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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离枝

作者:明日春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沉睡的鸟群被树下传来的脚步声惊动,乌泱泱地飞起一大片,打破了子夜的宁静,靳煜言脚步很快,却也丝毫没落下观察山林间的动静。他和折玉兵分两路,没人知道忍冬为什么不告而别,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的行踪和去向。


    嘤嘤紧紧抓在他的肩头,不时飞下朝着另外的方向盘旋一圈再绕回来。冷月寒光自枝叶间的缝隙里漏出,树影斑驳,林子里只听到长靴踏碎枯枝落叶的喀喀声,他抓着长刀的手紧了又松,无意间的摩挲透露出了来人的几分慌乱,会是这个方向吗。从嘤嘤告诉他的时间来算,他一人的脚程能快到哪里去,又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他这般不顾一切的离开。


    繁杂的思绪似乱藤般缠绕在靳煜言心头,不安如同夜里的雾气,渐渐从足下升起,他刚要继续往前行去,但藏在破碎枯枝间的触感却被他意外捕捉到:他踏过的这一小片土地是湿的。


    纵使霜冷露重,也不该只打湿这一块区域。嘤嘤比他反应更快,跳到地上蹦跶两下,又飞回他的手臂上,鸟爪间沾染上湿润的泥土,擦在护臂之上,本应成熟褐色的泥土,此刻却变成晕出丝缕红色,“是血……”他支撑着鹦鹉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没人能说清这一缕血迹来龙去脉,但此时此刻它的出现并不代表着什么好事会发生。


    循着断断续续的血迹接着在密林中穿行,血迹的主人并没有往更深处钻,而是向高处不断攀登,一路往上,树林逐渐变成草坪,又变成崎岖嶙峋的岩石,那一抹血迹也显示得更加清晰,此般瞧来确实是人的脚印无疑。靳煜言追得越快,那抹血痕就越发新鲜,直至追到山崖顶端,他方才放缓脚步,看着孤身立在悬崖旁边的人。


    靳煜言不敢出声,生怕吓到站在坠落边缘的人:他只身一人站在悬崖边上,背对着寻他的来人。他出来时确实匆忙,外袍,鞋靴都未着,山巅之风吹过,直直灌入贴身的衣裳之中,应时垂落的月亮从海面之上投来寒光,照出藏在里衣下的一具形销骨立的身子,脚下也已洼了一滩薄薄的血,是一路走来,被路上石子断枝硌伤的。他似乎还不知道来人的存在,只是静静站在悬崖边上,任凭冷风吹过。


    嘤嘤悄悄想从他的视野盲区飞到他身边去,只是刚扑腾扑腾翅膀,他就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倒是吓得飞到一半的小鸟又转了个弯飞回到主人的肩膀上。他开口,不像之前那般保持沉默,声音被呼啸着的夜风送来,带着几分喑哑。


    “逃不掉的……所有人都是……”


    他身影逆光,教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可还没等靳煜言说些什么,人就向后退去了一步,仅这一步,便让他从悬崖边上踩空,直直坠落。


    “忍冬——”


    靳煜言快步朝悬崖飞奔而去,不加以任何思索,向着人坠落的方向一跃而下,崖下空旷,根本找不着任何可以延缓坠落速度的物品,他在踩下最后一步时运起轻功,只渴求下落的速度能再快一点,至少让他能够抓住已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人。


    急速的下坠让原本慌乱的心绪全部消散,只渴求着能够在落地之前做些什么,他看见在他身下的人渐渐睁开双眼,眸子里藏着辨不明的晦色,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来,却又浑然失去知觉,身子软了下去。只祈求能近一点,再近一点。他终是在半空中抓住了贺楼应的手,猛一用力,将已经再次昏死过去的人揽入了怀中。


    寻两处更高的海边礁岩落脚,化解坠落带来的冲击力,他脚步略有踉跄,但还是站定在了海滩中,怀里依旧是昏迷过去的人,此刻月色不似那夜,身后也无怪异的追兵袭来,但熟悉的危机感仍然从四面八方将他裹住,像是身处海上孤礁,海潮奔涌,抨打在巨石之上,溅起层层水花,不知哪一个浪要将人吞没。


    怀中人双眸紧闭,连眉宇间都拧出几分痛苦神情。他空不出手去抚平这几缕皱痕,只待小鸟从悬崖之上追来,再低声嘱咐它去告知折玉人找到了,这才一步步踏过海沙,往来处走去。


    直到他把人放在床上,才发觉人已经醒了,只不过还和之前那般,睁着眼睛低着头,像是盯着虚空中的什么东西一般不说话。好在还是能听得见些东西,教人摆弄也不反抗,靳煜言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还是暂且隐忍了下去,他把人放到床边,又拢了被子盖在他身上,“在这里等我,马上就回来。”


    他出去取了热水与伤药,回来时看到人还是乖乖坐在那里,不过是将之前放在床头的面具又紧紧攥在了手里,彩色的流苏在指隙间划过,搭在瘦削的腕骨之上,还是丝毫没有和人交流的迹象。


    靳煜言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半跪在了床榻之前,开始给他清理起脚上的伤口。房里烛火只燃了一盏,借着幽微的光,他方才好好看清伤口的模样:伤口多且细碎,草叶划出几道细长的伤痕,粗糙的石砾卡在了伤口深处,一路回来,伤口已经不再向外渗出血液,只是之前的血还糊在脚底,一眼望去满是触目惊心。尽管明知道他或许不会给出回应,但靳煜言还是提前跟他好生说了,“等下我要是手重了,你就跟我说……”


    他先是拿帕子沾了热水,一点点把干涸在脚心的血迹擦去,盆子里的水也逐渐染上血色,变得浑浊起来,伤口失去了血的遮掩,显得格外清晰,几处甚至以及泛起了点点青紫色。他用小镊子想把卡在伤口深处的小石子挑出来,才轻轻翻开伤口,握在手中的脚就猛地向回缩去,他下意识想去捉,又怕弄痛了人,脚上还带着的水迹沾染到床单上,和着伤口挣扎新涌出的血晕出淡红色的一大片,“别怕。”他抬头望去,贺楼应正把自己受伤的脚往被子里藏去,“我再轻一点好不好?”可任凭他怎么哄劝,他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见状,靳煜言也只好站起身来,“如果不想接着上药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的。”他把带来的东西拢了拢,端起来转身似是想走,还没等他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又把脚垂落回了刚刚的位置,靳煜言再次低下身去,轻轻把伤口中的石子挑了出来,又拿起准备好的伤药,一点点涂在伤口上。细碎的动作之间难免扯出几分痛意来,但他也只是微微颤抖着,反应不再像刚刚那般激烈。靳煜言也不太会包扎,只是将绷带胡乱缠了几圈,确保伤口都被遮住不再流血才算是告一段落。


    “明天叫大夫来再给你处理一下,今晚就……”他抬眼去看贺楼应的面色:他低垂着眼,像是一直在看他刚刚的操作,独留着的那点灯火映照在他眼眸里,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这般盯着人看,多少有些不太合时宜,靳煜言刚想挪开视线,就看见他嘴唇微动,像是说了些什么。


    “……”


    那声音太微弱了,即使已经凑得很近,但那短短的一句话还是没有听清,“忍冬,你刚刚说什么了,再说一遍可以吗?”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刚那个与世隔离的状态里,靳煜言知道一时逼迫不来,只能把人安置好,让他先睡去。他把被角掖好,起身想去吹灭那盏灯火,却又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今晚就……看着你不让你再乱跑吧。”他将灯罩笼上烛火,让光线显得更柔和些,那枚面具还被贺楼应攥在手中,不肯松开。


    靳煜言坐在床头看着他,心间涌上些许不得知的思绪,想起折玉曾向他提过那只似是能唤得人清明的小鼓,便将其从床畔的帘子上取下,用指尖轻轻敲击起来。


    这般声音不算太大,充满节奏和规律的响声很快安抚住了他的情绪,原本蹙着的眉头也在睡梦之间渐渐舒展开来,靳煜言抬起手,替他揉散眉间最后一丝愁绪。


    “好梦,忍冬。”


    咚咚的小鼓声伴随着海浪潮声响了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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