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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穗迁

作者:木子成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穗的指尖刚触到对岸泥土,周遭白光便骤然收敛,像被狂风卷走的棉絮。马灯昏黄的光晕里,漫山玉兰正静静舒展,有的鼓着青苞,有的绽着雪瓣,露水在灯影里滚成碎银,顺着花瓣坠入泥土,悄无声息。


    她摸向怀中笔记本,封皮“玉兰谢了,春还在”七个字突然发烫,烫得像忘忧街石屋灶膛里的烙铁。这温度让她想起初遇周禾的那天,对方递来的烤红薯也是这样,烫得人指尖发颤,心里却暖烘烘的。


    坡上石碑爬满常春藤,藤叶间缠着红绳,红得与腕间那根不差分毫。李穗蹲下身,指尖插进湿土,凉意在指缝间游走,忽然明白那些牵挂从不是累赘——溪边捞平安扣时的泥,石屋老婆婆纳鞋底的线,忘忧街青石板上的刻字,早就在心里扎了根,该种在能看见的地方。


    她撕下笔记本最后一页,周禾画的玉兰旁写着“等你一起看花开”,字迹被水洇得发皱。李穗将发间那片紫花地丁干花夹进画里,埋进碑旁土里,拍土的动作像小时候埋玻璃弹珠般认真:“我替你看了花,替你走了路。”


    培土时,花锄木柄“承”字被掌心汗浸得发亮。她想起周建国挑担的肩膀,少年画花的树枝,月白衫子姑娘攥玉佩的指节——原来终点从不是结束,是把别人的牵挂接过来,当成自己的根。


    跟着马灯往坡下走,每株玉兰苗旁都放着物件:磨亮的铜哨,纳了一半的鞋底,缺角的粗瓷碗,还有半块玉佩,与周禾那半块严丝合缝,拼合处缠着红绳,红得刺目。雾气里人影绰绰,挑花担的,梳辫子的,埋烤红薯的,周禾站在最前株玉兰下,捧着写“新程”的笔记本,校服上玉兰图案在灯影里微微晃动。


    李穗想迈步,脚下却像灌了铅。石屋“起点”匾额在暮色里泛着光,桌上油灯旁压着张纸,天幕机械体字迹透着陌生暖意:【最终任务完成。观测对象李穗,已理解“执念不是枷锁,是养分”,获得脱离资格。】


    “脱离?”她摩挲腕间红绳,绳结处线头松了些。这一路的温度太过真实——石屋柴火烫过指尖,灰兔子送的地丁带着清苦,周禾画纸的糙感,比现实里出租屋的白墙更实在。


    忽然,周遭开始震颤。玉兰花瓣簌簌坠落,像被狂风撕扯的雪;雾气里的人影渐渐透明,周禾的轮廓淡成水墨画;石屋木桌出现裂痕,油灯火苗歪歪扭扭,随时会熄灭。


    没有老者,没有叮嘱,只有天幕字迹在闪烁。李穗攥紧胸前铜牌,玉佩贴着心口发烫,她想抓住什么,却发现手指穿过了马灯的光晕——这世界在碎。


    “轰”的一声,背后传来巨响。她被一股巨力掀翻,重重撞在石碑上,花锄脱手飞出,在空中断成两截。剧痛从脊背炸开,李穗咳着血抬头,看见常春藤正从石碑上剥离,红绳寸寸断裂,腕间那根突然勒紧,像要嵌进骨头里。


    视线开始模糊,玉兰花香变成铁锈味。她看见忘忧街青石板在脚下碎裂,石屋老婆婆的棉线缠上脖颈,周禾的笔记本燃成灰烬。那些温暖的、疼痛的、牵挂的,都在分崩离析。


    “任务完成。”机械音从虚空传来,冷得像冰,“检测到观测对象意识稳定,启动世界跳转程序。”


    李穗想喊周禾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黑暗涌上来时,她最后看见的是石碑上未刻的字,像无数没说出口的告别。


    再次睁眼,腥咸的风灌进鼻腔。李穗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码头木板上,身下木板吱呀作响,远处轮船鸣笛震得耳膜发疼。她摸向脊背,伤口消失了,腕间红绳却还在,只是红得更深,像浸了血。


    胸前铜牌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她低头看,棉布衫上没有玉兰花瓣,只有几处盐渍,像是被海水泡过。


    天幕悬浮在头顶,机械体字迹换了内容:【新任务世界:民国十七年,沪上码头。主线任务:探明绣娘苏晚执念根源。任务提示:等待是最沉的锚。】


    没有引路人,没有花锄,只有咸风卷着海腥味,拍打着码头上的麻袋堆。李穗站起身,木板在脚下晃得厉害,远处穿长衫的男人、戴毡帽的小贩、攥手帕的女人都行色匆匆,没人看她一眼,仿佛她本就该在这里。


    她摸向怀里,笔记本还在,只是最后一页的画消失了,空白纸页上印着行新字:“归家路藏在执念尽头。”字迹是她自己的,却想不起何时写的。


    风突然掀起衣角,李穗看见码头上坐着个穿月白布衫的姑娘,膝头竹绷上绣着半朵栀子,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姑娘腕间缠着红绳,绳结与她的一模一样。


    “等谁呢?”李穗走过去,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


    姑娘抬头,眼里蒙着水汽:“等阿远。他说回来时,会带南边的栀子苗。”她指尖的针在布上顿了顿,扎出个极小的洞,“三年了,信上总说‘快了’。”


    李穗的目光落在绷子边缘,那里绣着半只蝴蝶,翅膀金线已有些发黑。她忽然想起玉兰坡上那些物件,想起石碑旁的红绳,想起天幕那句“等待是最沉的锚”——这便是她要解的结。


    远处轮船又鸣了声笛,惊飞的海鸟掠过天幕。李穗攥紧腕间红绳,绳结勒得皮肤发疼。归家的念头像根针,扎得心口发酸,可她知道,得先帮眼前人把那只蝴蝶绣完。


    她在姑娘身边坐下,咸风里混着淡淡的栀子香。或许解开这执念时,就能看清下条路了,她想。木板在脚下轻轻晃动,像条载着牵挂的船,正往不知名的远方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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