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跳舞心欢喜,篝火晚会定情意。”
“山歌好比春江水,妹把哥哥放心里。”
“别个不想只想你,唯愿一生陪伴你。”
……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不远处的集装箱里传来的粗犷歌声,听上去应该是当地的调调。
鱼腥味扑鼻,刺激得黎镜差点儿反胃,反而刘秀娟像闻不到似的,光顾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餐盒赶路。
今天天还没亮,一大早她就起来去厨房捣鼓,把昨天买的菜一股脑全做了,肉啊菜啊装得满满当当。
她说要去冷库看望她的小姐妹们,顺带给她们带些吃的改善一下伙食。
溪湖盛产一种通体白色的细窄小鱼,但是一网捞起几十斤上百斤鱼,还要送到鱼场由捡鱼女工们把夹杂在其中的水草、杂鱼、虾米挑拣干净后才能包装入库。
黎镜站在集装箱入口处,一眼望去,里面都是五十多到七十多的妇女,穿着暗红、深蓝的网格罩衫,无一例外都是整齐的短发,强壮的体格,黝黑的面庞。
“哦呦,这是哪个?快来看看是哪个大美女来了!”
“姐妹们,好些日子不见喽,我这次回来一趟,特意做了些好吃的送来给你们加餐!”
“秀娟?是秀娟呦!我的老天爷,都快认不出来啦!”
女人们一拥而上,大大方方地把刘秀娟围在中间,这个拍一下她的肩膀,那个摸一下她的腰,然后接过那大包小包放在桌上。
“老姐妹,好长时间不见,你一年才回来一次,我们都想死你啦!”
“你瞧瞧,不愧是在大城市住惯了的人,看上去跟我们这些乡下的就是不一样,我们脸上的斑都爬满喽——”
刘秀娟笑道:“别开玩笑啦,赶紧打开我做的菜分了吃,今早才做的,还新鲜着呢!”她往后看了看不敢上前得黎镜,轻声招呼道:“小陌,快进来跟阿姨们打个招呼!”
有个女人调侃她道:“哎呦,和自己的女儿说话还讲普通话,咋不和我们也讲普通话?”
除了刘秀娟叫自己的那句之外,黎镜从一开始就听不大懂她们在寒暄什么。
她缓缓走进去,踏上不太干净的水泥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原来集装箱里边儿都是高低床,女人们吃饭睡觉都在这里,只有正中摆了张大木桌子,黄色的漆早已斑驳,桌子上堆满了皱巴巴的塑料袋和旧旧的纸杯。
看起来…三四个人要挤在一张床上睡觉,那该怎么睡呢?
“听说你家姑娘前段时间不太好,现在咋样了?”
“没事了没事了,”刘秀娟压低声音,使了个眼色,“你们别听他们瞎说,我家姑娘好着呢,在大城市的学校还考了第一,太厉害了!”
“阿姨好,我是…苏陌。”她自我介绍听起来有些不自在。
女人们见来了个漂亮的大姑娘,但是一副害羞拘谨的模样实在好玩,又都不忍心逗她,一个个地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个凳子让她坐。
“大姑娘,你妈说你非常有出息啊,好好努力,你以后的日子绝对比我们这些好几千倍!”
她僵硬地笑笑,点了点头。
正值午饭时间,黎镜见有的手里那个馒头就着开水吃,有的碗里就盛了一碗清水白面,有的就大白米饭配咸菜。
刘秀娟做了红烧肉、炸鱼饼、炒香肠、黄焖鸡,份量十足,揭开食盒的那刻,伴随着水蒸气一起出现的是女人们“哇”的一声感叹。
“么么,我们平时捡鱼,能攒一块是一块,哪里舍得花钱买这种鱼,一斤要好几十呢!自己捡了几年鱼,自己都很少吃过。”
“秀娟啊,亏你还惦记着我们,我馋你的手艺馋好久了!”
刘秀娟哈哈笑道:“我知道啦,赶紧吃,都吃完!”
“唉…你们现在捡鱼的工作好做吗?老板给的工钱有没有涨?”她问道。
女人们叹了口气,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工钱涨的速度追不上工作时间涨的速度,还能咋办呢,还不是天天熬嘛,有工作就做,能进一分钱是一分。”
她们叙旧正在兴头上,黎镜搬着凳子默默坐到一旁的角落观望。
床上是大红大绿的毛毯,颜色陈旧的被褥,一抬头,只见她们在头顶支起一根线用来挂衣服。
有一句话她大概听懂了,她们说“捡鱼挣不了几个钱,一天下来手都僵硬了最多也就一百出头”。
她故意看了看女人们的手——有的黑黝黝、皱巴巴,有的肿胀通红,裹满胶布。
记得李若微女士那天说过:如果天道酬勤是真的,那么世界上最富裕应该是农民。
也确实如此,鱼的价值经过经销商、加工厂层层瓜分,落在女工们手里根本所剩无几,但为了生活,她们不得不做。
“大姑娘,拿着。”
“嗯?”
黎镜手里被塞了一包小饼干,有个胖胖的、头发花白的阿姨悄悄坐到她旁边的床沿上,笑呵呵地看着她,还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与她搭话。
“不用了,留着你们自己吃。”她实在不好意思收她们的东西,更何况是她们的零食。
“没关系,你吃吧,小孩都爱吃这个带水果夹心的。”女人悄悄告诉她:“秀娟以前跟我们一起捡鱼的时候就数她手脚最快,她也是我们中最有本事的一个,敢一个人坐着火车,坐三天两夜的硬座到大城市打工,还能留在那里,真的很了不起!”
““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们幸福,你以后一定要留在大城市,坐办公室,不要回来,听见没?”
黎镜没有同意,没有拒绝。
她也没拿阿姨的小饼干,因为一包小饼干对她们的效用远远大于对自己的。
鱼场冷库过一条公路就是溪湖边。黎镜趁她们吃饭聊天的时候,因为实在无聊,于是悄悄跑了出来。
沿着湖岸漫步,岸边的柳树虽然没有夏日的繁茂,但枝条依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湖边的草地上绿意盎然,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中星星点点地绽放,为冬日的溪湖增添了一抹色彩。
偶尔还能看到几只白鹭在湖边的浅滩上翩翩起舞,低头觅食,展翅飞翔,姿态优雅,与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抬头望去,湖的四周群山环绕,山峦起伏,山间云雾缭绕,远处的高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雄伟。
天蓝得可怕。湖也蓝得可怕。
突然,有几只黄色小狗相互追逐,等到了她附近就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有只深黄色的狗鼻尖微动,歪了歪头,眼睛“嗡”地亮起来,撒开腿就朝她跑来。
“……?!”
天呐,黎镜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她想要是自己被它咬上一口,一定要去打狂犬疫苗的,要是被它咬好几口呢?肯定要痛死!
“你不要过来,小狗乖,不许动…”
谁知那几条狗听见她的声音反而变得更兴奋,她也不敢跑,因为据陪Roy玩耍的经验来看,你一跑狗就追,人绕不过狗,跑了也是白费力气。
就在她不断后退直抵水边时,突然不远处有个男的“嘬嘬嘬”…“嘬嘬嘬”…
小狗队竖起耳朵,撒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冰凉的湖水打湿脚后跟,黎镜赶紧往前挪了挪步,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几条狗该不会认识苏陌…?”
可它们不知道这具外壳里的芯子不是苏陌,所以让小狗失望了。
“苏陌——?!”
“诶?”
刚刚那个男的在叫她。
没想到男人不仅认识苏陌,现在还朝她走过来了!
他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笑眼弯弯,很面善。
几只狗狗在他脚边窜过来窜过去,像一群移动的蛋黄派。
“哎呦!真的是你!看到你没事就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黎镜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男人挑了挑眉,开玩笑道:“‘嗯’是什么意思?你呀,就算遇到再低落的时候也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好吗?当时我看到有人落水,差点儿吓死了,还好把你救上来了,你欠我一条命哦,没有我的同意不准浪费!”
啊?眼前的男人就是救了苏陌的那个人么?这么巧?
黎镜眺望远方,故意说了句话,像是自己在反思,其实是故意说给他听:“我当时…是为什么要自杀呢?”
“对啊,你当时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我们孤儿院里患先天性疾病的、手脚生来残缺的孩子一抓一大把,他们都在努力求生,我们也别放弃自己好不好?”
得,他也不知道苏陌自杀的原因,但他应该有在孤儿院工作,或者也可能是志愿者之类的。
“谢谢,”她说,“以后不会了。”
“这就对了嘛!”男人劝她道:“你要是死了,死了啥都没了,死了的话你怎么去找安安?”
“安安?”是苏陌日记本里的名字。
“她在临姚啊,你不是说了嘛,你的好朋友在临姚,你以后要去临姚找她。诶,这次你去临姚治病,有没有找她去?”
“没有,一直没机会去。”
“哦,这样啊…没事儿,总能见到的,在此之前你得好好生活。“
黎镜没听清他后面叙旧的那几句话,只是随口应和了几次。
此刻她内心思绪万千,竟不知苏陌的好朋友,那个叫“安安”的女孩,她已经搬家到临姚了么?
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临姚遇到安安,但一定是因为安安先认出苏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