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贤婿是何时醒过来的?”元秉祺乐呵呵的领着二人进了花厅,还叫丫鬟泡杯好茶过来,“老夫这几日属实是政事繁忙,原本说要去探望贤婿,这一忙起来也没找着空闲。”
谢庭清漫不经心的呷口清茶,“说起来还是夫人的功劳。”
“依我看是夫人八字好,命里有福能旺我。不然我也不会在夫人嫁过来的第二日便醒了过来,还恢复的如此之快。”
他说两句便望向元青容,一副很是恩爱感激的样子。
元青容顶着他的目光,端茶碗的手都僵硬了几分。
谢庭清这一招杀伤力太大,不仅父亲母亲看了要怄气,她自己都有点别扭。
但她也只能笑着应承两句,然后装着害羞的样子。
她不能打谢庭清的脸呀。
谢庭清见她肯配合,于是越说越来劲,最后竟一个劲儿的夸起她来。
又是说什么夫人似天仙转世,容貌娇艳而不俗,声似莺啼。
又是说什么夫人常怀善良悲悯之心,世间罕有。
听的元青容十分痛苦。
原来不学无术的谢家二爷文采竟然还算过人,夸了半刻钟都没听到一句重复的。
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她便借着起身给谢庭清递茶的功夫,背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
谢庭清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神通。
没想到,到了饭桌上,元爹无意间提起个话头来,他竟又是卷土重来。
“夫人吃这个,这个好吃……”
“夫人尝尝这个,这个你一定喜欢……”
“夫人怎的不似在家中那样与我布菜?难不成是嫌我烦了?”
一顿饭下来,谢庭清的嘴就没停过,除了吃就是说,最后元青容整个人都麻木了,她木着脸从桌上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谢庭清嘴里。
“郎君久病不愈,还是多吃点补补身子吧。”
谢庭清嚼吧嚼吧几口咽下去,还想作妖,见元青容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突然打了个激灵,又蔫蔫的歇了下去。
奇怪,怎么感觉有杀气......
看的大夫人整顿饭下来是没吃两口,光顾着生闷气了。
饭后,元秉祺拉着谢庭清进了书房,说是要谈事,莺华便扶着元青容往垂青院去,准备歇息片刻再回谢府。
只不过才走了几天,竟然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元青容坐在院子里她常坐的柳树下,望着头顶上窄窄四方的天空,“莺华,我从前怎么不觉得这院子这么小?才走了两步就到头了。”
莺华笑着说,“那是因为二爷的院子大啊,您住过二爷的大院子,再回来看咱们这小院子,自然觉得小了。”
“大小姐。”
不等元青容说话,赵嬷嬷尖利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主仆两个这才看到,赵嬷嬷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板着张脸站在院子门口,阴气森森的看着这边。
元青容对此并不意外,谢庭清拆门的时候她便知道定会有这么一遭。
她拂了拂裙摆上的尘土,并未起身,而是说道,“是赵嬷嬷啊,进来吧。”
赵嬷嬷顿时有些不悦,她原本是想施压于人,叫元青容忐忑不安,结果元青容一句进来吧,她这边立刻便落入了下风。
如此想着,赵嬷嬷心里更是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像夫人说的那样,压的她翻不了身才行。
“大小姐,恕奴婢多嘴,您今天逾矩了。”
“身为子女,您如何能忤逆父母的意思,强行让父母去迎接你这后辈?这可是大忌,您理应主动跪拜才是。”
“况且您可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就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里该走哪里不该走,心里总得有个数才行。”
“若是再有下次,老爷夫人定要请家法才是,到时候您可就不只是受些皮肉之苦了。”
“所以奴婢以过来人的身份奉劝您一句,趁现在去跟夫人跪请责罚,还为时不晚啊!”
“否则让谢二爷知道了,怕是您也得回娘家小住一阵了。”
莺华一听这话就气的浑身哆嗦。
十几年来,从小姐懂事开始,大夫人就没少用这套来欺负小姐。
高帽子一戴,稍微不顺心便来挑小姐的错。
今日身体不适,身为女儿要诚信为母诵经,小姐便只能在佛堂跪到双膝红肿。
怎么不见二小姐表孝心?!
寒冬腊月叫小姐亲手为她浣洗床褥,还说古有王祥卧冰求鲤,这是为小姐积累好名声的好事。
可怜小姐小小年纪,那一整个冬日,手上的冻疮都没好透。
动不动便是请家法,动不动便是跪请责罚,如此长年累月的磋磨,让小姐身子都变差了许多,一到冬天,时不时就要小病一场。
原本小姐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这才慢慢改了,变得温和娴静起来。
如今小姐都嫁人了,竟还拿捏着这一套想打压小姐,当真是死不要脸!
更何况二爷还在这,谁不知道这老妖婆到底安的什么心!
莺华气的就要冲上去给她这没脸没皮、狗仗人势的老婆子一巴掌。
元青容却抬手拦住她。
“小姐!”莺华心急的跺脚,直接叫起了以前的称呼来,“您别拦我!我今天豁出去了,非要打这老婆子一顿!她太过分了!”
赵嬷嬷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见元青容主动伸手拦人后,她得意地笑了。
“奴婢哪里过分,奴婢这可都是为了大小姐好,毕竟嫁进谢家可是天大的脸面,若是让人家觉得咱们没教养好……”
“啪!”
赵嬷嬷惊愕的望着正在甩手的元青容,一时间都忘了捂住自己被打的脸。
“赵嬷嬷,你也说了,”元青容甩了甩发麻的手,“人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得有数。”
看着赵嬷嬷惊愕的神色和红肿的脸颊,元青容却觉得痛快极了。
仿佛很多个夜里在祠堂罚跪的痛楚都得到了偿还一样痛快。
仿佛那么多个难熬的日子里咽下的苦都吐出来了一样轻松。
“你是个下人,以下犯上,口出狂言,”元青容唇角微微勾起,端的一派温柔漂亮,“但念在你侍奉母亲多年的份上,我只赏你一个巴掌,不过分吧?”
赵嬷嬷咬牙切齿道,“我可是夫人身边的人……”
“那又怎样?”元青容丝毫不让,唇角的微笑完美又端庄,“夫人最是守礼宽和,才不会因你这等刁奴为难女儿我,你说呢?”
“如今我已嫁到谢家,父亲还要仰仗谢家权势,你也看到了,二爷还算疼我。若我执意不肯为他周旋,非要说上几句气话,你说接下来会怎样?”
赵嬷嬷被她揪着话头堵,气的浑身老肉发抖,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大小姐……您、您说的是……”
会怎样,老爷会巴不得吞了她。
“那就好,不然我还真怕赵嬷嬷记恨我,去和母亲说些莫须有的话哄骗母亲责罚我。不过我猜你定不会如此,对吧赵嬷嬷?”
“对……”
赵嬷嬷简直是打烂牙齿和血吞。
元青容笑容愈发大,十分畅快,“那我便放心了。”
“莺华,替我送送赵嬷嬷。”
莺华早就不气了,她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架着赵嬷嬷就往外走,暗地里还在肋间腋下等位置下了狠手,掐得赵嬷嬷嗷嗷叫唤。
元青容见她走远,这才摸着怦怦跳得心脏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真地好开心!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痛快过!
没等嘴边的笑意下去,就听到院门口传来谢庭清的声音——
“打了她,你很高兴?”
元青容嘴角的笑立刻僵住。
她下意识想到祝玉其曾和她说过的话——
“庭清这孩子认死理,轴得很。他总觉得这世上就该是黑白分明才对,若是碰到他轴起来,你可千万别去跟他争,就让他自己轴去吧。”
他听到了……
元青容突然有些害怕。
自己的恶毒和心机都让他瞧见了,依他那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这下定会写放妻书让自己离开谢家。
元青容惶惶不安地想着。
谢庭清慢慢走进来,他面色很是难看,似乎特别生气,元青容从没见过他如此气愤的样子。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想躲开他的靠近。
谢庭清皱着眉头看着她,一副打量的样子,叫元青容愈发不安。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迫暴露在狂风暴雨里的猫儿,狼狈不堪。
“我……”她开口想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怯懦的低着头,不敢直视谢庭清的眼睛。
她听见谢庭清叹了口气,随后声音变得温和又无奈。
“你……在家里一向被这般欺负吗?”
元青容茫然无措的抬起头。
他说什么?
元青容下意识的开口,“我……我不是要打她……”
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她不想再忍了。
谢庭清却叹了口气,大步上前来,比划了好几下,还是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很委屈吗?我很吓人吗?”
元青容突然被抱住,她下意识的抬手环住谢庭清的腰。
谢庭清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一直在抖,抖的厉害。
谢庭清心里一软,他皱着眉慢慢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不是怪罪你,也不是气你。”
“我是气那老太婆,听着该是府里下人,竟然也敢欺主背主,真是嚣张至极。”
“我没有觉得你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你别哭行不行?”
“你自己也说了的,少爷我很疼你是不是?”
谢庭清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刚刚走过来时候的语气和表情定是太凶了,才叫她怕成这个样子。
元青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忍不住抓紧谢庭清背上的衣服,轻声道,“对不起……我再不这样了。”
谢庭清扶着她的肩膀,郑重地半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有我在,不会叫别人再欺负你了。”
“若是我做不到,就叫我在床上躺一辈子。”
元青容听到这话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你、你快呸出来,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谢庭清却大大咧咧、不以为然,“我才不呸,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元青容还要说什么,他立刻掰着元青容的肩膀叫她转了个身,“快带我瞧瞧你这院子,我还是第一次到女人家的院子里,让我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元青容听见这话霎时红透了脸。
这话可真是……
呸!
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