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炼沉白皙而线条清晰的侧脸条件反射地一躲,漂亮的眼睛紧紧闭起来。
炼沉僵着头缩在角落里,沉默着用小臂挡在两人中央。
“把手放下来。”
茜猫的手拿下来他挡着脸的手臂,他心里满是抗拒的想法,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哪怕一秒,这种恐惧感起初深深地吞没了他,让他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在与非人的生物打交道。但如今,恐惧感竟然已经变成了习惯,他分不清是自己主动放下了手,还是被茜猫的能力操控了。
“别、别……求你,不要……”
炼沉没敢睁眼,脸上都是斑驳的泪痕。
“……”
慢慢地,他深黑又明亮,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泛着水光看向沉默的茜猫,后者脸上挂着不紧不慢的微笑,那副神情从二十分钟前就再没变过。
“啪!”
茜猫一挥手,细鞭子抽过了炼沉的耳尖,在耳朵和侧脸上留下红色的痕迹。
这次鞭打莫名强烈地催动了炼沉胃里的恶心感。这个女人,故意等着自己张开眼睛的时候下手,难道说是为了看自己被打的瞬间的表情吗?
茜猫笑了。炼沉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无论是狂怒、咒骂、流泪、告饶、尝试搏斗、道歉求情……全都没有一项奏效,至今为止已经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的酷刑,炼沉第一次明白了人类和魔物的差距。
还有一项没有试过,那就是撒谎,但他已经走投无路,
“是我的经纪人,是她报警的,我、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也许是她看出来了。”
“她问我是不是有问题,我就在直播的时候偷偷回复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真的,你要相信我,全都是她……”
“宝贝,宝贝,你说的对,你之前说的就对,她不是好人,她想挑拨我们俩的关系,她一说要报警,我没以为你会那么生气,我就听了她的话了。”
炼沉告饶的话说完,茜猫的微笑从脸上消失,变得开朗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我的宝贝怎么可能主动报警!”
“对不起,打了你这么久,一定很疼吧?你怎么不早说,你早坦白,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茜猫扔下了手里的鞭子,“这样就好办了,那个臭女人,她早就想和我抢你,我就知道。现在我不得不去和她见一面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炼沉的嗓子一紧,挽留的手僵在半空,“不……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茜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在意她吗?”
“没有,你随便,都是她的错,是她害得我受罚,我再也不会听信她的话了……只是,只是,你回来早一点,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我、因为我会想你。”
茜猫灿烂地笑了,“哇,我的宝贝都这么说了,我就必须得早点回来了,我真开心。那么就放心吧,我不会跟她浪费太多时间的。”
茜猫当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袖口沾着红色的痕迹。炼沉蹲在角落里不发一语地看,心里一味地重复着对不起,他不想去猜测茜猫对她做了什么,大脑逆反地想起高中时在电玩厅被经纪人搭话的画面,那个女士面容和蔼亲切,眼中是找到珍宝的惊喜,令他一瞬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妈妈。
炼沉心里的一部分沉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错,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了某个人。
后来的几天,迫于形势无奈,炼沉只能屈服在茜猫的管教之下。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那个完美的女朋友能够在一夜之间变成恐怖的恶魔,但是幸运的是,他无需搞清楚缘由,作为一只宠物,他只需要摸清主人的脾气并且遵守主人的规矩就好。
而炼沉发现,当他不惹茜猫生气,只是安分守己地在家吃饭、睡觉、等她和接受她无穷无尽的要求时,茜猫是个宽容仁慈的饲主。
于是,在被饲养了一个星期之后,炼沉得到许可重新上线。刚登录账号,社交软件的消息如潮水般涌来,有Ethreal团里的成员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的,还有其他关心他的工作人员。
炼沉的突然消失让大家摸不着头脑,但似乎茜猫不知何时代替他与公司联系了,于是他的消失以生病的借口被掩盖了。
他搜索了女经纪人的名字,结果第一条内容就是她的失踪。
[黎安曜经纪人程灿心失踪已过六天,警方立案调查最新情况]
炼沉点开新闻,翻动了滚轮,评论区里都是担心程灿心的声音。他有点不忍心再看下去,关闭了窗口。
社交软件里,Ethreal团里的成员秦越凡也给他发了私聊消息。
[你知道程姐去哪了吗?程姐的老公和孩子都担心坏了]
已经是三天前的问题了,炼沉不知道如何回复,顿了下,打出一段话说自己生病了,具体情况也不知道。
没有等到秦越凡的回复,炼沉注意到右下角有一个新的联系人请求,是个陌生的头像请求添加他为好友。炼沉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这个账号是相当私人的账号,一般粉丝是不会知道的。
他点开那个人的详细资料,然后有些愣住了。
昵称是三文鱼,给他发送了验证消息,[我知道她也杀了经纪人]
这个三文鱼,毫无疑问是之前那场直播中发表骚扰言论的过激粉丝。三文鱼说的“她”是指茜猫吗?什么叫做“也”,难道茜猫真的杀了程灿心,还杀过其他人?
不不不不,这不至于,茜猫应该不至于杀人才对。
他知道茜猫从以前开始就看不惯程灿心,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虽然说是他撒了谎,但是程灿心毕竟肯定会辩解,茜猫一定不至于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就对她下手,她才没有那么信任他,所以,应该就只是给了她一点教训吧。
应该就只是这样。
炼沉的手迟疑了下点了通过,如果只是添加好友然后再删掉的话,她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她没有理由知道。
对方几乎是一秒钟就发来了消息。
[你的女朋友对她下手了吧?]
[她已经失踪六天了。你的女朋友杀了她,绝对是你的女朋友。]
[安曜,快点从那个女人身边离开,她很危险。]
炼沉打下了这样的回复,你是谁?
对方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发消息。
[她疯了,她为了你谁都可以杀,肯定是经纪人想要救你,她才杀了她对不对?]
[小骨就是这样死的。]
炼沉没想到“小骨”这个词会在这时候出现,想起以前看到的那条新闻,心里不禁一阵反胃。
——你是谁?快点说
[我是小骨最好的朋友,她把她自杀之前的事情全都跟我说了。]
[小骨的死全都是AKANEKO害的,她根本不是自杀。但是,我没办法去报警,他们不会听。]
——AKANEKO?
炼沉对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在脑海中搜寻了下,想起来是他的一个知名粉丝。三文鱼提到的这个人和茜猫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女朋友的网名,AKANEKO就是你的女朋友,她没有告诉你的话,我就来告诉你。]
[她说的所有的话都是骗你的!]
饶是炼沉几乎不关心他的粉丝群体,仅仅通过经纪人了解信息,他也从程灿心的口中得知过AKANEKO的名字。她在网络上是个知名的过激梦女,经常攻击其他粉丝,甚至曾经演变到线下交流,但是和她发生争执的人全都没有下文,要么就是直接消失,要么就是在发表对她道歉的言论后从此消失。
如果换做是以前,炼沉绝对不会把这个人和茜猫联系在一起,但是现在,一切都能想通了。为什么茜猫这么熟悉自己的爱好,为什么茜猫对他的容忍度异常的高,而且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的过程非常顺利,如果她是那个过激分子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她一手策划。
[我还有很多关于她的其他的东西没有告诉你,你不相信的话就过来找我,我全部告诉你,你必须要离开她,她为了你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必须要来,黎安曜,请帮帮我,请帮帮小骨,帮我们把真相公之于众。]
“你在和谁聊天?”
身后冷冷的女声传来。不知何时,茜猫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房间门口。
炼沉定了定心神,忽然想到了一条极好的计策。
现在导致他无法逃离这里的,最大的原因就是茜猫的能力本身。从炼沉的观察所得,她说的话语有让所有听到的人都臣服于她的作用,但是暂时还不清楚这个能力生效的条件。他思索下,唯一能够逃出去的办法就是让她的能力无法对他生效。既然听到就要服从,那么不听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他只需要找到机会逃开茜猫的身边,然后永永远远地躲开她。三文鱼的邀约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接触外界的机会。
具体而言,他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假意臣服于茜猫,说服她允许自己和她一起去见三文鱼,然后在人多的场合找机会逃跑。既然茜猫是被追缉的魔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绝对不能公开施展能力。
炼沉想到这里,状似平静地指向屏幕,说,“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杀掉了程姐?”
茜猫顺着他的手指看了几眼,从容不迫地探究着他的眼神,“你相信她的话吗?”
炼沉沉默着逃避茜猫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嘴边轻声道,“可是,新闻上都说程姐消失了,你也不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难道不可以怀疑吗?”
“那就是说,你信她多过信我?”茜猫显然被他口中的“程姐”二字惹怒了。
炼沉装作慌乱起来,“不、不,我信你好了吧?”
茜猫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地盯着屏幕里三文鱼的头像。
炼沉趁热打铁,说,“这个人一直加我,还在直播间里刷屏,我想,她一定也在其他地方不断地散步这样的消息,这样不管她可以吗?”
言下之意,茜猫应该会自然地想到把三文鱼从兔子洞中引出来,让她永远闭嘴,以除去心头之患。
说完,他做出自觉失言的样子,像害怕茜猫因为他说的话而对三文鱼做什么一样,将鼠标犹犹豫豫地点向删除联系人。
“等下!”
茜猫按住了他的手,炼沉心中暗喜,但反而装成着急地要马上删除她一样。
她果不其然更加生气了,被她一看,炼沉乖乖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那么着急干什么?既然你这么相信她,就按她说的做,去见她好了。”
“我不信她,她估计就只是另一个疯子罢了,我删了她就行了,你何必在乎她那么多。”炼沉假装烦躁,呛声道。
“不,我要见她,看来,你不亲耳听到她的‘真相’,就不会死心。”茜猫说,“告诉她你要跟她碰面。”
计划成功了一半,炼沉压抑住开心的神色,服从茜猫的命令打下那段话。
正在输入中的状态闪烁了几下,三文鱼的话从消息框里跳出来。
[直接在小骨的家前碰面],随后是一串地址,紧接着,三文鱼加上一句话。
[你必须一个人来。]
炼沉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去看茜猫的反应。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茜猫能让自己一个人去。
茜猫嗤笑了一下,而她连羞辱别人时都异常美艳,“我的宝贝,那怎么可能呢?”
这座城市的老城区中央,在十年前也曾是这里最生机勃勃的地方之一。但是后来低空机场在城市另一端的落地,迅速将那里托举成了附近几所城市群的中心区域。这片区域只剩下了那些没能跟得上时代节奏的人们。
这里人们的生活环境——与其说是生活环境,不如说是存活环境,因为这里生活的人们应该毫无生活质量可言。阴暗小巷四通八达,老旧居民楼灰败不堪,污水管道还反着一股味道,典型的本世纪初建筑。
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着黑色连帽衫和戴黑色口罩的女孩快步通过了居民区偏僻的侧门,她快步在破旧的空调外机下,发红的眼睛时常警惕地盯向周围的角落,整体给人一种沉默而神经质的印象。
她停在一幢平平无奇的楼前,一个男子在她面前抽烟,为了避免衣服沾到长期无人使用的电动车上的灰尘,几乎站到本就狭窄的小路中央。
他在车把上按灭烟头,随手扔到了地上,然后微微抬起了鸭舌帽,露出被掩饰得很好的半脸。
俊朗的面孔,与昔日好友沉迷的偶像一模一样。
三文鱼不知不觉中将手心掐出了红痕。
她不发一言,拿出门禁卡开了锁,丢下一句话,“跟我进来。”
静候半响,她从黑暗的楼道中探出头来,炼沉慢吞吞地跟过来,替她扶上沉重的防盗门,神色有些不自然。
“?”
三文鱼疑惑的眼神停留在炼沉身上一秒,随后转移到在他身后平白现身的娇小女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