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沉看着瘦弱的女子哆哆嗦嗦地用钥匙打开门,从门缝里溢出的灰尘味道第一时间攻击了他的鼻子,逼得他剧烈地打起喷嚏。
茜猫的声音在他制造的噪音下,平静而冷酷地发挥着作用,“进去。”
三文鱼肩膀一抖,机械地踏入了室内。
炼沉在茜猫的催促下慢吞吞地跟上三文鱼,她咔哒一声按亮了灯,被厚重窗帘捂的全黑的客厅瞬间被照亮,即便如此,灯仍然显得有些昏暗。
第一眼就能明白这间房子很久没有人来过,地板上布满灰尘,空气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被难闻的气味刺激着,炼沉的喷嚏更加严重了。他尽力用流着泪的眼睛观察着房内,家里的很多家具都被搬走了,比如整个客厅都没有沙发和茶几,餐厅也没有餐桌,显得空荡荡的,与此同时,许多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却被留下了。
茜猫令三文鱼坐在餐厅里突兀地出现的餐椅上,说,“这位小姐,你好像有一些话想对我的恋人说。”她露出礼貌而冷淡的笑容,“我认为如今是你说清楚的最好时机,来,你有什么想告诉炼沉的话?在这里都说出来吧。”
三文鱼的身体颤抖着,没有立即开口。炼沉知道这种动作并非出自紧张,而是被茜猫操控时身体在全力挣扎的表现,因为他也曾体验过这种感受。
三文鱼再也憋不住气,猛吸一口空气,随之话语源源不断地从胸膛中倾泻而出,
“这是小骨的家。你知道小骨是谁吗?黎安曜,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虽然她的老师同学都觉得她很奇怪很孤僻,导致她退学了,但她只是不被人理解而已,她非常非常爱你,爱到能为你放弃生命的地步,所以你必须理解她,你必须理解她,你必须理解她,你必须你必须你必须——!”
三文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自己从刻板化的重复中摆脱出来,缓了一下后,说,
“可是你害了她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的原因她死了!因为你和这个女人的原因!
“……小骨每次都在你的直播间里,她每天都会给你发至少100条DM,你唯一一次回复她,是工作人员用你的号给你的新专做宣传。她喜欢你七年了,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吗?
“7月4号,小骨找到我说,她被网暴了,被你的大粉AKANEKO。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感觉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她一直不吃不喝在房间里自残,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差,她说她自己是做了一些事惹得AKANEKO不高兴,比如说远远地跟踪你,收集你丢下的一些物品,但是她从来没有打扰过你,也没有跟任何人曝光过你的信息,她没有做错事,至于遭受这样的对待吗?
“我很想帮她,想要她报警,可是她不听,她状态太差,已经接受不了任何人在她身边了。回去之后第二天,我发现她的账号全部都注销了。
“然后六天后,那件事情发生了。”
三文鱼颤抖着伸手指向客厅空荡荡的位置,
“小骨把她的安眠药掺进饭里给她爸妈吃了,就在那里把他俩开膛破肚,取出所有内脏,□□肢解成了数百块。他们没有死,他们是被活活宰杀的。”
炼沉背后汗毛倒立,看向诡异空旷的客厅,刚才未能注意,地板正中央确实有一块巨大的未彻底清理的污渍,这就是人被活着肢解的地方吗?当时一定有非常、非常多的血,甚至渗进了地板里无法被清理干净,原来这就是空气中腥臭的来源。
三文鱼的情绪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用平淡的语气说,“然后她在地上画了祭坛,把他们的内脏按顺序摆在面前,内圈摆着她收集来的所有你用过的物品,对着它们,用刀从喉咙到小腹把自己剖开了。
“她弄错了,不应该用人类,这个仪式应该用黑猫的内脏,应该用小动物的。她搞错了,居然把自己的爸妈当成了祭品。
“而且她不应该杀了她自己,仪式完成后,你理应转而爱上她了,她不需要杀了她自己,她那时的精神一定已经非常错乱了。”
炼沉久久不能回神,只是麻木地注视着警方曾经搬走过证物的现场。忽然,他的余光注意到了什么,他抬头慢慢往天花板上看。一道暗红色的血迹溅在天花板上,太高了无法清理,溅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天花板上。
三文鱼忽然冷笑了一下,“现在我全部知道了,教祖大人教给我们的仪式是对的,只是这个女人!”
她恶狠狠地抬起头,因为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只能仰着下巴死命瞪着茜猫,“这个女人用了这种施加在我身上的能力迷惑了小骨,让她的认知混乱了,就是你,你就是AKANEKO,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啊!”
三文鱼肩膀一扭,竟然像从椅子上生生被拔起一样解开了茜猫的束缚,直直地冲向茜猫。
“停下。”
三文鱼的动作随茜猫的话语变得迟滞些许,但不知为何她凭借着眼里的恨意竟然生生抗下了茜猫的控制。这个房间太小,茜猫没有足够的空间去闪避,冲撞上来的三文鱼此时从口袋中掏出了闪着白光的东西,捅向了茜猫。
“唔!”茜猫口中溢出痛苦的哼声,捂着肚子倒在了地面上,而三文鱼的反抗茜猫的能力也终于耗尽,重重跌落在茜猫的身边,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炼沉反应过来时,茜猫已经趴倒在地面上,双目因为痛苦而紧闭,嘴唇也抿成一条线,似乎已经痛昏过去了。
三文鱼以她爆发出来的潜力为自己创造的一线生机,刹那间展露在炼沉面前。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文鱼,她虽然无法动弹,但口中还能说话。
“救我。”她这样希冀地盯着炼沉,如果就这样放着她不管,茜猫恢复神智时,她一定难逃死亡的命运。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炼沉咬咬牙,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夺门就逃。
三文鱼的眼神从震惊转为愤怒,她怒骂,“你就这样见死不救吗?你还是人吗?你这个混蛋废物,我会死的!你就这样看着别人死吗?”
急奔到门口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你难道可以就这样看着别人死吗?你害死了小骨还不够,还要害死我,黎安曜,你应该下地狱——!”
削瘦的青年折返了回来,从上往下地冷漠俯视着动弹不得的三文鱼。
她四肢无法动弹,就像被剥去四肢的虫子,如此可悲而渺小,然而仍有力气对自己大放狂言,仍然有力气挑衅自己。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如魔咒一般萦绕不绝,就这样看着别人死吗?是的,有何不可,他保全自己的性命,让自己生活下去已经很难了,为何总是要求他去兼顾别人?
为什么?
三文鱼的眼睛中慢慢溢满恐惧,炼沉骑跨在她的身上,双手收紧她的咽喉,冷漠地看着她。毫无锻炼的自己,力气竟然意外得大。
没错,若要说他见死不救,那他就作恶作到底。
炼沉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看着三文鱼无法反抗,只有眼睛不断地向上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殒命,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喘气声。
“她已经死了,你该松手了。”
茜猫冰凉如泉水的声音流淌在昏暗的房间里,流淌在他的耳边。
炼沉触电般的松手,茜猫正半坐在他身边,单手撑着头,优雅戏谑地看着三文鱼的尸体。她瞟了一眼过度反应的炼沉,捂着嘴笑了。
此时茜猫脸上血色如常,腹部的伤口似乎已经不再出血,恢复速度明显异于常人。
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吗?炼沉精神恍惚,她犹如游荡在人世的幽灵,亦或者,茜猫根本就是自己精神分裂产生的人格?否则他无法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炼沉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三文鱼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他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大脑一直循环播放着三文鱼表情逐渐灰暗的情境,自己掐死三文鱼时沉重的喘气声仍然在耳边回响。
茜猫拍拍他的肩,强行将他从这种状态拉出来时,他才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家里。
炼沉看了看周围熟悉的陈设,叹了一口气,逃跑计划失败了。
茜猫亲昵地捏了下他的脸,“我的宝贝,我没看错的话,那时你是想要逃跑是吗?”
炼沉沉默着拍开她的手,呆板地看着脚尖,如今他显然已没有逃脱的机会,没必要再茜猫面前故作顺从。
“所以你是怎么处理她的,留在现场了吗?”
“是的。”茜猫回答道。
炼沉闻言,面色有些发白,意欲向茜猫斥责什么。
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你不明白,留在现场永远是好的做法。别担心,你要担心的事我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茜猫像是回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开心地将炼沉的头颅揽入怀内,“你是妈妈的好孩子,连我都未曾料想到,你会是多么强大,多么残忍,甚至连一丝同情心都没有。我的宝贝,你做的真是太出色了。
“这次我会原谅你,但没有下次了。”
炼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
茜猫侧了侧头,察觉到炼沉受的打击后,她拿出一个东西放在炼沉的掌心,夺取了炼沉的注意。
那是一串吊坠,炼沉认得这是经纪人的东西。他打开吊坠内部,里面放着一张他少年时期的照片。他第一次和Ethereal的团队成员见面,五个人在公司门口合了影,其他四人都出自优渥的家庭,从小顺风顺水,眉眼之中自带着骄傲与矜持,只有炼沉,在别人的衬托下显得消沉抑郁。
“程灿心。我没有杀她,她把这个交给我后,放下全部身家去周游世界了。虽然说有我建议的效果在,但这也是她的本意驱使。你应该不知道,她其实有严重的抑郁症,并且是我长期的客户。”
我没有杀人,而你却实实在在地因为一句话而夺走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茜猫的眼睛这样告诉他。
炼沉再也支撑不住地垂下了头,身体剧烈颤抖着,只用双臂支撑着头。
自从他与这个女人在一起,他人性中所有的恶都被她激发出来,撒谎,故意伤害别人,为了自己的舒服嫁祸给恩人,将她置于生命危险之地,到现在他亲手杀了一个人。
但他不是这样的,他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尊严,只有一张好脸,他只想侥幸靠此换取下半生的混吃等死而已,他不是一个坏人,都是茜猫逼他的,他不是一个坏人,对吗?
一股自我厌恶从胃里翻了上来。炼沉勉强咽了下去,许久,颤抖着开口,
“我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
“我们住在良平区,我爸在一家数据公司上班,当高级数据工程师,所以他的工资可以负担我们的生活。
“我九岁的时候,我爸开始赌博,他信自己能从那些机制里赚到钱,因为他信自己的名校统计学博士学位。有一天,他欠的债大到无法隐瞒了,当然,我妈离婚了,把我丢给我爸。
“他不管我,他的责任心在我妈离开的时候被我妈带走了,但是他赌赢了的时候还是会带我去吃饭,其他多数时间,我一放学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吃泡面,他赌输了的时候就会找茬然后动手打我。
“我十四岁的时候,沉迷Vertex,基本上是没日没夜的打游戏。那天我上午就逃课回家,反锁了自己的门一直玩到深夜3点,我肚子饿了,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我爸就吊死在客厅的天花板上,尸体一直慢慢地转,地上都是呕吐物,我一直戴着耳机,什么都没听到。
“五年的债务,他终于厌倦了偿债的循环。”
炼沉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不堪称笑容的笑容。
“我出不去,因为他反锁了门,钥匙找不到了,他应该是以为我在学校,怕我回来看到他的死状。可笑的是,我整天都在家里,他反而把我和他的尸体关在了一起。
“邻居和警察救了我出来,我爸没有亲人来,只有我的姑妈被叫来了,她得不到任何遗产,现在还必须收留我这个烂摊子,所以她心情很差,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不救你爸?你就这样看着他死吗?’”
茜猫温暖柔软的怀抱包裹住了炼沉,将他柔软的酒红色发丝揉进怀里。
“没有人爱过我,我是一个糟糕的人。”炼沉在她的怀里自暴自弃地说。
茜猫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未尽的表达欲融化在自己的话语声中,“我知道你是个糟糕的人,可我连你糟糕的地方也喜欢,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