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庭院,总是带有一些小家碧玉的婉约雅致。
谢庭清穿着灰旧的仆役服,鬼鬼祟祟的站在朴园边角的一棵芙蓉树下,透过雕花的漏窗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容貌娇美的婢女捧着新鲜果子袅袅婷婷的穿过亭榭长廊,最尾的一个瓜子脸的小丫头无意间瞅见谢庭清,不由得慢下脚步、脱离队伍,轻轻走过去拍了他一下。
“小元哥?你不在后头干活,跑来前厅做什么?”她好奇的问道。
化名小元的谢庭清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这不是听着前头热闹,我太好奇了,这才过来看看……”
瓜子脸丫头也探头瞅了瞅,“是热闹呢,听说老爷请来了班大家唱戏呢!”
谢庭清不认识班大家,但他连忙跟着感叹了两声,紧接着打听道,“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贵客,竟然让老爷这么重视!”
瓜子脸闻言便神神秘秘的笑,还招了招手,“附耳过来,姐姐告诉你。”
谢庭清便凑近了些,那瓜子脸小声说道,“听说是府都来的贵客呢!”
谢庭清闻言心里一跳,顿时头皮都麻了,“府都……??府都怎么会有人来咱们府上?”
他说着一边心思翻涌,不断飞快的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瓜子脸便含含糊糊的说道,“谁知道呢,不过听说是为了大公子的婚事来的,约摸是府都哪位贵女吧。”
谢庭清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奔着自己来的就好。
看样子是时候离开邓府了。
他心里盘算着,嘴上还不忘附和两句,那瓜子脸终于分享完八卦,心满意足的捧着水果盘子去追同伴了。
谢庭清三步两绕的回了下人房,准备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好在邓府十二个私有粮仓陆陆续续被他运出去近三十车米粮,若是再低价买,怕是会被人察觉。
知一这两天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顺利。
他拿出地图和名单仔细核对,选着下一个目标。
邓长发乐呵呵的接过一旁婢女手中的金玉壶,亲自为座上之人斟满美酒,美酒澄澈浓郁,酒香沉醉。
“女使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望女使担待。”
座上之人云髻高盘,淡扫蛾眉,眉心中一点红痕,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邓长发。
邓长发只觉得这一眼望过来,他浑身都要酥掉一半了。
女使低下头淡淡呷一口酒,才随意夸道,“不愧是粪土视金珍的邓家,就连这一两千金的松醪酒,都能随便拿来待客。”
她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侍,女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她才放松了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女使远道而来,草民自是倒屣相迎,若是女使喜欢这松醪酒,待您回府都的时候,草民再给您装上一坛如何?”邓长发笑呵呵的恭维道,他人长的富贵圆润,摆出一副笑脸来总是显得十分亲切。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背地里也是个刮民六成的恶绅。
不远处树木掩映的戏台就搭在水榭上,眉目如画的班大家一身装扮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终南捷径》。
女使自然听得出来,她纤长指尖轻点杯沿,玩笑似的说道,“邓老爷,所求不小呀。”
邓长发深深地笑了两声,拱手道,“女使是聪明人,若事能成,自然少不了对您的孝敬。”
他手上比了一个数字。
女使眼睛一挑,笑容变得亲切起来,“既然邓老爷有心,那就恭祝您得偿所愿?”
邓长发连忙端起酒杯,“我敬女使一杯!”
女使便也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二人相视一笑,也算是融洽。
待宴毕,邓长发回了自己房间,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邓家大公子在一旁担忧的为他端上醒酒茶,“爹,那不过是一个婢女,我们为何要对她如此卑躬屈膝?”
邓长发喝了两口茶,“婢女也得看是谁的婢女,咱们家的婢女,与静和县主的婢女,能一样?”
邓家大公子还是不解,“她不过也就是个下人,竟然也敢胃口这么大?”
“不怕她贪的多,就怕她不贪,”邓长发喝了热茶舒服了,也有心情和长子解释,“她要,咱们家又不是给不起。”
“等日后你入主县主府,不愁没机会整治她。”
邓家大公子还是觉得没谱,“爹,你这消息可靠吗?静和县主当真要觐为郡主?那她又为何要来咱们这地方选郡马?”
邓长发幽幽道,“只怕不是选郡马,是为她选面首。”
“爹!”邓家大公子嚯的一下站起来,“儿子不愿当面首!”
“坐下!小不忍则乱大谋!”邓长发低声呵斥道,“你当我愿意放我儿去当那糟践人的东西?!”
“你可知道,前朝胡玉就以面首之身上位,最后还成功当上了三品大员。那胡玉不过是一介仆役,我儿不比胡玉差,如何不能?!”
邓长发苦口婆心道,“咱们家世代从商,历任州府大员都将邓家看做他们的钱袋子。若要改换门楣,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儿定不能辜负祖辈的期盼才是啊!”
邓家大公子闻言沉默片刻,“爹说的是,儿子一定会努力的!”
另一边的女使迈着轻缓的步伐踱步进入邓家安排的房间,随便点了几下,“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婢女们便如同流水一般款款而出。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原本身姿袅娜的女使顿时泄了气,靠在软榻上直拍胸口。
“令仪姑姑,我没露馅吧?”
原来这女使竟是元青容假扮的。
她身旁的女侍也笑了,坐在脚踏上轻柔的帮她捏了捏小腿,“没有,您演的特别好,若不是奴婢提前知晓,定然也会被骗过去。”
元青容两眼呆滞的望着头顶的横梁,“我都快吓死了,生怕哪里不对叫邓长发察觉到……”
她兀自放空了一阵,才又打起精神来,“接下来就是偶遇邓家其他公子了,我们不若再演练一遍?”
她忐忑的望着令仪,一副可怜巴巴而不自知的样子。
令仪便温和道,“那现在就开始吧。”
演练过两遍,令仪见她终于安心了,才犹豫问道,“奴婢有一事不解,想请二少夫人为奴婢解惑。”
“您说。”元青容打起精神来。
“为何要借静和县主的名义?”
这便是她最不解的地方,虽说她不同意,但当下来说,名节对一个女子是最重要的东西,元青容向来温和心软,不是会用这种方法对付别人的人。
元青容也没有犹豫,坦荡说道,“其一,静和县主是最合适的人选,府都中再无其他适龄贵女,能比静和县主更吸引人主动上钩。”
“其二,静和县主可不是什么好人,”元青容笑了笑,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我和庭清聊过她从前种种,发现她最爱惩罚婢女的方式竟是把婢女扒光了绑在庭院中,任人观看。”
“她不动手,但那婢女却也活不下去了,如此羞愤自戕的婢女不在少数,也只是因为她心情不好才任意打罚。既然如此,那便让她也尝尝这般被人议论的滋味。”
“其三……她欺负过庭清,也险些杀了我,我讨厌她,不是理所当然?”
元青容没有逃避令仪的打量。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够大度,不够勇敢,不够慈善。
可她也不想骗令仪。
令仪却难得没有一板一眼的遵守着她的规矩,而是伸手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她是坏人。”
元青容一愣,不由得主动蹭了蹭令仪的手。
好像被当成小童哄了哄。
可是感觉不坏。
……
入夜,谢庭清背着小包袱,沿着小池塘上的木桥溜到墙根,准备翻墙逃离出去。
只是正要行动,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矮下身子蹲在草丛里,屏气凝神。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谢江南园景里随处铺就的木头地板,叫他能快速发现有人靠近。
那人脚步匆匆,身后还带着个矮个子的小厮,正向着水榭走去。
谢庭清眯起眼睛,好像是庶出的二公子?
这么晚了,他这是往哪里去?
如此仓促,是去见人,还是办事?
谢庭清脑子里百转千回,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今天那个所谓的府都贵客来。
邓家二公子如此行事,必然与那府都贵客脱不开关系。
谢庭清望了望身后的围墙,心想是不是再待两天观望一下?
没等他做出决定,就又听到有人过来了。
这次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是矮个子,应该是三公子?
他也往水榭那边去了。
谢庭清摸了摸下巴。
如此看来,必然是去找那位贵客了。
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谢庭清眼中兴致盎然,也不知道那位贵客究竟是何人,又想要做些什么,若不是时机不对,他还真想留下来看看戏。
蹲了半夜,谢庭清无意识挠了两下,才猛然发觉自己浑身暴露在外的地方都被咬了蚊子包,他恨恨的挠了两下,才起身翻墙出去。
与此同时,元青容嘴角含着笑意,意味深长的望着堂下双眼冒着精光的邓家二公子。
“二公子深夜来访……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