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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赴程

作者:木子成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光漫过膝盖时,李穗突然听见灰兔子的叫声。她回头看见那团毛茸茸的影子蹲在茅草屋门口,红眼睛亮得像两颗火星,嘴里叼着片紫花地丁,正是初见时送她的那种。


    “你不跟我走?”她蹲下身,兔子把花放在她鞋尖,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转身蹦进茅草屋。李穗刚要追,屋顶的茅草突然像潮水般涌下来,将小屋裹成个巨大的草团,紧接着“轰”的一声,草团在白光里炸开,化作漫天飞絮,像极了周禾画里的玉兰花瓣。


    飞絮中站着个身影,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是卖花的老汉。他肩上的扁担还在,竹筐里的玉兰花却开得比初见时艳,花瓣上的露水滚下来,落在地上变成细碎的光。


    “周禾?”李穗的声音发颤。老汉摘下草帽,露出张年轻些的脸,眉眼间的轮廓和画里的女生渐渐重合,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像被风刻上去的。


    “不是周禾。”他笑起来,眼角的纹挤成个温暖的圈,“我是她爹,周建国。”


    李穗愣住了。笔记本里没提过周禾的父亲,只在最后几页潦草地写过“爹又在咳血”。她看着老汉肩上的扁担,突然想起周禾画过幅素描,画里的男人挑着花担,背景是南方的青石板路,落款写着“爹的花能开遍整条街”。


    “这世界要碎了。”周建国往竹筐里添了把飞絮,“阿禾那丫头,总说没跟你好好道别,把自己困在这儿不肯走。我挑着花担找了她三年,今天才算见着亮。”他抓起把花瓣往空中撒,飞絮落下来,在李穗脚边拼出条路,尽头是扇木门,门楣上挂着块匾,写着“下一程”。


    “她走了?”李穗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纸页好像比刚才沉了些。


    “走了。”周建国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你把玉佩攥那么紧,她看见了,知道你没忘,就肯走了。”他指了指李穗的手,那枚合欢玉不知何时渗出层薄汗,红绳被浸得发亮,“这玉是我给她娘打的,后来她娘走了,就留给阿禾做念想。她说要送个重要的人,原来就是你。”


    风突然卷着飞絮往木门涌,周建国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水打湿的墨痕。他把扁担往肩上送了送,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我跟她说过,好花不等人,好话也一样。她偏不信,非要在这儿耗着——现在好了,你们俩都明白了,我也能歇着了。”


    “您……”李穗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周建国的蓝布衫渐渐化作飞絮,竹筐里的玉兰花一朵朵飘进白光,花瓣上的纹路在她眼前展开,变成周禾笔记本里的字迹:“李穗,谢谢你来。”


    木门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涌出的光比外面柔和,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李穗抬脚要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周建国最后的声音,带着挑担人特有的爽朗:“记着,花谢了明年还开,人错过了,可没下辈子的花期!”


    这句话撞在心上时,白光突然变得粘稠,像掉进了灌满温水的缸。李穗的意识开始发沉,怀里的笔记本和玉佩烫得像两块烙铁,她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摸到片滑腻的光。耳边的风声渐渐变成水流声,夹杂着些模糊的对话——


    “这姑娘眼神亮了,不像刚进来时发懵。”


    “周禾那丫头也算没白等,把执念化成了渡人的桥。”


    “下一程该去哪个世界?我赌是老北平,看她那股韧劲,像极了当年拉黄包车的……”


    声音越来越远,李穗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她最后想起的,是周禾消失前的笑容,和周建国挑着花担转身的背影,两个身影在白光里渐渐重合,像幅没画完的画,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触到片冰凉的木棱。李穗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块青石板上,额头抵着道门槛,门楣上的“下一程”三个字已经褪色,边缘爬满了青苔。


    怀里的笔记本和玉佩还在,只是笔记本的封皮多了行新字:“玉兰谢了,春还在。”字迹娟秀,是周禾的笔体,却比笔记本里的字多了几分舒展,像终于松了口气。


    她扶着门框站起来,看见眼前是条长街,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的店铺挂着褪色的幌子,风一吹“哗啦”响,像谁在摇着旧铃铛。街角的老槐树底下,蹲着个穿短打的少年,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露出颗小虎牙——


    “你可算醒了。”少年咧嘴笑,手里的树枝往地上指了指,“我画了三圈,你再不醒,就得画第四圈了。”


    李穗低头看见地上的圈,突然想起周建国说的“花谢了明年还开”,又想起周禾最后的那句“替我好好看”。她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这是哪儿?”她问。


    “忘忧街。”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听说是些放不下的人待的地方。”他往街尾努了努嘴,“我在等个人,等了三年,他们说她今天会来。”


    李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街尾的雾气里隐约有个身影,提着盏灯笼,灯笼上的图案模糊不清,却让她想起那片白灯笼林。她突然明白,所谓的下一程,从来不是逃离,而是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继续往前走。


    少年已经蹲回树下,继续画他的圈。李穗往街尾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少年的树枝在地上划出的,不是圈,是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


    风掠过长街,卷起地上的花瓣——不知是从哪个世界飘来的,落在她的发间,像个温柔的提醒。她笑了笑,攥紧手里的玉佩,往雾气里的身影走去,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一步是一步,像极了周建国挑担时的稳健,也像极了自己数着步子走向山坳时的坚定。


    意识彻底清晰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叠在一起,像在说:别怕,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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