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蘅娘,再嫁给我一次,可好?”
许之蘅心头涌上些酸涩。
如若她还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乡村少女,现在听到他说这番话,想必定会开心的雀跃吧。那时她多单纯热烈呐,满腹心肠都放在他身上,俞泽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所有情绪。
可现在。
已物是人非……
许之蘅确实没想到,谢昭珩今日竟是来求婚的。
或许是觉得太过讽刺,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也确确实实轻笑出声,垂眸按住嘴角,肩膀止不住得微微抽动,由指缝中露出几缕细碎的笑,钗镮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之蘅望向他,眸底一片清冷。
“晋王殿下想娶我?”
“那便不妨说来听听,你究竟是想娶当初那个对你情根深种的农女?还是想娶现在这个出身高贵、端庄娴雅的贵女?”
“有甚区别?”
谢昭珩眉头微蹙,不明白为何她会在这些事情上钻牛角尖,“这两者都是你,所以我自然都想娶。”
许之蘅眉骨骤然扬起,笑意没达眼底,由睫毛缝隙里透出点讥诮的光,“两者都想娶?……晋王殿下这便是既要、又要的意思了。”
谢昭珩眉头蹙的更紧了些,心头忽然涌上些烦躁,他暂且按下以前那些过往不提,只依旧温温徐徐地说服着。
“你细想想便知,本王才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近来你也在议亲,理应清楚这遍京城的子弟中,有几个能配得上首辅府与镇国公府的门第?又有谁能比肩你勇毅端慧的美名?就算是肖宏业与冉修杰,你应当也并非是真心喜欢。”
许之蘅眼尾斜斜睨向他,琥珀色瞳孔中映出的人影都带着变形与扭曲,语气也愈发嘲讽。
“真心?我以前倒也曾有过真心,可事实证明,真心无用呐……且我就算不喜欢他们,却也并不代表,我现在依旧还喜欢你。”
“晋王殿下,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得,你曾对我说:人贵在自知,挟恩图报的女子,岂能入了家门。”
“齐大非偶,臣女不敢高攀。还请晋王殿下将这聘贴收回,夜已深了,臣女不送,这便告辞了。”
许之蘅说完这番话,浅浅屈膝一福,而后就准备扭身离开,可刚旋过半个身子,雪白的皓腕上倏忽传来灼人的力道,她随着惯性猛然转身,飘逸的裙摆在月光下转了个半圆。
她对上了张灼热的眼。
滚烫的视线黏在她身上,随着粗重的呼吸愈发浓稠,眼尾猩红血丝漫开,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吸入翻涌的暗潮中。
“又何必再抓着那些往事不放?”
“是,我当初是负了你,可你难道就未曾有过一刻,也试着体谅体谅我?难道当真让我抛却皇子身份,撇下身怀有孕的胞姐,弃杀母的血海深仇不顾,将心中抱负全然消弭……就那般做个乡野山夫,陪着你在市井消磨一世、了此残生么?”
这算得上是头次,许之蘅由他嘴中听到真实的想法。
不知究竟是因为她的拒绝而恼怒,还是因为那些不光彩的往事而愤懑……或许两者都有,总是她以往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态,当下就被震得动弹不得。
“许之蘅,扪心自问,如若身份对调,换做你落到我那般境地,你会抛却高门贵女的身份,舍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去嫁给个山野莽夫,清贫一世么?”
这声质问极轻,也极浅。
可每个字都带着棱棱角角的锋利,好似冰锥扎在冻僵的冰面。
许之蘅瞳孔骤然紧缩,心脏都猛然漏跳几拍。
不,她不会。
她岂会蠢到为了个男人,就将父母家人抛诸脑后呢?且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她这算手若能舞文弄墨,抚琴弹筝,又岂会甘愿每日给人浆洗衣袍,侍弄鸡鸭,每日为生计发愁?
这个答案二人皆心知肚明。
谢昭珩说完这番话,才将憋闷在胸口已久的浊气吐了出来,他只将那烫金的聘贴,不容拒绝般的塞到许之蘅手中。
“不必着急拒绝,你大可好好想想。”
谢昭珩低声道了这么一句,而后也不再纠缠,直接阔步踏出了庭院,擦身而过时,宽阔刀裁般的广袖擦过她月白的裙裾,传来丝若有似无的冷洌龙涎香。
直到他宽阔的背影消失许久后,许之蘅才些微晃过神来,略带几分怅然,将那黄金灿灿的聘贴抱回了蘅芜苑。
他们的这番会面,自然传到了肖文珍耳中。
翌日一早,她来到蘅芜苑,端起那聘单仔细看了看,而后扭脸问向女儿。
“蘅儿,你是如何想的?”
肖文珍就此开始分析利弊。
“…*…其实论文韬武略,确实无人能越过晋王。若说门第、相貌,你们也算相配,且无论是救狗还是公堂作证,都能看出晋王待你上心,你若嫁过去,直接就是一品王妃,今后富贵无极雍容一生。”
肖文珍言语微顿了顿,又悠悠叹了口气,“可由你们二人的那段过往,便知此人心机深沉、难以揣测,且现在朝中局势不明,打眼瞧着就是瑞王更得圣恩,若瑞王被封太子,免不了要调转头来对付晋王,那晋王妃必定也会受牵连。”
许之蘅倒没想那么复杂。
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
“我才不要嫁他。”
“现下就派个小厮,将这聘贴给他送回去便是。”
肖文珍笑笑,“如此也好。”
“高嫁可是要受委屈的,我宁愿你嫁得低些,寻个略微平庸些的夫君过日子,也不想让你日日谨小慎微,去做什么支撑门楣的王妃。”
聘贴送回去了。
母女二人也以为此事应当了了。
可两日后,许承望将她们两个唤去前厅。
青瓷盏内浮沉着几片龙井,托起茶盏放至唇边吮了口,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
“蘅儿,今日早朝时,有朝臣向皇上请旨赐婚,皇上当即将你指给了晋王殿下,待会儿圣旨很快就会到府上了,你好好梳妆一番,准备接旨。”
此言一出,许之蘅呆楞当场。
怎么会这样??
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不由恶意揣测道,“这是谢昭珩主动提及的?还是说他故意为之?我分明……分明已经将那聘书退回去了,他应当不会……”
早就在公堂那日,许承望就看出了晋王的心思,前几日也听说了聘书之事,现下免不了为谢昭珩解释几句,将今日早朝上的情景,尽数说与二人听。
“倒也算不上是他故意。”
“不过就是在朝臣们请旨赐婚时,皇上问文武百官可有推荐的贵女人选,又有那嘴碎的提及你们两个以前在桃源村的那些往事,皇上听完龙颜大悦,俨然没想到你们还有段这样的过往,且因着上次在宫宴上对你印象极佳,皇上直接大手一挥,就将你直接指给晋王,敲定了这门婚事。”
原是如此。
竟是如此。
可许之蘅内心还是不能接受。
在她心中,自来到京城后,她就从未想与谢昭珩再续前缘的,一丁半点儿都没有。她以前吃的教训还不够么?为何要同一个坑踩两次?
她揪着指尖的巾帕,眸光定定望着许承望,颤着嗓子问,“就算是在那样的情景下,父亲应当也有机会为我拒了这门婚事的……您分明知道我不愿嫁给晋王,分明知道我已退了那封聘书,却为何还要为我做主,点头应下这门婚约?”
“父亲可有一丝一毫,曾考虑过我真正的心意?”
面对如此质问,许承望不禁蹙起眉头。
如他们这样的勋贵门户,儿女姻亲自然是要集合种种政治因素,他当初运作许之珠与太子订婚是如此,如今应下许之蘅与晋王的婚约亦是如此。
且君心难测。
今日皇上瞧着只是随口一句,谁知这后头有没有些其他的考量?
许承望并未解释太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莫非为父还会害你不成?”
“照为父看,你们二人倒也算得上是登对,且那晋王对你也尚算用心,便就是定下婚约又有何不可?”
许承望言语微顿,又意味深长添补了句。
“蘅儿,听从为父安排便是。”
“你的前程,或远不止于此。”
许之蘅越听,心就越凉。
他的话语中,里里外外都透着老辣政治家的野心,却丝毫都没有半分父亲的舐犊之情。
她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
“那前程或只是父亲想要吧,女儿实则半分都不稀罕。”
第62章
许之蘅气归气,缺也还不至于气昏了头抗旨拒婚。
寻常人家若能得皇上指婚,就已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这次给她指婚的夫婿,还是身有战功的皇子。
她若当真抗旨不尊,便是直接扫了皇家颜面,必然会使得天威震怒,不仅是她一人,只怕首辅府通家老小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所以就算是心中再不忿,待宫中内监来府上宣子的时候,许之蘅还是换了身得体的衣裳,笑得恬静淡然,仪态端方跪匍在地上谢恩。
那白面无须的内监,将那道圣旨交到她手上,笑眯了眼睛,揣着手呵身恭维道,“晋王殿下可是人中龙凤,许大姑娘今后做了他的晋王妃,所谓是前程无量,前程无量呐……”
许之蘅一副荣幸至极的样子,朝身侧的红绡摆了摆手,红绡福至心灵,立即将个份量不小的荷包端给那内监,“能得晋王殿下如此佳婿,实在是臣女之幸,内监务必要向皇上转达臣女的感恩之情。”
内监不动声色,将那荷包揣入袖中,“许大姑娘行事如此妥帖,洒家指望着您今后多多照应。”
许之蘅笑着说“哪里哪里”。
可待那内监一走。
回到蘅芜苑的瞬间。
许之蘅就变了脸色。
她没好气地踏入房中,潦草的将发髻上的钗镮尽数扯落,一股脑全都扔在了妆屉上,直接四仰八叉躺回榻上,她眸光望着天花板,心中不由升起些悲凉。
完了。
今后竟要与谢昭珩那样的混账歹人共度余生,这辈子终究是完了。
想也知道同他过日子,那必然是大眼瞪小眼,后宅终日鸡犬不宁。
“姑娘,晋王殿下现在外头,想要求见。”
此时,黄眉揣着心尖,进屋禀报。
“不见!”
“让他滚!”
这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量甚高,气势仿若要掀翻屋顶。
就连侯在蘅芜苑外的谢昭珩与萧建自然也听到了。
萧建心头猛然漏跳几拍,是暗吞了好口唾沫。
这许大姑娘也实在是个生猛的,上次她就让主子生等了大半天,现下更是将主子拒之门外。
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怠慢?
人生少有的几次碰壁,几乎都在蘅芜苑这处了。
怕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可难得的是,主子对许大姑娘的宽容与耐性总是格外多,现在也是,只微蹙了蹙眉头,轻道了句,“罢了,她现正在气头上,比过年要杀的猪还难按,只怕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待明日再来吧。”
谢昭珩就这么接连不断来了八日。
可都被许之蘅拒之门外。
他也没恼。
期间只将流水般的东西,往蘅芜苑送。
其实许之蘅以往订婚时,也曾收到过不少肖宏业与冉修杰送的礼品,那些物件大多华贵,她却说不上来特别喜欢,可到了谢昭珩这儿,或许是以往二人相处过段时间,他对自己也更了解几分,出手之物大多能精准命中她的喜好。
甚至有几样,落在旁人眼中,或许都觉得无法理解。
就像有一次,他命人送来盒薇草做的糕点。
黄眉将其端到她身前时,话语中隐隐有些不平。
“晋王殿下怎能将这东西送来糊弄姑娘呢?”
“这薇草乃是最最低劣之物,无甚稀奇,漫山遍野长得到处都是,寻常的百姓人家都是不屑入口的,只有那些贫苦到活不下去的,才用来果腹充饥。”
许之蘅却只笑笑,捻起块糕点放入口中。
糕点的配方显然改良过,虽还是苦涩的底味,却多了几分馥郁回甘的香甜。
那些物件她自然都收下了。
毕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权当是他报了以前的救命之恩。
直到第十三天。
酉时三刻,在这个谢昭珩固定求见的时间点,许之蘅一如既往察觉到婢女进来,将手中书页又翻过去一页,眼皮子也没掀,依旧懒懒道,“不见不见,今日还是不见,让他走。”
红绡抿唇笑笑,将手中的银耳羹端放在桌面,“姑娘误会了,晋王殿下估摸着是有事耽误了,今日没来,奴婢是来给姑娘送羹汤的。”???
没来?
呵,这才几天呐,这就放弃了?装都不装了?
还以为他多么幡然悔悟,多么情深意重呢。
就这?还来求婚?
许之蘅眼底浮现出些讥诮。
丝毫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又抬手翻了页书。
缺席一日,或许可以说是被公务耽误了。
可后来接连好几天,谢昭珩都没来。
许之蘅嘴上不说,可每日接近酉时三刻时,眸光总是不自觉瞥向院门口,情绪也会有些微躁动。
红绡到底心思细腻些,捕捉到了主子这些微的在意,于是便命小厮去晋王府打探了番,而后又禀告到许之蘅处。
“实在不是晋王殿下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前阵子皇上外派殿下去冀州整顿军务了,想必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哦。
原来竟是如此。
许之蘅得知之后,心中到底好受了些,嘴上却还在逞强,“无需去特意探问这些,他不来就不来,我还巴不得他不来呢。”
此言一出,红绡与黄眉对视一眼,纷纷莞尔一笑。
其实这门婚事木已成舟,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她们都能看出姑娘是一门心思待嫁的,或许心中还有这些烦闷,可由这几日眼见她的态度,便知姑娘对晋王或许也并非全然无心。
闲着也是闲着。
许之蘅打算寻闺蜜们小聚。
可许曼去京郊农庄查账去了。
孔春由母亲带着去三清观上香。
肖云舒不知为何迷上了作画,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研习画作,只道画作收尾阶段,不得分心,改日再约。
许之蘅无奈之下,只能揉揉旺财的狗脑袋,仰天长叹一声,“未曾想现在竟只有你能陪在我身边。”
旺财乖巧地“嗷呜”回应了声。
她最终决定带着旺财出门——遛狗。
在桃源村时,家犬都是散养着的,漫山遍野地跑,许之蘅朝院里朝山上嚎一嗓子,旺财听到了就知道自己回家,偶尔还会逮只兔子回来。
入京之后,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反倒成了奢望。
可无论如何,一人一狗始终在一起便好。
遛狗这活儿以往是小厮干的。
且前阵子因这瑞王的那档子事儿,许之蘅将旺财由晋王府带回家后,也不敢让它去街上乱转悠,所以算起来,旺财已经足足有月余都未曾外出溜达了。
眼见许之蘅取来狗绳,立即欢欣雀跃摇着尾巴上前,显得极其兴奋,甚至在套上狗绳后,还异常乖巧站到狗嘴套旁,示意她将其戴上。
要知道它以前可是最讨厌戴嘴套的。
“乖,好狗。”
许之蘅揉揉它咧笑吐舌的脸。
难得今日是个艳阳天。
许之蘅决定走远些,牵着旺财去朱雀大街上转悠转悠,顺便挑选些礼品,送给即将成亲的肖宏业与何泠音,顺便再给外祖父买坛桂花酿。
在整个采买的过程中,旺财都很乖,只兴奋地围着许之蘅身前身后地转悠,也就算在路上撞上一两只灵提挑衅时,它也不恼,只懒懒衔它们一眼。
不时嗅嗅这里,闻闻那里。
许之蘅入店采买时,它就乖乖被黄眉牵着侯在外头。
此时走在路上,旺财站在卖烧饼的小摊前不动了,戴着嘴套张不开嘴,只呜呜咽咽着,眼巴巴的望着主人。
许之蘅福至心灵,让红绡掏出几文钱买了个刚出锅的鲜肉烧饼,然后又蹲下身,解开旺财的嘴套,将那烧饼递上去,眼见它嗷呜一口将其吞下,许之蘅只笑道。
“慢些吃,也不怕烫着。”
“待会儿呐,带你去吃方记的鸡腿。”
旺财好似听懂了般,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更欢了。
路过金缕阁,许之蘅想着进去看看首饰。
谁知前脚刚走没多会儿。
瑞王府的车架后脚就到了。
瑞王路过此处,特意来接个获宠的貌美姬妾回家。
隔着窗帷,一眼就看到了旺财——这只咬伤了他,却没有得到任何惩戒的恶狗。
这便是撞上了。
他知这是许之蘅的爱犬。
且近来父皇又将此女指婚给了死对头晋王。
不管这仅仅只是巧合。
还是晋王刻意斡旋的结果。
总之现在,首辅许承望这个瑞王以往一直想拉拢之人,这个在朝堂几乎是砥柱之臣般的存在,已经彻彻底底与晋王的利益绑定在一起。
虽说乾坤未定,可这如何能让瑞王不气?
这便是在旧恨的基础上,又添了新仇。
瑞王好不容易寻到时机,自然是要报复回去。
未免那些嘴碎的御史弹劾,他自然不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许之蘅这个首辅嫡长女如何,可寻那只狗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去,将那只畜生宰了。”
第63章
许之蘅出门向来不喜欢带太多人。
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那无疑于同时得罪了首辅许家、镇国公府肖家以及晋王府。
红绡跟在身侧。
黄眉奉命去另家商铺取东西了。
只有个平日里遛狗的小厮侯在外头。
一切都发生得很迅速。
瑞王身侧的侍卫奉命后,二话不说就抽刀,直直挥向旺财,小厮见状立即上前阻拦,却被掀翻在地,手臂当下就折了,疼得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刀起。
刀落。
由瑞王下令,到扬长而去。
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许之蘅听得外头一阵骚动,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由金缕坊急急出来已为时已晚。
场面甚为血腥惨烈。
坊门前有片硕大的暗红色的血泊,旺财的尸身静静躺在粘稠的血浆中,犬首与身体完全分离,落在不远处,原本琥珀色的光亮瞳孔,已彻底阴翳,蓬松的尾巴垂落成僵硬的弧度。
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
吓得不少路人纷纷躲避,由金缕坊走出来的世家贵女们,更是花容失色……就连红绡与取货回来的黄眉,立时也怔愣当场。
“姑娘,别看了,呜呜呜……”
红绡当下就痛哭出声,拽着主子的袖子呜咽着请求。
遛狗小厮捂着受伤的手臂,跪匍在地上,颤颤巍巍说着些什么。
许之蘅却全然听不进去。
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股寒意由尾椎直窜天灵盖。
心脏恍若被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眼前世界被扭曲成模糊的色块,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显然是没办法接受眼前这幕,好似神魂都抽离而出,只剩具颤抖的躯壳崩溃当场。
最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意识在现实与梦魇的夹缝中反复浮沉。
夕阳下一人一犬的温馨剪影、失去至亲时被舔舐干净的眼泪、境遇好转后的饱餐餍足……与染血的寒刃、黯淡的兽瞳、猩红蔓延的地面……这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交错、闪回着。
许之蘅剧烈喘息,只觉胸口被震得生疼。
她猛然睁开眼,凄厉唤了声,“旺财!”
映入眼帘的,是满面关切的肖文珍与孔春。
肖文珍掖掖眼角的泪珠,“蘅儿,整整三日过去,你终于醒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醒来就要找旺财,贵子,还不快将它牵上来?”
还是那个围观专门负责遛狗的小厮,牵了只大黄犬上来。
它无论是体型、毛发、嘴鼻的形状……都与旺财别无二般。
许之蘅见了,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
苍白的脸上闪过些莫名,“……旺财没死?”
孔春立即凑上来,“蘅娘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旺财不是好好的就站在你眼前吗?你必然也是同我一样,闻了金缕坊的异域熏香被魇住了,我有次回去也发梦发了好几天呢……”
许之蘅愈发迷惘,她抬起指尖轻按按太阳穴,当下并未说些什么,只涩着嗓子道,“或是如此……”
许之蘅眼中莫名涌上些泪意,嗓子发痒剧烈咳嗽了两声,眼见她们个个面带担忧之色凑上前来,帮她抚背的抚背,递水的递水,她只勉力扯起嘴角笑笑。
“我无事的。”
“有粥么?我想喝粥。”
——
暮色如墨泼染苍穹。
远处戍楼的号角声呜咽着沉入夜色。
军帐中火把明灭,映出将士们卸甲理剑的交错剪影。
阵风吹过,帷幔微微掀起。
个黑影卫无声窜入,将封密信恭敬奉送至谢昭珩身前。
谢昭珩将其接过,缓缓展开信纸,脸色神色愈发凝重,最终指尖蓄揉捏成一团,眸底翻涌出的灼烧的怒火,语气中裹着冰碴,“谢昭翼,他好得很……”
“备马,本王要立即回京。”
萧建立即上前,出言阻止,“殿下何必急于这一时,虽说军中事务已经处理完毕,可现在天色已晚,夜行伤身……”
终究是没劝住。
一柱香后。
满地霜华的月色中,青色披风猎猎展开如夜枭羽翼,哒哒的马蹄声震碎夜幕,溅起的碎石在月光下划出圆弧,谢昭珩伏身紧贴马背,与那匹黢黑的战马腾跃起伏,宛若与黑夜融为一体。
冀州与京城相隔并不远。
中途在驿站换了匹马,翌日午后就抵达了京城。
晋王府。
许之蘅已经在侯着他了。
母亲与孔春善意的谎言,自然骗不了她。
那只狗虽说长得与旺财几乎一摸一样,性情也同样温和,甚至那小厮也教会了些只有旺财才知道的指令……可它终究不是旺财。
旺财已经死了。
是瑞王杀了它。
她必要给它报仇。
让瑞王付出应有的代价。
若真说起来,当初在桃源村时,她便已有瑞王结仇。
若非因瑞王派人追捕,或许刘瘪三就不会有时机做恶,丁叔或许也就不会死……既然瑞王将她所在意的东西一件件毁去,那她也必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瑞王是天潢贵胄。
杀只狗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而她终究只是个朝臣之女,单凭自己的力量,又如何才能扳倒他?
既然独木难□□便只能借势而为。
现下谢昭翼最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坐上那把龙椅,登临大宝,成为权倾天下的九五至尊。
那便让他尝尝黄粱梦碎的滋味。
***
晋王府外。
个相貌英朗的男人勒紧缰绳,掀起长腿由那匹四蹄健硕的骏马上翻腾而下,经过整夜的奔波,谢昭珩的氅衣上已染上尘灰,眉锋凝着千里寒雾,眸中的血丝也如蛛网缠结。
原想着立即吩咐下人备好热水,待沐浴过后再考虑其他,可听得许之蘅主动前来,他将手中缰绳抛给门房小厮,就阔步往前厅而去。
菱形的雕花窗棂漏入些晚秋的暖阳。
她一身素白的裙裾,就那么静然坐在金丝楠木官帽椅上,散光的眼神遥遥望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阵风刮过,鬓边玉簪轻晃,纱幔随风轻扬。
仅仅隔远望见秋阳中的轮廓。
这不到半月间,她竟更清瘦三分。
听见他的脚步声,此女扩散着的瞳孔才逐渐聚焦。
她悠悠撑着椅臂站起身来,并未关切他一路风尘仆仆,也没有心疼他连夜赶路,更没有半句嘘寒问暖。
她的面容莹白如玉,没有施任何粉黛,却透着十足的冷艳,身周萦绕着疏离孤绝的气息。
“让我做皇后,我就嫁给你。”
“否则,我就想办法上山做姑子,以死逼皇上收回指婚的成命。”
瑞王当街砍伤旺财,以及肖文珍爱女心切,命人在全城搜寻与旺财形貌相当的狗犬……近期京中发生的所有事,都躲不开谢昭珩埋下的眼线。
而以他对许之蘅的了解,不管肖文珍寻来的狗与旺财多像,她都是绝不可能混淆、错认的。
所以现下听她说这番话,谢昭珩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想以此报复瑞王?”
其实不肖她说,谢昭珩也是要对付瑞王的。
只是他远远没想到的是,许之蘅因为旺财的死,而选择与他联手,甚至她想得更长远些。
毕竟谢昭珩现在只是想着怎么获封太子。
她倒好,甚至跳过太子妃,直接越到皇后的位置。
不愧是他中意的女人。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是将瑞王除之而后快的。”
谢昭珩言语微顿。他现在对那把龙椅虽有了十之七八的把握,可他向来是个稳妥之人,不想轻易把话说定,只道,“你今后既做了我王妃,今后自然要与我比肩共立……”
许之蘅却听不进去这些。
冰冷打断他的话语。
“我只做皇后。”
“你今后若办不到,我自然还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走,退一万步讲,皇上现在正值壮年,皇后幽禁翊坤宫形同虚设,三个月后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而我年轻貌美,出身高贵,未必就不能……”???
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早就想好了退路,如若他这处不成器,就要迅速调转过头走进宫选秀的路子、去攻略父皇?凭着父皇对她的好印象……确是极有可能获宠的!
难道今后要眼睁睁看着她依偎在父皇怀中?
难道他这个皇子,以后给她这个宠妃请安?
谢昭珩只觉气血翻涌,一股无名火由心间升起,直直窜上天灵盖,眼尾因为怒气愈发猩红,手掌捏紧成拳,破有些气急败坏道。
“我答应你!”
“就让你以后当皇后!”
“本王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必让你当上,行了吧?!”
第64章
“我答应你!”
“就让你以后当皇后!”
“本王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必让你当上,行了吧?!”
得到他的回应,许之蘅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毕竟比起去同个与自己父亲差不多年龄的男人虚与委蛇,谢昭珩至少年轻些,且二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她自认为也算摸清楚了他的脾性。
且若好好利用谢昭珩对自己的旧情与愧疚,这辈子总不至太难过。
“那你我今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今后若有何用得上臣女的地方,晋王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既将话说定,许之蘅也不乐意在此处多待。
只随意道了句,“那臣女这就告辞了。”???
才将将说了几句话,这竟就要走?
这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哪儿有半分熨贴的样子?
今后就算如愿让她做了皇后,岂不是得踩到他这个皇上头上来?
谢昭珩心中有些烦闷,只觉必要好好教教她“夫为妻纲”的道理!
可也不知为何,他这么个在外头威风凛凛的皇子,在她面前却莫名凶不起来,原想说几句重话,可话都到了嘴边,却又转变成了吞吞吐吐的嗫嚅。
“……不如去旺财埋骨之地看看?”
“我已命人将那处修缮好了,再买些它素日爱吃的吃食?”
提起旺财,许之蘅被压下的那股泪意又涌了上来。
她沉默一阵,终究是点头应了,但却不愿与谢昭珩同乘一架马车,只让他在前头带路。
眼见她答应,谢昭珩也顾不上休息,只在车架上小憩了会儿,在路上行了没多久,行至京郊,顿停在了个山清水秀之地。
此处千嶂凝翠,碧水若绸。
地势高阔,远远望去,还能在望见远处的三清观。
有个荒草凄凄覆盖的小小孤丘,墓冢呈莲花状,修得甚为讲究,青碑而立,秋风刮得细草簌簌,似在呜咽以往那些摇尾相迎的时光。
许之蘅立时就流下两行清泪。
她掏出巾帕,仔细擦拭着那块墓碑。
“旺财,都怪我,都是我没看好你。我就不该带你出门遛弯,更不该将你由晋王府接回来……以往你跟着我吃糠咽菜,如今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你今年才将将一岁出头……呜呜呜……”
这些呜咽断断续续由喉中挣出,被林中的北风撕成碎片。
谢昭珩想起那条大黄犬,心中不由有些涩然。
听到她的哭泣,感慨愈甚。
他并不太会安慰人,只知她现在情绪不好,此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容易殃及池鱼。
以往在桃源村时,她撞见村中邻居偷了家中的两只鸡,气得,撵着那人追着骂,生生在门外骂了两个时辰,又依依不饶让人赔了相应的银钱,这才作罢。
谢昭珩看不过去她泪流满面,递上前块巾帕,许之蘅并没想太多,顺手接过,胡乱擦擦脸上的泪渍,又恢复了些以往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此生与瑞王誓不两立!”
许之蘅咬牙切齿,忿忿说出这句话,而后又鼓着哭红了的眼睛,扭头望向谢昭珩,“我问你,如若你当上太子,做了皇帝,会让瑞王付出何种代价?”
皇位之争,不是赢,就是死。
不过通常来讲,大多是褫夺身份,通家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五千里。
可谢昭珩抬眸眼看了眼许之蘅脸色,担心她觉得此等处罚不够,只轻道了句,“通家老小,一个不留,杀无赦。”??
许之蘅被他阴狠的语气微微吓到,刚要冲出的哭声忽就卡在喉中,唇瓣哆嗦着张了张。她确实恨瑞王,可他的家人却并未得罪她……可涉及皇权争斗,或就是这么你死我活。
她拎得清轻重。
所以此时也是吞了口唾沫,狠狠道,“那也是他活该!”
阵山风刮来,谢昭珩将身上的氅衣解了,迎风招展轻披在她身上,趁着系带的功夫,顺势将她揽进了些,低声安慰。
“别哭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此仇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罢了。”
许之蘅闷声应了句“嗯”。
可是这后知后觉的,又觉得二人这姿态有些过于亲昵,心中只觉有些别扭,不禁扯住氅衣上的系带,扭过身子自己系上,颇有戏嫌弃道。
“离我远些。”
“赶路赶得身上臭哄哄的。”?
她真真是没良心透了。
也不想想他究竟是为了谁,才这么急慌慌赶回来。
谢昭珩无奈叹了口气。
可没法子,他不能恼,只能万事担待着,只忍不住提示道。
“你在我面前耍耍小性便也罢了,若当着外人的面,多少也得装装相……尤其过几日就父皇寿辰,你我此等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妻,可是双双要出席的,你多少收敛些…”
“要你说?”
“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么?”
许之蘅睁圆了微红的眼睛,嘴中不满嘟囔两句。
……
此情此景,倒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
站在不远处的萧建与红绡见了,不约而同都抿嘴偷笑,他们都还以为主子的这门婚事或许会另外有些变数,可现在看来,已是稳如泰山。
五日后。
蘅芜苑。
今日乃皇上四十八岁寿辰。
许之蘅头次以未来晋王妃的身份参加宫宴,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熹微天光时,婢女们就捧来茉莉花露给她擦拭面颊,轻施粉黛,淡画娥眉,西域的胭脂抹在面颊上,形成寒春的绯云。
织金云锦在小叶紫檀木的屏风上缓缓展开,许之蘅伸出纤细的手臂,穿过金丝绣就的缠枝万福气纹广袖,发髻上堆珍叠翠,随风轻颤。
一番装扮后,肖文珍牵着女儿的手缓缓转了一圈,心中甚为满意,然而后又不放心的嘱咐,“蘅儿,你父亲是不该贸然接受皇上指婚,如今木已成舟,眼瞅是没有什么回寰的余地了,你就算心中再不满,今日也务必要将戏做全了,莫要让旁人瞧出这些龃龉。”
许之蘅点点头,轻应了声,“母亲放心,女儿省得的。”
许家老小都要入宫赴宴。
许之珠自然也要去。
她以往常以未来太子妃自居,如今太子乍然被废,她难免会遭受些冷嘲热讽,起初心中还有些不忿,还指望着太子能东山再起,可自从退婚后,太子在幽禁时就迫不及待迎娶了她的好闺蜜查令慧,没过几天更是传出查令慧生怀有孕的消息……
许之珠便什么都懂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消沉下来。
她并非是个蠢笨之人,晓得今后没了未来夫家做依仗,只有母家给她兜底,而在许家内宅中,肖文珍是家世高贵、执掌内宅的主母;岚姨娘又是父亲新宠,刚生儿子没几年。
而生母娟姨娘这头,色衰而爱迟,父亲这几年已经不大将她放在心上了,可好在她还有个胞兄,所以这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就算退过一次婚,以她现在的家世门第,只要不乱折腾,嫁给寻常勋贵那也是不难的。
至于与嫡长姐许之蘅,以往确有过些龃龉,可自从有此她帮自己喝退那些嘲笑她退婚的贵女后,许之珠那股与她处处针锋相对的心思也就淡了。
“长姐”两个字也知道喊了。
平日遇见了也晓得请安了。
就像只爪子被磨平了的猫。
此时许家四口凑在一起,整整齐齐坐在殿中右侧。
在外人眼中,倒着实很有些相亲相爱的和谐氛围。
满汉全席铺满长席,燕窝熊掌,鱼翅熊掌,热气腾腾的香味混着龙涎香,久久萦绕不散。编钟笙乐响起,数十名舞姬踏歌而入,广袖翻飞间,脚踝上的银铃伴着舞步叮咚作响,歌姬们嘴中吟唱着的,是为皇上寿诞新编的千秋岁引。
金碧辉煌的殿宇中,歌声清越,尽显皇家的威严与昌盛。
或是上了些年纪,皇上愈发喜欢热闹,今日兴致也很高。
那些戍边与外放的皇子,今日也都入京了。就连废太子也获得恩准,与身怀大肚的查令慧坐在阶下,只不过瞧那座次,已是远离了政治的权力中心。
皇上放眼望去,在已成年的皇子中,也就晋王直到现在都还未成亲了,他将眸光落在晋王与许之蘅身上打了几个转转,只觉二人格外登对,心中愈发满意。
不由心生出些好奇来。
“你们两个娃娃究竟是怎么回事?朕只听坊间传许大姑娘在以往流落乡野时,你们二人因缘际会有过一段纠葛,似还成过亲?”
“不如今日和朕好好唠唠,说说前因后果?”
寿宴上气氛正好。
瑞王也借着调笑,落井下石。
“父皇,儿臣倒是听说了……”
“据说是晋王当时身负重伤,濒临死境,许大姑娘心善施手相救,倾尽家财为他治病,谁知晋王伤愈之后,拍拍屁股竟就走了……”
皇上唬下脸,“哦?竟是如此?”
“许大姑娘,这可是*实情?如果晋王若当真是个如此丧良心的,朕今日必给你做主!”
许之蘅心中有些丧气。
这事儿早不说、晚不说,怎么偏偏要等她和谢昭珩订婚了之后才说?但凡眼前情景发生在订婚之前,她或许就因为咽不下以往那口气,将那些旧事尽数吐露,让皇上给她讨个公道。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们两个是拴在一条身上的蚂蚱。
谢昭珩丢了人,那就是她自己丢了人。
且许之蘅就算心里再恼谢昭珩,可瑞王又算得上哪根葱?她岂会让这么个杀狗凶手如愿?
她现在只柔柔浅浅笑笑。
先是故过娇羞抬眸望谢昭珩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头。
“晋王殿下才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圣上问起这桩事,倒让臣女有些腆然。”
“……其实臣女当初是看晋王殿下生得俊俏,所以才施以援手,后来在与晋王殿下相处的过程中,因着他品性高洁,才华横溢,臣女才心生了些爱慕之意,后来殿下伤愈,臣女又只是低微民女,自知高攀不上,不敢耽误殿下前程,主动让他离开的。”
这寥寥几句之间,就将二人的过往讲明白了。
不仅将自己塑造成了个善良纯洁、知进退识大理的贤德形象,且也并没抹黑谢昭珩,话里话外都是夸。
话说到最后,许之蘅还不忘填补了句。
“要不还得是龙生龙,凤生凤呢。”
“晋王殿下若非遗传了皇上的英明神武,生得这般相貌非凡,谁乐意管他死活,臣女才搭理他哩!”
这番话,实实在在让皇上龙颜大悦。
其实他自然知道这女娃娃多少有些哄自己开心的意味,可奈何她这话说得讨巧,嘴也甜得很,皇上原本威严的眸光瞬间和煦,眉眼舒展如新月,爽声大笑。
“好,好得很。”
“许承望,你真真生了个好女儿!”
第65章
“好,好得很。”
“许承望,你真真生了个好女儿!”
许承望笑笑,道了声“皇上谬赞”。
其实在许之蘅刚回家时,许承望也曾担心过此女乡野长大,性子必定是被养差了,上不了台面,可后来也是她自己争气,每次当众出场都没出过差错。
其实官至高位,要紧的反而是旁的东西。
譬如说夫妻恩爱,儿女孝顺,家庭合睦,家风严正。
许承望对目前内宅中的状况很满意,珠儿也安生了,鸿儿也很上进,肖文珍身为主母也算得上是不偏不倚,娟姨娘管家理事也不闹腾,蘅儿也被配给了晋王……无一不顺。
许承望眼见话茬由自家挪开,他又不禁想起件要事,扭过对许之蘅交代。
“为给皇上祈福,待会儿所有贵女都要乘船去御心湖上放长明灯,而你身为未来晋王妃,自是应当首当其冲,待会儿务必要好好表现,莫要出半分差错。”
许之蘅闻言的当下就开始发怵,不由低声说道,“父亲,女儿怕水……为此将蘅芜苑的池子都填了大半,此事您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就不敢靠水太近,更莫说要泛舟湖上了……”
肖文珍也在旁蹙着眉头道,“蘅儿这毛病,一个不好可是要昏阙的,不如还是由你去同掌管此事的内监说一声,只道女儿身体不适,该推也就推了。”
许承望脸上的笑容丝毫不见,眸光却骤然沉冷。
“今日可是皇上寿诞,旁的世家贵女都要去湖上放灯祈福,单单就蘅儿不去,落在旁人眼中像什么话?蘅儿莫怕,那御心湖瞧着宽泛,实则水浅得很,也就膝盖深罢了,且每条船上还配备了宫女,我们有都还在岸上看着,保准出不了岔子。”……
许之蘅心有点点凉。
所以在父亲眼中,通家的脸面,终究是要比她的安危要重要,可他的话也有些道理,若此时此刻她搞特殊,之前好不容易给旁人留下的好印象,指不定就要大打折扣,那瑞王指不定就要借此大做文章。
她今后可是要做皇后的人。
从现在开始,就要处处都谨言慎行。
且父亲作为一家自主都不愿开口帮她陈情,她也不愿母亲夹在中间为难,不如去找谢昭珩……可许之蘅遥遥看他一眼,又按下了心思。
现在的情况是骑虎难下,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在记忆中她从来都没做过船,试试,指不定可以呢?
“许大姑娘,您请上这条船。”
随着宫婢向前引路摊手,许之蘅心中愈发忐忑。
好在上船的地方,是汪浅滩,与以往在桃源村打水的那条浅溪相差无几,所以许之蘅现在倒也并不怵,她捂着胸口,深呼吸一口,伸出指尖搭在了床上宫娥的掌中,踏上了那条小船。
许之蘅颤颤巍巍坐在船厢中,根本就不敢睁眼。
可自从划水声响起,她就开始害怕。
船板吱吱呀呀的声音仿若骨头错位的脆响,她手指紧紧扣着身侧的木栏,指节用力到发白,那海藻咸腥的味道呛得人发慌,她只觉呼吸都跟着船身晃得失重。
船上的宫娥一直站在外头观望水况,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船划到了固定位置,宫娥才弯身入了船舱,夜色昏沉,她并未看出许之蘅的异样,而是笑吟吟道。
“劳驾许大姑娘出舱,将祈福灯放至河面。”
“您与瑞王妃身份贵重,所以船只也行得离岸最远,那祈福灯也最大最华贵最鲜艳,待待会儿祈福灯尽数放出去,飘在湖面上星星点点,可好看哩……”
许之蘅暗吞口唾沫,脸色愈发苍白,只扯扯嘴角,伸手探向宫娥,“这位掌事姑姑…可否搀我一把……”
湖面上漂浮起盏盏河灯,各式各样的灯盏托着豆大烛火,在粼粼潋滟波面上晃动着颤巍巍的光晕,与夜空中的星河相互映照,形成了副起绝美旖丽的景象。
皇帝被其他朝臣们簇拥着,一同站在高台上观赏着此等夜景,耳旁传来歌姬的靡靡之音,秋风习习吹来,别有一番惬意。此时不禁有人感叹,“今年这巧宗是谁想出来的,竟让贵女们去河面上放灯?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们,裙角翩跹立在船头双手合十祈福,配上这星河豆灯,何止一个美字了得。”
谢昭珩闻言,眸光骤然一紧。
他俗务万千,自然不会对今日诞辰上的流程事事上心,原还以为那些贵女们是去贵妃宫中说话,谁知竟是去放河灯了?!
许之蘅那见水就晕的毛病,她哪里放得了河灯?
谢昭珩捏紧负在身后的手掌,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起来,正想派人去查探查探她的情况,谁知此时水面上遥遥传来落水声,而后个宫娥的高声呼救就由秋风顺入了众人耳中。
“快来人!”
“许大姑娘落水了!”
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夜色被割裂出道凌厉的虚影,个人犹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扎入墨色湖水中,有那眼尖的瞧真切了,不由惊呼道,“…晋王殿下跳下去了……”
这忽如其来的消息,使得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随着皇帝下令救人,人群也开始骚动。
许承望也有些始料不及,面上却还算得上镇定,安抚着身侧的肖文珍,“怎么多人,不会出事的……”
肖文珍当下也顾不上粉饰太平,直接哭出声来,“不会出事?已是初冬,这么大冷的天跌入湖中你说不会出事?蘅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她今日若有的三长两短,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罢,便只急急往岸边而去。
镇国公府的人也立马紧跟上前。
另头。
冉修杰亦是心急如焚,解开身上的氅衣,就也预备着跳湖救人,却被肃国公夫妇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低声在他耳旁焦急劝道。
“许大姑娘如今自有晋王为她操心!轮得到你慌?且方才在席上你没听见吗?那许大姑娘流落乡野时就已对晋王情根深种,当初无奈分开的,现在是破镜重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碧人……”
“儿啊,你莫要钻牛角尖。你如今已同国子监祭酒的嫡长孙女订婚,若是现在下水去救许大姑娘,落在旁人眼中像什么话?”
这些话冉修杰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天气这么冷。
御心湖这么大。
那晋王虽已经跳湖襄救,可若是没寻见人呢?难道要眼睁睁瞧着蘅娘落水,见死不救?他们二人那些过往孰真孰假,他也并不在意,他只真真切切关心着她的安危。
人命当前。
冉修杰也顾不上许多。
用力挣开父母的禁锢,随后也跃入湖中。
——
原来溺水是这样的感觉。
身上翟重的礼服,直直将许之蘅拖着往下拽,浑浊的湖水灌入眼耳口鼻中,她努力向上仰望,只觉在流水波动中,星星点点的湖面与夜空,碎裂成无数快流动的玻璃。
呼吸不了。
窒息的感觉迎面而来。
许之蘅手脚并用,划水到已经没了力气。
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只听得水面上扑腾出了炸裂的水花。
许之蘅艰难抬眼望去,竟是谢昭珩。
他俯身坠入水中的姿态,好似柄锋锐的利剑。
深绯色的衣袍在水流中鼓胀如帆,他直直向她游来,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那力道甚紧,好似要将她由死神的齿缝中生扒出来。
许之蘅睫毛轻颤,眼皮沉重,即将缓缓合上,谢昭珩想也不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直将唇瓣凑上去,细碎气泡由相触的唇角溢出,将氧气狠狠压入她的肺叶中。
四周漂浮的水藻缠绕。
水流将二人的衣袍缠叠。
这窒息的冷感,忽就变成了令人晕眩的悸动与震颤。
——
是梦。
她身上的锦缎裙摆如垂死的水母翻涌。
腥咸的河水灌入耳鼻中,许之蘅只觉呼吸不上来,她掀起眼睫,透过光斑如破碎的水面,用稚嫩的声音极力呼救着,“……救我…”
“父亲……”
许之蘅在浸透犯寒水的记忆中绞缠着,意识逐渐由浓稠的黑暗中逐渐清明,双脚一蹬,伴随这凄厉的呼救声转醒过来,“父亲,救我!”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亲友们尽数都围了过来。
许承望听得女儿呼唤,立即凑上前,“蘅儿,没事了没事了,父亲在这儿……”
可许之蘅却觉得那股窒息的感觉迎面而来,下意识往后避了避,众人只当她是应激,倒也没有多想。
肖文珍双手合十,连声道了几句“阿弥陀佛”。
“多亏晋王殿下,多亏菩萨保佑……你们去给各府以及冉世子说一声,只道蘅儿醒了。蘅儿,你感受如何?可还有何不适……”
“母亲莫要担心,我已经无事了。”
许之蘅淡白着脸摇摇头,语顿了顿后,只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与父亲说说话……”
肖文珍虽觉得有些奇怪,可当下也随着众人暂且出去了。
许承望坐在塌前的绣凳上,只当她还在为宫中发生的事生气,免不了温声解释两句,“蘅儿勿怪父亲,当时确是我为了顾全大局,确有些思虑不周,这次是委屈你了,好在皇上得知你身体不适还坚持登船放灯,对你大加赞赏,不仅宣了道抚旨,还命内监送来许多滋补之物,这段时间你只管好好养着……”
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欣慰。
许之蘅却半分都感觉不到欢愉。
“其实在父亲心里,若能得到皇上赞誉,博得美名,就算搭上女儿这条命也无甚要紧,是么?”
自知道身世真相的那天起,许之蘅就一直好奇:
丁叔为什么瞒她瞒了这么久?
什么迟迟不让她认祖归宗?
可由着这场落水,许之蘅忽就全都记起来了。
五岁那年,父亲带着她与许之鸿共同泛舟湖上游玩,此时一阵妖风刮过,她与许之鸿双双掉入水中。
她当时在水中扑腾着,声声呼唤着“父亲,救我。”
可许承望却拂开她小小的手臂,伸手去勾飘在远方的许之鸿,“先救鸿儿!他是我们许家的男丁!”
然而就在这几息之间,许之鸿被救上去了。
而许之蘅却越飘越远。
正逢天降暴雨,船只飘摇,许承望未免整船人都在风暴当中丧命,只得在船夫的说服下,将还溺在河中的她弃之不顾,调转船头……
丁叔那时候必是望见了这幕。
他看见了父亲心狠手辣、偏心自私,所以他好不容易将许之蘅救上岸后,只当是首辅不要这个女儿了,更不敢告知她实情。
所以许家根本没有人要害她。
娟姨娘也没有那样的胆子。
从头到尾,都是许承望这个做父亲冷酷无情。
“父亲十三年前就已舍弃过我一次。”
“今夜,又抛却了我。”
“其实我这个女儿,于您来说便就是可有可无的,是么?”
第66章
自从这夜过后,许之蘅与父亲的关系就冷了下来。
虽说许承望也解释了几句,但她心里清楚那些都不过是虚言,刚回京对父亲的那股子热络,骤然消失殆尽。
只平日里规矩不少,倒也还是一如以往去请安,羹汤也照常送,却已不是亲手做的了。
偶尔迎面撞上,许之蘅甚至觉得有些尴尬。
与其这么在首辅府中相处别扭相处着。
还不如赶紧嫁去晋王府。
对此肖文珍是一百个赞成的。
她原还对谢昭珩颇有微词,可自那日下水救了蘅儿后,她就对这个未来女婿转变了态度。
肖文珍自然察觉到了女儿与许承望之间的龃龉,可既然许之蘅不愿说,那她也不会主动去问,只觉女儿早日嫁去晋王府也好。
毕竟女儿已经退过一次婚。
再经不起折腾了。
这门婚事,早定早好。
谢昭珩自那夜后就发了高热。
许之蘅知道了后,略有些别扭埋冤几句,“我浸在水里那么久都没无碍,他倒是倒下了,身子骨这般弱……”
肖文珍笑着抬手戳她的额间,“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晋王殿下是为了谁才高热的,去,将这羹汤送去晋王府,再去塌前好好照应着,不准失了体统。”
许之蘅嘴上不耐。
可真正瞧见谢昭珩一脸病色躺在榻上,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别扭着温声安慰了番。
谢昭珩其实并无大碍,不过就是有些鼻塞,可敏锐捕捉到这番温情后,干脆顺势扮弱哼哼两声,倒惹得许之蘅姿态软了不少。
二人关系又缓和了许多。
三个月后。
皇上对外颁布了道旨意,大意是立储关乎涉及根本,晋王德才兼备,功绩斐然,立为太子。
而瑞王则需即日起启程前往封地。
若无宣召,不得入京。
至此谢昭珩由晋王府搬入东宫。
许之蘅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她虽然觉得仅仅只是被贬封地,有些便宜了瑞王,可她也清楚想要彻底搬到一个王爷,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倒也算沉得下气。
孔春与栾辛的婚事,是靠近年前的冬日里办的。作为由桃源村一同入京的手帕交,成亲前夜,许之蘅特意来孔府,陪孔春呆了一晚。
其实作为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外出夜宿实在有些于礼不合,在她将此事承送到父亲面前时,许承望蹙着眉头就直接回绝。
可后来听得许之蘅不冷不淡解释了两句,许承望终究还是破天荒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女儿本就不在自己身边长大,又因落水之事,对自己心生龃龉,若还拘着她,二人今后只怕会愈发生分。
其实就算女儿心中有怨有愤,可只要她还姓许,明面上还认他这个父亲,那她就还是自己的女儿。
待今上驾崩,谢昭珩继位登基,他许承望就还是妥妥的国丈。至于其他无关紧要之事,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孔府。
明日就要出嫁,可孔春心中却还有些发怯,嘤嘤哭了好一会儿。
“蘅娘,你是不知栾辛那日来府上提亲,袍角都还沾着血,据说是刚从昭狱审了犯人来的,那凶相,我父亲都不敢跟他搭话,只战战兢兢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又一直忙于公务,压根没见过几次……”
“蘅娘,你现在可是太子妃了,按照身份理应是压他那皇城司指挥使一头的吧?今后我若受了委屈,想要和离,你可务必要帮着我。”
许之蘅笑着点头应下,“你将心放到肚子里,就算我不是太子妃,只是以前那个乡村农女,栾辛他若敢对你不好,我也必会想法子为你周全。”
孔春听她这么说,稍稍安心了些。
二人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孔春忽心生出些感慨,凑近挽住许之蘅胳膊,将头放在她肩上靠了靠。
若在半年前,孔春做梦都想不到,二人会有此番境遇。那时她还只是个胆怯的商户之女,而入京之后历练颇多,人也变得开朗大方了些,明日竟就要出嫁了。
而蘅娘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起初她只是个至亲刚逝、无依无靠的孤女,后来摇身一变成了首辅府的嫡长女,现在又成了太子妃,今后地位更是贵不可及……
更是由个目不识丁的爽利女子。
逐渐蜕变成了可以识文断字、出口成章落落大方、仪态端方的贵女。
其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孔春这个微时并行而来的手帕交才晓得,蘅娘有这股劲头在,今后就算是做一国之母,想必也能将前朝、后宫的事物打理得样样妥当。
就算在感情上微微生了些波澜,可由结果来看,却是极好的。
“栾辛于我而言,仅仅是个陌生人,我不知他脾性究竟如何,更不知今后应当如何跟他相处……明日嫁去栾家后,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而蘅娘你就不一样了。”
“你曾与晋王有过一段前缘,虽说他确实心思深沉,可你们到底知根知底,且或许就是因为短暂分开,他才愈发认清楚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由他能为你跳湖救人来看,他是极其爱重你的。你们这也算得上是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许之蘅轻握着她的手,沉默一阵。
她确实能感受到谢昭珩对她的上心。
可今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寻常的勋贵子弟,三妻四妾那是常有的事,更遑论是天潢贵胄?
现在就已经有不少朝臣,同皇帝上书说要给谢昭珩多纳几名侧妃,好在皇帝不欲插手太子的内宅之事,并不予理会。
……可若当真到了那日,她这个未来太子妃也不能抗旨不尊。
不过这些棘手之事,许之蘅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无需拿出来与孔春说,免得让她多生焦虑。
二人许久没有夜话,难免想要多说几句,直到婢女在外头敲窗,提示说明天便是大喜之日,不好起得太迟。
她们这才抱被睡去。
翌日。
许之蘅陪孔春起了个大早,帮着在旁梳妆打扮、料理周遭的些细枝末节之事,而作为“娘家人”之一,自然随着送嫁队伍,亲自将人送入了栾家。
刚刚风寒痊愈的谢昭珩竟也来了。
他斜斜倚这廊下的朱柱,裹紧狐裘的动作,优雅地像一帧褪色的古画,面色还有些冷白,仿若被初冬的微风吹散了血色。
今日世家贵族们大多都来了。
在外人面前,未婚的夫妻总要装装样子,许之蘅盈盈笑着上前,请了挑不出错处的福安。
扭过身后,待待旁人瞧不见了,许之蘅的才没好声好气道,“病好全了么就出来走动,没得待会儿让母亲瞧见了,又数落我没照顾好你……”
二人虽达成了统一战线,可平日里许之蘅还是不太爱搭理他,就算是去晋王府探病,许多时候也只是撂下药膳就走,说起话来也常是冷嘲热讽。
可谢昭珩却咂摸出些她态度开始松动。
她是个需要顺毛捋的性子,他想着需得乘胜追击,所以就算再不喜人多,今日也移驾过来凑热闹,权当是给她那个手帕交面子。
“孤与你也即将大婚,便想着来瞧瞧,看新郎官成亲当日还有何需注意之处……主要是想再多看你几眼…”
平日里那么色厉内荏之人,放低姿态后,语气软和起来,莫名让人听了觉得熨帖。
俗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屡屡这般,倒让许之蘅不好冰冷太过。
“那你方才在观礼时可听见了?人家栾指挥使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就直说此生绝不纳二美……要不说还是阿春有福气……”
谢昭珩轻挑眉尾。
回想起方才二人拜堂的那幕,好像是她那个爱哭的手帕交,在红盖头下流泪了,栾辛或是瞧见那滴泪渍,晓得她心中的担忧,所以才当着众人的面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他唇角牵起极淡的笑意,混不在意道了声,“这就算是她有福气了?不纳二美有何稀奇的,孤也不打算纳。”
许之蘅心跳漏空一拍。
神色怪异地抬眼望他。
此时倒也并未将这话当真,只当他只是顺嘴这么一说,毕竟他今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家中有王位要继承,三宫六院里头必然会广纳美人,岂有单独守着她一个人的道理。
所以自这门婚事落定之日起,许之蘅心中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给她妻位该有的尊荣就行,至于其他的,她大可不放在心上,二人就这么着相敬如宾一世,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她已有钱有权,有地位有威望,已是心满意足了。
谢昭珩却不晓得她心里的想头。
只朝她凑近了,压下长睫,眼底有细碎光尘簌簌落下,言语很是温润。
“所以蘅娘无须艳羡旁人。”
“须知你天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