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晃动,立刻引起了对面警觉,黑衣人目光一紧,手中十数枚暗器连发,四周树枝纷纷应声而落,勉强遮挡住有心人些许视线。
身后声响簌簌,周玉谣根本不敢回头,闷着头朝前奔跑,她跑着跑着不知多远,直到周遭再次安静下来,才敢放停脚步。
她靠坐在树干旁,两手紧紧握着匕首,满头满身大汗淋漓,鬓发散乱,不停喘息。
深山之中,她独自一人,又几近力竭,心下更生恐慌,只是顺了几口气,就又挣扎着起身往前走。
她瞧着天上挂着的月亮,依稀辨别方向,往东而行,那是安都的方向。虽然安都已为拓跋岚所弃,但周氏的根基尚存,也正因为如此拓跋岚才会匆忙决定迁都。
为今之计,即便只能靠了这双腿,她也要走到安都去。
不过半月之前,周玉谣还是皇宫之中端庄娇弱的长公主殿下,身边仆从环绕,华丽非常,她哪里能想到竟有一日会狼狈不堪地逃窜在这山林之中。
同一山中。
胡蝶原本不紧不慢,拓跋岚忙着在黎山布网抓鱼,顾不上她这只小虾米,她只要一头扎进深山之中,夜色晦暗,又何处去寻。
可哪里成想,不过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身后不远人声嘈杂,惊得她连忙加紧脚步,调转方向。
左右她不过是要逃离队伍,去哪个方向,多走几步弯路根本不是问题。可身后那人却如鬼魅一般,紧紧跟着,总甩不脱。
直气得她边跑边骂,而那颤动的风声愈发渐近,不多时便朝着她后心而来。
胡蝶心中一急,脚下便是一步踩空,整个人朝前扑去。
本来山间泥土湿润,植被茂盛,不慎摔个狗啃屎也不过是人狼狈了些,不至于伤到哪儿去。
可哪里奈何就在她前扑倒地之时,那甩不脱的鬼魅恰时地贴了上来,活生生将她当成了垫底的肉饼,压了个结实。
胡蝶肺腑一震,口里甜腥,她狠啐一口大骂:“哪里来的不长眼的。”
说着便用力要从那人压迫之下挣扎出来,可他却将全身重量全压了上来,吃力间两人竟混作一团齐刷刷往一旁的山坡下滚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胡蝶整个人被碾得生疼,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这么随着这人滚到了坡底。
直到二人堪堪停下,她强忍着眩晕赶忙将这人推开,可哪成想触手湿热,她下意识退后好几步,去看自己的手掌。
鼻尖窜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手上沾的是血!
而与她一同滚下来的那人静静地躺在不远处,树荫遮掩下,看不清楚容貌,也不知生死。
这人不是拓跋岚手下的卫士吗?为何会身负重伤?胡蝶不敢细想,她胡乱把手掌往草地上蹭了两下,爬起身来就要离开。
总之,这半夜里出现在黎山又满身是血的人绝不会是善茬!走为上计。
她蹑手蹑脚正欲逃跑,却听坡顶上脚步杂乱,刀剑拖拽在地面之上,发出刺耳的尖鸣,有一个人低喝:“不要让他跑了,追!”
想来这些人是前来讨旁边这位小命的。
胡蝶伏身在坡上,不敢动作,以免被上头人发现受到牵累。
她冷静下来,也捋顺了其中逻辑,像她这么一个小配角当然担不起拓跋岚天罗地网的搜查,这气势汹汹的一队人马虽然归于拓跋岚手下,却不是来找她的。
那地上这个不知还喘气与否的人恐怕就是周皇那边的人了。
难不成那边接应周玉谣离开的人这么快就出了问题?胡蝶握了握拳,暗暗压抑下情绪,既是改变不了的剧情,她又何必投入无谓的心思,早日寻到出去的方法才是正经。
待到周遭安静下来,她侧耳细听了许久,确认那些追兵已经走远,才松懈了神经。
胡蝶压根没打算理会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这人,她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抬腿就走。
可下一秒脖子却被人从背后拿胳膊环住,滚烫湿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她意图挣开,那胳膊却劲大得离谱,越勒越紧。
“你有病啊。”她忍不住斥道。
“怎么?几日工夫,连主子都认不得了?”身后那人附耳说道。
胡蝶身躯一震,脑海中思绪纷飞,她一时停止了挣扎,身后那人以为她捋清了情势,便也松开了环住她脖颈的手臂。
胡蝶转过身去,那人一袭黑衣,形容狼狈,疲惫地靠在树前,手掌捂着腹上汩汩流血的伤口,黑巾遮掩下只余一双凌厉的凤眼,正紧紧盯着她。
“主人?”胡蝶不确定地唤道。
那人却把她的疑问当成了肯定,他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胡蝶抿唇。
不等她想好回答,就听他又道:“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公主独自逃亡,不知所踪,你快些去寻。她应当是往东边去了,找到她直接带去靠近的落脚点。”
说着说着,那人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流出来。
颇有一副身残志坚的大义模样。
胡蝶笔下写惯了这些狗血情节,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你……”
这种时候总要有一番谦让。
比如,你走吧、那你怎么办、别管我,诸如此类的对话吧。
“别废话,听命令行事。”那人轻声喝道,见胡蝶还不动作,他方才说道,“那些人保不齐还会寻回来,总要有人拖住他们。”
这话说得没错,瞬间拉回了她游离的心神,他们这点小把戏瞒不了多久,迟早追兵杀来,她再将小命丢在此处实是很不值当。
至于她的这位“主子”的吩咐,当成耳旁风听听也便罢了。
“那我走了。”她扭头离去,丝毫不带停顿。
那人一怔,随后苦笑一声:“还真是听劝。”
胡蝶并不准备理会任何人的死活,敲起键盘的她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神,可她如今身陷囹圄,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配角,尚且不能自救,何谈护卫他人?
可望着茫茫大山、深深丛林,往东是险境,往西是追兵,山上山下虎狼环伺,她真有这份运气走出这座高山吗?胡蝶思索再三,总觉得还不如就地躲藏起来、待到风波过去再寻出路的好。
她赶忙边走边搜寻,终于看见一处山坡下的坑洞,看样子是猎户休憩时暂用的所在,想也不想,她伸手探开长得密实的灌木,一脚踏了进去。
坑洞里,抬起一双盈盈泪眸,在丝丝缕缕的月光下闪着晶亮。
“殿下……”胡蝶口舌发紧,如坠冰窟。
周玉谣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带着哭腔大喊:“小心!”
胡蝶回头看去,便见远处坡顶人影憧憧,顶前一人拉弓而立,那破空羽箭贯心而来,不及躲避。
可下一瞬她便被人猛地推向一边,那羽箭不偏不倚正中来人胸膛。
周玉谣脸色苍白,胸口一根羽箭贯穿前后,她艰难地看向跌坐在地的她,眸中蓄着的泪珠猛地滑落脸颊,可嘴角却带着笑意。
她冲着她微笑,似是想说什么,张开嘴来却吐出一口口鲜红的血花,纤薄的身躯如同风吹落叶向后倒去,胡蝶手脚并用赶忙爬过去,才能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周玉谣胸膛起伏,却口不能言,只是猛吐鲜血,她粉嫩如桃花一般的面庞此刻染着淋漓的鲜血,红得乍眼,红得令人心惊。
她躺在胡蝶怀中,身体气力慢慢泄了,仿佛就要化成夜色里的风离人而去。
胡蝶的眼眶好似被这印入眼帘的血红染了颜色,她嗓子眼里堵着一口气,朝着坡顶上持弓的人看过去,下一秒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迁都途中,有歹人前来掳掠,长公主遇袭,尔等还不救驾?”
持弓之人,丝毫未动。
“乱臣贼子,亦或是安邦重臣,皆在一念之间,阁下要如何选?”胡蝶口中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持弓之人,缓缓抬起了手。
胡蝶死死盯着,只见他身后人影涌动,直朝着她们而来。
“殿下遇袭,还不快些救人?”拓跋岚反手藏弓,高声宣道。
好在,男主还算上道。
胡蝶知道,射出那一箭的人就是拓跋岚,他存着杀人的念头,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她也知道,拓跋岚冲动易怒,可他也分轻重缓急,向利而趋。
他要做名正言顺的安邦重臣,怎么能少得了护驾有功这一项殊荣加持呢?便宜摆到了他面前,勾勾手指便能占住的事情罢了。
胡蝶只是庆幸她亲手塑造的男主人设还没有崩塌,否则她也是无力回天。
试问,失去女主的书中世界将如何自处?
胡蝶不知道,也不敢赌。
她手里攥着拧干的巾帕,短暂失神的眼眸转还回来,瞧见床榻上尚且昏迷的周玉谣额上又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赶紧伸出手轻轻拭去。
那一箭,贯穿胸膛,只幸而箭头偏移靠右,未至心脏。
黎山那夜后,周玉谣伤重昏迷,好容易到了洛城,拓跋岚将人安置在了行宫之中,日日用名贵药材给她吊着命,可周玉谣身子骨弱,又在路途上颠簸了几日,想要恢复康健仍需时日。
胡蝶望着她昏睡的面庞,心中充斥着不安,所经历的一切似乎是有所改变,又好似只是幻觉。
她主动出逃,遇见了蒙面黑衣人,周玉谣在她面前中箭重伤,这一切都不是她曾经安排过的剧情。但是,她远离主线的愿望还是落了空,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位。
就好像是,站在分岔路口,无论选择哪一条道路,所至的目的地只会是设定好的那一个。
那么,接下来……
她将巾帕往水盆里投了几遍,又将水分拧干,细心地叠成方块,这几日来贴身侍候周玉谣,她动作早就熟练。
可这次却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她手里的巾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牵起周玉谣柔白的手指,动作粗笨地擦拭起来。
胡蝶三两步惊退,她竟然出神到连身边有人靠近都未能察觉。
拓跋岚不过象征性擦了几下,便丢了巾帕,只是还坐在周玉谣的一步床,淡淡地瞥了胡蝶一眼。
他轻笑:“躲什么?你胆子不是很大吗?”
他指的是黎山那夜胡蝶高声与他对峙一事。
这还记恨上了?
胡蝶压抑住猛跳的心脏,敛目不语。
“你倒是个忠仆,只是不知这临危不惧的本事是公主殿下教予你的吗?”拓跋岚接着说。
他是个多疑又急躁的性子,耐心也有,只是不多。能和胡蝶废话这几句,也不过是那些许的好奇心所致罢了。
再拖下去,他恐怕就要恼了。
胡蝶摇了摇头:“殿下纯善,待人极好,我也不过是一时心急。”
拓跋岚冷笑:“不爱说实话的人,总要吃些苦头的。”
胡蝶能够分辨出,此时他的眸子里带着杀意。
原书中,她曾在此处写到,宫女胡蝶因私放公主出逃,杖杀于行宫,长公主心灰意冷,从此与人再无信任。
可以说,最后一个亲近之人为她而死,周玉谣再无退处,才真正踏上了女帝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