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年与吕淳屹并辔而行,身后数辆牛车骡车碾着尘土相随,车厢里码放整齐的正是从扬州运来的坚犁。
两人间偶尔飘出几句闲聊。宋祈年半个文盲一般,这等文绉绉的对话里自然成了搭话的角色,倒没留意到吕淳屹眼底的游移。
可这心思是否飘远,吕淳屹自己还能不清楚。这宋祁年的驻军,当真是叫他心绪难宁的由头——他本是胸有经纬之人,偏生被党锢之祸牵连。所谓党锢,原是将一党之人尽皆划为异己,轻则罢官流放,重则取人性命,连亲属门生故吏皆终身禁仕。偏他实在不肯认命,仕途无望便动了转投军旅的心思,那这宋家便是他最好的选择之一。只是宋招抚的心思实在难猜:若说亲近重用,偏将他打发到宋祁年这个未及笄的女娃帐下;若说疏远冷淡,却又将他妹子留在宋家教养。
此乃第一桩走神的由头。
待得真正入了宋祁年军中,这位被称作"小梁红玉"的女将,倒比传闻更叫人意外。初到那日,便见宋祁年不过豆蔻年纪,竟能以武力横压军中莽夫,那股子彪悍的利落劲儿当真是将门虎女的做派;往后每日更奇——这三百多人的队伍,竟似上了发条的机括,从早到晚操练不歇。晨时绕校场疾奔,估摸能跑□□里地;接着便练些奇诡的架势,虽是瞧不出门道,却也知与寻常军伍不同;午后换了长棍等兵械,招式一顿一划都是极简单的;最奇的是晚间,所有官兵竟围坐一处识字读书,这般雷打不动的规矩,他在别处可是见所未见。此乃第二桩走神的由头。
第三桩便是昨日训练时所见之事。
“吕先生?”
一声轻唤将吕淳屹从思绪中拽回。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走了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大人所言,在下深以为然。”
日头正毒,二人行至田垄,早有几个农夫迎上前来,七手八脚卸下木犁,将油亮的犁铧往牛轭上扣。吕淳屹抬眼望向前方——许多窝棚杂七杂八的铺开,草席搭的顶子被风吹得翻卷,像是层斑驳的补丁。他转头看向宋祁年,目光微亮:“这窝棚竟已连成片了?宋大人虽在行伍,倒比许多文臣更有爱民之心。”
“吕先生谬赞了。”宋祁年搓了搓掌心的茧子,“不过勉强有条活路罢了。”
“依在下看来,宋大人怕是有意将陵亭建为军镇?”吕淳屹突然压低声音。
宋祁年心头一震——这便是聪明人了,自己不过刚起了这个念头,对方便一叶知秋,窥一豹而知全身。她倒也没有隐瞒,答道:“确有这个打算。”
“那在下便直说了。”吕淳屹指尖轻点那片窝棚补丁,“大人还得早做规划。照这势头,待到明年春上,人丁说不得便要翻上几番。人多了,若没个章程,难免要生乱。”
......渣男,又来!
宋祁年在心里直叹气。她何尝不明白这个?就算以前不知道,但现在单独出来带了几个月的兵,也该是能想到这里头的问题了。可她怎么办,本人撑死就是个普通人的水平,军中一大堆事还没理清楚,按下这头又起了那头,昨日拉练中的事还没处理完,更何况她一个理科狗,对这规划上的事如何清楚,底下的人能识字已是了不起,走一步看一步吧!
“吕先生,你看这荒地复垦可有什么讲究?”所谓强行转换话题。
粗鄙武夫嘛,没礼貌惯了的。
“这地看来已经是初耕过一回,如果不缺牛,最好用三头牛拉大犁深耕,或两牛前深耕,一牛在后复耕。”
宋祁年虚心讨教:“三牛与两牛有何区别?”
"三牛耕得深啊。"吕淳屹指点道,"坚犁下去能扎一尺深。深耕能破犁底层,把板结的土松开来,活土层厚了,保水能力自然强。老农俗语说''深耕一寸土,多耐十天旱'',正合这抛荒多年的地。"
“"耕完之后呢?还得劳烦吕先生再指点几句。"
"开春撒粪肥,大耕耙匀了。沟里是湿土,地力足,种子得往沟里播。三月能种稻,稻子收了再种麦。不过这地荒得久,今年怕是要歉收。"吕淳屹想了想,又道,"依我看,春种油芥菜,夏种半支莲,秋里清整后种油菜。这么轮着种,一年能多收几茬。"
轮种之法这么早便有了啊!虽然技术是很高端,但这没有主粮啊!宋祁年眉峰蹙紧,"吕先生,可这稻谷才是当家人的主心骨,今年没了稻子......明年还没有......可还有其他法子?”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吕淳屹摇头道:“如此既不闲置地力,否则就只收一季稻子,地也养不肥的。”
好吧,字数这么多,办法又很高端,应该是很专业,宋祈年拱手谢过,打算明年便按此法下种。
只是想着明年又没有粮食,还得养着这一大帮人,就还得买粮,支出又是一大笔。正愁着眉脸算账,旁边一个在套犁的农户突然道:“大人,那位大人说的不对。”
“哦?”宋祁年转头一看,是个穿粗布短褐的年轻流民,脸上黢黑,头发也板结在一起,但却眼神灵动,话也说的大胆,不由来了兴趣:“你为何说不对?”
那农户放了手中的绳子,指尖沾了些泥土在掌心摊开:"方才说的是轮种连作之法,可这地抛荒多年,地力薄得很,单靠粪肥补不上。今年强求多收,沟里那点地力使完了,收成都未必好,更养不肥地。”
宋祈年听他话说的清楚,又说得有理有据,更起了兴趣,追问道:“那你说如何种植?最好能做个样子给大伙看。"
周围的流民都傻傻看着这个人侃侃而谈,那年轻农户虽看着有些紧张,但行止倒也算利落,低头用锄头挖了一个浅浅的沟,把挖出的土堆在沟沿,做成个垄的形状,“嗯,大人这个,今年最好用套种夹种之法,如此可把垄上的地力也用到,粮豆间作,沟里种稻,垄上夹种豆,或种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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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稻熟之时,豆苗或油菜数寸,这也是一料。但依小人的经验最好是加种绿豆,收后一耘,便是最佳之绿肥。”说着他又把垄挖开成沟状,土又堆到原来的沟上成为垄,“届时打完绿肥,把垄犁为沟,沟变为垄,再次垫粪均肥之后,地力就足了,这边便是代田法,此时再种稻、麦,后年的收成便可增加不少。”
说得如此明白,演示得也很清楚,连宋祈年这样的外行都听懂了,不由的眼睛发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许成方才说及种植,一脸自信,这时一听到问名字,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赶忙要下跪,被宋祈年一把扶住,只让他站着说话,他此时怯怯的道:“小人叫许成,老家便在庐州左阳县不远。”
“你为何知道这许多种法。又为何流落到这里来?”
许成道:“小人家中原本地就少,只得想法从地中多收些吃食,正好上过私塾,识得些字,看过两本农书。。。”
“什么农书?”
“《陈旉农书》和《齐民要术》,其他如《氾胜之书》也略有翻看过。是以地里产出也多,后来族长贪我地肥,合了高利贷的人,骗了小人田地,小人势单力薄,也不敢留在左阳,便流落来了扬州这里讨口吃的,后来又听同乡说大人这里只要种地,便管口饭吃。”
能识字又能种地,人才啊。宋祁年心痒难耐,但却还是稍稍忍耐,她先去看了看吕淳屹,放软了声气:“吕先生,这许成所说......您看可不可行?你是知道我的,粗鄙武夫一个。这农事实在不通,还得劳您帮我掌掌眼?”
这敬语都用上了,没办法,这许成刚才那句“错了”可能已经将这位得罪了,她只得帮着往回找补一二。
吕淳屹看她做派便知是怕自己不痛快,这心里倒是痛快了两分,兼且他自性格宽达,原也犯不着与个庄稼汉置气,当下便含笑抬了抬眼:“宋大人当贺啊,这正为民生发愁呢,这刚刚还在忧虑民生,便送了个人才与大人。说到底还是大人,怜惜民生才有这样的结果。”
偏生这吕淳屹既知情识趣,兼且说话还这么好听,直把宋祁年心里那团火撩得忽明忽明的——她摸着下巴直犯嘀咕,这强扭的瓜,莫不是真比顺藤摘的甜?
到底还是压下了那股子野性子——没办法,人总是要有点自知之明。
但是,只能说但是!她根本不懂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文人了,好吧!
哪怕吕淳屹如今在这乱世里的就业前景,活像被暴雨打湿的纸灯笼——那叫一个昏黄黯淡,摇摇欲坠,可哪有招揽人才只说一遍的道理?
总得是你三番五次相请,我推三阻四应下,方能显出“伯牙鼓琴,子期知意”的知己情分——不然那,这一说就同意,那不是很没有面子!主要是显得宋大人根本没有诚意不是?
说到底,还是宋祁年这练武练的脑子都长出肌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