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姐弟俩回了趟家,寻来木梯上房梁找到了家中地契,小心揣在怀里。
之后复又锁了门,这次却是先往集市租了一辆骡车,往城外去。
怀戎县虽说叫“县”,其实是边陲重镇,县城依山傍水而建,城墙巍峨坚实,护着一方军民的安危。城外则散布着不少营堡,有士兵驻守巡逻瞭望,以防北狄随时可能的来犯。
榆树巷距离怀戎县城的西城门较近些,骡车载着姐弟俩沿着河岸走出巷子,一路上人来车往,时下正是春耕时节,挑担的、赶车的,不少人都往城外赶,正是忙碌的时候。
到了西城门,遇到更多排着队往城外去的人和车。出城这边倒还比较宽松,守门的士兵粗略在两人面上扫了一眼,见是熟悉面孔,大手一挥便放了人出去。
倒是进城那边较为严格,不仅仔细查看出入凭引,遇到生面孔的,对其携带物品也会盘查一番。
唐宛远远瞧着,心中倒生出了些安全感。
出了城门,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就变得开阔不少。
放眼望去,视野里尽是大片被翻耕好的农田,整齐的田垄里隐约已经泛起了嫩绿,上头有整齐的饮水痕迹,应是已经播种完毕。
“这一片都是军里的官田,你家的地得更远些。”赶骡车的大叔随口解释。
姐弟俩以前从未去过自家的地,因此也不认得路,只得把地契上写的方位给这位大叔说了。好在大叔拉客多年,对城外的地都比较熟悉,虽然并未去过那里,却多少有些印象。
骡车驶出城外后,就变得颠簸起来,唐宛攥紧了车沿,四下张望观察。
一边问那赶骡车的大叔:“这田里都种的什么?”
看这姐弟俩也不像是会下地干活的样子,问出这种话来也不足为奇。
便笑呵呵地说:“多是黍子、春粟和春小麦,空置的地过段时间会种玉蜀黍。”
唐宛点了点头。
黍子是高粱,春粟和春小麦分别是小米和小麦,在南方可以种春秋两茬,北境却不太行,入秋之后气温很快就会降下来,种什么也不成了,玉蜀黍则是玉米。
唐宛一路跟大叔打听农事,东一句西一句的,听得细致,路也不觉得远了。不知不觉离开了军田地界,再外围才是各军户自家的私田,每家地有界石为标记,界石边插了木牌写着所属军户的姓氏。
私田的耕种进度明显落后于军田,不少是才刚犁开的荒地,翻出来的新土还带着潮气,有人正在挑着肥桶施肥,有人弯腰点种子,更多的则是扶着犁头赶着牛,一行行往前翻。
唐宛远远观察,那牛拖着的似乎是木犁,速度不快,翻的地也不深。
她不禁有些怀念现代的便利。
当初她租那农家小院的时候,也开了一片地来种菜。不过那会儿多方便,开荒的时候直接叫了辆挖掘机,一两个小时就把院子后面的荒地给整齐了,也就是期间捡石头花了些时间,之后又买了一台小型的耕地机,她一个女生亲自动手,只一两天的时间就把那块地收拾得整齐又漂亮。
如今却是什么都得人力来做,想想就很头大。
不过唐宛观察下来,这个时代耕种方式虽然比较原始,费时费力,但北境的土倒是很好。土壤很肥沃,黑里带着灰,抓一把松软透气,这种土壤种什么应该都会很好,多少算是个安慰。
如此又走了一阵子,大叔便不大认得路了,一路打听着,往唐家的土地方位赶去。
越往前走,他们能越发感觉到,四周人烟稀少,佃户也变得稀稀落落。唐宛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几栋房屋,其中有一栋约莫四五层楼高的建筑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唐宛问赶骡车的大叔。
大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是营堡的瞭望台,如果北狄人来犯,他们会点起狼烟示警,附近的营兵便会赶来支援。”
北狄人来犯?唐宛微微一愣。
难怪唐爷爷从来不让姐弟俩来地里,他们的土地距离前线竟然这么近。
她下意识地想,自己是不是得想个办法搬离此处,去往更安全的地方安家?
可一转念就知道这个想法并不现实。属于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唐家是军户,没有得到允许绝对不可擅离此地,否则便是逃兵,轻则革除军籍,重则问罪处斩。即便她能设法顺利脱身,古代户籍管理严格,到别处能否顺利落脚也是一大难题。
另外,唐宛看着四周的土地垂下眼眸。军户的福利其实很不错,三十亩良田在这个时代恐怕不是随便谁都能拥有的,况且原身祖父是老兵,声望很好,父亲是为国捐躯的,一家子守家卫国的好名声,总不能因为她而败坏了。
她的三观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既然其他军户能在此处安家立身,她没道理不行,如此想着,心里便安定了许多。
赶车的大叔见女孩迟迟不出声,以为她吓着了,便安慰道:“娘子别怕,这几年大将军戍边,给了北狄人不少教训,他们等闲不敢来犯的,放心吧。”
唐宛闻言更宽心,点了点头。
等终于抵达地方的时候,看到的情况却让他们有点惊讶。
“这是咱家的地?”
“……应该是。”
同样的土地,隔着不过几步,别人家的土黑黝黝被仔细翻耕了一遍,不难看出去年的草木灰痕迹,湿土看着就很肥沃。
而唐家这块,却像是根本没人管的荒地。
田里荒草丛生,去年留下的枯茬还在,根本看不出新翻过的痕迹。若说今年还没下种也罢,单看这土的模样,去岁秋后也没做过一点养护。
北境冬天苦寒并不耕种,但秋收后也得焚茬烧草灰、填埋秸秆,让地透气松软,好留住地力。哪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管,土地板结发白,看着竟比荒地还不如。
唐宛蹲下身,抠了把土,跟隔壁田比了比,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吴家兄弟,何止是不上心,这是把唐家人当猴耍呢。
大叔赶着骡子调转车头,姐弟俩往最近的村落行去。
怀戎县城外,营堡范围以内有不少村落。多年的战乱、灾荒,使得不少百姓背井离乡。
北境虽然严寒,却也有不少人流落到此地。
饮马河村就是有几十户流民建起来的村落,以村东头流经的饮马河为名,吴家兄弟就住在那里。
姐弟俩本打算去吴家质问,未料到还没走出多远,唐睦就叫停了骡车。
“阿姊,你看那里!”
唐睦指着不远处的农田,田埂边一个挑着担子的农人:“那是不是吴老二?”
唐宛其实不太认得人,但唐睦定不会认错,毕竟他说过前不久吴家兄弟还上门催要今年的粮种。
唐睦锐利的目光转向田地里劳作中几人,有老有小,果然都是吴家的,吴老大手扶木犁正跟在一头老牛身后翻土。
牛走得慢,耕地却细致,隔得老远也能看出来土色乌润,垄沟整齐利落,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唐宛远远看着,不禁感到奇怪,吴家成年劳力一共六人,照料三十亩地已然有些吃力,难道还佃了其他军户的地?
她没急着开口,唐睦却已气红了眼,就要从骡车上跳下去找人质问,却被唐宛一把抓住。
“先别急。”
“阿姊,他们欺人太甚了……”
唐宛道:“我们先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姐弟两个年幼,又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直接上去理论,怕是落不到什么好。
唐睦被阿姊轻声劝了几句,稍稍冷静下来,忍着怒气点了点头。
唐宛于是对赶车人道:“大叔,我们还是去饮马河村。”
大叔听姐弟俩说话,心里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催着骡子继续往前走。
唐睦心内却十分不平,低声忿忿道:“这家人当年逃荒到北境,流落街头要饭,大冬天差点冻死在咱家门口,要不是阿爷把他们安顿下来,接济了一个冬天,开春还把咱家的地佃给他们,才让他们一家老小顺利在北境落下脚来……”
当年这家人哭着喊着要报答唐家恩情的时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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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这段时间遭遇的背叛一件接着一件,小小少年的心里既茫然又委屈。
唐宛拍了拍他胳膊,宽慰道:“别想太多,会没事的。”
唐睦闻言只能点了点头,不管旁人如何待他,幸好他还有阿姊。
饮马河村并不很远,唐宛让赶车大叔在村头暂等,带着唐睦下车往村子里去。
房舍低矮,这时节村民也多在田地里忙碌,村子里没什么成年劳力,只有些妇孺在家。看到有陌生人进村,眼神中多有防备,但细看是一对半大不小的孩子,才稍稍松懈下来。
姐弟俩远远看到有几个村妇聚在一起搓麻绳纳鞋底,便往那处行去。
村妇们见他们近前都有些疑惑。
唐宛便道他们姐弟是城中军户,此行是来寻访佃户的。这么一说村妇们就明白了,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热切。
“我们姐弟年纪小,也不懂农事,怕被人蒙骗了去。几位婶婶若是方便,可否给我们指点指点,这里头可有什么门道?”
饮马河村的村民多半都是在营堡外头开荒的,离得远不说,平日里提心吊胆,还要防备北狄人来犯。如果能在营堡内部佃田,主家出钱出粮,安全也有保障,谁不想为自家争到这个活计?于是七嘴八舌地说道起来。
唐宛仔细听了,暗自都记下,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却忽然话音一转:“我听说别的村子有佃户,一家揽着两户的田,忙不过来了,就种着一户的荒着一户的,可是真有这种事?”
她语气随意,眼神却暗自留意众农妇的反应,果然看到有几人脸色变了变,却也有人不以为然,笑着摆手:“这哪能呢?我只听说一家田几家帮着种,还没听过一家人揽着两家田这个理儿,且不说忙不忙得过来,主家也不同意的不是?谁家的良田能这么耽搁?”
唐宛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她借口讨杯水喝,跟那脸色有异的农妇进屋去,一番旁敲侧击之下,总算套出实话来。
原来那吴家兄弟并非佃了两户的田,而是打着唐家的名头,开垦了新地。
唐家原本的三十亩地,吴家人不过敷衍糊弄着,只保着每年能按时缴上官粮,却把一家老小主要精力放在新开的地里。
只因北境军户有个鼓励开荒的规定。
军户名下原有的分地,每亩每年需要交两石粮,但新垦的荒地,头三年可免缴征粮,之后也只需缴纳一半。朝廷此举原本意是为了鼓励屯垦,却叫吴家兄弟钻了空子。
吴家兄弟为唐家佃田这么多年,早就看出唐家老小不通农务,又心地慈善,只要按时缴纳了军粮,余下的收成多些少些,只要借口编得真切,多半都能蒙混过去。
于是他们便打了私自开荒,暗中昧下新田收成的主意。
这几年,他们挂着唐家军户的名头,在堡寨内部开了十多亩新地,却从没跟唐家提过一个字。多出来的粮,全都进了自家粮仓,分毫没给主家。
老唐头还在世的时候,兄弟俩多少还有所收敛,哪怕是做样子,也都先紧着原本的三十亩地来耕种。得知老人家去岁病逝,剩下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半大孩子,他们索性装都懒得装了。今年那三十亩地具体怎么处置,且得等他们把新地都伺候好了再说。
所以,他们也只是前段时间去唐家跑得勤,见姐弟俩连春耕的种子都拿不出来,就更加宽心。这理由都是现成的,主家种子都拿不出,能有什么好收成?
不过他们也怕唐家真交不出粮,回头土地被军中收回,于是打算这些田就随便种些粮食,等到秋收的时候把官粮缴上去。到那时,他们就占尽了理儿,主家不给粮种,佃户却贴补着耕种,谁人能说他家不懂得报恩?不夸他们一句忠心耿耿?
假以时日,主家的三十亩田,说不得就这么被他们吞得干干净净。
那农妇不知唐宛的身份,只把这事儿当个闲话说给她听,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自家绝对不会做出这等子缺德事。
唐宛抿了抿唇,眼神冰冷。
看来她不让唐睦跟吴家人直接冲突是对的。这等子心计手段的人家,姐弟俩倘若直接闹起来,还不知会吃什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