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拓跋岚淡淡一声吩咐,却令胡蝶心生战栗。
结果她还是逃不脱必死的命运吗?就像周玉谣永远逃不脱的大女主命运一样。
两个卫兵如鬼影般齐刷刷立在了殿门口,他们腰上的佩刀当啷作响,砸在将死之人的心头。
胡蝶动也不能动,言也不能言,她呆愣在原地,熟悉的感觉悄然上身,只是这一次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那股逃不脱的力量。
拓跋岚望着僵硬着一言不发的她,果然失了耐心:“拖下去,杖责……”
终究......
胡蝶眼前一片混沌,她还是会如她笔下所写一样虚无地死去吗?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泡影。
可未待他说完,便听床铺上的人重重地咳起来,恰好打断在了关键时刻。
周玉谣伤在肺腑,这一咳起来仿佛整个人如同破旧不堪的花架,下一秒就要散成一片,她边咳边偏头,一大团血花就落在枕边,骇人得很。
拓跋岚紧皱着眉,站起身来。
胡蝶却浑身骤然一松,片刻她反应过来,赶紧踉跄着脚步上前,拿了巾帕给她擦拭嘴角血迹,又轻抚她的胸口,好歹将她安顿下来。
这种情况之下,屋子里唯二的另两个人,一个神思不清地躺着,一个满腹心眼地立着,她的异状无人察觉,就算有人转过头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以为她是被拓跋岚的威逼吓得脚软罢了。
“水……”周玉谣又张口道。
白玉壶里装着温好的水,早已放在榻旁,胡蝶倒了一盏,递到她唇前,慢慢喂她饮尽。
周玉谣缓了好一会儿,微睁开双眼,见拓跋岚还立在床前,气若游丝道:“不知将军前来,我如今病得厉害,不理外事,是有何要事禀吗?”
她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拓跋岚的目光在他眼前这对看着颇为情深的主仆身上来回游转,而后轻笑道:“并无要事,不过特来看望殿下罢了。”
周玉谣摆了摆手,她欲坐起身来,胡蝶赶紧在她背后加了个软垫,她顺势抓住胡蝶的手,轻轻拍了拍。
“将军无事,本公主倒是有一事,恰巧今日得见,可与将军一叙。”周玉谣面色微白,唇边泛粉,明显一副内里亏空的样子,谁都看得出她此刻是在强撑。
此时强撑着起身来,能为了什么?大概是要给自己身边最后的知心人撑撑腰罢了。
拓跋岚心下了然,却乐于看她演上这一出,好整以暇道:“殿下身体还未好全,何事令殿下如此心急?”
周玉谣微微摇头:“我知迁都途中遇袭,非你之所愿。虽说托旁人的福捡回一条命来,可终归我九死一生,将军这失职之罪……”
她停顿片刻,抬眼看向拓跋岚。语气中颇有威胁之意。
拓跋岚笑道:“公主殿下身子尚未好全,说话的底气却是足得很。”
他如今重权在握,根本无所惧。
周玉谣却转头朝胡蝶问:“我这一路上时昏时醒,可隐约却听到咱们如今是已到新都了?”
胡蝶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接道:“是,已到洛都数日了。”
洛都,原名洛城。
拓跋岚强迁周朝都城至此,即刻将此城更名,如今人人唤其洛都。
周玉谣一顿,随即微微颔首:“我大周朝迁都至此,昔日洛城今朝易名,合该如此,只要这王旗上的‘周’字未变,便都无妨。”
她撑着一口顺气说上这么一段,紧接着便难耐地咳嗽起来。
胡蝶扶着她的手,在周玉谣后心轻抚。只有贴身靠近的她才能知晓,这位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此时此刻后背汗湿,指尖冰凉。
“殿下,是在威胁臣下吗?”
拓跋岚眼中的暗讽不言自明。
周玉谣咳得面色涨红,她瞧了一眼拓跋岚,轻呼一口气,而后缓缓靠在软垫上,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顿了片刻,方才言道:“将军何出此言?吾乃大周朝长公主,且不谈这天下万民都是吾的子民,便是洛都城下满朝文武也都仰吾之尊。何来的威胁之言呢?”
周玉谣缓缓抬眼,朝着拓跋岚望过去,她因病而泛着水光涟漪的眼眸却有着比以往更甚的坚定。
那双眼睛在说话。
它在说,迁都途上或许她是任人宰割的傀儡公主,但洛都宫城之中的她绝不会为人鱼肉。
拓跋岚洞悉她言外之意,不过是如今仗着周朝的股肱臣子扬扬长公主的余威,她难道还以为真能就此骑到他头上来?那可就太过天真了。
“赤子童真,长公主殿下已及笈多日,心性却依旧不减啊。”拓跋岚轻巧言道。
周玉谣却仿佛听不懂他的嘲讽,说:“这些日子经历许多,本宫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今日也可与将军分享。若示人以弱,则人人皆可以此弱挟之;但若以弱易之,强弱亦可更替。”
“将军若是仍旧不懂,本宫便可以说得再明白一些。吾这条性命或许脆弱如蒲草,但亦贵重如黄金,端看将军是如何想了。”
周玉谣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她这是在和她交易。
周玉谣,大周长公主的性命,在这危重如累卵的残破王朝之下不堪一击,但在他拓跋岚意图谋求的新朝之下却绝无可替。
以弱易之,可她想要什么呢?拓跋岚冷眼望去,床榻上鬓发湿润的这个女子一切的伪装顿时显露无疑。
他不由轻笑,此刻高呼着绝不为人鱼肉的长公主殿下,求的不过是她所谓的尊贵和体面罢了。
若是这样,他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呢?
他需要全方面地掌控大周朝,而大周朝也需要一个顶着尊贵皇姓的继承人。
拓跋岚缓缓上前一步,近到他鼻尖轻嗅,便好似能闻到公主香闺的芬芳,也近到让周玉谣悬着的心猛然一跳。
“殿下久病多时,是臣打扰了。”他躬身行了一礼,虽不算多么标准,却也实实在在暂时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
但不过片刻,拓跋岚便挥袖而去。
快到周玉谣客套的平身二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主仆二人维持着相扶的姿势,直到殿外太监高声呼喊“恭送将军”,才慢慢放松下来。
犹豫片刻,胡蝶轻声道谢。
而周玉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伤得太重,还需要休养。
经过与拓跋岚这一回合的交锋,周玉谣身心俱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姣好的容颜苍白憔悴,与刚刚目光坚毅、厉声严词的模样全然不同,也与胡蝶心中的那个周玉谣全然不同。
她成长得比她设定得迅速了太多。
原本的剧情明明是胡蝶被杖杀于行宫,周玉谣失去了最后的臂膀,至此再无一人相帮。
胡蝶费尽心思对抗剧情,兜兜转转之后,却怎么也逃不过被杖杀的命运。
可如今,她好端端地活着,在震怒的拓跋岚手下苟活了下来,甚至暂时摆脱了神秘力量的控制,全凭周玉谣相帮。
作为原书的作者,她逃不开的、诅咒一般的命运,竟是周玉谣改变的。
胡蝶不禁感叹,这或许就是大女主的力量吧。看来,在围绕着主角运转的小说世界里,她根本无处可逃,只有老老实实呆在周玉谣身边,才有机会结束这可怕的死亡轮回。
周玉谣的心智虽然飞速成长,但是娇弱的身体却不能如人所愿。拓跋岚那毫不留手的一箭,令她缠绵病榻,久久不能好转。
期间,拓跋岚一次也未登门。
不知是在忙着前朝的政务,还是记恨着上次的事情不愿来触霉头,但总之她们倒是难得地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入夜,胡蝶照旧服侍周玉谣睡下,吹熄了灯,又阖上殿门,才披着往侧殿去。
夜风如毒蛇般灵巧地钻进脖颈,冰凉得令人打颤。
胡蝶突觉心生空落,似是遗忘了什么,她回头去看,廊上空荡无人。唯有宫殿入口处微微火光摇晃,那是拓跋岚派驻的卫士正在值岗。
许是她太敏感了吧。秋去东来,夜里开始寒凉罢了。胡蝶自嘲地摆头,准备回房。
可没走几步,就听夜莺啼叫,胡蝶下意识朝天上看去,屋檐上一团黑影,她眨了眨眼睛,那分明是个人影,一个半蹲半立、黑巾蒙面的精壮男子。
月光下,只见那人双手交握,朝她缓缓比出一个手势。
指尖勾连,状似桃花。
胡蝶结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印?
她只负责写,不负责演。
什么桃花印,不过是顺手拿来一用,看那交缠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十根指头,真亏得他们比划得出来。
见胡蝶有所反应,那人似乎理解有误,还以为她已知晓利害,半个字嘱咐没有,抬手朝她一丢,丢完了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丢出来的那东西不偏不倚就落在胡蝶后脖颈里,她来不及反应,就见那人跳下屋檐,没了踪迹。
什么人呢这是。
胡蝶反手去掏自己脖后,差点手膀子抽筋,才将那团东西取出来。
揉皱了的纸团展开,赫然然写着八个大字:里应外合,阻征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