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妩自然听得出,齐蓝这话,并非真的在问她是不是觉得意外。她素来不擅这些弯弯绕绕拐弯抹角,也懒得费心揣测。
于是,她习惯性地弯起唇角,径直问道:“齐娘子寻我何事?”
齐蓝设想过明妩无数种反应。
讥诮,轻蔑,或者……
唯独没料到是这般平淡无波。
仿佛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寻常人。
齐蓝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重重刮过紫檀木冰冷的纹路。
好个明妩!
竟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心机深沉,还要会伪装。
齐蓝在心中冷笑。
若非如此,一个商户之女,就凭一张颇有些姿色的皮囊,怎能短短半年就让陆渊那等冷情之人,动了心?
齐蓝沉静的眸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笑得温婉。
“夫人这话问得蹊跷。分明是夫人气势汹汹寻上门来,还带着郡主。若非相爷的侍卫拦着,此刻我这阑院,怕已是一片狼藉了吧?”
她在暗示。
即便足不出户,即便入府不过几日,相府的风吹草动,她依然尽在掌握。
这也是不动声色的示威。
若是寻常主母,面对夫君带回来的女人这般挑衅,怕是早已气急败坏。失了宠爱,又没了掌家之权,心机再深,也难免张皇失措。
只可惜,明妩根本没有听出这层弦外之音。她出自商贾,母亲林氏虽与妾室常有争斗,也多是对骂抓头花等手段。
明妩语气平静无波:“齐娘子误会了。”
“误会?”
齐蓝轻笑一声,手腕微动,木轮椅缓缓向前碾了几步。轮轴摩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显得极为突兀刺耳。
就像是有一把钝刀在耳膜上重重刮过。
“那看来,真是我多心了。”
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明妩以为这场会面可以结束了。
她深知根源不在齐蓝,而是在陆渊。没有齐蓝,也会有其他人。更何况,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子,她不愿多加为难。
她正欲告辞。
站在一旁的蓝衣丫鬟蓝莺,却猛地扑通跪倒在明妩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夫人,那血燕窝是我擅自拿的。娘子身子弱,我瞧着心疼,才……才想给她补补,万没想到错拿了夫人的份例。夫人要罚就罚我,求您千万别怪罪娘子。”
她嘴里说着认罚,面上却不见一丝悔意。
虽跪着,下巴却抬得老高,神情倨傲,目光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自称更是我,而非奴婢。
这哪里是认错?分明是赤裸裸的逼迫。
齐蓝适时接话。
“蓝莺也是看我体弱心急,才犯下糊涂。夫人切莫为这点小事动怒,伤了身子,渊郎……怕是要心疼的。”
渊郎。
那两个字,如晴天霹雳,在明妩脑海里轰然炸开。
曾经她也有这般唤过他,只唤过一次。那是他们圆房的第二日,她撑着酸软的身子,早起。
为他备好早膳,再他出门上朝去时。
她忽然拉住他的袖角,温软羞涩地唤了一句:渊郎。
他默里一会,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冷声道:唤个称呼。
她愣了一下,又甜甜地唤他:夫君。
这一回他没再说什么。
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有些古板,不喜欢过于亲昵的称呼。原来,是这个称呼,早已给了特定的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明妩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了喉间翻涌的腥甜与身体的颤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齐娘子言重了。一盏血燕罢了,您是相府的贵客,若需要,明儿我让人再送些来便是。”
贵客。
客。
齐蓝觉得明妩这是在讽刺她。讽刺她即便是进了相府,也无名无份。甚至连个妾室都不是。
她脸上的温婉笑容顿时僵住,但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冷意更深了。
“夫人不愧是商贾出身,果然……出手阔绰。”
语气里的轻蔑与讥讽,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明妩却恍若未闻,眉眼弯弯,笑得一派天真欢喜。
“齐娘子谬赞了,我明家确实是颇有些家财。”
齐蓝胸口一窒,几乎要呕得吐血。
这商户女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出自己是在讽刺她身份低微,配不上陆渊吗?果真是下等蠢货!
齐蓝决定不再兜圈子。
“夫人,”齐蓝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悲悯,“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渊郎他……心中装着的过往与人,太重,太沉。”
“不属于你的位置,坐得越久,只会伤得越深。”
眼见明妩脸色蓦地惨白,齐蓝唇角愉悦地勾起。
“外厅那幅红梅图,夫人想必瞧见了吧?”
“傲雪凌霜本是风骨,可若硬要将其移入暖室,强求它反季而开……终究是违逆天时,自损根基。”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如钩,紧紧锁在明妩脸上。
“夫人冰雪聪明,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字字句句,如一根根淬了毒的利箭,狠狠扎进明妩的心口。
原来在陆渊眼里,在齐蓝眼里,她明妩连同她那卑微的爱慕与努力,都不过是一场场不合时宜,惹人发笑的自作多情。
心里仅存的那根支柱,坍塌了。
锥心刺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眼前闪过,那日书房里,她软语央求他将那红梅图给她时,他那张不为所动的冷峻面容……
明妩猛地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须臾,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清明。
“齐娘子不愧是临安第一才女,只是我天生愚钝,听不大懂呢。不过,说到反季而开……”
明妩浅浅笑了笑。
“方才进来时,倒瞧见那泉水处供着一碗蓝睡莲,开得正好。可见齐娘子这话,似乎,不太准呢。”
齐蓝脸上的假面终于彻底破裂,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我与渊郎的过往,夫人或许所知不多。”
明妩迎着她的目光,直截了当。
“是不清楚。所以,齐娘子是要给我讲个故事么?那日在戏楼里,没听完。齐娘子来讲,定比那戏楼上演的,要好。”
她甚至微微侧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齐蓝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像打翻了调色盘,精彩极了。
握住轮椅扶手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突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再不见半分娴静温婉。
片刻的死寂后,齐蓝忽然低低笑出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再无半分掩饰。
“夫人,自欺欺人,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明妩不想再与她打这令人心力交瘁的机锋。
“齐娘子好生歇息,告辞。”
话音未落,她已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坚定地向外走去。
“夫人,好自为之。”
齐蓝幽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踏出阑院的门槛。
明妩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整个人都垮塌下来。脚下不知绊到什么凸起,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春楠慌忙上前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
“夫人,您怎么了?她……她到底对您做了什么?!”
明妩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住春楠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灭顶的窒息与撕裂般的剧痛。
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
明妩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光线穿过指缝,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却丝毫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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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没事,春楠。”
她挺了挺几乎要被压垮的脊背,唇角艰难地向上扯了扯,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声音轻飘得如同梦呓。
“我们……回去。”
-
回到离院,明妩挥手让春楠退下,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昏黄的铜镜映出一张惨白失神的脸,恍惚间竟与齐蓝那张温婉又暗藏锋芒的面容重叠起来。
她猛地闭眼,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却再也压不住心头翻涌的酸涩与钝痛。
春楠仓皇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夫人,阑院出事了!"
明妩指尖猛地一颤,手中的胭脂盒"咚"地一声砸落在暗色地毯上,殷红的胭脂膏体洴溅开来。
碎成一片刺目惊心的红。
"何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窗外不知何时悄然落下的冷雨。
定了定神,她再次问:“出了何事?”
"齐蓝姑娘突发恶疾,太医院的人都惊动了。相爷……相爷方才策马回府,连朝服都未换下,就直奔阑院去了。"
春楠绞着帕子,脸上满是惊惧懊恼。
"偏生是今日,偏生是我们去过之后。夫人,她会不会是……"
春楠怀疑,齐蓝定是故意陷害。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铜镜里映出明妩骤然褪尽血色的唇。
她伸手想扶住妆台稳住身形,却碰倒了手边的螺子黛,深黑的粉末在素白绢帕上拖出一道蜿蜒扭曲的墨痕。
如同不详的预兆。
院外忽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脚步声。
抬头望去。
陆渊撑着伞,踏着风雨大步从院外进来。
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翻飞。檐下摇曳的风灯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茜纱窗上的剪影。
锋利得像一柄骤然出鞘,寒气逼人的利剑。
他身后,厚重的云层沉沉压下,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
伞面轻抬,隔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棂,他与明妩四目相对。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帘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几乎遮蔽了视线。
远处的亭台楼阁在雨幕中扭曲变形若,飞檐上的金铃被狂风卷得叮咚作响,那细微的声响却尽数被滂沱的雨声无情吞没。
陆渊收回视线,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角。很快,沉重的脚步声踏入屋内,带着一身凛冽寒气与湿意。
他抬手,随意拂了拂袖袍上沾染的雨水。
"你今日去了阑院?"
他声音比这初春的冷雨更冷,比腊月的寒霜更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扎进明妩的骨血里。
明妩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回头,只是透过铜镜看着他步步逼近的身影。玄色衣袍裹挟着室外的风雨气息。
那双眼更是深不见底,如万年不化的寒潭,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就那么沉沉地压过来,让她喘不过气。
明妩被他这样盯着,指尖不自觉地蜷进掌心。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
明妩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后背迅速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周遭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可那视线里的压迫感却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让她动弹不得。
"相爷是来问罪的?"
镜中,陆渊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你自己说。”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质问还要令人心寒。
明妩猛地转过身。
鬓边垂下的珍珠步摇因动作过猛,“啪”地一声撞在坚硬的梳妆台角上,碎玉般的声响里,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怀疑。
明妩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地涣散了。
她死死挺直着背脊,用尽全身力量将喉间再次翻涌上来的腥甜狠狠压下去。
“我没有。”
三个字,很轻,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