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不断地涌入,魂灯把船体二十尺之内的迷雾驱散,这时,二人才发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即使此刻并非朔望之日,海面也不应该如此平静。原本应该轻柔拍击着船体的波浪此时似乎已经凝结,呈现出令人发指的黑色,如同满池凝固的油垢,又像是深林间久无人烟而形成的沼泽,要把整艘船拖下去吞噬一样。
“这是你算出来的一部分吗?”贺楼应看着船体下那不可名状的液体,忍住涌上来的不适感,问道。
“这,嗯……我说……”折玉看向天,天空中愁云惨淡,看向海,大海中海浪凝结,天地间剩一盏孤灯,照着面色发白的两人。
船上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那些船家,水手似乎在梦境中被拉入了海底,无人感知到外头的动静。倏忽一阵妖风,拉扯着船帆向前鼓动,像是有一条条蠕动的巨兽藏在底板之下,推动航船向不知名的方向驶去,二人连忙躲进舱室之内,紧抓住木质的扶手。透过舱门的缝隙向外看去,海面上独余一点灯火与狂风搏斗,无人知晓这艘船将驶向何处,只道是所谓的天命与机缘早已开始轮转。
几经漂泊,这艘不大的货船终于是被海浪吹到了一座小岛的岸边,这似乎并不是一座荒岛,只是他们停泊在了无人居住的那一边。夜色已深,但小岛的另一边似乎无人休憩,通明的灯火伴随着隐约的歌声自远处穿过树林伴随着风声袭来。
海面似乎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波浪轻轻拍打着船体,月亮也长舒一口气,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二人走出舱室,看向那藏在黑暗里的半边小岛,“要下去看看吗?”折玉侧过头去,看向贺楼应。他面色苍白,粼粼的海面映在他的左眼之中,内里纯澈,空无一物。“走吧。”
二人运起轻功,自船上跃下,海浪扑上沙滩,将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带走。靠近岸边的是一座高耸的陡崖,若是要想到有人烟的那面去,要么沿着海岸绕行,要么就得攀过去。正在折玉思索着该往何处行的时候,贺楼应已然朝着一个方向迈步走去,“啊,忍冬我们为什么要往这边走……”她连忙跟了过来,用魂灯照亮前方不甚清晰的道路,“这是你的直觉吗,或是说……”
“不,是因为这边有血的味道。”贺楼应转过身来,轻声对她叮嘱道,“若是发现危险,我俩就立刻逃。”
她并没有闻见贺楼应所说的血腥味,反倒是觉着身边人的药香更浓。二人沿着崖壁而行,直到靠近了一方青藤垂落之处,贺楼应方才停下脚步,“当心,就在前方。”
他轻步向前迈去,在重叠的青藤之下,似乎藏着一处洞口,就在他拂开藤蔓的那一刻,凛冽的刀光就直冲向他的面门:不曾带一丝犹豫,刀气似乎要化为实体,誓要将来人斩杀。贺楼应见状不对,一步后撤,在他与折玉身上套上了一层绿色的屏障,却还紧盯着那座洞穴,生怕其中的人再次攻击。但那致命的一击似乎已经耗尽了洞中人的全部心力,过了许久,都再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二人向前探去,洞口处倚着一个已经昏迷的男人,手持横刀,身上几处伤口崩裂开,鲜血沾满了蓝白相间的衣裳。“这还能救吗?”折玉喃喃道,贺楼应不置可否,但却从怀中掏出了几枚药丸,径直塞进了他的口中,顺着喉咙推了下去。
“难说,不保证能活,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洞穴并不似外头看起来那般狭隘,甚至还能往内部再走上几步,其深处有着微弱的火光,木枝燃烧的哔剥声从中传来。“进去再看看情况。”
洞窟之内燃着一簇不大的火,出乎意料的是,旁边还坐着一个年岁尚幼的女孩,面色潮红,嘴里尚还喃喃低语,贺楼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出其所料,已经陷入了高热之中。
“我来照顾这个孩子吧,你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贺楼应给女孩把了脉,确认目前看来只是普通的高热晕厥后,才选出几枚药来,递给了折玉,“条件有限,丸药性猛,服下后可能会有些难受,幼子体弱,劳你哄哄她。”嘱咐罢了,方才转过身来处理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身上的伤口多是利刃伤,被从里衣上撕下的几缕布料简单缠住,只是单独止血,并未做过多的处理,手臂和腰腹间几处伤口因为刚刚的突袭而二度崩裂,从本已凝结的伤口中再次渗出。“以前是病人不辞千里上药宗来求医,这次倒好,我循着血迹来救人,你却直接一刀上来。”贺楼应一边用随身携带的柳叶刀将缠绕得乱七八糟的布料划开,一边喃喃自语道。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所谓江湖之险恶,只道是生死之际人命关天,他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罢了。
他先是取水囊里的水净了手,方才拿起帕子沾了清水擦拭起伤口旁的血渍,伤口尚未触骨,加以天气不甚炎热,倒也没发脓肿胀,贺楼应只将止血的药粉撒上,再裹上干净的纱布。手臂和肩颈上的伤口还好说,只是这腰腹上的伤口,若是将人翻来覆去的进行缠绕,只怕是药粉都随着动作撒了个干净。回头看向折玉,她正把病中难受的女孩搂在怀里轻声哄着。无奈之下,他把男子靠在岩壁之上,利用身体和岩壁上的缝隙,以一种半搂半抱的姿势给男子缠上绷带,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他低垂的额发之间,正当他整理好最后两圈绷带时,突然感知到那人的呼吸一滞。
“这是为何?”贺楼应连忙捞起搁置在一旁的男子的手,按在手腕之上,见脉状无故,方才抬起头来看向他。他已经醒了,只是脸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被擦干净,在昏暗的火光之下,被鲜血覆盖的眼眸显出几分凌厉来,“醒了吗?”贺楼应低声问道,男人似乎还有些晕,但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这才发觉这个姿势有些许不对劲,连忙挣开了他。“伤口刚给你处理好,别乱动。”他慌乱地说着,顺手将刚刚拭血的帕子递给了对方,“脸上,擦一下……”
男子接过帕子,简单将脸上的血污擦去,藏在血迹之下的脸现在看来倒还显得有几分姿颜,剑眉入鬓,目若朗星,他声音还有些低哑,“多谢……咳,侠士出手相助。”
贺楼应扶着岩壁缓缓起了身,“无妨,本是医者应所为。”从低处站起让他的眼前闪过一抹混黑,他只能扶着墙缓一缓。
“在下刀宗弟子靳煜言,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终是没能与身体的本能对抗,直接跌坐了下来,大片的黑色与男子的眉眼在他眼前交错闪烁,“言……”他低声呢喃,唇边却又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忍冬,靳兄唤我,忍冬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