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冬深,树越是孤苦伶仃。一片又一片叶子离开了这容纳了它们三个季节的树,去往新的旅途。渐渐地,道路上的树只剩下躯干联系着土地与天空。
这是某一个迎着北风去往教学楼的清晨,乔鹤听完卓曜煦所描述的北方冬天后脑中所想象出的图景。
那是乔鹤不曾见过的模样。从出生起,他就没离开过这座南方城市,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大多来源于网络,来源于课本,来源于想象。
“踩在落叶上真的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吗?”
“下雪是什么感觉啊?”
“雪是软绵绵松塌塌的吗?”
“下雪要打伞吗?”
卓曜煦一一作答。不知不觉间已到班上。
“等高中毕业以后,大一寒假,我带你去那玩吧。然后我们继续往北走,北上到漠河,我们还可以去俄罗斯——离东北最近的那里。”卓曜煦兴致勃勃向乔鹤计划。
乔鹤看向笑容满溢的卓曜煦,也跟着笑笑。
好。
乔鹤没说出口,他害怕说出口的承诺不作数,就像从前乔永超和王丽一次次对他那样。所以他只字未言,可那笑容又好似胜过世间一切言语。
好。大一寒假,和卓曜煦一起去北方玩。
身为不甘永远在普通班的一中人,所处的年级已经不能够代表学习任务的紧迫、压力的大小了,特别是乔鹤这种前几次考试成绩并不出挑却想要考入实验班的人。
过早醒来最难避免的打瞌睡毫不意外发生在乔鹤身上,更何况他还叠了个吃抗抑郁药的debuff。好在卓曜煦精力永远充沛,自从某一次上课看见乔鹤犯困后,此后再上课他总会时不时看向乔鹤,看看他犯困没,看看他走神没。
乔鹤的思绪也因此总能被及时拉回课堂。
等卓曜煦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养成了闲来无事就观察乔鹤的习惯,就是忙碌,也要忙里偷闲观察。
一来二去的观察,让卓曜煦注意到了乔鹤的更多面。不仅是犯困,还有发呆,眼睛失去焦距,飘飘摇摇不知飞往何处;题目做不出来时,乔鹤会不自觉用拇指摩挲食指指尖旁的皮肤。卓曜煦突然觉得很可爱。再往后,他又从这份与众不同中嗅出,好像总有股难言的悲伤埋藏其中。卓曜煦少有见到这样的人,对乔鹤的兴趣更大。
“哎,我们去食堂买点吃的吧,我又饿了。”已经是早上第四节课下课,大半个早上的高强度用脑让卓曜煦饥饿难耐。
刚收完书看向同桌的乔鹤,就见他趴下会周公去了。
“你找卷毛谁谁的陪你去吧。”边说边摆手,话音里透漏着困倦。
“那你睡吧,”卓曜煦不再打扰乔鹤,拉了拉前桌刘眷的椅子,“走,卷毛,食堂买吃的去。”
“哎我靠,走走走,我也要饿死了。”
再加上一个一旁坐着的殷离,三人便趁着短暂的十分钟课间飞奔去食堂买吃的。
一中的食堂好像永远都热闹。无论是在早午晚饭点,下晚修后的夜宵时间,又或者是短暂的课间十分钟。好在食堂占地面积足够大,又分出了一二三食堂,这才不至于人挤人。面包小吃什么的现在再排队肯定是来不及了,三人调转方向就往食堂里的小卖部去。
卓曜煦拿了袋装面包,又拿了好些包小零食,让一旁的刘眷和殷离看得震惊。
“你怎么拿这么多吃的,不是快到饭点了吗?”殷离不可置信。
刘眷还算有心理准备,毕竟大半个学期一起吃饭,自然能见识到卓曜煦的饭量有多大。
“但是那也不能吧……?你要二次发育啊?”
卓曜煦无语:“去你的,我还在发育的黄金期好吗?哪来的二次发育?”边走去结账,他边解释,“乔鹤早餐没吃多少,我想着他估计也饿了,给他买点吃的。就算还有一节课也垫垫肚子,别饿着。”
刘眷仍旧是贱嗖嗖的语气:“哎哟,小暖男。”
“滚。”
结完账一路飞奔回教室,此时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这样。
卓曜煦轻轻拍了拍乔鹤,问他要吃点东西吗。
乔鹤还睡眼惺忪,拖着浆糊般的脑子转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下节是数学课,吃点东西还能清醒点,才终于从趴着变成坐着,说,好。
卓曜煦见他坐起,献宝似的拿出一大堆小零食来等待对方挑选。
乔鹤拿了个辣的,觉得辣的更能醒脑。
拿起来的时候下意识要出口道谢,突然记起从前说谢谢后卓曜煦的回复。其实在那之后,卓曜煦还对他说过,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起码在我这里是的,所以比起谢谢我,请你谢谢你自己吧,更多爱些你自己。乔鹤怎么会不知道卓曜煦是希望自己多些配得感呢?只是这话从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这么说过,所以他总忍不住去怀疑,下意识去贬低。
直到卓曜煦出现,说,你值得所有的美好,因为你很好。
彼时的乔鹤也无法预知几年后,卓曜煦会说出另一句意思不同的话,他说,你值得所有的美好,只因为你是你,无关乎你做了什么。
赶在上课铃响前,乔鹤成功吃完了几包小零食。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虽然他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饿,只是在忙着睡觉,却也有那么一个人会贴心地为他想着,小心翼翼关心他。想到这,乔鹤心中泛起涟漪。
数学课一下课卓曜煦就招呼着好几个朋友赶着要去吃饭了。
“别学太晚,记得吃午饭,身体最重要!”临走前,卓曜煦这么对乔鹤说。
“好。”乔鹤手下不停,仍旧在忙着整理笔记,坚信勤能补拙。
离期末考分班不过只剩下两三场考试,乔鹤倍感压力。尽管现在没有再严厉要求他成绩的人——离婚后王丽不知去了哪,乔永超日日沉溺于酒精,脑子大多数都处于不清醒的状态。若放在几年前,这会是乔鹤求之不得的生活,没人逼他学习,非考前几不可,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发展爱好。
或许生活就是一场巨大的玩笑。所有事情都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发生,把你折磨得不成样子,又在你不再抱有期待的时候,回到你的身边。
缺席的是无意义的,除了带来痛苦,再无其他可能。此时的乔鹤如此相信着。
最终他还是没有学得太晚。估算着宿舍关门的时间,乔鹤成功赶在这之前吃好午饭回到宿舍。
回去就见卓曜煦几人还在聊天,又难免心生羡慕,如此聪明的大脑啊。其实乔鹤不知,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也有人对着他这么想,如此聪明的大脑啊。
离起床时间还剩半小时左右,寝室总算安静下来,盖上被子准备午睡。于乔鹤而言,半小时的午睡时间刚刚好,多一分多一秒都不行,同理,少了多久也不可以,它们都会让他倍感困顿。对于卓曜煦,半小时又显得太过漫长,十多二十分钟才是正好,室友睡下后他才终于翻出英语阅读来打算写一篇。
日子好像千篇一律,就这么不急不缓过着,早上的加课补习,日常上课,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过着,再没其他。
这期间还考了一次段考,可惜他们再没时间逃课偷溜出去,班上也没有不绝于耳的喧闹,每个人都在忙着学习,为了分班而努力着。尽管他们知道相比较起更有天赋的人,自己算不上什么。
乔鹤的成绩也在稳步提升,可他还是迷茫。迷茫着未卜的前路,迷茫着似真似幻的现实。卓曜煦见他这幅模样,说了些或许自己都听腻了的“没关系放宽心”后不再过多言语,只是在终于得空喘口气的夜晚,陪着乔鹤坐着,什么也不说,抬头看看天空,只有身旁的体温知道他们彼此陪伴,从下晚修坐到宿舍关门。
饭点的时候,不免被一同吃饭的刘眷吴杨等人打趣着,怎么你偏偏对乔鹤格外上心。
哪里有。卓曜煦下意识反驳。
大家哈哈大笑着,说,怎么没有,就是有。
其实他知道的,知道自己对乔鹤的关心确实比其他朋友多了些。说不上为什么,是因为见过他脆弱的模样所以下意识升起的保护欲吗?还是因为乔鹤长得确实对他胃口?都不是都不是,卓曜煦心里的小人驱赶这两种可能性,拉出另外一条替补,其实是因为乔鹤人好,所以你才对他这么好,这不是理所应当吗?好的人值得被认真对待。另一个小人披着黑斗篷,窜出来说,可是其他朋友不好吗?为什么不对他们如此上心呢?
不是的不是的。卓曜煦小幅度摇摇头,怕同坐的其他人看见他的异常。
其实他隐约知道,自己是为了避免“我爱乔鹤”这个可能。怎么可以对好朋友有非分之想呢?所以卓曜煦避免去思考,也就可以继续假装好朋友。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回忆起乔鹤的坚韧,回忆起乔鹤的细腻心思,回忆起好像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乔鹤眼中的破碎。虽然外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却又如此吸引着人想要向他靠近,藏匿于外表之下的,是乔鹤鲜为人知的孩子心性。
如果这话被人知道,他们只会笑话,说,卓曜煦,真正孩子心性的是你吧?
不是的,你们不知道。不知道乔鹤和他一起玩游戏时露出的笑容和发着光的眼睛,不知道乔鹤问出他不曾知道的事情时充满好奇的神情。
这顿饭卓曜煦吃得格外安静。但他并不孤独。尽管乔鹤只在回忆里陪伴了他。
尽管已经入冬,今天的太阳却莫名的格外温暖。
回宿舍的途中乔鹤想着,或许北方的大雪消融就是如此吧?
只是他不知道,比起降雪,真正冷的恰是那天晴后冰雪消融的时刻。
但是没关系,起码此时此刻,他是暖和的。
今年是厄尔尼诺年。
今年会是一个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