偷偷打探一番那些人的来历。 庄如英拿了块细布,坐在桌边很是细致的擦起了刀来。 元青容心里惴惴不安。 …… 那斥候跟着人,见他们回了客栈,才与同伴交代两句,回了军营驻地。 申峰正忙的焦头烂额。 谢将军再过几日就要到青州大营来,他们追击着葛元龙安插在台云州的奸细而来,追到青州附近没了人影。 似乎是怀疑那些人已经混进了青州城内。 申峰收到密信后立刻派人严加守卫和排查,盯着青州城里一举一动。 “申副将,那人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似乎武艺十分不错,我怀疑他们已经发现我了。”斥候说道。 申峰眉头一皱,“会武?从前可曾见过?” 斥候摇头,“生面孔,似乎不曾见过。” “他们很是警惕,我才跟了半日,他们便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这半日功夫,他们都做了什么?”申峰在营帐内左右踱步,眉头紧皱。 “看了兵器和成衣,但是只买了套女子衣裙。”斥候回想了一下简单答道。 兵器? 成衣? 难不成是补充补给后准备改头换面? 申峰越想越觉得是,总觉得这几人就是那葛元龙派来的奸细,一举一动都十分可疑。 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笃定。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终于下定决心,“等入了夜,你带上人去将他们抓回来审问,动作利索点,别惊动了旁的人。” “一定要问明白了,知道吗?” 斥候干脆拱手,“属下明白。” 另一边,木头踩着房顶墙头,围着客栈转了两圈后也回到了房间里。 “怎么样?”庄如英关心的问道。 木头摇了摇头,“我去看了看,人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庄如英摸着下巴,“还挺机敏。” 木头喝了口茶水润喉,他心里一直有些不安,沉吟片刻后说道,“情况不太对,咱们天一亮就得走。” 第62章 意外重逢 夜黑无风。 几个黑影藏在影影绰绰的暗色中,悄无声息的穿过深山。 为首之人率先勒了下缰绳,身后跟着的人也立刻停了下来。 “将军?”随云驭着马上前两步。 “无事,前方便是青州府城,夜深不便进城,叫兄弟们就地休整。”谢润从马上轻巧翻下来,率先走向路边。 他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水,见手下人也纷纷拿起水囊,才放心的又将水囊收好。 随云见他一直盯着青州府的方向,便问道,“将军心中可是在担忧什么?” 谢润摇摇头,沉吟片刻,“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若那几人当真藏在青州百姓里,怕是大动干戈之日,少不了一些伤亡。” 随云跟随他多年,谢润也不怕叫他知道一些自己的真实情绪。 随云想了想,“申副将定然已经在青州府布下了天罗地网,必然定能将那贼人一网打尽,将军不要忧心。” 谢润默默叹了口气,他有些疲惫,接连几月都夜以继日的追查,叫他难得有些疲累。 倒是年纪上来了,总觉得不如当年威风。 只是想着家里两个崽子,一个赛一个的弱鸡,大儿子爱文不爱武,小儿子爱玩闹,谢润只能叹了口气,还是等着孙子辈生出来,他再好好带便是。 短暂的走了会儿神,谢润站起来,低声道,“上路吧,先去青州大营。” 一行人迅速敏捷的翻身上马,动作轻巧的向着青州大营的方向前进。 不到一刻钟,随云突然略微提高了声音,“将军!前方有异!” 谢润也听到了,他刚从腰间拔出剑来,眼前白光一闪,对方的兵器已然是逼近到了面前。 谢润面色一凛,双腿发力,灵活的在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身,须臾之间便落到马下,同时随云也反应过来,提着剑扑进战局。 谢润剑尖蓄力挑刺,只过了三两招便察觉到熟悉,他神色诧异,耐住性子又凑上前去过了两招。 这下对面那人的动作也微不可查的停滞了片刻。 谢润心里有数,提声道,“可是令仪?” 对面很快兴奋的答道,“将军!” 是令仪的声音。 谢润松了口气收了攻势,对面令仪也收回手中长刀,随云拿出火折子充当光亮,谢润这才看清令仪。 她穿着普通农妇的粗布麻衣,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瞧着很是狼狈。 谢润不禁诧异道,“令仪?你不是在江南一带?怎会在此??” 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看她身后,“玉娘呢?是她过来了?” 令仪摇头道,“夫人不曾来,夫人还在安东收粮,奴婢此番过来是与夫人分头行动。” “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待稍后奴婢再与将军细说。” 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夫人没来,但有另外一人来了!” 谢润不解,“谁?” 令仪快走两步,拉着一人到他面前来。 谢润顿时愣住,“庭清?!” 眼前的小儿子比令仪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身的粗布麻衣,看着黑面黑手的,不过瞧着虽然狼狈,但眼神却有力精干了许多,像是长成大人了。 谢庭清冷不丁与老父亲撞了个正着,还有些无措,听着父亲惊讶的声音,只得挠挠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喊了声爹。 谢润隐约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立即叫随云带着人放哨,自己带着谢庭清与令仪去了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的你二人如此狼狈?” 令仪与谢庭清对视一眼。 先前的事情都与谢润通着气,若说是哪一步失去联系,大抵是谢庭清意外拿到了账本与知一分开后,便再无精力分出时间与谢润报备。 谢庭清略微清了清嗓子,从自己发现账本开始讲起,一路说到元青容意外走散后追着痕迹到了这里。 谢润眉头一直紧皱,他听完后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沉思片刻。 “此事你有些许地方做的不对,但你既然已经明白,我就不再过多苛责你,只是下次做出选择前,要先想想后果你能否承担。” “另外……” 谢庭清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紧张的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等了半天,等到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听到谢润轻轻感叹,说道,“运粮的事,你完成的很出色,不愧是我谢家儿郎。” 谢庭清愣在原地。 谢润说完大概也是有些不自在,立刻离开去了随云身边,低声同他叮嘱着什么。 谢庭清抿了抿嘴,努力压下心里那越来越奇怪、越莫名的雀跃,严肃的走上去问道,“那我们现下应该如何?” “按你所说,知一同二儿媳不出意外应该都已经陆续到了青州府。”谢润想了想,“青州大营的申峰副将是追随我多年的下属,他能信得过,青州还在我的掌控之下,等到了青州再找人就是。” “可麻烦的就是,最近我们追着葛元龙安插在另外一城中的内奸而来,走到附近失去了踪迹,若是你要找人,便不可惊动他们。” 谢庭清略一思索,“此事不难,我直接托府衙张贴寻人启事便是,他们一看到,便知道是我在找他们。” 谢润听了他的话,觉得还算稳妥,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我们就出发吧。” …… 冯朋脚步匆匆的迈进副将军帐,夜已经深了,申峰还没睡。 他望着桌上的舆图,满目思索。 冯朋进了军帐,低声道,“副将,已经将那三人捉了回来,只是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名幼童,约摸是吓着了,已经哭闹不休一整日了。” 申峰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幼童?” 冯朋也很是头痛,“是,约摸四五岁,瞧着很可爱,但是一碰就哭,哭着要找娘亲。” 申峰顿时有些诧异。 若是内奸,怎么会随行带着幼童? 他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带我去看看那几人。” 冯朋带着申峰一路走到大狱,这里头关了些俘虏和匪徒,平日里总是吵闹不休,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污言秽语。 只是这次来,里头竟然十分安静。 申峰诧异问道,“怎的如此安静?” 冯朋指了一个兵卒回答,那兵卒老实说道,“一开始也闹的,昨日半夜里抓进来两名女子,这些人关的久,几乎是一见到她们就开始撞门,又吵又闹,还有的直接就脱了裤子大喊大叫……” “只是……只是其中一名女子功夫十分不错,竟然挣脱了后抢过了剑将那人捅成了太监……这下便都安静了……” 兵卒吞吞吐吐的说完,申峰也不由得感觉到腿间一凉。 “这……这女子够烈性……然后呢?那女人可是逃了?” 兵卒摇头,“不曾,她捅完就将剑扔了,自己又走了回去。” 申峰:“……” 这听起来属实是嚣张了些。 说些,便走到了几人的牢房前。 两个女子正靠在一起窃窃私语,那男人抱着胳膊正望着这边,眼神里锋芒一闪而过。 申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男人身手不差。 他想起那斥候的描述,对那两个女子说道,“就是你们一直围着青州大营转个不停?你是葛元龙派来的人?想打探什么消息?” “你现在说出来,我还能给你留一条命。” 元青容原本还在提心吊胆,可听了一日一夜的审问,也足以她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只是此事又不好解释,元青容左右为难,只能咬死了是来找人的。 申峰看过审问口供,知道这女子一直咬死了不肯说,便有些好奇,“你说找人,找什么人?” 元青容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谢润,但看周围兵卒的反应,便知道这人的地位应该是不低,便说道,“我夫家姓元,与谢润将军颇有渊源,我要找谢将军,见到他我才会说。” 申峰半点没信。 谢将军家里只有两个独子,听说大儿子娶的是府都贵女,二儿子尚且年幼还不曾娶妻,从不曾听说过谢将军还有什么元姓旧识。 他当这女人还在狡辩,笑容淡了许多,“机会我给过你,你自己不愿珍惜,便别怪我用些手段了,瞧着你身子不算康健,若是经受不住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庄如英刷的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你这人怎么只说些阴阳怪气的话?都告诉你了要找人,你自己不信!还要用什么手段,真是枉为兵将!” “都说青州府的谢家军纪律严明,为国为民,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竟然要对一个弱女子用刑!” “若真是认定我们在说谎,你将那谢将军请来对峙便是!” 申峰无语,她当谢将军是什么闲杂人等,说叫来就叫来的吗? 他也失去了耐心,对着一旁的冯朋说道,“你看些合适的拣几样与她受用,待到疼了,便张嘴了。” 庄如英简直是怒火连天,她蹭蹭两步冲上来,一脚踹上栏杆。 “你这狗官!” 冯朋已经叫人来开门,要将元青容拖出去,庄如英警惕的后退两步护在元青容面前,“你敢对阿嫂动手,我定要搅得你青州大营不得安宁!” 木头也一脸严肃的靠了过来,两个人守在她面前,牢牢的将她护住。 元青容心中感动,眼看着双方就要动起手来,她张了张嘴,“等一下!” 第63章 终于见面 申峰离开的背影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看向元青容,“你决定要说了?” 元青容从庄如英身后走出来,她其实有点害怕。 “我要见谢将军,只有见到他,我才会说,若是见不到他,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说一句话。” “这两位朋友毫不知情,还请大人放他们离开。” 申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坚持。 庄如英已经急了,她拉住元青容,“阿嫂,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分一毫的……” 她还要说什么,却在看到元青容带着歉意的眼神后停住了。 “你……” 元青容摇摇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虽……说了谎,但我真心当你是好朋友……” 她心里有些酸涩,“若你实在难以接受,我……” 木头沉着声发话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若你有心解释,便等之后再与我们细说便是。” 他也上前两步重新挡在元青容面前,“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们兄妹二人也只相信你说的话。” 庄如英也哼了一声,“木头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他三人团结一致,倒显得申峰几人变成了恶人。 “你撑得住,你那小儿也撑得住?”申峰忽然说道。 “他可是哭闹一日了,嗓子都哭哑了,再哭下去怕是要哭病了。” 元青容顿时一慌,“你别碰阿南!” 申峰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子,“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不知悔改,也怪不得我。” “我没空拿青州几万百姓与你周旋,你愿意说是最好,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也能找到其他愿意开口的。” 说白了,申峰并不是非要从这几人嘴里得知什么消息。 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杀了便是。 他说完,便离开了此处。 冯朋阴仄仄的盯着几人半晌,“拖出来。” …… 谢庭清别扭的坐在谢润的马上,不知是不是该抓着眼前人的衣裳。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父亲同骑一匹马,谢庭清不自在极了。 好在青州大营就在青州府城外,他们不必跑的再远。 还未到青州大营门口,谢润刚勒停了马,马蹄前头一寸的地方,就唰唰飞来一排箭,直直的插在地面上。 “来者何人!”有兵卒提声问道。 谢润对随云使了一个眼神,随云便上前两步,低声对起了暗号。 一来一回,几番确认后,那兵卒终于收回了拉满的弓箭,“见过将军!” 谢润翻身下马,大步上前,“申副将可在营中?” 立刻有人过来牵马,谢庭清跟在谢润身后,偷偷瞥着前方的父亲。 “回将军,申副将正在营中坐镇,此时应该还未歇下,我这就带您过去。”兵卒回答道。 一行人便脚底生风的走进了青州大营里。 大营里五步一个火把,将所有隐蔽的角落都照的灯火通明,来往巡查的队伍一支支交错前进,人人面上都十分警惕。 谢润粗粗看了两眼,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 虽说申峰平日里是暴躁了些,可交给他的事,总会认真完成。 “你们几人快去休息吧,这几日随我一同奔波辛苦,现下可算能歇口气。”谢润对着身后的下属说道。 几人也着实累的不轻,闻言也不再坚持,略略行礼后,便跟着一旁带路的兵卒去了休息的营帐。 谢润身边就只剩了随云,还有谢庭清与令仪二人。 约摸走了有一刻钟,才到了申峰营帐的门口。 只是走进去才发现,营帐里没有人在,空空如也。 “申副将大概是去大狱里审问了,将军先坐下休息休息,喝杯茶,属下这就去请申副将回来。”兵卒并不慌张。 谢润随意点了点头,招呼着几人坐下休息。 那兵卒出去备水了。 谢润休息片刻,才问了起来,“账本你可带在身上了?” 谢庭清摇头,“我当时以为自己即将殒命,急中之下便将账本一同塞给了容娘。” 谢润眉头皱了皱,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忍住了。 谢庭清一直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想说什么,此刻也属实颓丧,只垂头丧气的说道,“爹,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谢润瞥他一眼,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自己又哪能还说的出口。 孩子顽劣他心里不舒坦,可懂事了,他心里也不舒坦。 只能叹口气,“不是要骂你。” 谢庭清一脸的不相信。 谢润只能又说到,“若是你不知悔改,一味的觉得自己没错,我才要说你。” “可现下你自己都晓得难过,知道反思,我作甚要骂你?” “你长大了,不再只是贪图玩乐,只是经验不足才有了现下的失误,日后记得多加弥补。” 谢庭清心中低落,“我知道了,爹,我会好好习武的。” 谢润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不知怎的,突然能明白从前妻子说的话,说小儿子就像一个顽劣的小狗,干坏事时摇头摆尾的,心虚知错了就会低头装乖。 他之前觉得他谢家儿郎,怎么能像狗呢? 像也是像狼。 可现在一看,倒是真的有些神似…… 谢润发觉自己走神,咳了两下带回思路,“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好好想想明日的寻人启事怎么写才是真的。” 谢庭清点点头。 兵卒端了茶水上来,帐帘掀开的时候,谢润隐隐听到有哭声,不觉有些诧异,“哪里传来的哭声?” 兵卒挠挠头,“大概是今日抓回来那个小童在哭吧。” 谢润脸色瞬间严肃,“小童?怎的会抓小童回来?” 兵卒见将军问了起来,便努力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前几日总有一个妇人,围着大营转来转去,还暗地里打听什么。” “申副将觉得奇怪,便叫斥候去盯着她,发现她身边还有两个会武的人,盯了一日后,申副将怀疑他们是奸细,便将几人都抓了回来。” “只是他们身边还带着一个幼童,不好关在大狱里,便叫几个弟兄盯着他,只是他胆小极了,一直在哭闹。” 谢润皱了皱眉,“奸细怎么会带着幼童?可是他们拐来的孩子?查清楚没有?” “正在查探,只是那孩子一直哭着要娘,别的什么都不答。而那几人也一直不肯开口,申副将这才亲自去了大狱,估计是要下刑了。”兵卒回答道。 谢润嗯了一声,可那哭声总是在耳边响起,他有些不忍心,便说道,“带我们去看看那小童,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兵卒诶了一声,便在前头带路。 谢庭清紧紧跟着谢润,他总觉得这哭声耳熟,可想想,又觉得不应该是阿南才对。 阿南向来只是呜呜的小声哭,从来不曾哭的这么大声。 那幼童的营帐离这里不算太远,越走近,便越能听着那哭声可怜,谢润眉头紧皱。 这么小的孩子,哭上一整日,怕是嗓子都要哭疼了。 谢庭清脸色却变得奇怪苍白了起来,他越听越像阿南的声音。 回头望向身边的令仪,才发现她也是面色严峻。 眼看着营帐就在面前,谢庭清耐不住,匆匆两步跑了过去直接掀起来帘子。 营帐里简陋的床上坐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幼童,眼睛哭的红肿,身上全是脏脏的土,小脸上也脏兮兮的。 他身边站着两个束手无策的兵卒了,见有人进来,下意识就要去摸刀,“谁!” 谢庭清看清那小童后,面色先是大喜,“阿南!” 阿南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望了过来,见到谢庭清,顿时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往他怀里扑,哭的更厉害了,“爹爹!” 刚迈进营帐的谢润顿时被这两个字砸出一个跟头来。 谢庭清快速的抱着他,“乖阿南,我在呢!” 他说完,不知想起来什么,脸色又变得苍白惊恐起来。 阿南哇哇哭着,“阿娘!阿娘被他们抓走了!” 谢庭清六神无主的就要冲出去,一转头正好撞上谢润,他立刻抓着谢润焦急的说道,“爹!快去大狱!容娘在那里!” 谢润一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现在就去!” 一旁的兵卒已经懵了,几人已经出了营帐他们才反应过来。 “那是……谢将军??” 谢润带着谢庭清一路跑着奔向大狱。 谢庭清低声念着元青容的名字,心里慌的不行。 刚刚是不是说要用刑来着? 不行…… 她身体那么弱,怎么受的住刑…… 不行不行…… 谢庭清不敢想别的,只能一个劲念叨着元青容的名字,好像这样会让他稍微安心一些一样。 刚走到大狱门口,迎面撞上了刚刚出来的申峰。 申峰被几人匆匆的脚步带起了一阵风,他看了一眼刚开口,“谢将军……” 谢润便匆匆路过了他,“你之前抓的那几人呢?” 申峰愣了一下,“在里头……” 他说着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那女人当真是谢将军旧识不成……? 申峰莫名有些紧张,也跟着一路小跑。 谢庭清进了大狱就忍不住了,他抱着怀里同样紧紧抱着自己的阿南,迈开步子使劲奔跑,直接将几人甩开。 申峰还在慌张,也顾不得制止他,只跟着谢润身后一直跑。 谢庭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奔,他只要想到用刑两个字,就慌的浑身发软。 快一点…… 再快一点…… 终于,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阵女子的叫骂声,那女子声音听着陌生,骂的很是不堪,依稀听着谁家祖宗八辈都要被刨出来挨骂了。 谢庭清终于到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满脸通红的撞到桌子前。 他目眦欲裂的看着那即将落在女子身上的铁杖,“住手!!” 第64章 小团圆 元青容被那几个兵卒拖出木门的时候就吓了个不轻。 她往日长在闺中,虽说主母不待见,也不曾见过明面上的刑罚。 现如今被几个陌生人拖去受刑,不免心里害怕,只能强打起精神撑着。 庄如英与木头虽说有一身好功夫,可也抵不住这里人多,十几个人扑做一团的围上来,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挣脱。 只能眼睁睁瞅着那几个人将元青容拖了出去。 冯朋虽说眼神阴暗了些,可也是正经兵卒出身,谢家军又是军纪严明,他也不是什么兵油子。 此刻便冷淡的说道,“你执意不肯,那我也不是没有办法。那些辱人的事我不屑做,可该受的刑我也不会心软。” 他停了停,“还是奉劝你一句,尽早说了的好,免得吃苦受罪。” 可无论他怎么说,元青容都是咬死了要见谢将军。 冯朋心里也不由得烦闷与无奈相交织。 先不说她配不配见谢将军,退一步说来,谢将军此刻并不在青州大营啊。 如何得见? 看了看一旁齐全的刑具,漆黑生冷,泛着慑人的幽光,冯朋心想还是循序渐进。 他指了指一旁的铁杖,“从这个开始吧。” “你一个弱女子大概是不认得,这是生铁铸的杖刀,打在身上看着不显,可几下以后便会透过骨肉,打的人五脏俱烂,痛苦不堪。” 元青容下意识的哆嗦了起来。 冯朋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她出声,只得挥了挥手。 元青容面色惨白的看着那根越来越近的铁杖刀,只觉得心跳突突的厉害,眼前头晕目眩。 “住手!” 元青容恍惚片刻。 她已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幻觉吗? 元青容哀哀的想。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也没再等来第二声。 元青容有些失望。 约摸……真的是幻觉吧。 只是没有多久,她感觉到有人越走越近,带着不稳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元青容心里害怕,还以为是那些人要对她做什么。 在那双颤抖的手碰到她的胳膊时,元青容忍不住剧烈的挣扎起来,“滚开!” 她挣扎了好半天,也没能把那双手挣开,反而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我……” 元青容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努力转身去看那人。 她被绑着双手吊在墙边,面对着墙壁,看不到来人。 她很努力的转过去,随后她感觉到身后的人轻轻张开双臂,然后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颈窝处有一串串滚烫的水迹划过,随后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他哽咽着说道,“是我……” “我终于找到你了……” 元青容察觉到熟悉,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脱了力一般的靠在身后的怀抱里,害怕到声音都在抖,“你……你怎么才来啊……我好害怕……” 两个人低声的哭作一团。 冯朋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刚要上去分开这莫名奇妙的人,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他不满的回头一看,差点跪了。 “谢将军!” 谢润紧跟着儿子跑进来,一过来就看到他抱着人在哭,两边站着一脸迷茫的兵卒,手里还拿着铁杖刀,顿时也心里一阵后怕。 若真是误会,不小心伤了二儿媳,恐怕他心里也得怄死。 “都是误会,你不用管了,先收了你的人下去吧。对了,安排下去,叫军医在营帐里候着,再做些好克化的宵食备着。”谢润简单吩咐几句。 冯朋纵然有满心疑惑,也明白了此事大概不是那么简单,便乖乖听从了安排下去了。 一直被压制住的庄如英和木头也才有机会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二人也有些懵,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不过庄如英还是警惕的问道,“喂!你们是谁?!” 她问的是令仪。 令仪想了想申副将之前说的话,知道这二人大概是护着元青容的,便过来将门打开,“是自己人。” “我们都是她的家人,只不过路上走散了,约好了在青州府见面的。” 庄如英不太信,可看着那二人哭着抱在一起的样子,还是信了几分。 正要说什么,一眨眼看到了跟过来的申峰,顿时怒火中烧,“你这狗官!” 庄如英都顾不得拣上兵器,直接赤手空拳着就扑了上去。 令仪都来不及调停,二人就已经打成了一团。 而一旁谢庭清控制了一下自己的眼泪,伸出手去把她手上的绳索都解开,动作轻柔的抱着她落地。 可她一转头谢庭清就呆了,“你……你……” 元青容脸上的草汁被眼泪冲掉了一些,斑驳的卡在脸上,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元青容见他傻眼,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有伪装,前几日不觉得丑,还隐隐有些自豪,可现下被他一瞧,倒是有了些羞涩。 “你……你找些水过来……” 谢庭清哦了一声,却还是看着她没动。 元青容有些急,“快些!” 谢庭清这才松开她,四处找起了水。 庄如英与申峰缠斗着,起初占了个出其不意,倒是压着申峰打了一阵。 谢润瞧着精准,想着这姑娘心里有气,也没阻止。 直到申峰反应过来,逐渐要占了上风,谢润才伸手将两人分开。 “姑娘莫气,我叫申副将与你赔罪便是。” 庄如英打出了火,闻言呸了一声,“老娘稀罕他赔罪?” 申峰也恼火,“你这女人……” 谢润瞪他一眼,申峰才闭了嘴。 若是叫谢润来判,也是觉得头疼。 若是说错,谁也没错。 申峰是为了统管青州大营,还有他自己发的信,要彻查内奸在先,算不得错。 这女子更算不得错,人家本就不是内奸,只是陪着自家儿媳来找人罢了。 谢润一时间无法定夺,只能叹了口气,“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妥,还请二位见谅,我已着人备下吃食伤药,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一起算,现下夜色已深,二位先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如何?” 庄如英冷哼一声,“你又是谁?!” 申峰一听顿时急了,“这是谢润将军!你敢对他不敬?!” 庄如英愣了一下,“谢将军?”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谢将军一番,“你是那个赫赫有名的谢将军?” 谢润难得不知该怎么回答,“若不出意外,应该是在下。” 庄如英顿时有些奇怪,她半晌也没说话。 木头默默叹了口气,上前来,“不知谢将军与这位阿嫂是什么关系?” 谢润答道,“她是我儿媳。” 木头显然一愣。 这时已经擦净脸的元青容也与谢庭清一道走了过来。 她踌躇片刻,低声喊了声,“如英……” 庄如英被唤回了神,抿着嘴看向她,却陡然一愣。 眼前的女子变了,她面色白净细腻,姿色妍丽,目光如水的看过来,叫她不忍心再说什么责怪的话。 “我就说……”庄如英喃喃道,“我就觉得你是个大美人的……” 元青容听到她的话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先抿着嘴笑了。 大概是庄如英的反应给了她勇气,元青容小步小步的走到了她面前,有些忐忑的吸了口气,“如英……你还气吗?” 庄如英此刻反应过来,便板着一张脸,抱着胳膊道,“你还惦记我气不气?我还以为我根本不重要,你不在乎我呢!” 这话说的酸,连木头都揉了揉腮帮子。 元青容扭了扭手指头,“实在是事关重大,我怕连累你们,不是故意要骗你……”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道歉,庄如英看她这样子就心软了几分,不忍再故作生气,只能缓了脸色,“我气什么?你还不快把你那郎君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元青容闻言眼睛亮了亮,顿时向着谢庭清招了招手,“庭清快来!” 谢庭清一脸吃味的走过来,“怎么啦?” 他心里又酸又苦,还带着点不服气,刚走进就伸手一揽,将元青容整个人揽在自己怀里,感觉到怀里满满的,心里才踏实了很多。 庄如英上下打量了谢庭清好一番,最后冷哼一声,“小白脸!” 丝毫没顾及小白脸的爹就在一旁默默听着。 木头捂着脸,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拉住她,可见着那两人也没有生气,便还是默默听着。 谢庭清果不其然的炸了毛,“你才是小白脸!” 庄如英挑了挑眉,“嗯?” “你可有功名在身?” “武艺如何?” “每月可有月俸?” 她问一句,谢庭清就蔫一分,最后窝在元青容的肩膀上,看着好不可怜。 元青容心疼的摸摸他的脸,努力解释道,“庭清虽然没有功名,但也只是暂时的,他答应我了会上进的……” 谢庭清顿时又支棱了起来,“就是!” 庄如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元青容,“他有什么好!” 谢庭清气的快炸了。 元青容只能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叫他别气。 庄如英见状冷哼了一声,“我累了,先去休息,明日再说!” 元青容连忙请令仪叫人送她二人去休息。 终于松了口气,元青容才对着谢润福了福身,“父亲。” 谢润点点头,“平安就好。” 元青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双手奉上,“这是账簿,请父亲定夺。” 谢润拿过来翻了两眼,顿时脸色难看了许多,不过顾及着眼前受了苦的儿媳,他还是压住了,温声道,“时候晚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营帐备了吃食和军医,别担心,剩下的交给我吧。” 元青容听到这几句话,中午心口一松,眼眶红红的嗯了一声。 谢庭清拉着她进营帐去,刚走进去,便再次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 “终于找到了你了。” 第65章 黏着要抱 元青容听他喃喃低语,话语中似有担忧后怕,不由得心中一软。 她轻轻拍了拍谢庭清抱在腰间的手,“嗯,你好厉害,你找到我了。” 谢庭清推着她往前走,让她坐在床上,仔细的攥着手看了又看,还担忧的摸了摸脸颊,恨不得把她全身都检查一遍,“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吓到?” 元青容摇头,“没有受伤,也没有挨饿,你放心,我很好。那你呢?有没有受伤?那些黑衣人呢?有没有再来?” 谢庭清便也跟着摇头,“我没事,黑衣人都解决了。” 谢庭清默默的看着她半晌,一言不发,凑近了些又想将她抱在怀里。 元青容有些脸热,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想要躲开他的拥抱。 怎的像个孩子一般的黏着要抱。 谢庭清见她躲,自己还是跟着往前挪了挪,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元青容一开始还有些躲闪,后来被看软了心,只得问道,“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 谢庭清就闷闷答道,“我害怕,总觉得一下不盯着,你又要不见了。” 他瞧着脸色发白的样子,很是后悔,“都怪我,是我考虑不周,怎么能将你单独推开……” 谢庭清不停的说着道歉自责的话,语速很快,叫元青容想插嘴都没办法。 “我都想好了,我回去会好好习武的,我听你的话。” “你说什么我都听。” 谢庭清又试探的张开手要去抱她,“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元青容无奈,只能给他先抱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温柔的摸摸头,又顺下来捏捏脖子。 “没有不理你啊,我当然不会不理你。” 谢庭清听起来还挺委屈,“那你刚刚躲我了……” 元青容顿时有些语塞,“我……我不是躲你,你这人,怎么一直要抱啊……” 她带着三分羞四分恼,还有三分难为情,低声抱怨着。 这太亲密了,就像他们两个真的是感情很好的夫妻,久别重逢后要一直腻歪在一起一样。 可谢庭清顾不得想那么多,他此时此刻就只想贴着元青容,越近越好。 他想着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此时说什么都不丢脸,便小声的求道,“不行吗?我想抱抱你,我害怕……” “你就给我抱一抱好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听起来像落了水的小狗,湿哒哒的跑过来求主人给他一个抱抱。 元青容又怎么忍心拒绝他呢。 只能耳根红了又红的由着他。 “二公子?属下是青州大营的军医,奉命前来给您和二少夫人诊脉,不知现在能否进帐?” 营帐外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吓了元青容一跳,她下意识的推开谢庭清,拍了拍跳的厉害的心。 谢庭清突然被推开,还有点懵,不过听到是军医过来,立刻喊了声快请进。 来的大夫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取出药箱里的东西,耿直道,“二位谁先来?” 谢庭清便拉着元青容坐过去,“她先来。” 大夫认真的将手指放在元青容手腕处,感受着脉搏跳动。 谢庭清便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他。 半晌后,大夫眉目舒展些,“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劳累受惊,好好歇上几日便是。” “另外有条件可以调理一下身体,你的身体底子不算壮实,调理好了,日后生孩子也方便些。” 元青容前半句还认真的点了点头,可听到后头孩子两个字,又提起了一口气来。 现下……还不是考虑孩子的时候。 她瞥了一眼一旁连连点头的谢庭清,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夫又取了一瓶药粉出来,“若是身上有伤,可用此药。” 元青容接下药瓶,换谢庭清坐下。 大夫听了听脉象,抬眼望他一眼,“受了伤也不修养,就敢到处跑?你身子不想要了?” 谢庭清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之前那次的摔伤。 “我……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能跑能跳就是没事?”大夫冷哼一声,“真等你不舒服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元青容听这话有些慌,“这位大人,他的伤很严重吗?要怎么修养吃药?劳您费心说说,我一定会好好照做的。” 大夫见她着急重视,心里舒服了些,也就没再夹枪带棒的说话,“也不算严重,就是好好修养为上,有条件的话吃上几副药,别再天南地北的乱走乱窜了。” 元青容连连答应下来。 大夫脸色缓和许多,“今夜属实不早了,你们也休息吧,明日我再叫人给你们送药来。” 送走了军医,元青容心里也还是记挂着,她惴惴不安的坐在谢庭清身边,“咱们赶紧回府都去,你再好好修养一番,可千万不能坏了身体。” 谢庭清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不适,还觉得这大夫是在吓唬人,可看着元青容担心的样子,他又觉得心里像有压不住的雀跃,便乖乖点了头。 “听你的,这事交给我爹,咱们回家去。” 紧绷了那么久,现下终于放松了,元青容面上写满了疲累,就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 谢庭清心疼极了,“快休息吧,我扶你去床上。” 元青容乖乖被他牵着手,脱了鞋子躺在躺在床上,眼看着快睡着了,还努力的睁开眼睛往里挪了挪自己。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谢庭清忍不住笑了一下,吹了灯,踹掉鞋子,躺在她身边。 听着谢庭清的呼吸声,元青容终于安心的陷入了沉睡。 谢庭清侧着身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只是闭上眼睛也还是睡不着。 谢庭清又睁开眼睛愣了半晌,最后还是顺从了心意,轻轻的伸手将身旁的女子拢进自己怀里。 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半趴在自己怀里。 片刻后,谢庭清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元青容是在隐隐约约的口号声中醒来的。 她睡得久,眼皮都有些肿,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发了好半天呆才明白自己在哪里。 腰上缠着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锁在另一个人的怀中。 意识渐渐回笼,元青容刚动了动头,就被谢庭清按了回去。 他侧过来两只手抱着她,还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嘴里嘟嘟囔囔说些什么。 元青容屏息去听,才听到他在说困,还要再睡一会儿。 元青容被他箍的实在难受,便拍拍他的胳膊,“起床了,已经很晚了。” 谢庭清一动不动。 元青容等了一会儿,只能拔萝卜一样将他的头拔出来,看着他同样肿肿的眼皮,柔声说道,“都快午时了,再不起床真的有失礼数,快起来吧好不好?” 谢庭清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她。 难得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谢庭清一点也不想动。 刚坐起来,就听到门口令仪的声音,“二公子,二少夫人,起了吗?” 元青容提高声音应道,“起了,令仪姑姑,您进来吧。” 令仪端着水盆进来,“奴婢估摸着你们也要起了,便过来探探看。” 她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两套衣服来,“这是将军一大早叫人去青州府里买来的,正好可以换上。” 元青容好久没见她,便亲昵的抱了抱她的胳膊,“谢谢令仪姑姑。” 令仪闻言也笑了,“我煮了阳春面,等你梳洗好,我给你端过来。” 等到梳洗完毕,吃过饭,令仪才将洗刷的白白净净的阿南带了过来。 阿南乖乖的被牵着手,一见到他们就扑了过来,“阿爹阿娘!” 元青容抱着他摸了摸头,“乖阿南,吓坏了吧?不怕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阿南便摇摇头,“昨晚婶婶同我一起睡的,我就不害怕了。” 令仪听到了就笑,“一开始哭坏了,把将军都吓着了,后来哄了哄,也就没事了。” 元青容爱怜的捏了捏他的小脸,“对了姑姑,我的朋友呢?他们在哪?” “你还记得我呀?”说曹操曹操到,庄如英带着木头走过来,一脸的酸气,“我当你抱着你的郎君睡的正香,都忘了我这个朋友了。” 元青容叫她说的脸又红了,“如英……”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 此刻洗去了伪装,换上了干净漂亮的衣裙,虽说装扮简单,可也独有一番出水芙蓉的韵味。 她走到庄如英面前,主动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道,“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啦好不好?” 庄如英早就气不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我可没说我生气,是你自己觉得我小心眼的。” 元青容知道她别扭的性子,抿嘴笑了笑也没在意,“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那一会儿,我们去那家刀剑铺子好不好?我答应了要送你的。” 庄如英闻言顿时眼睛一亮,随后又矜持的咳嗽一下,“你不要贿赂我,我可不是那种打秋风的人。” “我知道,可是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你保护我找到我家郎君,我送你那柄刀。”元青容笑道。 庄如英这才藏不住笑的说了句好吧。 谢庭清挪到令仪身旁,一脸酸气的小声问道,“这女人是谁?怎么我看着在她心里好似比我还重要了?” 小谢:醋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黏着要抱 第66章 敬相遇 他这话酸水直冒,听的令仪都觉得腮帮子疼,低声打趣道,“二少夫人这般重视,那定然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人才是。” “奴婢瞧着这位姑娘俨然江湖儿女,豪放不羁,必然是十分豪爽、讨人喜欢。” 谢庭清不服气的撇了一下嘴,“哪里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 元青容却已经拉着庄如英的手看过来,“如英,这就是我家郎君,谢庭清。” 庄如英抱着胳膊敷衍的嗯了一声,只觉得这瘦的跟柴火棍一样的男人除了有几分姿色以外,也瞧不出哪里特别出彩。 值得阿嫂这般为他付出。 元青容不知道她的想法,还想着把难得的好友介绍给谢庭清。 她又转身对谢庭清说,“庭清,这位庄如英庄姑娘,她身旁是她的师兄木头先生,多亏了有他们二位,我才能安全到达青州府。” “而且在大狱里,他们二人也多次以身护我。” 谢庭清原本还有几分不服气,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顿时没了不爽。 萍水相逢便能如此相护,于情于理,他都得谢谢他们才是。 谢庭清直直的望着庄如英,停顿片刻后,弯腰郑重的对她行了个拜礼。 庄如英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你可千万莫要拜我!我怕折寿!” 谢庭清却郑重的说道,“多谢姑娘护我夫人周全,在下感激不尽。” 他说完后,又同样对着木头行了一个拜礼,木头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侧步一迈,赶紧避开。 庄如英这才不情愿的哼哼两声,“算你还算是懂事吧,知道担忧阿嫂。” 她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身旁的元青容能听到。 元青容也没想到谢庭清会突然这样做,愣了一下,可看着他面上的真诚,就也没去拦着他。 谢庭清听元青容提起想去刀剑铺子的事,顿时打起精神说了句等我,随后便转头跑去找谢润要钱。 谢润正在营帐里看舆图,看到谢庭清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还有些诧异,“怎的跑来我这了?是还有什么事忘了交代不成?” 谢庭清站在书桌前,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拍了拍口袋然后伸到谢润的面前,大大咧咧的摊开。 谢润望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格外熟悉。 只是往日里他都是对着玉娘才这样,对自己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格外冷淡。 眼下他肯这样对自己,是不是在他心里,自己也和玉娘一样亲近了? 谢润心里又是高兴又有点无奈,最后他从自己腰间拽下荷包来扔到倒霉儿子手里,“拿去拿去。” 谢庭清这才心满意足的抓着荷包满载而归。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带着鼓囊囊的钱袋重新迈进了青州府。 青州府还是那么热闹,来来往往的小商贩和行人接踵摩肩。 庄如英感叹道,“青州明明比之新镇还要靠西,可看着却比之新好太多,多亏了谢家军镇守在此,不然怕是会更乱呢。” 元青容听出她对谢家军的夸赞之意,好奇问道,“听如英的话,像是也对谢家军很是推崇?” 庄如英顿时兴奋起来,“当然!那可是谢家军啊!!” 木头跟在后头,听到这没忍住补了一句,“她自小就听着谢将军的故事长大,一直都想去谢家军里当将军。” 元青容哇了一声,“你这么厉害,武艺也很高强,如果是你,那一定是很厉害的将军。” 庄如英难得有些忐忑与不自信,“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当将军吗?” 元青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庄如英便抿着嘴笑,“那说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将军,我就穿着铠甲来给你看,看我有多么帅气,好不好?” 元青容也跟着她笑,“好,一言为定!” 令仪牵着阿南跟在后头,看着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笑着讲悄悄话,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难得见二少夫人这般开心,平日里她多稳重端庄,总也忘了她也不过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有吗?”谢庭清走在她身边,时不时逗一逗小阿南,“我倒觉得她一直都像个小丫头,对外头好奇的很。” 令仪微微一怔,随后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也是,在我们面前可不得稳重些,小姑娘面皮薄些,正常。” 谢庭清挠挠头,总觉得她想岔了什么可又说不清,最后干脆不想了。 “对了,”令仪换了个话题,“将军已经派人准备护送咱们回府都,约摸就在这几日,二公子,阿南也要跟着我们回去吗?” 谢庭清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正在自己玩竹编小促织的阿南,他玩的开心,露出了两颗小米牙,还在咕哝咕哝说些什么。 谢庭清呼噜一把他的头,“带着呗,不然能怎么办?” “问他爹娘是谁他也不说,我看要么就是爹娘对他不好,硬要送回去也是遭罪,要么就是自己也不记得了,这么小的孩子记得什么?就记得每日吃什么了。” “带回去养一养,咱们家也不缺他一口饭。” 令仪便点了点头,“那奴婢回去同将军禀报,给他也备上换洗衣服。” 说话间到了刀剑铺子,谢庭清一看立刻走到前头,痛快的付了钱。 庄如英抱着心心念念的宝贝刀,看向谢庭清的眼神都没那么挑剔了。 谢庭清不禁感慨了两句。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有了银子,也能使人变得和颜悦色。 从刀剑铺子出来,几个人站在街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头绪要去哪里。 最后还是谢庭清摸了摸下巴,“既然都到了这里,不如我们就去酒楼用正食如何?” 几人一拍即合,便走进了一旁的酒楼。 点了一桌子青州府特色的菜肴,还叫了两壶酒,摆了一整桌,多一盘都放不下。 谢庭清一一满上酒杯,然后举起酒杯开始准备说一些场面话。 可是一抬头看到这几人,顿时又觉得场面话似乎有些客套,他憋了一会儿,自己先一饮为尽。 “敬相遇。” 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 剩下几人沉默片刻,也纷纷举起杯子,豪气干云的灌了下去。 这一杯下去,刚刚的拘谨陌生少了些许,反而多了些自在随意。 元青容夹了块鸡肉放进谢庭清的盘子里,轻声嘱咐道,“事情既已告一段落,你也能放心了,那便多吃一些,这些时日你瘦了很多。” 谢庭清很是受用,他夸张的啊呜一口吃掉了那块鸡肉,“好吃!” “嘶……” 话音刚落,五官便皱在了一起。 “怎么了?咬着了?”元青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谢庭清摆摆手,龇牙咧嘴半天,找来一杯凉茶水喝下去才说话,“这菜……怎么又酸又辣?” 庄如英一边面色如常的吃着菜一边嘲笑道,“青州府多山多湿热,附近食物特色以酸辣为主,你连这都不知道也敢吃那么大一口?” 谢庭清不是不知道,只是没觉得会这么酸这么辣。 他捧着茶壶喝了好几口才放下,嘴唇红红的还有些微肿,眼眶里也湿润的带着泪,看起来可怜巴巴。 庄如英表面嘲笑他,实则在心里也倒吸了一几口凉气。 娘诶这家酒楼怎么回事? 做个菜而已,需要这么热情吗? 木头看出她的嘴硬,笑了两声,偷偷推过去一杯凉茶水。 庄如英赶紧端起来一饮而尽,才觉得好受许多。 谢庭清还在扒拉盘子,“你不要吃这几样,看着就受不住……”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元青容吃下几口,一点反应都没有。 元青容眨眨眼,“我觉得还好,倒没有什么不适,你吃不习惯便不要碰了,当心伤着胃肠。” 谢庭清直愣愣的看着那几样红彤彤的菜,不信邪的又吃了一口,差点直接痛哭出声。 元青容好笑的捏着帕子给他擦眼泪,“说了你吃不习惯,怎么非得逞强?” 谢庭清斯哈斯哈的喝着水,“我看你吃的那样轻松,才以为没有什么,可你……你怎么吃的那样轻松??” 元青容自己也觉得怪,她不是西南人,按道理吃不习惯这边口味才是。 可她尝了尝,当真觉得还好。 就连阿南吃着都没什么不适。 缓过神后,元青容特意交代叫了几样不辣的菜送上来,又要了几样谢庭清爱吃的点心。 交代完回来,才发现酒都下去了不少。 也不知道谁先提议的,就这么几个人,拼酒也拼了个火热。 最后令仪牵着阿南,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帮元青容拖着谢庭清。 木头则是将完全晕头的庄如英一整个背了起来。 元青容担忧的问道,“怎么样?” 木头看着很镇定的样子,“无碍。” 一行人七扭八拐的回了军营,一路上都躲着兵卒走,生怕误会了再将他们又拖回大狱去。 谢庭清眯着眼靠在身旁的人身上,唔了一声。 “怎么了?想吐?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到了。” 元青容安慰道,更使劲了些,想赶快把他拖回营帐去。 谢庭清嘴里嘟嘟囔囔说了半天,元青容顾不上用心听,只嗯嗯嗯的胡乱回答着。 终于进到了营帐里,元青容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转身出去想打盆水来帮他擦擦脸。 她脚步匆匆,刚端着半盆水迈进营帐,就险些被人扑倒。 谢庭清跌坐在地上,醉眼朦胧的望着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你又要不见了吗?” 准备回家了w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敬相遇 第67章 感情笨蛋 谢庭清晕头晕脑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满脑满心都是昨夜宿醉的恶心,他拄着手坐在床沿,缓了半晌,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身边没有人。 外头是一如昨日那呼呼喝喝的操练声。 偶尔能听到女子的娇喝声。 谢庭清站起身来,却捂着头龇牙咧嘴的停在原地。 他得好好缓缓,走一步都觉得晕。 这西南的酒与北方的酒不太一样。 府都的美酒,是明目张胆的辣,带着一股老子今日就是要将你灌醉在此的嚣张,入口就是灼烧一般的热情,叫你不敢小觑。 而西南的美酒,狠辣全都藏在温柔小意后头,表面功夫不显,绵软温和又带着丝丝甜意,可背地里后劲上来,是直接要命的程度。 睡醒一觉起来,他都还是有些不适的晕眩,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腿软的坐在地上一般。 谢庭清就着一旁备好的水,撑着恶心劲儿,简单将自己打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用发带草草将头发束起,才努力提着一口气踱出营帐。 不是他装模作样,实在是……若是不提着这口气,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直接扎进某一个角落里干呕。 未免太丢人了些。 外头的日头着实有些倔,明明都还是早晨,却能在一刻钟后就热的人湿了内裳。 他走了两步,定睛张望,总算在不远处一片空地上看到了元青容的背影。 她正穿了身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绀色短打,不太合身,可看着却很是利落,正捏紧了拳头跟着庄如英呼呼哈哈。 动作有些软,可神态很是认真,一步一步跟着庄如英,就连有一些瞧着很是难的动作也跟了下来。 谢庭清瞪大了眼睛往前走了两步,动作稍微有些大,他面目狰狞的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了腹内翻腾。 就这两步的动静,也惊动了一旁的元青容。 正好操练也告一段落,她随手擦了擦汗回过头来,见到是谢庭清来了,顿时笑靥如花。 那笑容很是明媚,她原本便长的好,这下一笑,当真是十分惊艳。 谢庭清闷不吭声的捂了一下跳动剧烈的心口。 “怎么啦?为何捂着心口?可是身体不适?令仪姑姑在那头火头房里煮了醒酒汤,我给你端一碗过来尝尝如何?”元青容面色微变,小跑过来关切问道。 谢庭清属实因为醉酒还有些不舒服,便顺从的点了点头,“好。” 他眼神有些飘,还没能从那个笑容里回过神来,“你怎的……突然间练起来了武?” 元青容眼神莫名的看他一眼,却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听如英说可以强健身体,我便想跟着练上一练,也长长力气,何况……” 谢庭清下意识的接,“何况……?” “何况……若是你再喝醉,我也好把你拖回家,昨夜若不是令仪姑姑在,我一个人怕是难将你一只醉猫拖回营帐去。。” 元青容拖长了声音,笑容可掬的说道。 那样子瞧着就像憋着坏。 谢庭清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了酒楼拼酒的时刻,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莫名有些慌张,谢庭清强装镇定的追问道,“我……我昨日酒后,可曾做了什么不雅冒犯之事?” 元青容见他眼珠不安的转动,努力保持着镇定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突然想着逗他一逗,“啊?没有啊。” 不待谢庭清松口气,元青容便又笑着说话了。 “你只是特别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着说不要我离开你,说会听我的话而已。” “虽然哄起来有点难,不过我也没觉得哪里麻烦,你还是很乖的。” 谢庭清只觉得白日里一道闪电砸在头上、砸在眼前,震的他整个人都快四分五裂,恨不得直接融入这广袤大地里,再也寻不到踪迹才好。 随着她这句话,大概是震惊太过,谢庭清竟然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了些零散记忆。 他想起来自己似乎一直抱着元青容不撒手,嘴里还在不停的说话。 眼泪还有些大。 流个没完。 谢庭清伸手扶住了元青容,面色有些木然的啊了一声。 元青容见他好像实在是备受打击,也不再打趣他,真心有些担忧了,“你……” “我没事,我很好,”谢庭清迅速的接过了话,“火头房在哪里?我去讨碗醒酒汤喝。” 元青容下意识指了指火头房的位置。 谢庭清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元青容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怎么会突发奇想要戏弄他一下。 怎么现在瞧着像是……刺激大了有点回不过神了? 谢庭清倒不是刺激大了,他只是很快的把自己说服了。 区区丢脸而已,对他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了。 更何况,她也不算外人嘛。 丢丢脸逗得她开心,多值啊! 谢家那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二爷就这样把自己给说服了,还格外的骄傲和沾沾自喜。 只是走进了火头房,自然的坐在令仪身边的,端着醒酒汤的碗喝了一口酸酸的汤后,他才莫名愣住了。 碗里的醒酒汤澄澈盈亮,依稀能看到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 他在笑。 很满足很开怀的笑。 看起来很幸福。 就像他幼时跑去偷看某位大人带着家里小儿子出门逛庙会时,那小二郎笑的很是开心快乐,眼睛都眯起来。 与他现在的模样并无二致。 他以前不开心了也会去赌场买乐子,去乐坊听歌看舞,只是欢乐时确实开怀,落幕之时却始终觉得怅然。 可现在,他面上开心,心里也充盈。 他甚至还在心里盘算了很多。 回去了要置办些什么,要带她去哪里,心里被堵的满满当当,虽然繁杂,但他乐在其中。 好像哪里是不一样了。 谢庭清察觉到了,但是又说不明白,他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倒影,心里莫名有些着急。 快一点…… 快一点想明白…… 令仪瞧他望着那碗汤,一动不动的样子,呆了半天也不说话也不动,有些诧异,“二公子……二公子?怎的盯着这汤只看不喝?是不是这汤不合胃口?” 谢庭清被她惊醒,有些惊慌的摇了摇头,“不是,很好喝,多谢令仪姑姑费心。” 令仪瞧着他吓了一跳的样子,不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便主动接了下去,“奴婢一大早去衙门瞧过了,这寻人启事贴了两日,知一也不曾来过,大概是没到青州府,不若改一张告示,告诉他咱们回去了如何?” 谢庭清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随后才迟疑的问了一句,“令仪姑姑,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二公子您说,奴婢听着。”令仪很高兴,从前二公子从不愿意和别人说起这样的话,夫人有意想提的时候,二公子总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现下他想说了,令仪心里当然高兴。 “若是你见着一个人,就觉得很是高兴,看着那人开心,自己也觉得开心,这是为什么?” 谢庭清想来想去,犹犹豫豫的问道。 令仪一听便知道他这是动了心。 可二公子的性格实在是拉着不走打着倒退,她又害怕自己直接说明白了,反倒见他退却,只能拐着弯的回答。 “如此说来,奴婢觉得,那人在他心中,定然是十分重要的。” 谢庭清想了一下自己,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首战告捷,谢庭清对问问题显得更加有信心,他乘胜追击的问道,“那……若是那人和别的人说说笑笑,他心里又十分不适,这是为什么?” 令仪听的想笑,合着你昨日酸里酸气、醋的要死,结果自己也没有搞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他醋了,想让自己成为那人最最好、最最重要的人吧。” 谢庭清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令仪慈爱的看着他,差点笑出声来。 哟这傻孩子诶。 他又勤学好问道,“那那那……可是那人同别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他心里知道别人不会害那人,还对那人好,他心里就又醋又高兴,这是为何?” 嗯,破案了。 那人是二少夫人。 别人就是庄如英姑娘。 他自然就是二公子本人了。 令仪忍不住都想叹口气了。 明明聪明的很,瞧着这收粮、账本这一系列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办的漂漂亮亮? 可怎么现在又这么好猜了? 真是来了个人都能猜到他的心思。 谢庭清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眼睛闪闪发亮的,特别的叫人心软软,令仪实在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谢庭清下意识的抬头蹭了蹭,还在催促她,“令仪姑姑,快说啊,到底是为何?” 令仪怜爱的看着他,名震府都的谢二爷,是个感情笨蛋哦。 “当然是因为他喜欢那人啊,他心里有那人,自然要挂着她,忧着她,想她好,若不是喜欢她爱她,又凭什么要这般在乎她?” 谢庭清怔怔的望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喜欢……?” 他一时间心乱成麻。 原来自己这样,是因为喜欢她? 知一:有没有人为我发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感情笨蛋 第68章 真诚爱意 我心悦她。 当谢庭清意识到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突然涌现的,是一幕幕曾经过往的场景。 他看到初见那个清晨时,元青容惊讶胆怯的表情。 他看到与她回门时,元青容的平静与倔强。 他看到她生辰那日,元青容满眼都是惊喜与感动的泪光盈盈,站在楼阁之上望着自己。 他见过她很多次的眼泪,以往只觉得麻烦,可现在想起来,却很是心疼。 谢庭清恍然发觉,原来她不只是一个词。 不是一个扁平、枯燥的称谓。 她嫁给自己,最初是妻子,后来是爱侣。 她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变得鲜活,变得生动,也变得越来越重要。 而自己一直迟钝的没有意识到。 或许是刚成亲的那些日子里,一听到和离这两个字,元青容就会格外的生气与伤心,让他潜意识里都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自己。 于是他嘴上得意洋洋的说着为她好的话,还劝她再嫁,叫她赶紧离开。 可大抵心里却从没觉得,有一天,她会真的从身边离开。 谢庭清突然想明白,大抵是这几日意外的离散,叫他心慌意乱,叫他发觉了不习惯与放不下。 不习惯总在自己身边细心叮咛、帮他镇定的她突然不在了。 也放不下她独自一人离开去外面对风风雨雨。 谢庭清想着,我总能保护好她的。 再有下次,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再叫她独自一人吃尽这样的苦头。 炉膛里的柴火燃烧,发出阵阵哔哔啵啵的声音,惊醒了正沉思的谢庭清。 令仪就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他想清楚,想明白。 现下的二公子,不再是府都那个幼稚心性的孩子,他正在飞快的成长,大概有那么一天,他会真正的被人尊称一声谢二爷。 而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我都明白了,谢谢令仪姑姑。”谢庭清笑了一下,很温柔,很平静。 他原也以为自己会兴奋,会大叫,会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他现在却只有满腔涌动的温柔与爱重。 他是如此迟钝的发现,原来我心悦她。 这感情约摸来的比他以为的还要早上一些,只是他不曾意识到罢了。 他忽然就有点气馁,若是我早点知道便好了。 他一想明白,便已经开始心疼起她来。 可自己从前叫她伤心那么久,现下又要改口说喜欢她,谢庭清难得有些畏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才刚意识到喜爱,便已经生出了担忧。 若她并不喜欢我…… 若我挑明了会叫她不自在…… 只要一想到会叫她夜思难寐、寝食难安,谢庭清就舍不得。 “我这就先回去了,令仪姑姑,过会儿我将那封寻人告示写好拿来,还麻烦您差人送到府衙去换上。”谢庭清叹了口气,说的却是和心中烦恼无关的事情。 令仪心里有些讶异,可谢庭清既不再问,她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只是看着眼前眉目坚毅了许多的二公子,令仪总觉得,他似乎就在这一息间,突然变得成熟了起来。 谢庭清慢慢踱步回营帐,他思绪万千,难得理清,生不出什么兴致来。 只是一进去,抬头才发现申峰也在里头,坐立难安的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而元青容正要去为他倒茶。 “申副将来了。”谢庭清对着他抱拳点点头示好,顺手将元青容手里端着的的茶壶茶杯截胡,自己拿去给了他。 申峰有些惶恐和不自在的接了过来。 可也只是握在手里,并不喝。 “是这样,二公子,”申峰不是个磨蹭性子的人,下了决心便很快开口说道,“我这次过来,是要负荆请罪的。” 谢庭清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图,顿了一下才说道,“申副将不必如此多礼,我也只是个毛头小子,既无功名在身也无军功封赏,您直接唤我名字便可。” “至于负荆请罪……”谢庭清笑了一下,真诚道,“申副将尽忠职守,在其位谋其政,也只是尽到了守城副将的职责,何须负荆请罪。” 申峰却坚持,“此事若不是因为我,二少夫人也不会误入大狱,还险些受刑,我必须得跟二少夫人说句对不住,不然我这心里实在难安。” 话说到这,谢庭清便看向元青容,他心里也很心疼,他自觉这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那一幕。 可是非大义在前,他也不能真的苛责申副将,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元青容就安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谈及己身,她也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我和郎君一样,并未觉得委屈,申副将这声对不住我收下,那此事便到此为止。” “您是守城副将,必然要对反常之人严厉些,这件事我也有错,不若各退一步,就此结束,您看如何?” 申副将心中大为感动。 就将主公家人下狱这件事,若是真的计较起来,或是换成其他将军,就是赏他三十军棍他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毕竟他确实是做了,上峰要问责,他也必须得担着。 可他们二人却如此大度、如此善解人意,话里话外还在为他开脱,叫他不要太自责,怎么能叫申峰不感动? 果然是谢家子,同谢将军一般别无二致的正直善良。 他沉默两秒,豪爽抱拳,“就如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所言,此事就此不再提起,若是日后有用到的我申峰的地方,您二位尽管言语便是!” 谢庭清笑着颔首。 送走了申峰,谢庭清又坐回椅子上,有些沉默的低着头。 元青容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便走过去,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顶,“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谢庭清偷摸就近捏住她的衣角,拧来拧去,“……我替他对你说,对不住,若是你心里不高兴,便冲着我发泄便是,若是想打骂,也朝着我来,我都受得住。” 元青容听他这样讲,就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就算是他对申峰说的话深明大义,可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了自己。 元青容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先前是怎样嫌弃谢庭清的了。 那些畏惧谢家二爷会打人,听闻他酒色俱沾的厌恶,那些不曾有过的期待,似乎都记不起来了。 她面对着谢庭清,好像一直在妥协。 不是妥协他的侵占或伤害,是妥协他的纯善与真诚。 他总能同旁人泾渭分明的说出那句恰好踩中她心尖的话,叫她不忍心的对他一退再退。 谢庭清怎么能同旁人一样呢。 他分明有一片最真诚的心意。 元青容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我不委屈,有你替我委屈着,我就不会不开心了。” 谢庭清不大相信,“当真?” 元青容坐在他旁边,“当真。” 她一想到这世上有个人在牵挂自己的一颦一笑,便一点也不委屈,还觉得很是高兴。 “咱们什么时候回府都啊?我有些想母亲和大嫂了,”元青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我还想定寰楼的鸭子和酥酪,你说咱们回去,云安是不是都长大了?” 谢庭清感受着她靠过来的热意,听着她柔柔的嗓音,顿时心软成烂泥一般,他放低了肩膀好叫她靠的更舒服些。 “最晚后日便启程了,等回去了就能见到他们了,到时候我还带你出去玩,府都也不是只有定寰楼好吃,还有很多巷子……” 谢庭清绞尽脑汁的想着,想把府都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告诉她,说了一会儿,元青容没再说话了。 谢庭清悄悄偏头看她,发现她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谢庭清犹豫了一会儿,脸颊有些发热,低低的、哑哑的唤了她一声,“容娘?” 元青容没反应。 谢庭清却觉得很不自在。 他好像从没唤过她的名字,仅有的几次,也是在外人面前演戏。 眼下这一声,她分明没听到,可谢庭清却觉得自己好像说给了所有人。 他兀自平复半晌,才抬起胳膊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从腿弯处轻轻抱起了她。 很轻。 像只小猫靠在他的怀里,他都害怕一不小心会碰碎她。 又很重。 沉甸甸的长在了心里。 谢庭清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床榻上,顺手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为她扇着风。 元青容醒来的时候,发觉手被人握着,身旁还趴着个睡的奇奇怪怪的人。 元青容见他睡着还皱着眉,便推了推他,“醒醒,庭清。” 谢庭清揉着脖子不大开心的醒来,“几时了?” 元青容蹬上鞋子走到外头看了看天色,“午时刚过不久,约摸是快用饭了。” 谢庭清扭来扭去的伸懒腰,“那我们也去火头房吧,待会儿用饭顺便问问咱们几时出发。” 元青容点点头,给他理了理头发后,二人便一同去了火头房。 庄如英已经在里头了,正帮着令仪准备正食。 两个人厨艺都不错,聚在一起准备的饭菜,香的叫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庄如英见她进来,立刻来了精神,“你可算来了,我听说,你们明日便要离开了?” 谢二: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咋么办? 容容:怎么会有他这么好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真诚爱意 第69章 离开青州 元青容并不清楚具体回程的日期,便看向一旁的令仪。 她正在挥舞着锅铲,不过那架势倒像是挥舞着长枪一般利落,杀气十足。 “将军的意思是宜早不宜迟,拖下去无益,奴婢也是这么觉得,便商议着明日启程,尽早离开。” 元青容盼着回去,可真定下了日子,她看向庄如英,还有些不舍。 才刚刚交心的密友,很快便要分别了。 何况此时一别,还不知是否会有再见的那一刻。 庄如英倒是较她放得开一些,往日行镖路上也遇到过一些豪气肝胆的人物,也是把酒言欢后便各奔前程。 她安慰着自己,这次也是一般模样,阿嫂虽说柔弱美丽了些,格外叫人喜爱了些,说起来也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不要太过于不舍才是。 可瞧着她难过的看过来的样子,庄如英只觉得自己又不舍了。 “山水有相逢,没准过些时日,我便将庄家镖局开去了府都也不一定呢。”庄如英故作轻松的打趣道,“那时候怕是还要劳烦阿嫂与我介绍生意才是。” 照往日,木头早就冒出来说些什么就你的嘴,怕是连在之新镇的镖局都难得经营了,还说什么要去府都。 可此时怕是心知她不开心,也只是在一旁笑着说道,“确实如此,之新还是太小了,若是要挣钱,说不得得去府都闯一闯呢。” 元青容被他们的话逗笑,也跟着说了起来,“那时候哪用的到我?单我郎君一人去招揽生意,都足够你赚个盆满钵满了。” 她原是想说,单你们打出保护不被谢家二爷找麻烦这一面大旗,那生意还不得求上门来。 可是又念着要给谢庭清留些面子,便换了种说法。 无法无天的谢二爷一连三四个月不在府都兴风作浪,也不知府都大街小巷的人们是不是都猜出八百个说法了。 想到这,她抿着嘴笑了笑,悄悄扯了一下谢庭清的袖子。 谢庭清一脸迷惑的弯腰附耳过来,就听到她憋着笑意的声音。 待到听明白了这话的内容,谢庭清多少都有些无奈。 不过想想倒也是。 他便也趴过去与她咬耳朵,“少爷马上回去了,这就去搅风搅雨。” 元青容便笑的乐不可支。 饭后,谢庭清将写好的新告示交给令仪。 “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意外,才没有到青州府来,希望他早日发现这告示,到时候也好早日回去府都。” 知一意料之外的消失叫谢庭清心里有几分不安,可是念着那本最要命的账簿并不在知一身上,也算是对他的安全有几分保障。 令仪粗粗看过一眼,便带着告示去找了谢润。 “明日便是回程之日,这告示贴上几日怕是就要损毁,将军是否派人誊抄几分,每隔几日便更换一次?” 谢润点了点头,他指着纸上元靖这个名字有些疑虑,“怎的取这么个化名?” 令仪瞧了一眼,“哦,那是在杭州府、东山府之时,二公子给自己起的名字,知一见到便明白了。” 谢润有片刻的失语。 不过也仅有一下他便回了神,“稍后我便交代下去,趁着这段时日,看看还要准备些什么。” 令仪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谢润见她出去,这才从压在一摞兵书最下头取出一封书信来。 前几日府都谢家来了信,谢庭彦写的。 说玉娘几日后便到家,叫谢庭清自己准备好屁股垫。 谢润没说。 谁叫这臭小子自作主张跑去圣上面前请旨,自告奋勇要去杭州,结果还差点送了命。 虽说事情办的漂亮,一车车的米粮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可他还是生气。 估计玉娘也气。 谢润便理直气壮的瞒下了这封信与祝玉其会早几日比谢庭清归家的事情。 叫那臭小子挨点教训才好。 免得他从一无是处的极端一路向着大包大揽的另一个极端狂奔。 谢庭清对自己即将挨打还一无所知。 他僵硬且不自在的躺在床榻边上,床榻另一边是同样僵硬的木头。 庄如英要与元青容抵足而眠,元青容痛快的答应下来,并将他赶去了木头的营帐。 庄如英不介意他睡自己的营帐,但是谢庭清介意。 便只能与木头将就一晚。 木头愣了一会儿才应下。 此刻二人躺在同一床榻上,满是尴尬陌生。 木头翻了个身,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二人都尴尬,便难得默契的一同装睡。 而另一边,庄如英与元青容亲亲热热的躺在一起说着话。 “此去一别,你可得注意安全,别又被人抓进大狱里去了。” 元青容噗嗤笑了出声,故意傲慢道,“怎么会,我郎君的爹可是谢将军,谁敢抓我?” “你还说呢,我瞧着你那郎君是傻了些,可他现在对你好,也不代表他以后一辈子都始终如一的待你好,”庄如英表情很是郑重,“你可莫要傻傻的一颗心全都交给他,那不是由着他磋磨你?” 元青容心里暖暖的,“我晓得,你说的我都明白。” “庭清他是真的待我好,我明白。可人是会变的,我也明白。” “他待我好一日,我便也待他好一日,若是哪一日他瞧不上我了,我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凑过去招人打骂。” “如英你放心吧,我很珍惜我自己的。” 庄如英听她这么说,心里的担忧才被按了下去,“你心里有数便好,我走南闯北不说半辈子,也有些年头,那村村落落还是富户之家,如此光景并不少见。” “你是个玉一般的人,我不想着哪日有机会再见的时候,叫你被磋磨丢了光彩,变得混浊不堪。” 元青容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这一晚她们小声说了很久,说的天边都要泛起了银光白,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刻。 元青容牵着阿南,与谢庭清并肩站在码头处,令仪与两位护送的都虞候已经先上船去。 谢润在他们出军营的时候匆匆来送了一面,便被急事牵绊住了。 现下只剩庄如英与木头两个人来送他们。 庄如英不大喜欢这种离别场景,便只是挥了挥手做驱赶状,“上去吧,抓紧时间赶路,别误了时候。” 元青容分明看到她微红眼眶,自己也有些鼻酸,念着庄如英也不喜欢掉泪,便努力憋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们走了,如英,你多保重,日后我们再会。” “你也珍重,好好过日子。记得我同你说的话。” 庄如英不放心的叮嘱道。 元青容便很大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庄如英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努力了半天还是掉了眼泪,她嘟囔道,“就讨厌这种……” 木头微微叹气,给她递上手帕,“擦一擦,我们也得回去了。” 庄如英低着头接过来,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从前也不见你与其他姑娘家要好,怎么这次这般舍不得她?”木头有些好奇。 庄如英闷声道,“她与那些女子不一样。” “那些女子只会训斥我没有女子的模样,要我放下刀剑,学着相夫教子,熟读女戒女训,她们面上不说,可是她们背地里瞧不上我。” “阿嫂却不是,阿嫂说不见我戴过首饰才送我,而不是她觉得我必须要像个女子的样子安静端庄。” “她不曾叫我放下习武,也不觉得我走镖是与男人堆厮混,是有伤风化、不知廉耻,她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将军。” “她是真的与我交心,她也真的觉得我没什么要改正的地方。” 庄如英越说越伤心,“她这般好,我如何能舍得?” 木头从没想过她还有这般玲珑的心思。 是他想岔了,师妹虽说嘴上不饶人,却不代表她心里也愚钝。 “师妹,我们师兄弟都支持你,若你能做将军,一定是最好的将军。”木头轻咳了一声说道。 庄如英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木头便摸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元青容上了船也很是低落,谢庭清见她不开心,便想了想,提出旁的话来叫她分散心思。 “如今西南有旱,但你可知道为何我们还是坐船离开?” 元青容确实被他这句话引去了注意,“为何?” 谢庭清走之前特地问了谢润,现下解释起来便从容许多。 “西南大旱,旱的是云通河。爹说今年年景不好,开春来便不曾下过雨,但也不至于到要断流,只是那葛元龙为一己之私,恶意在河道最窄的地方截断了河水。” “河水被分流成几段小河,最后汇入了以北的江阳运河废弃河道。圣上已经派了工部的几位大臣前往江阳运河南段主持修凿。” “眼下咱们走的,便是其中一条分流,河水不算深,但咱们走小船,轻便一些,到了江阳运河处,再转大船。” “如此便可提前四五日回到府都。” 元青容听的似懂非懂,“便是说,那葛元龙故意截河断流?为何?他不怕打草惊蛇吗?难不成他已经万事俱备?” 谢庭清点头又摇头,“截河断流是故意的,但他并不是准备好,而是被迫的。” 第70章 转道陆路 七日后。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停在了晋州昭县的码头。 谢庭清站在船头望了望,还能看到岸边上徐徐冒起的热气。 不知是谁家在做间食了。 他看了两眼便进了船舱,“咱们就在这里下吧,下面一段到不了运河,不如转路去谷家镇,那边是最近的运河码头。” 元青容道了声好,便牵起阿南准备下船。 这一段路走的比他们先前容易太多,不仅不担忧吃食,夜里也有两位都虞候大人轮流值夜,每每都能叫他们睡个好觉。 谢庭清走到陈都虞面前,几日的熟识让他没有过多客套,“陈大哥,劳烦您再跑一趟,将这小船卖了去。” 陈都虞是个面黑有须的中年人,闻言挥了挥手,“公子放心,此事交于我便是。” 另一位黄都虞已经整装待发,见谢庭清看过来,点了点头,“都收拾好了公子,随时可以出发。” 谢庭清见状也不再犹豫,“那就下船,到城里找家客栈先住下,买些路上的吃食,劳烦陈都虞再将卖船的钱拿去买马车,明日便出发。” 一行人下了船便分开行动。 晋州昭县是个靠水吃水的小地方,大概因为是不少商船过路时会选择停下来上岸歇脚的地方,倒也还算繁荣。 单是码头上就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各色吃食也都花样百出,就是听着就贵。 一块糯米杏仁糕翻了好几倍,巴掌大一块要到了五十文钱,听的元青容都心里感叹。 原本一斤也要不到二十文。 现下倒是直接论块卖了。 谢庭清在一旁发现她盯着那卖糯米杏仁糕的摊子,还以为她是馋了,便小声问道,“可是饿了?那我去买一些回来?” 元青容赶紧拉住他,“不饿,就是听着价格吓了一跳。” 她把自己刚刚所想的告诉谢庭清。 谢庭清很久不在意这些街边小贩的叫卖,平日里买也是直接摸出一块银子扔过去,现下听到她的感叹,颇有些惊讶。 “翻了这么多?” 元青容怕他还要去买,连忙拉着他往前走,“现下米粮金贵,即便是有粮入市,一时半会儿也缓解不了,若是能下雨就好了……” 谢庭清顺从的被她拉走,“确实,足足五月不曾有雨,实在是有些奇怪。” 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住进去,谢庭清给自己和元青容倒了杯茶,继续刚刚的话题,“昨日路过曲坊镇,听说圣上已经下了罪己诏,更是准备祭天求雨。” 元青容有些担忧,小声问道,“祭天求雨,当真能求来雨水吗?” 谢庭清捏着杯子,面色思虑,“难说,我走之前,圣上便告诉我,他已经召见过钦天监的万俟大人,万俟大人夜观天象,直言三月内都不会下雨,圣上忧心忡忡,这才允了我南下。” 元青容惊讶道,“眼下已过三月,圣上此时决定祭天求雨,难不成是万俟大人重观星象后发现了什么?” 谢庭清依旧摇头,“说不准,我与爹都不在府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不过,若是真能求来雨水就好了。” “此次大旱,已有万数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背井离乡找生路,若是再不下雨,我怕还会有更多的人吃苦受难。” “况且……” 他说着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况且这本账本一呈上去,圣上只怕会龙颜大怒。” 到时候不光是府都,怕是一路到崖州,大大小小的官,都得紧着皮子过日子,不说要砍下不少人的脑袋来。 只是这些他没再细说,终归血腥了些,怕吓着元青容。 “一会儿叫些饭食上来?我瞧你这几日虽说习惯了些,可还是有些晕船,饭都用的不多。”谢庭清换了个话题。 元青容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还是暮食再与大家一起吧。” 她面色恹恹,虽说不是特别难看,可也算不上好,谢庭清有些心疼,“那你睡一下?暮食我再叫你如何?” 元青容点了点头,去床榻上躺着。 谢庭清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元青容很安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庭清又守了一会儿,见她睡得沉,才起身出门去。 …… 府都一处雕梁画栋的别院里,女人靠在贵妃榻上,正吃着水灵脆甜的葡萄,身边婢女打着扇,她颇有些无聊,踢了踢正在捏腿的下人。 “去,把管家叫来。” “是。”下人恭顺的伏着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的瘦长男人走了过来,不等他行礼,女人便挥了挥手,“你直接过来便是。” 那男人便膝行过来,顶替了那下人,一下一下轻柔的为她捏着腿。 女人闭着眼享受了一阵,才开口,“如何了?” 男人声音尖细,“他们将东山搅了个天翻地覆便跑了,路上还遇到几波人刺杀,才有惊无险的到了青州。眼下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女人才不关心东山府的情况,不过搅乱了更好,她就爱看这种狗咬狗的戏,“那谢润呢?” “谢润查清了云通河断流的真正原因,并且将那葛元龙费劲力气才养出来的兵直接打没了一半,葛元龙现下元气大伤,看谢润的意思像是准备继续调兵去西南,直接将葛元龙一网打尽。” “好!”女人听完便哈哈大笑着,声音癫狂尖厉,听的人心里一哆嗦。 “那葛元龙怕是没想过自己还有今天!” 女人又想到什么,突然坐直了身体,“对了,叫他们趁乱把阿南偷出来,别伤着他,知道吗?” 男人应了声是,随后手指不安分的摸上女人白嫩的双腿。 女人感觉到了,不由得嗤了一声,“都是个没了根的了,还是死性不改,男人啊,都是恶心人的玩意儿!” 那男人被骂了也不说什么,只是讨好的笑,“奴才伺候您,是奴才的荣幸。” 女人却没了笑模样,伸长了腿使劲一踹便将那男人踹倒出去。 “滚吧,今天没兴致。” 男人也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的说了声是就下去了。 …… 元青容一觉睡醒,才发现身旁并没有人在,她刚坐起来,门就打开了。 令仪一进来看到她起来了,便笑道,“奴婢瞧你着睡得香,这才说去端些暮食上来,结果回来您就醒了。” 元青容睡得还有些懵,“令仪姑姑,庭清呢?” 令仪摇了摇头,“他喊我过来守着你,自己带着阿南出去了,说暮食之前回来,大概快了吧。”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客栈就能叫些清粥小菜,那些大油大肉奴婢怕您吃不下,便自作主张没要,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再去叫。” 元青容摇摇头,“这些就很好。” 她头发有些乱,令仪过来为她稍稍梳理了一下。 这时候谢庭清夹着阿南推门进来。 阿南被他夹在胳膊下,也不哭闹,就抱着谢庭清的胳膊睁着眼睛瞧她们。 谢庭清进来就笑,“醒啦?” 元青容走过去把阿南接过来,“刚醒,你去哪里了?瞧把阿南勒的,你以后莫要再这么夹他了,听着没?” 谢庭清挠挠头,哦了一声。 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正好拿来下饭。” 他一打开纸包,元青容就嗅到一股极为特别的味道。 酸中带了些清冽,让人精神一振。 定睛望去,一团乌褐色的东西团在纸包中间,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昭县本地产的一种果子,当地人叫它土番果,”谢庭清兴致勃勃的介绍到,“这种腌渍后的土番果,只有昭县本地的一家小店出售,经常是给没有胃口的人吃。” “我缠着人家买了一些,你尝尝看?” 元青容看他满身都是汗,便夹起来尝了一块,果然入口清爽中带着些许酸味,但很是好吃,原本堵涨涨的肚子似乎也舒服了许多。 “好吃,而且我也不那么难受了。”元青容认真的和他说着自己的感受,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谢庭清这才笑开,“那就好,有用就好。” 绝口不提一路上他问了多少人,见店没开又找到那人家中,死磨硬泡才得来这么小一包。 只要她吃着好,似乎也没有那么累了。 谢庭清傻乎乎的笑。 元青容捏着帕子给他擦汗,忍了半天也没忍住,轻轻说了句傻子。 瞧着他那一身的汗和土,当她是瞎子不成? 晚上牵着阿南去洗脸的时候,阿南才小声的对她说,“阿爹今天走了好远好远,说了好多好多话。” 元青容心里又软又心疼,“是不是也累着我们阿南了?” 阿南便摇摇头,“阿爹累。” 元青容捏捏他的小脸蛋,“那明天不去烦阿爹好不好?叫他在车上睡,阿娘带你玩。” 阿南这几日被谢庭清惯的,总喜欢叫他把自己甩来甩去,元青容看着都心惊肉跳,这一大一小却一个比一个开心。 拦也拦不住。 元青容便也懒得管。 阿南听她这么说,犹豫了一下,也小声说了声好。 第二日一早,马车便继续上路了。 第71章 有难同担 “水路虽快,但难免的是蚊叮虫咬,又是热季,船上地头小,活动不开,现下换了马车,才觉出习惯来。” 元青容捏着一小罐子青绿色的药膏,正在细心的给阿南涂药。 小孩子皮嫩,最是招些蚊虫,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点子,元青容怕他手上不知道轻重,再挠出一身一脸的花,便总是拘着他的手,不许他挠。 阿南又痒又难受,憋了满眼的泪花,恹恹的倚靠在元青容的怀里,看了就叫人心疼。 眼下总算是上了岸,连忙去买了止痒的药膏回来,涂在身上冰冰凉凉的,也不大能感觉到痒痒,阿南这才不再随时都是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谢庭清挠了挠头,他也是个倒霉的,被那蚊子咬在额上,没多久鼓起来肿胀胀的大红包,痒的他直挠。 元青容顾万小的,又忙着回来顾大的,见他整个额头都被自己抓红了,气的忍不住一把拍下了还在挠的那只手,“说了不许挠,说了半天一句也没听到是不是?” 谢庭清还有些委屈,“痒……” 元青容笔划着那个大肿包,最后还是不确定的从罐子里抠出来很大一坨糊在了他的额头上。 顿时谢庭清额头变得一片绿色。 他眼尖看到元青容嘴角没藏住的笑意,连忙要起了镜子。 拿到镜子一看,人看着还是俊的,就是额头变成了绿色,多少都有些怪异。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看的元青容都有些好奇了。 “你想说什么?” 谢庭清清了清嗓子,“咳……也没什么,就是感觉这颜色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眼神里满是怨念。 元青容捂着嘴笑,“你买的时候,特地同掌柜说,要药效最好的,你忘记了?” 谢庭清顿时斜睨她一眼,“那我怎么知道你会涂这么多?叫别人看到了,不觉得是止痒的药膏,还以为我抹了面脂呢……” 他捧着镜子左看右看,这时马车外头骑马的黄都虞敲了敲马车,“二公子?您要出来骑马吗?” 谢庭清很干脆的回了一句,“不骑!” 黄都虞啊了一声,“为何?当初在大营的时候,您不是还说要同我等比试骑马?” 谢庭清望着头顶的绿色,死活也不答应了。 黄都虞急了,他掀开一点车窗帘子,“二公……子????” 最后一个字怪异的拐了弯。 谢庭清顿时举着镜子愣在原地。 黄都虞面色怪异的说了声冒犯了,随后轻手轻脚的放下了帘子。 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快到听不见的时候,谢庭清听到了一阵豪放的笑声。 他目光幽幽的与元青容对视片刻,“他是以为我听不到吗?” 元青容望着他神情恍惚的双眼,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递上自己的手帕,“要……擦一下吗?” 谢庭清放下镜子,“你听过亡羊补牢的故事吗?” 元青容眨眨眼,“可也有……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话……” 谢庭清幽幽叹了口气,听的元青容都要起鸡皮疙瘩。 元青容还在想方法怎么安慰他一下,下一刻谢庭清就破罐破摔了。 “算了,反正这路上也没有什么旁的人,看到便看到吧,我出去溜溜。” 他说完,还当真一脸坦然的掀了帘子出去了。 令仪正在驾车,顺势回头,就看到一个绿油油的脑门,就算是她,也被震住了片刻。 “二公子?” 谢庭清装作看不到她视线聚集的部位,只问道,“两位都虞大人都去前头探路了?” “陈都虞在后头一些,刚刚黄都虞倒是去了前头探路,二公子可是有事找他们?”令仪如实答道。 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谢庭清的额头。 “无事,只是在船上待得久了些,感觉身上筋骨都紧乏,想着骑马跑上一圈。”谢庭清在她身旁坐下,等下黄都虞回来我便与他交换,”谢庭清说道,“黄都虞赶车,令仪姑姑进去歇一歇。” 令仪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庭清下意识想挠挠头,又想起额头上还敷着药膏,又将手收了回来,有些无奈,“令仪姑姑想笑便笑吧。” 令仪却摇了摇头,“奴婢不是在想这个,奴婢是想说,如今咱们的收粮完成了,那夫人是不是也要回家了?” 谢庭清许久不曾想起母亲,冷不丁一提,顿时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娘是久经沙场,区区收粮小事,肯定难不倒娘,”谢庭清倒不是不孝顺,只是他并没觉得他娘会在此事上受挫。 他娘这么凶悍,向来只有让别人吃亏的份。 令仪自然也没觉得,她望了望谢庭清,委婉道,“夫人离府前,三令五申不许您擅自行动,若是她回来发现,您并未在府中,就连二少夫人也不在……” 令仪没说完,但是谢庭清的脸色已经是如丧考妣。 “那我定然是要吃上一顿子竹鞭炒肉……” 谢庭清已经能想象到祝玉其那副怒发冲冠、横眉瞪眼的样子了。 “不成,我不回家先,”谢庭清突然说道,“我我我我有皇命在身,我得先进宫面圣……” 若是不结巴,约莫看起来还能有底气些。 “令仪姑姑,您可得拦着我娘啊……”谢庭清说不下去了,哭丧着脸求救道。 令仪一脸温柔道,“奴婢也只是个下人,如何拦得住主子?” “虽说是生气了些,可夫人若是知道您把这桩差事办的这么漂亮,就算是用了家法,事后也定然会夸奖您的。” 谢庭清便知道了令仪姑姑是坚定站在娘那边的。 他有些低落的转头回了马车。 元青容刚将阿南哄睡着,扭头便看到垂头丧气的谢庭清,“怎的了?怎么瞧着兴致不高?黄都虞没有让你骑马?” 她瞧了一眼那绿色的药膏,看着化了许多,便主动说道,“我拿帕子帮你擦掉?” 谢庭清喉咙里冒出两声咕哝,听着像刚出生的小狗崽的叫唤。 元青容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已经扎进来一颗头。 谢庭清坐在马车地板上,伸手抱着元青容的腰不放。 元青容被他勒紧了腰身,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有推开,而是轻轻拍了拍垮下去的肩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谢庭清呜了一声,很委屈的说道,“若是回了府,娘要打我,你会帮我拦着娘吗?” 元青容听明白了他突然不开心的原因,只觉得哭笑不得,“母亲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谢庭清抱着她的腰着急的摇了摇,“会的会的!” 元青容听来听去,才听明白他在心虚什么。 “母亲是长辈,长辈教罚,我也不敢拦的。”元青容老实说道。 谢庭清这下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只是没等他再继续伤心,元青容又说道,“但是母亲罚你的话,我会陪着你的。” 元青容摸摸他圆鼓鼓的耳垂,旁的不敢说,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愿意陪着谢庭清的。 有福不必同享,有难甘愿同担。 谢庭清定定看着她,半晌也没说话。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现在的感受。 他不是什么才高八斗、人人仰慕的君子,才更明白她的这一副真心。 他以前总觉得不平,为何偏偏是我? 被欺负被辜负的,为何是我? 可现在他难得迟钝的感觉到一丝圆满。 他或许等的并不是一些道歉,也不是一些补偿。 他就是在等,等一个人告诉他,哪怕你如此,我也愿意陪着你。 如今等到了。 谢庭清突然歪着嘴角笑了笑,看起来很是潇洒风流的样子。 他抬手捏了捏元青容的脸颊,“笨不笨啊你?娘若是要打我,你就跑的远远的,然后还像上次那样,去定寰楼买席面回来给我,送药给我,知道吗?” “若是你陪着我在祠堂里,我们都挨打了,那岂不是要一起饿肚子?” 元青容还没从那个笑容里回过神来,就被人捏住了脸颊,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怎么会……那不是还有松酒在吗?” 谢庭清瞧着好玩,另一只手也上去捏住另一半脸颊,“松酒那厮是个鼠胆,他可怕娘扣他月俸,才不敢给我送呢。” 元青容被捏着脸左右躲闪,“还有还有……莺华,莺华胆子大,她会去的!” 谢庭清存心要逗她,“可她也不是我的丫鬟,我可使唤不动,到那时候,保不齐她还要埋怨我,把她的小姐带沟里去了。” 元青容听着这话分神一想,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唔……” 谢庭清欺负够了,看她脸上都有了淡红色的印子,才放开手,“所以啊,为了少爷我不饿肚子,还是跑的远远的,知道吗?” 元青容嘴上答应了一声,心里倒没放在心上,还在想着怎么能让他躲过一顿打,最好能叫祝玉其再好好心疼心疼谢庭清。 说话间黄都虞又回来了,他低声说道,“二公子,路上有流民,当心他们扒马车。” “最好不要施舍他们食物,否则我们就会走不了。” 黄都虞低声交代了几句,又去后头把陈都虞喊回来,一左一右护在马车周围。 元青容听的心慌,可外头一片寂静,她忍不住掀开一点帘子望出去。 路边缓慢的走着几个极为瘦弱的人,蓬头垢面,双眼麻木。 一个接一个,像是看不到来路的走着,就连躲避马车的动作都极为缓慢,像是已经失去了一切感受。 他们像行尸走肉一般。 比元青容见过的其他流民更加麻木。 他们没有希望,没有目的地的前进着。 元青容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刚刚的轻松一扫而光,马车里沉寂着凝重。 “就这么……看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吗?” 第72章 打道回府 谢庭清沉默的拉下帘子,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管不了。” 他枕着胳膊望着马车顶,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苦笑道,“一个、两个,我管的起,可是这路上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成百、成千,数以万计的灾民我如何管?若我真管了一个,剩下的灾民就是扑过来把我扒皮吞肚,我也没办法管。” 元青容如何不知此事之理,只是看到了,就很难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但她也没说话。 谢庭清犹还挖苦自己一番,“若是时间倒回去半年一年,我或许会大言不惭的说少爷我管的起,不就是几口饭吗。可现在懂了天高地厚,我是当真不敢说。” “都是要吃饭的嘴,我掘地三尺也挖不出这么多粮食。” 谢庭清说起来就停不住的絮絮叨叨,“一顿饱饭勒紧裤腰带我能给,可顿顿饱从哪来?” 他想着干涸裂口的土地和背井离乡的灾民,也察觉到一些茫然和心焦。 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最快解决此事? 他实在想不出来。 陈都虞的声音在外响起,“二公子,前头就快到官驿了,属下瞧着应是离着河道不算远,咱们要不停下歇歇?” 谢庭清被打断了思路,诧异道,“先头不是说要两三日才到?” 陈都虞解释道,“看着估计是圣上派来修运河的人,挖的还挺快,竟已经挖到这附近了。” 谢庭清哦了一声,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来的。” 陈都虞沉思片刻,“云通河水量大且河道窄,三五年内总有一处要炸堤闹灾,听说往年都是水部的大人们轮流来治河,距上次炸堤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八年,水部更是冷清许久不曾进有新人,想来也是哪位老大人吧。” 谢庭清费劲的从记忆里翻了半天,才恍惚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个部门,只不过连工部大门都没能挤进去,听说是破破旧旧的缩在南大街的一处老宅院里办公事。 陈都虞问道,“二公子可是要前去拜会一二?” 谢庭清沉吟片刻没应,“还是不去了,我并无官职在身,人家也未必识得我是哪个,就算是听说过,怕也是臭名远扬,我们还是尽快赶路的好。” 陈都虞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从前的纨绔身份,兀自闷头笑了笑,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元青容则是闭目养神,她既帮不上忙,索性也就不看了,省的心里头乱还平白添麻烦。 谢庭清心里盘算着事,没注意她心情低落,也不与她闲话。 官驿门口热闹的很,挤满了穿着补丁短打和衙兵衣服的汉子们,挤挤攘攘乱作一团,闹的很。 “都别挤了!再挤一个也不要了!”有那不耐烦的衙兵把着挎刀大吼道。 他吼了三四道,人们才慢慢安静下来,却还是紧紧的望着他。 谢庭清他们被挤在最外头,也没急着往里去,就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仔细听着那衙兵说话。 衙兵声音洪亮,巡视一圈,见所有人都望着他,勉强满意,“朝廷雇人来开河道,等运河修好了,也就有水过来了,到那时候大家就不用再担心旱了!” “现在人手不够,大人吩咐我几个出来雇工,一人一天四个馒头并一碗稠粥,保证粥是立筷不倒,想干活的,一会儿就到旁边挂麻布的茶棚去排队!” 他重复了两遍,保证每一个人都听到后,才满意的清了清嗓子,“都听清楚了吗?!” 有人在底下急急问,“官爷!可是谁去都给四个馒头和米粥?我家婆娘小子都去行不行?” 衙兵皱眉道,“你当是什么便宜美事?我丑话说在前头,开河道可不是什么轻省活儿,你婆娘小子抗不动可是要送命的!” “四个白面馒头也不是白给的,你活干够了才给饭,若是干不够,最多也只给你一半。” 衙兵态度说起来并不算好,可底下听的人反而更放心了些。 有要求好啊,严苛一些才说明是真心要雇人干活,是要查收的。 若是嘴上答应的漂亮,不管是谁来了的都给,他们还担心是不是骗人干活、活干完就翻脸不认人的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旁的茶水棚子前迅速排起了长队。 谢庭清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动,“又能完成挖河道的活,又能给他们吃饱饭,这样下去,总是有希望的。” 他顿时心里憧憬的很,当真想见见来治河的这位水部大人是何风采。 官驿门口的路慢慢清了出来,谢庭清扶了一把让元青容下车,令仪也轻轻唤醒一旁睡得正香的阿南,随后才一起进了官驿。 灾民们见状小声议论了两句,羡慕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官驿里不比外头人少,来来去去的都是衙兵们,脚步匆匆不知道在忙什么。 小二端着一壶茶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挤了出来,“您几位请坐!” 谢庭清喝下两杯温茶水,才说道,“捡几个新鲜的菜色上来,再上几个馒头来,够六个人吃就行。” “后头停着家里马车,记着把马解下来好好喂一喂,下午我们还要赶路的。” 小二接过银子,兴奋的诶了一声。 令仪站在一旁烫起碗筷,元青容拧着头张望几眼,看着外头的人越来越多,“二爷,这排队的人这么多,他们会都收下吗?” “会的,别担心,”谢庭清安抚道,“人越多,河道便越早挖、越快挖,河道通水后,府都的压力便能减少几分。” “粮食够的话,来多少人都会收的。” 元青容接过令仪递过来的茶水,安心了几分,“如此便好。”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出来时多带些金银,这时候也好交给水部大人去买粮食。” 谢庭清咳了一声,“怕是有钱也买不到。” 元青容跟着叹了口气。 两位都虞从后门进来,不见外的拱了拱手,就在谢庭清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马车安置好了,也看着那杂工喂上了草料。” 这时候,也就不讲究喂豆料了,能吃的早被其他人捡走了。 小二动作麻利的很,顶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过来上菜。 看着都还不错,青菜是青菜,肉是肉,就是量不太多。 几人都没什么挑剔,就着馒头吃了个干净,小二又过来续上茶水。 全程都笑眯眯的,看着很是讨喜。 “几位吃的怎样,可还满意?” 谢庭清点了点头,“不错。” 他状似无意问道,“不过这人属实是多了些,还都是些衙兵们办事,看着叫人心里发慌,可是你们这出了什么事?” 小二懵懵的挠了挠头,“嗨呀,能出什么事,您放心吧,没事!” “这是官府雇工开河道呢,是大好事!等着把运河打通连上,咱们就不用仅仅指着云通河的水过活了!” 他一知半解也说不出个门道,光知道这几句从掌柜那里听来的话,问来问去也说不出其他来。 “不仅我们这,您再往前头去,隔两个官驿都是如此,听说是要节省时间一同开挖,这才来了这么多衙兵。” 他绞尽脑汁的说着自己偷偷从掌柜同衙兵大人套近乎时打听来的事情。 谢庭清这才明白怎么才走了半天就碰上了开河道的人。 他摸出一小块银子递给小二,“拿去吧,茶水再续两壶,我们还要再坐一会儿。” “好嘞!” 小二高兴的捧着银子下去了。 “总算看到些盼头。”元青容轻呼一口气。 陈都虞也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 “那老不死的葛元龙被逼着自断臂膀还不忘截了水祸害旁人,西南各郡里头还勉强有几条小河顶着,往中间走可真是少河少湖。” “小河沟都难得一见,更别说那么大一片田了。” 他们座位靠里,周边没什么人注意,陈都虞也就没避讳的说起了葛元龙的名字。 说完还不解气的淬了一口。 阿南捧着杯子喝水,听到陈都虞的话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陈都虞注意到,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吓到了?不怕不怕,陈叔骂的是坏人,不是小阿南。” 阿南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为什么说他是坏人?他做了很多很坏的事吗?” 陈都虞点头,“他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阿南本不是个胆子大的孩子,平日里更是动不动就要掉眼泪,若是听到这一番话,早就害怕的捂住耳朵不听了。 可今日他像是突然来了好奇心,追着问道,“是什么很坏很坏的事情?” 陈都虞也没在意,随意挑了几件告诉了他,“他妄图颠覆朝纲,本该在府都被严加看管,可他跑到了西南。” “逃跑便逃跑,他还抓走了很多无辜的人,逼着他们干苦活重活,累死了很多人。” “这一路上的灾民流离失所,也是因为他擅自截水断流,他害死了很多人,这其中有比你小的奶娃娃,还没尝过米粮便死了。” “也有和你一样大的娃娃被活活饿死,还有这些娃娃的哥哥姐姐,父母长辈们。葛老贼手里握着不止上万人的命,这也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更血腥的他怕吓到阿南,便没有仔细说起,可不说不代表他不记得。 他解救过葛元龙贼窝里伤痕累累、一心求死的妙龄少女们,也烧过地宫里大片大片被生祭的枯骨堆,更见过矿山里被奴役到面黄肌瘦的麻木百姓。 陈都虞对葛元龙的憎恨厌恶十分明显,或者说,只要知道葛元龙所作所为的人,都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阿南眼泛泪光地看着陈都虞,“他做了这么多坏事啊……” “对,”陈都虞被打断了思绪,低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要做坏事,要乖乖的做忠于朝廷善待百姓的人,知道吗?” 阿南点点头,低头喝着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茶水饮过两壶后又继续上路,这次约摸是灾民都有了去处,一路上再没看到几个灾民,反而是扛着各式工具的汉子,裤脚挽的老高,打着赤脚乐呵呵的赶路。 元青容看着也慢慢松开了眉头,“这位来治水的大人真是好人。” 谢庭清难得赞同的嗯了一声,“确实是好人。” 这一路走来,谢庭清恍然觉得,这应该是他从府都出来后走过最平静的一段路。 路上路过的灾民们不再是满脸木然,纵然他们都衣衫褴褛、甚至打着赤脚在前行。 可他们也还是紧紧握着手里官府发下来的工具。 他们从来不怕苦难,只是害怕苦难之后没有希望的前路。 可只要有一点光亮,他们就会紧紧抓住。 谢庭清抓着手里的书,出神的想些什么。 直到马车车壁被人敲响。 “里头的朋友,能否讨碗水喝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