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竹帘斜斜漫进书房,案头那盆素心兰正开得清冽,香气裹着新焙的龙井茶香,在雕花木格间浮浮沉沉。宋昭倚着酸枝木圈椅,只穿了件月白纱罗常服,外罩半旧的青竹纹杭绸直裰,他垂眼摩挲着掌中茶盏,面色也如常一般,甚至还带了点从容。
马源城跨进门槛时,靴底蹭过青砖地,带起星点泥渍。他行完礼,余光扫过宋昭的眉眼,喉结猛地一滚,慌忙垂下眸子,老将军眼尾的细纹里浮着层静波,可那抹从容的平静,倒比发雷霆时更教人脊背发凉。"二百一十五人,两个报了失踪。"右手下意识去抹后颈——那里汗湿的痕迹洇透了青布衣领,"第一伍押队李三牛,四月初三未时出营,四月初七补了''未归''的批注,属下去义庄瞧过,未见尸体。三伍赵满仓,说是老娘摔了腿,四月初十报了假。可属下去遣人去他老家查过,邻里皆说未见回来过。"
马源城却禀报的声音却越来越显紧绷:“有五人近两月间银钱花销异于往常。”
"逐个报来。"
"前营的王铁柱,四月在得意赌坊一注十贯,连赢了三晚,赢了不下十金;右营的刘七,五月里往城南勾栏跑了七回,还给个叫如意的姑娘打赏了金簪子——"他咽了口唾沫,"与他同去的还有三队的张全,却是为叫艳红的妓子赎了身。"
马源城的语速渐急,额角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将青布巾浸得透湿:"第一队周大狗——"他喉结猛地一滚,"这小子上月起往醉春楼跑得比伙夫端饭还勤。老鸨说他每月单给唱曲的小桃打赏,单给小桃打赏每次就要一贯。同火的弟兄,都说周大狗从前最嫌勾栏里脂粉气,见着个粉头能绕半里路走,上月倒突然说''人活一世得乐呵''——活像换了个人。"
"第四队周铁牛。"马源城的手指在文书上快速划过,"上月往老家寄了三十贯,说是修房。属下带弟兄去看过,那庄子里新起的三间瓦房还立着。"他抬眼时睫毛直颤,"可周铁牛他娘拉着属下的手哭,说儿子三年没往家递过钱,上月突然寄这么些,她夜里都睡不着觉,直怕......"
“将人都锁了来。那两个失踪的,同铺左右的一概押下——连那几个留着的偷卖军械的鸟厮,一并锁了。去罢!"
"属下领命!"马源城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兰叶轻颤。怪不得......怪不得大人前段时间要查军械,竟是在这里等着吗?大人这次这般大费周章,这事只怕...确是要大开杀戒的了!
看着马源城的背影转过廊角,宋昭指节叩了叩案角,唇角扯出极淡的笑——这帮子贼厮果然跟自己一般是年纪大了,连他宋昭的底竟都忘了?
想他宋昭原是边地军户出身,天生一副混不吝的泼皮性子,偏又生得牛犊子似的蛮力,练得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实属于泼皮中无法可制的那种,哪条路子上不是横着走。
待束了发,去投军本想混个出身,偏遇上那腌臜上官,贪功抢他的斩获不说,竟还强占了同乡的媳妇——那小夫妻刚成亲三个月,竟被那畜生糟蹋了,两条人命挂在梁上晃悠。他一怒砍了那上官的狗头,带着同伍的兄弟扛着刀就上了山。
后来抢地盘杀过山贼,剿匪时砍过官兵,抗金时剁过金狗,刀头血舔过多少回,人头滚过多少个,连朝廷都无奈只能招抚他。
他又投了韩相公的门子,这才一步步爬到如今这招抚使的位置。
不过是结发妻子亡故,他又出了岔子,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女儿又只得了一个孙女,这才灰了心,又为着给后人留个清白前程,这才收了杀性。谁承想这些不长眼的,倒真把他宋昭成了庙里的泥菩萨,连他这唯一后人的主意都敢打!
那便来试试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他手中的刀硬!
宋祁年并不知道,她的祖父正暗中筹谋要将杭州城搅得满城风雨。纵使知道,她亦不会放在心上——能坐到一路军头位置的人,哪会是简单角色?既然祖父动了手,必是成竹在胸。她等着仇人伏诛就是。
此时她正欢欢喜喜拽着夏荷的衣袖,问得急切:"母亲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可按时去练五禽戏了?用饭可还合口?"虽与家中书信不断,到底不如亲耳听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讲得详尽安心。
夏荷眼尾带笑,絮絮说着夫人的日常。提到宋幼苡近日竟琢磨出了小姐曾提过的牛油汤块,特意收在此次带来的行李中;又说夫人裁了两大箱里衣,特意让夏荷传话:"莫要心疼物件,旧了便换了新的";还道夫人在城里开了间新衣裳铺子,亲自绘了新样儿,要等小姐帮她参谋参谋。
宋祁年听着这些琐碎却温暖的家常,心头泛起热意,恍惚间已回到了那座满是欢语笑闹的宅院——廊下的紫藤正抽着新穗,母亲笑盈盈立在花影里,眉眼弯弯唤她"小满"。
又想细细说些要带回家的药材等,看夏荷也是面有倦色,便打发了夏荷去后面歇息不提。
夏荷被打发出去后,吕淳屹自顾自掀了帘子,缓步进来。
宋祁年一个头两个大,这人自那日被自己薅了一次羊毛,虽说脸拉的跟驴脸似得,白瞎了那一张俊俏风流公子的面皮,但偏生交来的教材倒看得出是下了真功夫的。她厚着脸皮又提了几处修改,对方倒也应得爽快。
这样有责任心的牛马圣体,让她又动了动拉拢的心思,但还未付诸行动,自己又先泄了气,毕竟现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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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她自问穿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一向从未发现自己点了有什么万人迷或者虎躯一震的天赋点,既没有突然冒出来对她一见倾心的权贵,也没有王霸之气外漏叫人一见之下就要追随的本事,不然也不至于在校场被揍得半死,拼了命才在家族庇护下挣得这方寸之地。
年少成名,又突遭大厄,一次试探不成便罢了,几次三番硬要招揽倒有落井下石之嫌疑,她便索性作罢。
谁料对方倒像被激了脾气,做完被硬派的差事竟没拍拍袖子走人,反而莫名其妙住了下来。还时不时来指点她几句,倒叫她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生怕差使交出去,人家干到一半甩手走了,她连烂摊子都收拾不及;可对方偶尔几句点拨,又偏偏切中肯綮。这般若即若离的作态,倒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真真渣男!
"祈年,为兄记得你今日要去看新垦的田地,左右无事,此刻同去如何?"
瞧瞧,瞧瞧,这又来勾人了!
"景澄兄肯同往,我求之不得。"
陵亭所在位置若放在其他朝代,也是江南富庶之地。偏南宋一朝,若非得论个边疆,扬州倒成了离北境最近的前沿。连年兵祸后,昔日膏腴之地尽成荒田,如今被宋祁年划为驻军营地,营中人口除了士兵,便是招兵时顺带安置的家眷。
时日一久,周边流民许是真没了活路,竟有二十来户人家,悄悄围在驻地附近,偷垦荒田。这事被部下发现,报给了宋祁年。那时她正愁着营中人口单一,见此情形,索性将这二十来户流民全数招至营下。
起初流民们战战兢兢——面对持刀的官兵,跑都不敢跑;可到了营中,见有饭食可吃、屋舍可住,这才慢慢松了紧绷的神经。再后来听说,只要把荒田开垦出来,就能租种,地租仅二八分成(佃户得八成),更有利息极低的青苗贷可借。
流民们初闻此讯,只当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南宋租佃向来以实物分成制为主,寻常是五五开,良田至多四六(地主六成,佃户四成),狠些的能到三七。二八分成?倒像是什么骗人的把戏。
可在营中住了些时日,宋大人说的一日两餐从未断过——粥熬得稠厚,筷子插进去直挺挺立着;炊饼又大又实,掰开来能闻到麦香。许多人生平头一遭知道,吃饱肚子原来是这样踏实的滋味。更难得的是,营中兵丁从不来骚扰生事。
日子久了,宋大人的信誉便慢慢攒起来。起初虽不敢全信,到底信了七八分,干活愈发卖力。周边流散的流民听说这里有活路,也陆陆续续往营区聚拢。
若用如今游戏里的说法,这便是在这片荒地上,点开了“威望”的技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