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克来找你,说有个实习生想分配到你的实验室。
“实习生?”你有点意外。
皇家协会里的同事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乐于帮扶后辈的人。事实上,你相当抗拒带新人,因此每一年来协会的实习生从来不会分到你的实验室。说来很是奇怪,你有一个好老师,自己却拒绝成为一个老师。
你总是怀着一种悲观的冷静看协会里随季节流转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你清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在这里留下。过于渺茫的希望,数学上存在,现实里却是完全不值得期待。
你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注定擦肩而过的路人身上,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你遗忘,像过去那个还青涩平凡的Mycroft一样。
另外,你害怕看见那些亮闪闪地对着你,希冀满满的眼睛,它们如此年轻,对世界的残酷有所感知却又无所畏惧,这令你心惊且于心有愧。
你皱起眉头:“老胡克,你知道的,我不接实习生。”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所以没有把你们实验室放在申请列表里。而且她的方向偏向自然语言处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申请你们……但她的申请有你老师的签字。”老胡克说着,递给你一张纸。
你惊讶地扫了一眼,确实是老师的字迹,隽秀轻盈,犹如孢子飘落。用的甚至是老师最喜欢的孔雀石绿墨水。老师给你写信时一直用的它,如果碰上潮湿的雨天,那字间就会浮现起一层淡淡的蓝绿色晕染。
你把申请表还给老胡克:“抱歉,我等和老师联系过后再回复你。”
老胡克收起申请表,对你点点头:“确认一下也好,你们方向不一致,她来了对你们双方而言都不一定是好事。”
你得到了老师确认的回复。
“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老师如是说。
你原本想说方向有别,她来了可能也学不到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既然老师和她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想必有她们的道理。而且是老师开口,你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念头一转,把实习生丢给了昆汀,希望借此让他忘记掉你们的那个模型。
鉴于你们实验室从没收过实习生,你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他一遍:“你可得有分寸啊,虽然她是老师介绍的,但我们的技术细节还是……”
他没等你说完就拍拍胸脯:“这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还是有数的。”
你便让他去了。
一番下来你忽然想起你甚至没有问一问老师那个实习生叫什么,但你确实没兴趣知道,于是干脆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接收了实习生之后,昆汀真的安静下来,完全没有来找你讨论之前事情的苗头了。这倒是意外收获。
直到又两个月过去,昆汀带着实习生来找你。
“我们找到办法了,”昆汀兴奋地摇晃着你,“马尔科夫模型!”
你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停停停,你说什么?”
“马尔科夫模型!”兴奋得有些茫然的昆汀仿佛没听出你的疑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的那个酶催化模型,”一旁安静的实习生推了推眼镜,淡定地接过了问题,对你说,“在处理局部电子结构上它无疑是完美的,但它无法与电镜观测的宏观构象变化直接对应。我举个例子,你不可能用显微镜像素拼凑出卫星云图。你们之所以会得到这么多不可解读的噪音,是因为动态构象都被过滤掉了。”
你来不及好好思考她的话,瞪大眼睛看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模型?”
你把匪夷所思的目光投向昆汀。
没想到昆汀也一头雾水地看你:“啊?她不就是因为这个来的吗?”
你麻了。敢情这两个月他们已经研究透了,而你还被蒙在鼓里。
“等等,”你决定把情况好好捋一捋,“先出去,从头开始说。”
“埃利安。”她说着,吹了吹红茶上冒出的热气。
“是老师让你来的吗?”你有点捉摸不透她。
“嗯,她是我姨奶奶,”埃利安干脆地说,“我以为你让昆汀来带我,是已经知道了呢。好吧,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赶快解决问题呢?我的时间也是很紧张的。如果不是姨奶奶,我是不会来多管闲事的。”
我也没想要耽搁你的时间的,你默默地在心里说。
“事实上,老师没有对我讲过你来是做什么的。”你说。
“这没什么所谓,”埃利安摆摆手,“反正你现在知道了。”
她说着,展开了一张纸,准备给你讲她的计划。
你阻止了她:“可是,我目前没有与任何人合作的想法。”
她惊讶地一挑眉,斜睨了你一眼,脸上忽然出现了恍然的神色,接着她拍拍你的肩,大大咧咧地说:“哎呀,别担心,我不要求署名,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我只是帮姨奶奶一个忙罢了。”
“不是这个,”虽然确实有一些这个因素,但你还是摇摇头,“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解决问题。”
用其他理论工具来实现弯道超车,自然是极好的。但在那之前,你想在基础理论变革的边界再试着往前走一走,能走多远,看到多少,你不知道,但尽己所能之后,至少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遗憾自己错过了见新时代的阶梯。
埃利安往椅背上一靠,皱着眉头思索着。
“那我们的项目怎么办?”昆汀也不兜圈子,直指问题的中心。
你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你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个项目背后可能的收益和中途搁浅的损失,不过是长年累月的无用功罢了,你经历了太多次,但你无法对着那么多实验室的成员宣布你们这近一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他们聚集在你这个尚未积累起什么资历又年轻得过分的团队里,仅仅因为他们信任你。
也许你终将面对这么一天,也许你会慢慢适应,但你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这样吧,”你下定决心,“我会给你们拨一笔经费,你和埃利安就用她的方法做下去。不必向我汇报。”
昆汀犹豫了一会儿,你看出他想要劝你,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好。”
埃利安一直在一旁不出声地观察着你们,这会儿她似乎弄清楚了一些什么,向你求证道:“所以,这并不是姨奶奶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课题瓶颈?”
“老师只是希望我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课题瓶颈。”你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猜到了老师这一系列安排背后的用心。
老师见证了你最灰暗无望的一段时光。那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站在遥远的新时代大门前,被强烈的向往和不甘驱使着,以一种近乎灯枯油尽的方式不断地向上攀爬。
尽管已经过去了有些年,如今回想起来,你仍然会微微颤栗。那时年轻的你困于作茧自缚的精神危机里,没有思考过过度透支的严峻后果,也没有思考过把你当作自己孩子一般看待的老师在那段时间里会是如何心痛与担忧。
老师经常会来实验室捞你,防止你不知不觉饿死或晕死在里面。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模糊了时间的流逝感,窗外的人造银杏永远凝固在深秋状态,你也被困在自己挖出的坟墓里,随着一次又一次机械的失败埋得越来越深。
你记得实验室里白惨惨、水淋淋的灯光在室内结起一层层化不开的霜,通风管道在深夜里发出类似潮汐的叹息,培养箱幽幽的蓝光如同一片不甘溺毙的月光。
隔离、失望、麻木与不甘,纠缠着,将整个世界揉成一团混杂的实体,渐渐的你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各种事物的名称缓缓被你遗忘——色彩,天气,心情,还有食物的名字。
高强度持续运作下你因为晕倒进了几次急诊,但意识清醒之后,你都义无反顾地拔掉针管重新回实验室。
你已经忘记这段疯狂的日子是如何走向终结,它在你记忆里烙下的最后一幕是急救室里永远拉得严严实实的深蓝色窗帘。
那时候你已经掉了二十几斤,高烧不退,持续昏迷,甚至器官开始出现衰竭。最后清醒过来时,你与世界打照面的第一幕,是老师握着你的手默默流泪的身影。
你惊觉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老师,我……你想张口,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好像被密封在了水族馆的水箱里,所有视觉和听觉都被厚实的水体隔绝开来,摆脱不了的窒息感捏住了你的喉咙,你努力尝试了几次开口说话都以失败告终。
老师对你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你不必说话。
“会过去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师轻声说。
“喝点水吧。”她用小勺子将水一点点喂给你。
你闭上眼,泪水挤在你滚烫的眼皮底下,争先恐后地向外逃逸。
你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老师在收下你这件事上,为难了许久。
“你的心里有一团火,无人可以靠近,”老师说,“也许有一天,它会烧死你自己。”
这个早已决意侍奉真理,在学术界里撑起摆渡年轻学者小舟的老人一生未婚,桃李天下,却对着你露出了几分复杂、犹豫与喟叹的目光。
她把那瓶属于你的雪利酒郑重地放入书房暗门后的恒温酒窖,你看见她在那上面标注了这样一句话:我将守候火焰,永不熄灭。
你恍恍惚惚地想到,就是从那一刻起,老师做好了与此刻短兵相接的准备。
她劝不了你,她所能做的,只是站在离你不远不近的地方,忐忑地看着你,将满心的担忧和心痛都妥善收起来,化为一小杯不温不火的淡盐水。
也许看着你走出来,也许看着你走向死。
你模糊地感觉到老师正在尽可能轻柔地为你擦去脸上的泪水。
“放下吧,孩子,”老师摸摸你的脑袋,“今年该回家过圣诞了。你的家人们还不知道。”
你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用已经忘记了要如何说话的沙哑嗓子低声哭号起来。
放下吧,都过去了,你躺在病床上意识涣散地想。
放下了吗?
过了一段时间,John给你发来一条短信,告诉你Irene还活着。
Irene假死似乎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你简直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青草香和泥土的腥气,那是你第二天早上回家后和妹妹一起修剪草坪时呼吸的空气。
但你记得你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并且你一直对John说你很遗憾没能见到这位兼具了美貌和手腕的女士,于是你兴高采烈地跑去围观了。
你不请自来地闯进221B时,他们正以一种奇怪的布局相对而坐。
像是警惕地对峙,但又没有太多敌意;像是坦白地合作,但又没有太多信任。
你的突然到来引来了三人惊讶的目光,但没有人说话。你知道文明社会的礼貌让他们觉得此刻应该由你先发言,也许他们正等着你为唐突拜访表示歉意。
而你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你旁若无人地走过去,自如的在John的位置上坐下了。
“不帮我们介绍一下吗?”Irene打量了你片刻,扭头对Sherlock说。
“你可以叫我Brain,”你索性拽出了这个名字抛给她,有个假名不是什么坏事,“嗯……我知道你,你肯定也已经知道我了。所以不必介绍了。”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Irene。
她极美,是一种带着锋芒的凌厉的美,微微上扬的眼角藏蕴着剑一样的清光,明亮得让人心惊。可她眼中浑然天成的高傲和残酷如同纷然的大雪,将这簇清光遮掩得乍隐乍现,让人怀疑那些足以照耀凡世俗杂的明亮其实都是封在冰雪里的刀刃,不分敌我,收割每一个觊觎这美貌的生命。
她实在是美,也实在是聪明。
你叹息。
你不知道她平常是怎么样的,但应该不是现在这样,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洗尽铅华,无辜无害,那些凌厉的锋芒都被卸了下来,诚实地放在你面前以示诚意,此刻的她更像是邻家一起长大的女孩。
谁都不会愿意去怀疑这样一个全身心信任着你的邻家女孩的,即便你清楚她远不如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无辜。只是在此时此刻,你想要沉溺。
你看了眼Sherlock。他也不例外。
你移开目光,故作遗憾地撇撇嘴说:“我还是喜欢女王姐姐。”
你想借此提醒Sherlock不要忘了面前女人的真实身份,但他好像没有get到。你只能帮他到这儿了。你不再说什么,专心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似乎在讨论一组密码。
这段讨论在你听来问题不大,尽管有过导弹发射计划的先例,你已经能猜到密码或许没错,但所谓的MOD官员和解码专家不一定是真的。你留意到的是一个可以有问题也可以没问题的细节。
Irene不太必要地描述了这两个人在她的“游戏”里的状态,以一种像是炫耀又像是挑逗的语气。
你看见John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有些诧异,有些尴尬的神情,同时他轻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但你眯了眯眼睛,有了主意。
“约瑟夫?”你突然出声。
你果不其然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当Sherlock皱起眉头看你的时候,Irene替他们问出了心声:“Sorry,你说什么?”
“解码专家呀,”你无比真诚与坦荡地说,“我的朋友,鼎鼎大名,英国当仁不让的top专家,而且他也对我说起过一个解不开的密码。我想你说的或许是约瑟夫?”
Irene看了你一会儿,她的视线很稳定,里面的情绪也基本没有波动,同样的,她的回答也让你挑不出错来:“Oh,尽管我们这种人一般不会用真名,但我想他不叫约瑟夫。有机会的话我会就这件事好好拷问一下他的,呵呵,关于谁才是最牛的解码专家……他会付出代价的。但总的来说我是相信他的,学术圈里总是有学者相轻的现象,我也做过一些调查。”
她笑得又魅又洒脱:“不过,我是真名,这个你们可以放心。”
你慢慢收回了笑容。
约瑟夫确实是密码学的专家,但你与他并不熟悉。你想试探她,但她确实没有给出破绽。
你信口说道:“如果是女王姐姐的话,叫什么名字我都放心。”
你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对撞,你们谁也不让谁。
接着你冷眼旁观着Sherlock开始为Irene破解那个密码。总的来说你不是很担心这个密码的内容,估计它的地位和导弹发射计划不会相差太多,而且Mycroft都说了,反正代价他会承担。
你只是在Sherlock开始解读他的结论的时候,偷偷摸出手机,背手给Mycroft发了一条短信。
就你目前掌握的信息来说,Sherlock应该是输了。不管Mycroft之后有什么手段,你是时候提醒他拿出来了。
老实说你实在是不太会背后盲发短信,但你相信你们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默契。无论你发过去什么内容,以Mycroft的脑子,应该都是可以领会到的。只要你发出去的是一段乱码就行,越乱越好,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意义。
之后你们看见Sherlock进入了一种类似入定的状态。John说他是在思考。
“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吧,”John对你们说,“他进Mind Palace了,接下来他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那我回实验室了,本来我也是为了见女王姐姐一面来的,”你正愁找不到脱身机会呢,忙不迭地说,“女王姐姐,以后再见啊。”
你来不及去看Irene的神情了,在离开221B的车上,你迅速检查了你的短信记录。
你一脸黑线地发现你把自己保存在相册里的酶催化模型发给Mycroft了。
因此你收到了一个无比正常的回复。
“很美的模型。”
还要他说?你强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把手机塞回口袋。
到晚饭时间时你才终于又有时间看手机。第一条便是Anthea的短信,要你有空给她打个电话。
你基本知道是什么事了。
“怎么说?”电话接通,你也不废话。
“或许你可以过来看看Holmes先生吗?”你先听见了几声略有些混乱的呼吸,然后是Anthea犹豫的询问。
“哈,”你觉得太离谱,以至于笑出了声,“他是什么小孩子吗?要我去看。”
“抱歉,这是来自我私人的不情之请,”Anthea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你愿意来吗?”
你盯着晚餐桌上的一小杯橙汁陷入了沉思。橙汁的影子投在桌上,像一小片薄薄的脆弱夕照。
在那短短几秒里你想了很多东西,想的最多的是那个在圣诞夜里无辜死去的女孩。
“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你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Holmes先生收到你的短信后就一直在待客厅里,见了几个人,更多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发呆。对了,他还吃了很多糖。”Anthea说。
你有些意外。看来Mycroft还是比你想的要聪明一些。那么聪明的他又是为何陷入早已预见到困境出不来呢?
你对Anthea说:“行。”
“我派人来接你。”她似乎是松了口气。
“给我准备两样东西,具体短信发你。”你补充道。
进门前你与Anthea对视。
“他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刀枪不入。”Anthea轻声说,把你要求的两样东西交给你。
也许他知道,你想,他只是不能接受。
“这个等下给Mycroft。”你把其中一件东西还给了Anthea,没有多加解释。
那是一张机票,通往宿命般的007航班。
你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门。
伴随着低沉的开门声,悬浮在晦暗夕照中的万千尘埃被纷纷惊扰,那些镀着金边的微粒在一阵无力的骚动后,开始缓慢下沉,像被焚化的纸钱碎屑。
你往房间的另一头看去,看见了长桌尽头沉默的Mycroft。
浓重的暮色正以液态黄金的质地灌注整个房间,将岿然不动的Mycroft和长桌都浇筑成了琥珀里的虫豸。
你慢慢地走近了他,这期间他毫无动静,眨眼的节奏极其缓慢,你确信他正沉溺在自己思维的宫殿里,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被弱化成了一片模糊的白茫。
他手中的玻璃杯握得太紧,指节已经泛起了白,可融化的冰水依然从指缝间滴滴渗漏下来,在桌布上晕出一块暗色的水渍,像某种无法言语、无法凝固、无法逃脱的悔意。
悔意。
直到这一刻,你才对Mycroft有多珍爱他的这个弟弟,有了一个直观的感知。
但现实种种,让那爱被层层装点得面目全非,偏偏又是两个自矜傲娇的死孩子,很多话没有说清,也执拗地不想说清。
你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又冷又湿的杯子从他手里拿了下来。
窗外黑压压的楼群正在暮色中逐渐褪去棱角,远处的车流如同熔化的金河,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奔涌至天的尽头。
而Mycroft的影子在长桌尽头一点点凝固成了一座孤岛。
“嘿,”你伸手在他迟滞的眼前晃了晃,尽可能带着调侃笑着说,“该不是后悔了,不想承担代价了吧?”
Mycroft凝固的背影终于松动了,这个过程犹如一座冰山轰然倒塌。他抬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开口时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不,我只是……”
你凝视着他,但他最终没有说下去。
一阵欲言又止在你们之间流转,桌面上散落的文件被晚风掀起边角,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极了某种未曾说出口的证词。
最终你不忍,打破了沉默:“你怎么看Sherlock?”
他微微皱眉:“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你盯着Mycroft的眼睛,你看见那双永远沉静如冰的眼眸里,无数个黄昏在正其中坍缩,太阳从空中跌落,被暮色搅碎成万千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着悬在虚空的冷漠判决。
“一件绝世的兵器,另外,他是我的弟弟。”他顺从了你。
“好。”
你点点头,把怀里的刀摸了出来。
你观察了一下桌面,实木的,大概很硬,你可能插不进去。于是你用力把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拍在了Mycroft面前。
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但这不如你预期的那么爽快,你有些头疼地提醒自己,这两兄弟都是谜语人,他们不会好好说话,那么只能你来说给他们听。该死,你才是那个带孩子的人才对。
“握住它。”你命令道。
Mycroft也许会感到困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在暮色的审视下,他只是静静地听从了你的指示,从桌上拾起了那柄映照着堕落夕阳的匕首。
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要永远像今天这样,把剑柄握在自己的手里。敌人自以为抓住了Sherlock,其实是握住了锋利的刀尖。Mycroft,他从来不是什么软肋,倒是你,你应该把兵器投入战场。”
一口气把这一段话说完,你深吸气,再一次感叹自己功德无量。
你看见Mycroft的眼里闪过一抹温和,黄昏融化在他眼里,像一勺熬得正好的糖浆,那万千碎片锐利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而柔和。
“谢谢你。”他站起来,轻声说道。
你目送他走到了门口。
在Mycroft把手放在把手上的时候,你对着他的背影遥遥地、冷静地说了一句:“凯旋。”
他顿了顿,回头深深地望了你一眼,走了。
你走出来的时候,Anthea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你:“你要刀,也是为了给Holmes先生?恕我直言,他可没那么擅长近身搏斗。”
“Hmm……与那无关,”你平静地说,“他只是明白了要把武器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他去做什么了?”Anthea懒得猜你这句含义不明的话。
“等着吧,”你笃定地说,“他们会赢。”
Anthea花了几秒钟权衡你的话,之后看你的眼神渐渐兴味盎然起来:“请你过来果然是最佳的选择。你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Brain小姐,你会魔法吗?”
你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今天来与不来,都不会改变他最后的选择。Anthea,Mycroft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而Anthea,你在心里轻轻地说,你又让我看穿了多少呢?
Anthea笑了起来。
你歪头看她。
“我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Holmes先生这样的评价,”Anthea笑着说,“一个聪明的人。”
你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你说:“Anthea,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她回应很快。
“之前Irene假死时用的尸体,我想知道她是谁。”你说。
她答应了,但似乎有些惊讶。
你没有做进一步解释。
也许在这件事里没有在意那个代替Irene死去的女人。
但你记得,一直记得。
比对完DNA后,你在深夜无人的实验室里默默摘下手套,在窗边坐了下来。落地窗将城市欢庆的灯火滤成稀薄的暗红,你睁大眼睛往外看,像透过培养皿观察某个坏死的组织。
几公里外,有一段无辜的人生因为可笑的命运巧合,同烟花燃尽后的纸屑一起永远消逝在了圣诞夜万户吟唱的圣歌中。
她有过怎样的苦痛与欢笑,是否正小心地搭建一个未完成的梦,又有多少未曾言之的爱呢?没有人在乎,似乎她最后的价值只是一组与Irene相同的冰冷的三围。
那时候你很想对Mycroft说一句话。
“一切结束后,你要找出那个女孩的家人,妥善处理她的后事。”
如果可以的话,问问她有怎样的理想吧。
很想,很想。
你最后没有说。你不知道像Mycroft这样的人,是不是已经见惯了生生死死,是不是早已足够冷漠。你不知道,但你并不怀疑这一点。
你向外眺望,暮色已经彻底被夜的黑清扫干净,鎏金的街道被压成一张无限延申的灰黑色的书签,浅浅地斜插在这座藏着不少腐烂组织的城市里。从你头顶无数沉甸甸的云团里,缓慢地、温和地、不容置疑地吹来了所有命运与人生的孤寂,吹来了所有人从中而来,又终将步入其中的黑夜。
“天黑了。”你喃喃着,伸手接住了那丝丝缕缕温和无奈的风。
哇,是乐乎的眯眯眼老师吗,谢谢你鸭,好多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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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