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镜当着他们的面儿把一个铁盆放到地上。
楚尧不解道:“这是…要做饭呐?”
她转身回卧室拿出那条绿裙,不带一丝一毫犹豫,抬手“咔哒”一下,打火机的小火苗触碰到那抹绿色的瞬间立即将一片绿意燃成灰烬,火焰越蹿越猛。
黎镜松开手,燃烧的礼服在铁盆里逝去,火光在她乌黑的瞳仁中跳动。
“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打得应忱措手不及。
他疯了似地竟然想去火堆里扒拉“废墟”,但黎镜的手臂立即横挡在他面前。
“你有病吧?”冯媛指责道,“那是应忱为小黎准备的礼物,你凭什么擅作主张毁了?”
一向沉稳的应忱,此时脸上怒色尽显,冷冷地看着她,意图寻求她这么做的理由。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黎镜亲眼目睹那片丝绸般柔滑的绿被火焰吞噬殆尽,这才抬眼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神。她轻轻勾起嘴角,反问一旁的冯媛道:“既然是送给黎镜的礼物,不烧给她怎么送?留着你们自己当纪念么?”
她朝应忱那边稍稍凑近,眼底透露出几分戏谑,又提醒他道:“我并不清楚那件礼服是你的,但李女士安排我进入青藤高中,我承了她的人情,也该为她做点儿事。要是有任何疑义,你自己去找李女士问明白。”
面前的女生毫无惧色,明明应该是她理亏,但她永远雷厉风行、占据上风,永远主导局面,实在…很像…
应忱恍惚了刹那,情不自禁地向她逼近了一步,恨不得抓着她勒令她将有关小黎的一切、她所知晓的小黎的从前…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哪怕是只言片语。
“应忱,我收到了,你的礼物我收到了。”她想。
时至半夜,窗外冷风“簌簌”作响。
各家长辈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发来,司机早已在青禾巷楼下等候。
“你一直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这个位置还挺偏的。”
“怕什么?”她问楚尧。
“比如说…幽灵?”
“幼稚。”黎镜无语凝噎。幽灵?她自己本身就是幽灵,死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人比幽灵可怕多了,她就是活生生被人害死的!
应忱答应了她的planB,前提是他要带走黎镜那些手写信。
黎镜从一个月前每天清晨做题,晚上做题,还留出半个小时伪造自己写给苏陌的信,以防某天应对应忱他们的怀疑,还能名正言顺地把“苏陌”和“黎镜”扯上关系,以便之后去查自己生前的事。
至于那些手写信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他乐意要就给他呗,只要他能帮自己顺利完成计划。
临走之前,冯媛突然悄悄警告了她一句:“最好别耍花样,最好别欺骗我们,否则以后你在青藤的日子不会有一天是好过的!”
黎镜心平气和地回复道:“DNA样本那件事,麻烦你留心一下。”说完,她“砰”地一声锁了门。
青禾巷的路灯昏黄闪烁,偌大的繁华城市中还有这种洋溢着古早破旧气息的居民区,是楚尧、应忱、冯媛他们仨从未涉足过的。
应忱抬头看向五楼窗户的位置,陈旧的玻璃被纵横交错的钢筋防盗网笼罩覆盖,乍一看像一只严丝合缝的鸟笼。
只有窗台的几盆不知名绿植在冬天依旧招摇,为死气沉沉的单元房添了几分生气。
这里的房子窄,路也窄,楼梯更窄,人只要在这儿待上一会儿就会想着赶紧逃离,到更开阔的地方透口气。
“在这种程度的生活学习环境下,她怎么做到的全科A+?”
“阿忱,你有心事吗?在想什么?”
冯媛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应忱只说“没有”——真的没有,那算不上心事。
“别磨叽了我说…”楚尧双手插兜,一看表情那叫一个桀骜不驯,一看双腿被冻得直哆嗦,“你们这些所谓的优等生天天心事重重,就爱故作神秘,小心以后精神分裂!”
偶尔有一两个还没睡的居民路过,目光无不被停在楼下的三辆车吸引住——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些车价值不菲,就是不懂如此名贵的车居然会来这儿,还是一次性来三辆!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大鱼大肉吃多了,突然有兴趣来体验风土人情啦?
“快走吧快走吧!”冯媛催促道,“我总觉得这种地方不大安全。”
三人各自坐上自家的车,由各自的司机领回家。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青禾巷。
黎镜站在窗边一直目送他们离开,一抹黑色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浅浅的,悄悄的。
当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后,她才打开手机,打出一串熟悉的号码,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段文字发送出去。
这时,聊天框突然弹出楚尧发来的一句“晚安”,黎镜顺手也回了一句“晚安”,然后将手机倒扣在卧室的书桌上。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折腾了好久,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青藤的圣诞舞会后照惯例来说会一直放假直至元旦结束,也就是从12月25日到来年1月1日都不用上学,比一般的学校假期多,自由活动的时间也多。因此她不担心因为睡不好觉而耽误明天上课。
不过…今晚彻夜难眠的恐怕另有他人呢。
“但愿一切顺利。”她默默祈祷道。
……
贝山庄园。
李若微女士躺在壁炉旁的白垫摇椅上闭目养神,只见她脸色阴沉,谁也不敢接近,谁都怕她的阴晴不定。
只有刘秀娟一个在应家工作的日子久,敢把毯子盖在她身上,问她要不要吃点儿宵夜。
“秀娟,他们都怕我,你怎么不怕?”
“您又不是吃人的猛兽,我有啥好怕的?”
李若微笑了笑,只是笑容绝对不是正常人发自内心的笑,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又问道:“你女儿会弹钢琴这件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挺舍得在她身上花钱嘛…”
“诶…?”刘秀娟疑惑了片刻,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苏陌会弹钢琴,毕竟自己从来没有送她去才艺班学过,听说老费钱和时间了!
“我没让她学过…哦!小陌应该是在学校学的,她说过青藤的课外活动课很丰富,大概是她自己感兴趣就去学了吧。”
“是吗…”李若微当然觉得挺荒谬的,纵使她苏陌天纵奇才,也才进入青藤高中两个月,利用课外时间从零开始练琴,能达到那种熟练程度?
她认为刘秀娟是在故意炫耀自己的女儿多么天赋异禀,刚想同她掰扯掰扯,就有人来说“应忱回来了”。
“应忱回来了啊,他晚饭都没吃就跑出去了,我去做些宵夜!”
“不用了,”李若微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坐起来,似是要有预料,“他应该要找我算账来了,正在气头上呢,做了吃的送到嘴边他也绝不可能吃。”
“你们母子两个有话好好说嘛,应忱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他找您算什么账嘛!”
李若微揉着太阳穴,没心情回答,索性摆了摆手,刘秀娟便无奈退了出去。
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是复杂的亲子关系,她一个外人压根起不到作用,也不好再多说一句。
她刚到门口,迎面就遇上应忱。果然像李若微猜测的那样,他看起来一脸不悦,与平常稳重成熟的样子判若两人,也没像往常一样对自己打声招呼,径直就朝室内大步流星地迈入。
夜色冷清如水。
“看来,今晚应家又不安稳喽~”
“回来了,你今晚去哪儿了?怎么我没在舞会上看见你?你没参与吗?”李若微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
应忱只道:“您非要我把问题说得太明白吗?”
因为自己儿子的质问,李若微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冲击,心中有怒气,但隐而不发,反而表现得极为淡定:“你说那条礼服啊,我见它久置又没人穿,如果浪费就有点可惜了,趁苏陌来家里的机会,就送她了,总比废在手上有价值。”
她越是云淡风轻,在应忱眼里越肯定她是在回避。
他说道:“以我对您的了解,您可从来不会把‘节俭’、‘人情’放在眼里。我知道您的目的是清除家里有关她的东西,但您凭什么擅作主张把我的东西送人?”
既然他都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李若微干脆不装了,直接胸有成竹地反问道:“那件礼服穿在苏陌身上如何?很合适对吧?”
“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是你为黎家那位女儿定制的生日礼物,你精心准备的定制款,自以为独一无二,其实穿在其他人身上也合身,不是吗?”
“所以呢?”应忱有些气愤。
“应忱,你要明白,世界上没有独一无二,没有不可替代,你是应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光彩耀眼的人生。即便你此刻为了那个黎镜伤心,没关系,十七岁的躁动嘛,能理解。可是你不会一辈子都被她绊住脚,没有什么不能释怀,我知道你喜欢她比你优秀,但世上更加优秀的女孩还有很多。记住了,不许消沉下去!这是你身为我们家的孩子该有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