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山林寂静。
白洛星再一次来到打过记号的路口,目光出现一瞬间的迷茫。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可能、大概、真的迷路了。
想起白天还在刘婶面前编造迷路坠崖的谎言,他现在非常担心自己突然间觉醒了乌鸦嘴的体质。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无神的视线落在白洛星脸上,肚子响起一阵低鸣。
“饿了?”
凡人的身体不比修士,白洛星抱着女孩走了这么久确实也有些疲惫,干脆找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从包袱里取出面饼。
女孩乖乖坐在他旁边,双手抱膝,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来转去。直到他把一个饼放到她手里,她才安静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咬起来。
白洛星把另一张饼掰开,敲醒重明鸟递给它一半,想了想又把另一半重新收回包袱里。
重明鸟瞪着双小眼睛盯着半块面饼瞧了半天,才慢慢凑过去啄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往后退两步,毛茸茸的脸上硬是让白洛星看出来嫌弃的表情。
重明鸟向来只食充满仙灵之气的琼浆玉液,凡人食物对它来说太过粗糙,且对它开启灵智毫无助益。
白洛星拎着翅膀把它抓起来晃了晃,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现在身无分文,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你不吃就只能饿着。谁要你非要跟我呢?自己选的自己受着,先凑合活着吧。”
身旁吃饼的女孩闻言,突然停下咀嚼,目光在白洛星和重明鸟之间来回扫视好几圈,然后重重点头。
白洛星感觉同时被一人一鸟无声谴责了。
“啾——”重明鸟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垂头丧气地挪过来,把半块饼叼到一旁啄食,一边吃一边不停看向两人,那模样瞧着还有点委屈。
白洛星强迫自己铁石心肠,干脆闭上眼睛,倚靠树干蓄养精神。
树林中逐渐飘起淡淡白雾,树梢滴下成串水珠,砸在腐烂落叶上的声音格外沉闷,头顶的月亮越来越朦胧,连光芒都显得黯淡。
黑暗中匍匐多时的猎手突然疾驰而出,无声扑向毫无防备的人影。紧接着,这只毛发粗糙的野狼,就被一根尖端锋锐的树枝刺穿喉咙,很快没了生息。
树枝另一端,正握在白洛星的手里。
他缓缓睁眼,上前检查狼尸,毫不意外地发现这头狼的双眼都已消失,只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食目鬼的鬼仆,”他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鬼域不可能是一只食目鬼造成的,看来我们不是它真正的猎物。”
女孩好奇地凑过来,很感兴趣地盯着狼尸观察,这里捅两下,那里摸一把。重明鸟则对此处发生的事毫无兴致,吃完饼就懒洋洋地瘫倒在石头上晒月亮。
白洛星一手一个捞回怀里: “走吧,如今鬼域现形,可以去找出路了。”
刘婶说过沿着大路就能走到县城,若他这样都能迷路,早不知死几百回了。这鬼域无声无息地埋伏在进城的路上,对误入之人来说实为凶险,近来天安县失踪事件频发,大概就与之有关。
夜愈深白雾愈浓,很快连三米之外的事物都看不清楚。树影在微弱月光下映得像鬼影,加上鬼域自带的致幻效果,普通人进来甚至自己就可能吓破胆。
走出树林,便是大片麦田。在田埂边上,白洛星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看服饰应是某个修仙门派的弟子。幸好,此人身上没明显外伤,被白洛星拍了拍就慢慢醒转。
周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面前似有人影,昏迷前残留的危机感令他本能大喊道:“有危险,快躲开!”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静悄悄。面前的少年抱着女孩,女孩头上顶着只奇怪的鸟,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反而把他吓了一跳。
“你们有没有见到没有眼睛的怪物?”周鹞起身,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生怕从哪片雾气弥漫的黑暗里又蹦出来数不清的敌人。
直到少年平和的声音安抚了他的情绪:“我们到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躺在这里,来的路上也没有怪物。我姓白,这是我的妹妹,不知仙长来自哪个门派,遭遇何事?”
“我叫周鹞,是飞鸾宗的……”周鹞下意识回答,晃过神来才注意观察面前有些古怪的兄妹。
妹妹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神志不大正常,异于常人的满头白发,也像身患疑难杂症。周鹞想起曾遇见的某些凡人,因为亲人重病,不得不抱着一线希望求上修仙门派,祈求“仙人”们大发善心赐下灵药。
他本怀疑这对兄妹也是如此,然而看那位兄长,又有点不确定。
论穿着打扮,兄长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少年,但他的态度太过从容自若,不仅丝毫没有对妹妹病情的担忧,也看不出对当前诡异处境的半分恐惧,甚至就连自己一个修仙之人都被打倒在地,他却带着妹妹毫无影响地从鬼域中穿行。
就算他运气奇佳没有遇到任何鬼怪敌人,光说浓雾带来的致幻效果,就足以将一个普通人折腾得疯疯癫癫。
周鹞又联想到自己偷偷在宗门外购买的话本,总有些稀奇古怪的隐士高人,喜欢扮成山野村夫的样子,从各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暗中给与气运之子试炼考验,只要通过就能得到莫大的机缘。
想到这里,周鹞看白洛星的眼神一变再变,看得白洛星都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这人莫不是刚刚磕坏了脑袋。
周鹞再次开口解释,语气中不免带了点慎重和小心翼翼:“我和师兄弟听闻附近常有失踪事件,前来调查,结果进入这个鬼域。我不小心落了单,被一群无眼怪物追到此处……”说着他摊开手,声音有些沮丧,“幸好我有辰空大师炼制的法器救命,只是这法器只有一击之力,如今是没用了。”
在他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只制作简陋的小木人,已经断成两截。
白洛星在听到“辰空大师”四个字时便有些呆滞,此时亲眼看到这只熟悉的木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不是他十六岁那年扔在何芥舟那里的破烂吗?
彼时他被何芥舟收留,心思郁结,无处可去,右手受伤又练不了剑,就整日练习左手雕刻,刻的多了,不知不觉便有一缕剑意融入其中。这木人对他来说不过打发时间之物,加之后来匆匆离去,就没再取回。
现今他简单扫过一眼,就看出木人经过调整 ,可以在紧急时刻激发出内部潜藏的剑意,只是剑意太过猛烈,敌我不分,不仅击退了围攻的敌人,连使用它的周鹞都被震晕了。
“你这是……从何处购得?”
“第一楼,”周鹞心疼地撇撇嘴,“花了我三百两银子呢。”
白洛星想起自己离开前给何芥舟留下的不下数百个木人,不禁掩面沉默。
这百年间,何芥舟不会光顾着拿他发财了吧?
周鹞没注意白洛星表情有异,终于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激活照明:“我们还是先去找其他人会和吧,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周鹞前头带路,在阴森小径上鬼鬼祟祟地摸索前行,白洛星落后半步,倒走得大大方方若闲庭漫步,让前者看了又心思浮动觉得此人实在很有高人风范。
白洛星刚因突然出现的旧物意外得分神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继续追问:“此处既然是流云宗的属地,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出面?”
周鹞叹口气:“还不是因为修仙盟的规矩,要求盟内成员必须对属地凡人尽到帮扶义务,可流云宗声称他们都是剑修,不擅阵法符道。近来各地旱灾,飞鸢宗身为流云宗下属门派,只能派我们师兄弟三人前来天安县。”说着他语气里泛上些不满,“我们自己的属地也遭了灾,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何况聚水阵能有什么擅长不擅长的?依我看,他们不过是不想干活罢了!”
听到周鹞的话,白洛星低头轻笑了一声:“想不到百年过去,他们一点长进都没有。”
周鹞没听清他说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人声,大喜之下紧跑两步,果然在一间破旧木屋里发现了飞鸾宗师兄弟,以及他们此前解救的凡人。
周鹞三两步跑回师兄弟身边,小声念叨分开后的经历。
与此同时,屋内竟还有两名身穿流云宗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其中更年少的那位正满脸嫌弃地同一个中年男人拉扯。
“等我师兄解决了此地的食目鬼,自然能找到你女儿。现在你拿着小孩子的涂鸦就要我们出去,谁知道是不是被迷惑了诓骗我们的陷阱?”
中年男人紧紧攥着一块碎布,急切得语带呜咽:“这真的是我女儿留下的记号,她从小就这么和我们玩游戏。仙长你相信我,我家苗苗很聪明,她不会骗人的。”
白洛星站在木屋门口,若有所思地看向怀里女孩无神的眼睛。木屋昏暗的火光下,女孩的眼中似乎又一次闪过星子般的光辉。
“怪不得我会走到这个鬼域里来。”白洛星喃喃,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却无比笃定,“是你把我带进来的。”
他想起刘婶讲起自家女儿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免露出柔和的微笑:“你想让我来救苗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