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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魂

作者:明日春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醒了吗?”折玉轻轻敲了虚掩的房门之后,才端着安神的汤药进来。“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要不给人送回药宗去?”


    靳煜言接过女子手中的汤药,浅浅搅拌两下,感受一下温度,才一点点慢慢度入病榻上躺着的人的口中,“有时候晚上会醒,但也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跟他说话也像是听不见一样,但就是离不开人……”他长叹一口气,替他轻轻擦去唇上的药痕,“再看几天吧,万一又有什么变化,旅途中也不好找大夫。”


    他收拾了碗勺,再次谢过了女子,方才问道,“那个女孩有说些什么吗,还是说跟之前一样,只是想赶紧回蓬莱?”


    “是,只是这边人还没醒,若不让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也不敢随便让她回去,只能先哄着看看情况。”料是平常跟人打哑谜打习惯了的折玉,面对这种态度也是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去应对,“也不知道这么小一个孩子是怎么偷偷跑去那种地方的,已经拜托人跟蓬莱那边传信了,应该会派人来接的吧?”


    靳煜言没有多去评说些什么,只是想起女孩低声的哭诉,“我已经跑不掉了……”这样的描述让他有些不解,纵然那时已是祸迫眉睫,她也不该说出这么肯定的话来。再加上入夜后她身上莫名出现的高热,和那群在夜里变得格外奇怪的村民,他意识到,那座小岛绝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它更像是风暴的中心点,围绕着那处海域,将有飓风形成。


    “卜天问道是我宗所为,但他上次所说的神是什么,那我还真不清楚。”折玉将药碗放回托盘上,看了一眼被放在枕边的那枚小鼓,“不过之前他犯病的时候也敲过那只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你可以试试。”随后便掩了门出去了。


    那只鼓从他晕过去后就紧紧攥在手心里,一路上都没有放开过,好不容易熬过海上那一段路程,回了翁洲,才想了法子从他手里拿了出来。靳煜言拿了一把小梳子,细细地打理过了凌乱的流苏,才放回他的枕边。


    “忍冬?”他看着床上人紧攥着的眉头,像是问自己一般喃喃自语道,“山上的冬天很冷吗?”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


    那夜风疏露冷,他看着他毅然戴上那刻有神秘花纹的面具冲了出去,击响那面古朴的小鼓,鼓声清脆,击得人灵台清明,可单单一面小鼓又怎么抵得过海浪潮声的喧闹?那些村民因鼓声而惊慌,骤然间失去控制,围住他们的包围圈也开始溃烂,而后却又像是被激怒了,喉舌间发出赫赫的恐吓声来,愈发向众人逼近。


    寒月,疏星,他半抹身子被魂灯映着,面上却是惨淡凄冷的月光。种子被抛洒在贫瘠的沙土之中,靠着贪婪汲取千枝中不多的内力,挣扎着生长出来。他脚步轻点,在萧瑟的植丛中穿梭,鼓声咚咚,细长的流苏也在鼓面的震动之下轻轻颤动,衣袂随着身形旋转、跳动,好似一只振翅的山雀划过天幕,试图在绝境之中寻出一道道生机来。那群村民围在植丛寒蕊之外,却被紧密的枝蔓挡住无法进入,这一从寒蕊虽然不大,但也划出了一道屏障,沿着种子生长的方向,正好是那艘货船。


    “走!”贺楼应不再催动种子继续萌发,仅仅是维持当下的状态就已经让他心无余力。几人不再顾虑身后的追兵,只是一个劲的朝着前方跑去,细软的海沙每每踏入就陷下去几分,找不到着力点,他跑得跌跌撞撞,终究是一个踉跄跌了下去。


    “忍冬?”压在队尾殿后的靳煜言连忙赶了上去,半蹲下身,一只手抬起他垂下去的面庞,想要查看他当下的情况,却被一手打落,他也没敢再碰眼前人,只是低声问道:“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贺楼应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听到身后草木凋萎,人尾耸动的声响,才像是鼓起勇气一般,从喉咙里挤出了小半句话来:“看不清了……我,怕是……”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是身形不稳,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此时此刻哪里还管得别的,靳煜言直接托住他的身子,抬起他面庞细看。


    血泪,两行血泪自无神的瞳孔中流出,在顺着面庞与面具之间的缝隙流下,鲜血将他的双眼糊住,月光都在其中找不到落点,鲜血把木质的面具浸透,与原本古怪的花纹逐渐融合在一起。他低声呜咽着,似乎已忘记此时的处境,坠入了一场诡谲的梦境之中,“求你,我不想……”是那个梦境太痛苦了吗,他浑身颤栗,只是胡乱地向前伸着手,像是在寻觅什么一样。


    这般渴求的模样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更像是一个被抛下的孩子,站在绝望深处等待有人来带他离开。“没关系。”靳煜言握住了他乱摆动的手,将无力的手腕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中,已经抓住了,他在心里补充道。来自外界的有力的支撑让贺楼应心下一松,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晕死过去。


    他将人扛在身上,垂顺的药宗制服之下,剩了一具轻飘飘的身子。是不是刚刚的海风再大一些,他就会乘风而去呢?他不敢想,只是快步离去,二人的身上血在摩擦之际,逐渐渗入了对方的衣料中,海滩上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咚咚,敲门声正好踏在回忆的末尾响起,他一时没晃过神来,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他这才起身应了门。


    门外是刚进门的小弟子,是个女孩,**岁出头的年纪,因表现得好,还提前拥有了一只自己的小鹦鹉,“靳师兄,你今天有空去找师父吗?”她抬起头来,充满好奇地问道,“大家现在都知道,你意欲出门历练,结果迷路还捡回来三个人的事情了!”


    靳煜言抬手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尖,弯下腰跟她说,“好,你代我向师父禀报一声,说我马上就去见他。”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靳煜言掩住房门,走回了床榻旁,又把睡着小蓝鸟的笼子挪到床榻旁的桌子上去,拿了根茶叶罐中的长梗茶叶把它戳醒,“好好看着他,听到没有?”


    嘤嘤在睡梦中被打搅,自然有些不痛快,“呆子,别戳!”见他手上不停,只好扑棱翅膀,飞到了贺楼应的枕边,“看着!看着!特别好。”它靠在枕间的发丝之中,又将头埋回了翅膀里。虽然看上去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但靳煜言心知,它警觉性不比其他的猛禽要低,便拾了横刀,关了门出去。


    此刻已是黄昏,暮色四合,夕阳在海浪之间跳动,海面上泛起粼粼的金光,听那些从东洋回来的前辈们说,这个点被称作逢魔之时,是人鬼共生的时刻。他向来不信这些,他不怕鬼来寻他。便是这么想着,足下已运起轻功,朝着寰宇殿的方向飞了过去。


    殿中空荡,四下凄清,大多数的事务都早已处理完毕,各人都各自散去。靳煜言在上头房檐处寻到了他师父——洞幽刀主莫铭,他正擦拭着那把不曾离身的洞幽刀,见他来了,也只淡淡问道,“说吧,你这回出去都看到了些什么?”


    他不敢有所隐瞒,只将如何被怪风席卷到了那座岛,又是如何撞破村民的古怪祭典,救下那个蓬莱的女孩,再死里逃生,最后被二人救下,一路回到了翁洲,只是他没说出那枚奇异的面具,只说是药宗弟子耗尽心血才搏出了一条生路,以至于身体无法承受才昏了过去。


    莫铭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回去之后每日再多练两个时辰的刀,“如何才能救下你想救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弟子明白。”他半跪行礼,正准备向师父辞别,一阵翅膀急速拍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圆乎乎的小胖鸟艰难地飞高高,咕噜噜滚到了靳煜言的身旁,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朝着他大喊道:“跑掉了,快去找!追不上!”


    “什么跑掉了?”他拎起鹦鹉,给它顺了两口气,小鸟深吸一口气,这才叽叽喳喳说道,“香……诶,美,哎呀他跑掉了!他听不见我说话,我挡不住他!”


    靳煜言心下一惊,匆忙向师父行礼告退,向宗内接待访客住宿的别院奔去。


    待他打开别院大门,原本住着贺楼应的客房房门大开,被夜里的凉风吹得轻微摇晃。折玉提着灯,白着脸,从房内走出,带着一丝惊恐问他,“他不是你带出去的吗?”


    他摇了摇头。长风径直灌入未关紧的门洞,吹出呜咽的响声,二人四目相对,玉漏犹滴,冷月无声。


    这样的夜,他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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