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镜和刘秀娟在老家一直待到元旦那天,1月1日两人搭乘下午的飞机返回临姚。
她只带了苏陌的两本日记回来,等有空的时候看看,说不定能发现别的东西。
元旦过后上课的第一天,她一如往常早早来到学校。
黎镜迈着沉稳的步伐,沿着走廊缓缓前行,她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晨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当她走到走廊中间时,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一侧,却在瞬间凝固。
在清晨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正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单手插在口袋中,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的身影与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给人一种孤寂又深邃的感觉。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与她对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流露。
应忱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这片空旷的廊道本就属于他,而他在这里等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黎镜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荡的廊道里显得更加清晰,而应忱则心照不宣地跟了上来,两人并肩而行,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他们彼此的脚步声,以及偶尔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拂动着他们的衣角。
他们一起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水池旁。
“你打算就一直待在F班吗?”应忱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班级的选择,连黎镜都没预料到。
“不然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只要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学习就行。”
“F班毕竟是F,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黎镜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觉得他们都是乌合之众吗?”
“难道你没有这么想过?”
应忱的一句反问,令黎镜一下子怔住。
她从前一直把顶峰之外的那群人定义为“无关紧要的乌合之众”,现在…或多或少没有完全改观。
她想努力适应身份,想努力做一个接纳、包容的人,可她确实对周围的同学没什么好感,更没有什么交集。
黎镜做不到昧着良心替他们说话。
幸好还有喷泉的水声来掩盖她的动摇,平复心情后,她直视应忱的眼睛,问道:“你找我,是拿到样本了?”
“嗯。”应忱说道:“趁着放假,我按照你说的去,当时确实只有黎曦在家,黎承辉和沈曼心都不在,我借口去取回落在小黎卧室的东西,顺利拿到样本,立即送检,报告是昨晚刚出来的…”
他从背包里拿出报告,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一沉,眼神闪烁,甚至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气愤。
事情进行得比她设想中还要顺利。
就在昨天,冯媛发消息告诉她自己不可能拿到自家医院的客户数据,黎镜倒不失望,因为她一开始就包着让冯媛试一试的心态。
不过她押宝的应忱最终成功了。
但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启明星高悬于天,横在两人之间,像一位静默的看客。
黎镜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明明距离那份报告不过分米,一阵猛烈的忐忑反复敲打着她的心,迫使她迟迟不敢触碰。
“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犹豫了?”
应忱把报告往前推了一下,交到她手里。
“如果你反悔了,就放手,还来得及。”
“没什么好反悔的。”她一鼓作气拿来鉴定报告,毫不犹豫地翻开到“结果”的那页。
黎镜站在冰凉的晨风里,手中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据和文字。
少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手指紧紧地抓着裙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那一刻,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僵硬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那张纸上的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心脏。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黎镜努力地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她咬着嘴唇,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白,甚至渗出了血丝,却毫无知觉。
应忱面前的她,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只会呆呆地盯着那张纸。
不知为何,他没料到她一个外人居然对鉴定结果有那么大反应,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看她伤心至此,应忱更没想到自己竟有一丝庆幸小黎从来不知道这件事、这个秘密,要是小黎知道了她不是黎家的亲生女儿,她该有多伤心,该怎么办?
“因为不是亲生女儿,所以才下定决心不救吗?那十七年的养育算什么…”黎镜一时情难自制,忍不住喃喃道。
“什么…什么叫…不救?你怎么知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站多久,只是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这份报告击得粉碎。
而应忱被她一句无心的话刺激到,疯了似地问道:“苏陌,把话说清楚!你知道什么?”
终于,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向天边。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那颗启明星依旧闪耀,甚至比旁边尚未消失的白月更夺目。
它真碍眼。
黎镜苦笑不已,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应忱:“黎家…多大的势力和财富…会在乎绑架犯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赎金?但凡他们有心救援,好端端的人至于被逼坠海么?”
这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逻辑,就算不用脑子也能想到。
应忱是傻子,自己又何尝不是?
刚刚他的反应那么明显,其实自己心里已有答案,还是不甘心地想让人明晃晃把结果砸脸上才甘愿接受现实。
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黎镜,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应忱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她,但以她目前的状况来看,现在问的话明显不合时宜。
关于苏陌的planB,她说黎家父母每周四都不在家,只会待在公司,所以只要当天找一个借口去黎家就行。
而且每天下午负责清扫的阿姨都会大扫除,这样就能顺利进入三楼唯一一间卧室把黎承辉和沈曼心的牙刷带出来。
苏陌寄了两只不同颜色的电动牙刷给他,让他以物换物,不动声色。当时应忱在黎家一看,苏陌准备的牙刷竟然与黎承辉、沈曼心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甚至连颜色都对上了!
他换了牙刷以后就用密封袋偷偷装起来。
此外,苏陌还让他到小阁楼,在小阁楼的柜子里找到一个俄罗斯套娃。
当初黎镜每次被关阁楼时,因为紧张害怕就会拔自己的头发,但又不敢让妈妈发现,于是灵机一动,把拔下来的头发全部藏在俄罗斯套娃最里边儿,沈曼心肯定发现不了。
这样一来,黎家父母和黎镜的检体都有了。
当时他问她怎么连黎家的生活作息、工作时间、惯用生活用品、房屋布局、以及黎镜把头发藏哪里都知道时,她只说黎镜之前在信中事无巨细都告诉过她。
可应忱听了之后差点儿气笑——你是真的把我当傻子看?
更何况又不止她一个认识黎镜,以自己对黎镜的了解来看,她绝不是会把琐事当作谈资的人,更不会把老底都翻给别人看!
苏陌,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无法逃避。
不是今天,而是以后的每一天!
“你帮我做成了一件事,这是报酬。”
应忱听她说话软弱无力,然后把一个白色罐子送给自己,而她死死攥着手里的白纸,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
“报酬?”
自己与黎镜也有关系,为她做事谈什么报酬?那个苏陌的举动好像在把自己当一个外人看待,不动声色地切割了他与黎镜的联系。
于是应忱自然十分不屑于所谓的回报。
不过他拿起来一看——罐子上写着“维生素B族”。
瓶身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显得格外安静。他的目光落在瓶子上,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又忧伤。
身旁水声潺潺,手指轻轻摩挲着瓶子的表面,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她的温度。应忱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她当时的模样:
少女的衬衫一丝不苟,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被风轻轻掀起。她眉目间透出淡淡的疏离,连声音也淡淡的:“我上次扔了你的药,还你一瓶。”
“是她…”少年眼前一亮,看着那位奋不顾身跳进水池把自己拉上来的女生,她居然主动来找自己了,真惊喜…
只是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放下药瓶就走,眼里毫无波澜,叫他不禁有些失落。
不过,当应忱看到那瓶药不是自己之前服用的安眠药,而是“维生素B族”——有助于改善睡眠,维持正常神经功能。
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瞬间流遍全身。
那个女生是故意的,她认出泳池边上的是安眠药了,她也看穿了自己轻生的念头。
看破不说破。
虽然表面冷淡,其实内心很细腻。
如今物是人非,熟悉的身影已经不在,只剩下这瓶维生素,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应忱的眼眶微微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落下,只因不想让眼泪模糊了她的身影,自己想再清楚地看看小黎,哪怕只是在记忆里。
“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还是那个你熟悉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