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岁,本该像水洗过的天空一样明净。我的二十岁,却像件浸透消毒水味的旧衬衫,皱巴巴糊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医院的塑料椅冰冷刺骨。
父亲在里面抢救,而那张催命符似的缴费单,就死死攥在我汗湿的手心——上面的数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足以压垮我所有的未来和希望。
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班级群消息疯跳。闺蜜李婉穿着自己设计的星空裙,在T台样衣间转圈,一脸兴奋。
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疼。我的设计梦就这样碎了么?
手机响了。放下电话,我冲进雨幕,直奔翔宇集团。
总裁陈翔宇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深灰西装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他比我爸年轻不了几岁,鬓角染霜,眼神沉静,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
“林曼,考虑好了?”他声音不高,像在问天气。
喉咙紧得发痛,发不出声。我僵硬地点头,像个提线木偶。指尖掐进掌心的旧痕,更深的痛带来一丝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卖掉什么。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我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没有怜悯,只有评估——像在看一件代拍商品的成色与瑕疵。
“你可以走了,后续有人联系你。”他声音冰冷,仿佛买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
巨大的屈辱瞬间将我淹没。我的设计梦,在大学即将毕业触手可及时,彻底碾碎在自己脚下。
眼眶发热,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的铁锈味,硬生生把泪逼了回去。
其实,我是翔宇集团招聘的实习生,因为作品出色,被总裁陈翔宇单独约见过一次。
在我见他前,对他的了解是报纸上常有他和某明星某名模的八卦新闻。
出卖自己换钱,是我主动提出的。
我清楚自己没有明星名模的颜值,更提供不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情绪价值。
我有的是几件在全国大奖赛获奖的作品,侥幸的盼着同样是设计师出身的他给我一点同情,让我能救救父亲。
他爽快的同意,让我屈辱和意外。
我以为他会让我做情妇,但没想到他要和我结婚。
婚礼仓促得像一场荒诞剧。没有教堂草坪,没有亲朋祝福,地点是陈家隐秘的半山别墅。
但是所有新闻媒体都发出了“翔宇集团总裁今日大婚”的消息,没有照片,更没有关于我的介绍。
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窗内,稀稀拉拉、衣着考究却表情淡漠的宾客,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灯。空气里昂贵香槟与雪茄的味道,混合着无声的审视。
我穿着自己改制的婚纱——一件租来的过时款,被我拆掉蕾丝,收紧腰线,用薄纱重塑肩袖,月光般流淌。
胸口别着一朵熬了两夜手作的白缎玫瑰,是我破碎设计师梦的最后倔强。
水晶吊灯下,那些目光像针。
“为了钱救父,好个花瓶……”
“能上位结婚,有手段啊……”
“嫩是嫩,不知能新鲜几天……”
腰线勒得我窒息,高跟鞋像刑具。我挺直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熟悉的痛维持僵硬笑容。
陈翔宇在角落阴影里,正与人低语,侧脸线条冷硬,仿佛这场因他而起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看到我时,眼神依旧平淡,却突然穿过人群走来,不顾宾客目光,命令道:“转身。”
他要看婚纱的背面。那审视的目光,又让我成为拍卖品。
仪式潦草。当司仪夸张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陈翔宇转身,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他俯身,须后水与威士忌的气息逼近,最终,一个干燥、冰凉的吻,象征性地落在我的额角。
一触即分。一个冰冷的印章,盖下了所有权。
新婚夜,我蜷缩在巨大而陌生的床上,恐惧攫住心脏,耳朵捕捉着门外每一丝声响。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门缝下的光线由亮转暗,最终沉入彻底的黑暗。
他,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