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像是塞了把烧红的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林溪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低矮、黑黢黢的房梁和黄泥糊的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和……挥之不去的贫穷气息。
“溪丫头?醒了?”一个沙哑却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林溪转动僵硬的脖子,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却盛满关切的眼睛。是母亲王氏。她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冒着苦涩的热气。
“来,喝药。”王氏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什么。她用一把小木勺舀起黑乎乎的药汁,仔细吹了又吹,才递到林溪唇边。
浓烈的苦味让林溪本能地想抗拒,但王氏眼底深重的疲惫和那份毫不作伪的心疼,让她顺从地张开了嘴。滚烫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灼烧着疼痛的食道,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流。
药刚喝完,王氏又端来一个小碗,里面是稀得几乎透明的糙米粥,只有浅浅一层,可怜巴巴地飘着几片蔫黄的野菜叶子。她搅了搅,舀起一勺几乎全是汤水的粥,再次吹凉:“喝点粥垫垫,病才好,得养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个小脑袋扒着破旧的门框探进来。男孩约莫五六岁,瘦得颧骨突出,蜡黄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粥碗,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女孩更小些,三四岁模样,紧紧抓着门框,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无法掩饰的渴望。
“咕噜噜……”清晰的肠鸣声几乎同时从两个小肚子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刺耳。
王氏眉头立刻皱紧,声音压低了,带着浓浓的心疼和一丝严厉:“小木!小丫!别在这儿吵着阿姐!阿姐要静养!出去玩去!”她挥着手,像赶走两只偷食的小雀。
两个孩子小脸瞬间垮下来,委屈巴巴地缩回了脑袋,脚步声拖拖拉拉地远去了,那一步三回头的不舍,像小锤子敲在林溪心上。
林溪的心猛地一揪。那眼巴巴的眼神,那压抑的吞咽声,那被轻易打发走的顺从……冰冷的现实砸在眼前:她不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美食博主“溪边小厨”,而是这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古代农家,一个刚捡回半条命的九岁女孩,林溪。
接下来的日子,林溪像个虚弱的影子,沉默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沉重,心更是坠着铅块。她被动地接受王氏的照顾——喂药、喂那寡淡得几乎没有米粒的粥、擦拭。王氏话不多,只是默默做着一切,眼下的乌青像晕开的墨迹。
父亲林大山,一个沉默得像块山石的男人。他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直到天黑透了才拖着沉重的、沾满泥巴的步子回来。他很少进屋,大多时候就坐在门口那个磨得光滑的小矮凳上,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修补他那双永远也补不完的破草鞋,或者磨他那把钝口的柴刀。他几乎不和林溪说话,但林溪能感觉到,当王氏低声说起她今天多喝了半碗粥时,他磨刀那单调的“嚓嚓”声会停顿那么一下。或者,当他拖着沾满泥巴的草鞋经过炕边时,目光会极其短暂地、飞快地在她脸上扫过,那眼神沉沉的,带着一种林溪看不懂的复杂,像是在确认她还在这里,又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弟弟小木和妹妹小丫,最初怯生生的,只敢躲在门框后偷看。林溪能勉强坐起来后,他们的胆子才大了些。小木会献宝似的把他从溪边捡到的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塞进她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林溪微微一颤。小丫会趁王氏不注意,像只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蹭到炕边,用小手指轻轻碰一下林溪放在被子外的手背,然后“呀”一声,受惊似的跑开,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蹭回来,大眼睛忽闪忽闪。
“阿姐,喝水吗?”小木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小手因为紧张微微发抖,碗里的清水晃动着,映出他忐忑又期待的小脸。
“阿姐,不痛痛。”小丫奶声奶气地说,伸出小手想摸摸林溪的额头,又怯怯地缩回去,大眼睛里是纯粹的安慰和依赖。
这些笨拙又小心翼翼的小关怀,像冬日里细小的暖流,一点点浸润着林溪心中那层名为“异世客”的坚冰。看着王氏憔悴蜡黄的脸,林大山日渐佝偻的背,弟妹身上补丁摞补丁、明显短了一截的旧衣,还有他们眼中对食物最本能的、无法掩饰的渴望,属于现代林溪的震惊、抗拒和不甘,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酸楚取代。这里,是她的家了。她不能再躺着消耗这个家最后的口粮,她必须做点什么!
一天午后,林溪靠在炕头,听到外间传来王氏压得极低的、带着浓重愁绪的声音:“……当家的,王郎中的药钱……家里最后那点铜板都……都垫进去了……这往后的日子……”
林大山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溪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摩挲草鞋的“沙沙”声,接着是一声闷闷的、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回应:“……嗯。知道了。地里的苗……再长长,总能……换点嚼裹。”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林溪的心重重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原来,为了救活“她”,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被掏空了最后一点家底。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想要改变的冲动如同火焰般在她胸腔里燃烧起来,烧得她再也躺不住了。
身体稍微攒了点力气,林溪就坐不住了。
“娘,”她小声对正在缝补一件破得几乎看不出原样衣服的王氏说,声音带着点虚弱的沙哑,但眼神很坚定,“我……我想出去走走,就在屋后,透透气,骨头都躺僵了。”
王氏猛地抬起头,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指,脸上满是担忧:“你才好些,外头风大,万一再着凉……”
“娘,我就在溪边走几步,不走远,让小丫跟着我。”林溪坚持,眼神里带着恳求,“真的,躺得浑身都难受。”
王氏看着女儿苍白却透着倔强的小脸,那眼神里除了虚弱,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不同于往日的亮光。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那……行吧。小丫,好好跟着阿姐,累了就赶紧回来!”她又不放心地叮嘱林溪,“千万别下水!就在岸边走走!”
屋后不远,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淙淙,像悦耳的琴音。林溪牵着小丫软软的小手,慢慢走到溪边。溪水很浅,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和随水流摇曳的柔绿水草。阳光透过岸边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水面跳跃着细碎的金光。空气里是湿润的泥土气息、青草的芬芳和溪水的清凉味道。林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湿润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胸口的憋闷和沉重。她需要了解环境,迫切地需要找到任何能利用的东西。
她沿着溪边慢慢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过水边、草丛、泥滩。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清澈的溪水边,湿润的泥沙里,散落着不少深褐色、螺旋状的小东西。
田螺!好多田螺!
林溪的眼睛瞬间亮了!作为一个资深美食博主,她太熟悉这种不起眼却味道极其鲜美的小东西了!田螺汤……那鲜香浓郁的滋味瞬间在她舌尖复苏!
“小丫!快看!”林溪的声音因为兴奋微微拔高,她指着水边那些深褐色的小东西,“好多螺蛳!我们有肉吃了!”
小丫好奇地蹲下来,伸出小手指戳了戳一个田螺硬硬的壳,小脸上满是困惑:“阿姐?这个……硬硬的石头,能吃吗?硌牙!”她皱着小鼻子。
“当然能!做好了可香可香了!”林溪笑着,已经开始动手。她小心地避开湿滑的泥地,弯腰捡拾那些个头较大、壳完整的田螺。冰凉粗糙的触感握在手心,带着溪水的湿气。“不过啊,它们现在肚子里有泥沙,得让它们吐干净才能吃。”她想起盐的珍贵,立刻改口,“小丫,帮阿姐捡!挑大的,壳没破的!我们带回家,用干净的井水养着,过两天等它们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干净了,阿姐就做好吃的给你们!”
小丫虽然还是不太懂,但看到阿姐这么高兴,也学着蹲下来,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捡那些“硬石头”。
林溪一边捡,目光一边在溪边的草丛和水泽里搜寻。突然,靠近水边湿润的淤泥里,一丛丛鲜绿细长的植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叶片细长,边缘有细小的锯齿,茎秆中空,生机勃勃地簇拥在一起,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带着水汽的清新气息。
野水芹!这可是好东西!做汤,都带着一股天然的清香!
再往旁边看,几株形态熟悉的植物映入眼帘。茎秆是方形的,叶片呈卵形,边缘有锯齿,背面带着淡淡的紫色脉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清冽中带着点辛香的芬芳。
紫苏!果然是紫苏!去腥增香的天然好物!可惜,只有孤零零的两三株。
林溪眼睛更亮了!田螺需要养几天,但眼前的水芹和紫苏,今晚就能派上用场!而且这紫苏,得想办法让它“住”下来!
“小木!小木!”林溪激动地朝家的方向喊。
很快,小木像只撒欢的小狗一样冲了出来: “阿姐!怎么了?要帮忙吗?”
“快!帮阿姐摘这种草!”林溪指着鲜嫩的野水芹,“多摘点嫩叶!”她又指向那两三株紫苏,眼神带着珍惜,“还有这个!这个特别重要!小心点,连根带土一起挖出来,尽量别伤了根!我们要把它种到咱家菜园里去!”她看着小木手里还拿着一个破旧的小竹筐,灵光一闪,“小木,把这个竹筐给我看看!”
小木不明所以地把小竹筐递过去。这竹筐很旧了,边缘有些松散,破了好几个洞。
林溪仔细看了看,脑中飞快地转着。她用力掰断几根松散多余的细竹条,又把筐底边缘一圈的竹篾用力向外掰开一些,让破洞变得更大、更规则。然后她解下自己束头发的一根旧布条(原主留下的),又让小木去找点结实的草茎。她将掰开的竹条交叉固定,用布条和草茎在破洞处缠绕、打结,勉强将这个破竹筐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带手柄的小型捞网!虽然粗糙,但网口够大,勉强能用!
“阿姐,你这是……”小木看得目瞪口呆。
“试试看!”林溪将改造好的“捞网”递给小木,指着溪水流速平缓、水草丰茂的浅滩,“看到那些水草下面了吗?轻轻把网放下去,贴着水底,慢慢往前推,再快速提起来!小心点,别掉水里!”
小木将信将疑,按照林溪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把捞网沉入清澈的溪水中,贴着水底的鹅卵石,慢慢地向前推动,然后猛地一提!
哗啦!水花四溅!
“哇!”小木和小丫同时发出惊呼!
只见捞网里,除了几根水草和泥沙,赫然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在拼命蹦跶!还有几只透明的小虾米惊慌地弹跳着!虽然数量不多,个头也小,但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有鱼!有小虾!”小木兴奋得小脸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太好了!”林溪也激动不已,“继续!多捞几次!小心点!”
在林溪的指挥下,小木又尝试了几次,虽然大部分捞起来的是水草和空网,但也陆陆续续捞到了几条小鱼和一小捧活蹦乱跳的小虾米。加上林溪和小丫采摘的一大把鲜嫩的野水芹,以及小木小心翼翼连根带土挖出来的两株紫苏,收获竟然颇为可观!
傍晚时分,林溪带着小木和小丫回到了家。小木怀里抱着装着小鱼小虾的破陶罐,小丫捧着洗干净的田螺(暂时养在另一个小盆里),林溪则拿着水芹和那两株根部裹着泥土的紫苏。
王氏和林大山看着孩子们弄回来的东西,都愣住了。
“溪丫头,你……你们这是……”王氏看着陶罐里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鱼和虾,还有那些绿油油的野菜和……草根?眉头微蹙。
“娘,信我一次!”林溪挽起袖子,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自信,眼睛亮得像星星,“今晚,我们喝顿鲜汤!小木,快,去把这两株紫苏种到菜园角落里,用小铲子小心挖个坑,把根埋好,浇点水!”她转头又对林大山说,“爹,家里……还有一点点猪油吗?”
林大山看着女儿亮得惊人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些野菜和小鱼虾,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多问一句,转身走向灶棚角落那个积着灰尘的小陶罐。
林溪立刻忙碌起来。她让小木去种紫苏,指挥小丫帮忙清洗水芹。林大山默默地递过来一个破陶碗,碗底只有指甲盖大小、凝固发黄的一小块猪油。
林溪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珍贵的猪油剐下来,放进家里唯一的、厚实的陶锅里,这个时代铁制品价格高昂,普通百姓一般用陶锅煮饭做菜,这种锅厚实,受热均匀,不易裂,更加适合炖煮,所以百姓们的饭桌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让人提不起什么食欲的炖菜。灶膛里,小木已经种好紫苏跑回来烧火。猪油块在温热的陶锅底慢慢融化,一股极其诱人的、浓郁的动物油脂香气弥漫开来,勾得小木和小丫使劲咽口水。
油化开后,林溪抓起一小把切碎的野水芹梗和紫苏梗,丢进锅里。
“滋啦——!”
一股混合着水芹清气和紫苏辛香的浓郁香气瞬间爆开!
林溪迅速将处理干净(简单刮去部分鳞片,去掉内脏)的小鱼和小虾米倒入锅中,用树枝削的“锅铲”小心地轻轻翻动几下,避免粘锅。小鱼小虾在温油中煸炒,迅速变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浓郁的鲜香被激发出来,与猪油、水芹梗、紫苏梗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她加入家里能找到的一点点粗盐,又想起辣椒尚未普及,目光扫过灶台,看到一小罐颜色暗红、味道酸涩的干茱萸碎,犹豫了一下,捏了一小撮撒进去,继续小心煸炒几下。
香味更浓了!林溪立刻从水缸里舀上一瓢清水,水量刚好没过陶锅里的食材。待煮沸后,再将洗净、切成段的野水芹叶和一大把紫苏嫩叶,用手轻轻揉搓几下,释放出更多芬芳,然后全部撒入翻滚的汤水中。
橘红色的火苗温柔地舔舐着陶锅底,锅里的汤水开始慢慢升温,渐渐翻滚起来。林溪让小木控制着火候,保持中小火慢炖。很快,令人惊喜的一幕出现了:在鱼虾自身油脂、紫苏和水芹的共同作用下,原本清冽的水,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诱人的乳白色!一股更加复合、更加醇厚鲜美的香气升腾而起!紫苏的清香、水芹的清新、鱼虾的鲜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霸道地充满了整个小屋。
小木和小丫早已围在灶边,眼睛瞪得溜圆,小鼻子一耸一耸,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连坐在门口的王氏和林大山,都忍不住频频朝灶棚这边张望,眼中充满了惊疑和……越来越浓的期待。
汤炖了小半个时辰,香气愈发浓郁诱人。林溪最后将剩下的一小把洗净的紫苏嫩叶撒入锅中,稍微滚了一下,立刻熄火。早上剩的窝头刚好够一家人吃,也不用再进锅里热上一热了,正好配着热汤食用。
“开饭了!”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成就感。
当那锅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浓香、汤色呈现诱人奶白色的**水芹紫苏河鲜汤**被端上那张瘸腿的破木桌时,简陋的小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从未闻过的、层次丰富的香气震住了。
小木第一个忍不住,也顾不得烫,拿起木勺就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唔!!”他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小脸因为茱萸的微辛刺激而泛红,一边哈着气一边含糊不清地大叫:“好……好鲜!好香!有点……有点冲!但是好喝!”他又迫不及待地去捞汤里的水芹和小鱼。
小丫也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勺汤,吹凉了喝,鲜美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王氏迟疑地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汤汁滚烫,甫一入口,那醇厚鲜美的滋味就瞬间包裹了味蕾!紫苏独特的香气完美地化解了鱼虾可能有的腥气,水芹带来了清爽的口感,茱萸那一点恰到好处的微酸辛香更是点睛之笔!她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这真是那些小鱼虾和水芹做的?怎么……怎么这么鲜?”她又夹起一点水芹和一条小鱼,软嫩鲜香,入口即化。
林大山沉默地喝着汤,动作很慢。他粗糙的大手捧着陶碗,感受着那滚烫鲜美的汤汁滑入腹中,带来一股久违的、熨帖的暖意。他碗里有汤、水芹和一条小鱼。他放下碗,拿起筷子,在碗里拨了拨,精准地夹起碗里最大、最完整的一条小鱼。
那小鱼煮得软嫩,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浸润在乳白的汤汁里。林大山的手很稳,稳稳地夹着那条小鱼,手臂越过桌面,越过那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汤锅,将它轻轻放进了旁边林溪的碗里。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林溪一眼,依旧沉默地垂着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然后,他收回手,端起碗,继续喝着自己碗里的汤。
林溪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那条浸润着奶白汤汁的小鱼,愣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沉默的父亲。林大山侧对着她,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却写满风霜的侧脸轮廓,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股强烈的暖流猛地冲上林溪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视线有些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爹,你吃”,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默默低下头,夹起那条小鱼,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鱼肉软嫩鲜美,混合着紫苏和水芹的清香,滋味美妙无比。可那滋味,却远不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和鼻尖的酸涩来得强烈。
这顿饭,是林家许久以来吃得最满足、最安静又最温暖的一餐。那锅分量不算多的汤被喝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水芹叶子都没剩下。小木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小丫满足地摸着小肚子,依偎在王氏身边,很快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
王氏收拾碗筷的动作轻快了许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林大山依旧沉默地坐在门口修补草鞋,但紧绷的肩背似乎松缓了一些,磨刀的声音也显得没那么沉重了。
林溪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身边小木和小丫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胃里暖洋洋的充实感和嘴里残留的鲜美滋味。月光透过窗棂的破洞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想起那两株种在菜园角落、浇了水的紫苏,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越弯越深。
没有神奇的外挂,只有自己的眼睛、双手和对食物的了解。一条小溪,几丛野菜,一个破筐改造的工具……还有那两株移栽的紫苏。原来改变这个贫穷却温暖的家,只需要一双发现的眼睛、一点动手的巧思、一份对未来的期许和一颗想要守护的心。而她,找到了钥匙。那些养在井水里的田螺,是明天、后天的希望。那两株紫苏,是更长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