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合一)
萧沐一路强忍着身体不适, 直到押送完辰国皇帝,回到藩邸后,才神经一松,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 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呛出来似的,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之前压抑得太久, 他细白的脖颈已经近乎晕出血色来。
他的视线都咳得模糊,恍惚看见案几上的茶盏,便脚步踉跄地上前, 胡乱揭开盖碗就开始猛灌,茶水已经凉了,冰冷刺骨的茶水滚过咽喉, 压下喉咙间的燥意,但好歹是止住了咳,他便无力地沿着案几跌坐在地上喘气。
可身体受到凉意的刺激, 没多久又闷闷地咳嗽起来。
萧沐心头叹气,这具身体的经脉还是不够强韧, 但跟从前比起来已经好太多了,竟然能承住他三成修为而没有爆体而亡,所以一时高兴就没收住手,一连打了一个多时辰的仗,早已超过身体能够负担的极限,看样子得“病”上几天了。
萧沐有点郁闷,如果要御剑飞驰到千里之外, 一个时辰又怎么够?更何况据他所知, 殷离如今已经打进宁川了, 有时候海东青送一次信,都要翌日才能回来。
这段时间他的灵体经常陪在殷离身边,知道对方至少要打下边境十数座城镇,保证大渝再无后顾之忧,殷离才会收手。
如果他的身子还是这样弱,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去见阿离?
他已经有些不甘心以灵体的状态与殷离相见了,只能看不能碰,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跟殷离说话,想碰到对方,越来越想。
这种渴望如此迫切,时时刻刻占据着他的思绪。
茗瑞闻声赶来,就看见萧沐正抱膝坐在地上,脑袋埋在交叠的双臂间,正有一下没一下,闷闷地咳嗽。
他连忙上前把人搀起:“世子爷,地上凉,快起来。”
萧沐被搀扶起来后,视线还没聚焦,口中被塞入一颗药丸,不一会,又被喂下一口热水。
暖意渐渐温润到了心口上,好半天后萧沐才长出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茗瑞看他面色苍白,一面服侍他休息,一面道:“世子爷您先歇着,我去给您找大夫,再把老王爷喊来。”
他正要走,却被萧沐扯了一下袖子。
萧沐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却还是强打精神,虚弱地道:“父亲太忙,就不要打扰他了,我睡一会就好……”
辰国皇帝及其一众将领都成了阶下囚,还有三十万战俘要安排,此时的永宁城上下比战前还要忙碌。
老王爷作为统帅,更是不得闲。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后拉着茗瑞衣袖的手一松,垂落在床榻边。
茗瑞见状,心头一紧,忙把萧沐的胳膊塞回被褥里,急急转身出门去请大夫了。
*
萧沐这一觉就睡了三天三夜,他好像在战场上把这个身体所有的能量都耗空了似的,累得不行。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自己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军医跟茗瑞还在他本就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眼花。
老王爷更是急得团团转,即便军务繁忙也放不下萧沐,干脆连中军大帐也不去了,把所有的公务都拿回藩邸处理。
听说萧沐终于醒来,老王爷三步并做两步从隔壁办公的屋子蹿过来,人还没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喊:“沐儿!”
萧沐正被茗瑞扶起身,靠在靠枕上,视线中看见萧衍急匆匆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好些了没?”说完又扭头对军医道:“给沐儿看过了吗?”
萧沐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军医对老王爷恭敬道:“王爷不必忧心,世子爷只是劳累过度,我再开一幅补气的方子,将养两日便好了。”
萧衍这才松口气,连连点头,“这场战确实累着沐儿了,你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管。”
老王爷说时,目光慈爱无比,伸手摸了摸萧沐的额发,“你知道吗?他们辰国的战俘私底下都在传,说咱们大渝有战神庇佑,跟咱们大渝为敌,是自寻死路!”
萧衍说着说着,深吸了口气,看着萧沐眼中充满骄傲,“咱们家历代被大渝的百姓奉为战神,但爹爹知道那都是虚名,只有你,才是真的战神。”
萧衍说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边境得以太平,咱们萧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
萧沐看着萧衍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眶却是红红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热,他的手被萧衍握着,对方粗糙厚重的掌心传来温热。
萧沐的指腹有些迟疑地落在老王爷的手背上,“父亲,我……”
这声“父亲”让萧衍眸子不由一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沐儿,你能再喊我一声爹爹吗?你小时候都是这么喊的。”
萧衍说时垂下眼睑,有些失落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道:“戍守边疆的将领无诏不能回京,爹爹这么多年没回家,你都快忘了爹爹了,见了我也生疏。”他说时叹了口气,“这都是爹爹不好,但我还是想,能不能再听你喊一声……”
萧沐看着萧衍满是渴望又显出几分委屈的眼神,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爹爹。”
他说出这个词时,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是儿时的他被萧衍抱着往空中抛,高高地抛上去,落下时又被萧衍稳稳地接住。
他笑得咯咯咯,稚嫩的声音喊着:“爹爹,爹爹!”
他的视线忽高忽低,面前是萧衍灿烂的笑脸,对方的眼尾都笑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随后画面又一闪,是小小的他被萧衍牵着,走在报国寺一眼望不到头的登山阶梯上,阳光从山顶播撒下来,将身前父亲高大巍峨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些仿佛亲身经历过的画面,令他有些忡怔。
萧衍听了这一声爹爹,忽地就咧开嘴笑了,连连应声,“诶!”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地发颤,眼角亦有泪花闪烁。
萧衍哽咽了一下,“你好好歇着,爹爹去给你炖只老山参,保管……”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军医微叹,“王爷,世子爷虚不受补,老山参吃不得。”
萧衍憨笑了一下,“好好,听大夫的。”
萧沐听见军医这句,思索片刻后暗暗下了决心,既然能承受他三成的修为,那么他的这副身子也是时候好好休整一番了。
他想了想道:“爹爹,虽然这一仗打完了,但我还活着的事,暂且不要告知陛下。”
萧衍点点头,“爹爹知道,这件事说小不小,还是你自己去向陛下解释的好,你别担心,届时爹爹请旨回京复命,亲自陪你去。”
萧沐闻言心里一暖,点点头后,对萧衍郑重其事道:“爹爹,我想闭关。”
*
盛京朝堂上,隆景帝让人当众念了北境送来的军报。
听见北辰皇帝被俘虏,朝堂寂静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哗然与欣喜之声。
隆景帝龙颜大悦,“好!不愧是萧衍啊!”
有官员立刻奉承道:“我大渝自开国以来便与辰国纷争不断,从来都是势均力敌,保持微妙平衡。如今咱们竟俘虏了他们的皇帝!这样大的胜仗可是前所未有,实乃陛下洪福齐天,泽被大渝!”
这一句引来众人纷纷附和,奉承之言不绝于耳。
唯云阳明一反常态,不仅默不作声,那阴沉沉的眸底流露出些微的震惊与愠怒之色。
怎么可能?
他分明安排军需官给镇北军下了药,传回来的消息也都称镇北军喝了井水上吐下泻,战斗力锐减。
怎么可能取得大捷?
难不成……萧衍早就已经防备他了吗?想到这他愤愤地捏了捏拳头。
好一个萧衍!故意跟兵部隐瞒军情!
尽管他的表情一闪即逝,却还是落在了张栋之眼里。
只见张栋之突然朗声道:“咱们大渝打了天大的胜仗,何等幸事,可阁老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呐?”
云阳明和张栋之的目光一触,旋即脸色一改,扬起笑来,“张大人说笑,这么大的好消息我自然欢欣至极。”他说时,话锋一转,“可是当务之急,咱们是不是该商讨这羁押在北境的战俘该如何处置才好?”
有人立即接话道:“让他们用城池来换!”
“对!咱们不仅要讨回高祖时被他们占了的漠北六州,还要让他们割地赔款,岁贡称臣!”
此话一出,相同的声音此起彼伏,朝臣们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即出了这口恶气。
皇帝闻言脸上也露出愉悦的表情。
唯独张栋之面色微沉,出列后对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曾任职鸿胪寺,与辰国人打过交道。他们当今这位皇帝,虽然刚愎自用,但性子倨傲刚烈,且在出征前就已经立了戴王为继承人,想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臣恐怕……他们不会同意割地,更不可能称臣。”
皇帝闻言笑容不由淡了些。
有人瞥见皇帝的眼色,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哼笑一声,“皇帝都在我们手里了,不同意又如何?难道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皇帝被枭首吗?”
这一仗像是给了朝堂莫大的信心,一些平日里常言以和为贵的文官都纷纷附和起来。
张栋之厉声制止:“不可,历朝被枭首的都是亡国之君,而如今辰国国力强盛,如若此时杀了他们的皇帝,戴王当即继位,从此辰国人同仇敌忾,与我朝结下血仇,滔天民意之下,边境恐再无宁日。”
张栋之这一而再再而三泼冷水的行为叫许多人看不下去,纷纷出言指责道:“张栋之,你一再阻拦,是何居心!”
“难不成你想就这样放过他们?!”
“你这是怕了辰国不成!”
张栋之皱眉,“我何有此意?”他说时,连忙躬身对皇帝道:“当年明英宗亲征被虏,明代宗即刻继位,拒绝割地赔款,瓦剌未从中讨到半点好处,最后不得不把明英宗放了。”
“臣以为,这样的国家不会轻易屈服,唯有趁他们大败,伤筋动骨尚无力回防之时,继续把他们的边防重镇一一拿下,打到他们无险可守,门户洞开,从此只能仰赖我朝鼻息。”
有人即刻嗤之以鼻,“张大人的意思,我们这仗还得接着打了?”
“笑话,他们皇帝都在我们手里了,还打什么!”
立刻有户部官员以劳民伤财为由驳斥:“张大人怕是在礼部待久了,不知这打起仗来对国力是何等消耗?”
眼看着朝堂又要吵起来,隆景帝微微蹙眉,抬手制止了争论,他瞥一眼挑起了话头却又一言不发的云阳明,“阁老以为应当如何?”
云阳明一直垂着眼做昏昏欲睡状,听见这句才撩起眼皮,眸底一转,浅笑了一声:“臣以为,张大人说得不错。”
这一句令皇帝与张栋之同时皱起眉。
隆景帝眯着眼狐疑看向云阳明,思忖片刻后道:“发函与辰国,叫他们归还漠北六州,并割让边境十八城,岁供称臣!否则便将他们的一国之主枭首示众。另传令萧衍,暂且看押战俘于北境,待辰国答复再做决策。”
张栋之闻言,想通其中的关窍后不由在心头啧了一声,不愧是云阳明,把陛下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
知道此时皇帝已经明着与云家对着干了,云阳明便故意说这话,叫陛下反其道而行,但最终还是达成了目的。
只是这老家伙到底意欲何为?想激怒辰国吗?但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栋之百思不得其解,本来还想再劝阻一二,却见皇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并下令退朝。
皇帝已颁布的御令不可轻易废止,得想想其他办法,他只得按捺下心头不安,眼看着云阳明状似从容地走出了大殿。
云阳明面色沉沉地回府,一路赶到书房后,从暗格中翻找出许多书信便往火盆里丢。
他苍老的眼睛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思绪翻腾。
萧衍……殷离……
他越想越觉不对劲。
就算萧衍用兵如神,可根据以往与辰国交战的战绩来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一战就把四十万大军打败并俘虏敌国的皇帝吧?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是什么。
但他有预感,这一切都是个局,而他可能已经在局中了。保险起见,他得先把所有与辰国有关的证据统统销毁。
这么想着,他立刻喊来了暗卫,下令道:“跟北边有联系的那些人,都一并处理了,务必做到不留痕迹。”
他说时,又思索了片刻,镇北军铜墙铁壁渗透不进去,他想给辰国皇帝送信怕是不容易。
只能借人之手了。
他说时,提笔写了封信,递给暗卫:“陛下会派人去北境给萧衍送封赏以及给战俘颁布招降令,你把这封信交给纳降的陆大人,叫他务必亲手交给辰国皇帝。”
暗卫接过信,垂首称是后闪身离开。
……
……
宁川城营房内。
殷离与一众将领围着沙盘商议着。
有将领兴高采烈地道:“没想老王爷一战把他们皇帝都俘虏了!真是痛快!”
“萧老王爷真是用兵入神啊!”
殷离沉默不语,眼尾却洋溢着笑,一旁的蓝袍将领见了,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我看,是某位神仙庇佑吧。”说时还用手肘耸了耸殷离的胳膊。
殷离唇角的笑意终于压不住,咧嘴笑开来。
众人见状,打趣般齐声长长地“哦~”了一声,“不愧是咱们殿下的家眷啊,就是不同凡响!”
还有人调笑道:“这算不算神仙眷侣?”
“当然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啦!”众人异口同声,继续笑着打趣。
“真是羡煞旁人呐!”
殷离见众人笑得没个样,清了清嗓子,指着沙盘故作严肃道:“好了,先说正事。”
“是!”众人陆续收敛了笑意,还有人又捂嘴偷笑了一下,才又聊起军务来。
有将领托腮道:“皇帝都捉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收兵了?”
“对啊,咱们还打什么?”
却见殷离盯着沙盘微微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众人闻言正面露疑惑,却在此时,斥候传来消息:“陛下命辰国割地赔款,岁贡称臣,被他们的戴王……拒绝了。”
众将纷纷诧异不已,“这……他们不要自家皇帝的命了?”
唯有殷离面色平常,轻声道:“果然。”
“皇帝没了可以再立,一旦岁贡称臣,国家的脊梁就被打没了,别说他们不会同意,换做是我也不可能答应。”
听见殷离这句,众将纷纷沉默不语。
“皇帝没了可以再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最多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口,也就是殿下胆子大,就这么说出来了。
蓝袍将领转移话题,“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却见殷离看着沙盘,淡定自信地一笑:“他们不服气,就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
回到住所,殷离刚刚踏入房门,就轻笑了一下。
“小神仙。”
他说时坐在榻边把靴子褪了,“你天天跟着我,永宁很闲吗?该不会打完了仗后,你成日都在睡大觉吧?”
他刚说出口,就感觉那影子似乎退远了些,他连忙堆起笑脸:“我错了,开玩笑的,你别走。”
他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挥挥手,“你过来点嘛。”
萧沐看着殷离,上前两步站在对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实体,但殷离好像就是能看见他似的,他一走过去,殷离就仰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方向,好像跟他对视。
“小呆子。”殷离笑着虚空做出个环抱的姿势,还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我可能……还不能回永宁,你会不会怪我?”
萧沐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殷离的脸颊上虚虚地扫了一下,“我知道。”
“其实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尽管知道殷离听不见,但萧沐还是想告诉他一声:“我要闭关了,等我出关,就能亲自来见你。”
回头会让海东青把我闭关的消息捎给你的,他想着。
殷离虚虚地将头埋在他怀里,喟叹了声:“我已经向永宁请援军了,有了镇北军的支援,我会打得很快的,你等我。”
萧沐虚虚地搂过殷离的肩,垂首将下巴搁在他的额顶,“嗯。”
眼见时辰快到了,他只得依依不舍地道:“我走了……阿离。”
殷离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仰着头,仿佛是知道萧沐要做什么似的,缓缓闭上眼前,深切地感应着唇瓣上若有似乎的轻触。
……
……
永宁郊外的战俘营。
一名红袍官员双手捧着一道圣旨,跟随狱卒来到一座牢门前。
狱卒将牢门打开,里头一位身着华服的帝王,正闭目盘坐在潦草灰败的灰墙下,听见铁门打开的动静,撩起眼皮。
他的双腕与双脚都被镣铐锁着,见了来人,只觑了一眼,又不以为意地将双眼阖上。
“臣奉旨宣读招降令,辰国皇帝,接旨吧。”
帝王轻哼一声,大喇喇地屈起一腿,将手腕搁在膝盖上,一幅睥睨姿态。
官员看他一眼,兀自宣读了圣旨。
辰国皇帝听完圣旨,搁在膝盖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将圣旨收起后,官员又回头看一眼狱卒,挥挥手道:“本官尚有皇上口谕要宣读,你等不便旁听,等先退下吧。”
狱卒们互望一眼,没有多想,纷纷退了出去。
辰国皇帝疑惑地眯眼看向那官员,见对方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从袖间抽出一张字条,递到皇帝手中,并压低了声音道:“云大人等您的回信。”
皇帝挑了一下眉,打开信一目十行扫过,须臾后眸底一动,冷笑了一声:“你大动干戈跑一趟,就为了这事?”
他将信纸丢在一旁,森冷道:“那他大可放心,朕对扳倒他没有兴趣。”
他说时,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不如说,朕挺希望看见,你们这位主子还能给贵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朕拭目以待。”
云阳明这种将家族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人,又身居高位,说不定将来会动摇渝国根基,他又何乐而不为,为什么要揭穿呢?
那官员瞥一眼皇帝,躬身行礼道:“我知道了,定将您的话带到。”话落,便转身离开了大牢。
辰国皇帝望着高高的狱窗,狭小的窗子透出一片湛蓝的天空,一只鹰隼划破天幕,发出高亢的鸣啼。
……
……
三个月后,远在天边的辰国大都城郊大营。
士兵们欢呼雀跃,正举着酒坛庆祝着什么,唯有殷离独自一人穿过人群,一跃翻身而上马背,身后的将领提着酒壶追着他跑:“殿下,这刚打了胜仗,您去哪啊?!”
殷离头也不回,扬声道:“回永宁!”他说时提起马鞭一挥,伴着一声鸣啼,马蹄高高扬起,落地后疯狂跑起来。
徒留将领呆立原地,望着那道嫣红的披风随风扬起,逐渐消失在远处,半晌,他无奈轻笑了一下,“真是连片刻也等不了啊。”
*
又五日后,永宁的藩邸后院上空传来一声震响。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仆役一惊,握着笤帚的手都抖了抖,扭头望去,见封闭了三个月的房门轰地一声被一阵狂风冲开,随后便见一道白色人影从房中走出来,衣摆与发丝被风吹得纷乱。
“世子……爷?”
却见萧沐提着剑,垂首看了眼掌心涌动的肉眼可见的灵流,忽然扬了扬唇角,随后并指一挥,剑锋刺啦一声自动出鞘,横亘在半空中。
仆役感到周遭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气流在院中涌动着,似水流又像是微风,但似乎比空气厚重得多,明明不可见,但在掠过皮肤时,却能隐约感觉到如流水般的触感。
他不由诧异得瞪大了眼,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定跟世子爷有关系,而且这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下一瞬,便见萧沐纵身一跃,脚尖轻飘飘地落在剑背上,随后蹭地一声,人影化作一道疾光飞驰向高空,甚至因为速度太快,传来一声破空的音爆声。
仆役呆呆地看着那道影子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蓝色光尾,眨眼消失在天边,良久后才倒抽了口气喃喃道:“……世子爷这是……飞升了?”
第72章 (二合一)
磅礴的灵流托起追光在空中疾驰着, 萧沐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流像是潮水一般倾泻而出,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干燥的海绵,或者是干涸的沙漠,正不断汲取着他体内的灵力。
灵气刚刚释放时像是压缩到极致的蓝色液体, 包裹着剑身, 给御剑提供动力, 之后弥散进空气中, 一波一波如涟漪般稀释开来,直至随风飘散,彻底融入环境里。
所过之处, 在他的灵气灌溉下,路边的嫩草探出了头,含苞的花朵即刻绽放, 惊起的鸟群鸣叫着,跟随着他飞驰。
草地上,树林中, 不断有小动物钻出巢穴,仰头望着空中那道蓝色的流星。
这种负担极其巨大,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原本干涸的河床无法载舟,但萧沐凭一己之力填满了河水,一路上他飞驰到哪,哪里便灌满了充沛的灵气。
然而萧沐全然不在意这种消耗,只心急如焚地想看见那个人。
不知道阿离如今在哪了?萧沐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个大洞似地呼呼地往外灌灵力,他满心满眼只想快点看到殷离。
最后一次用离魂术时, 他在沙盘上看见殷离画出的行军路线, 也不知道现在殷离打到哪了, 会不会已经打到大都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担心,按照这样的消耗速度,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么远的地方。
他眉心微微拧起,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加速疾驰而去,黄昏的夜空爆出一声轰鸣。
*
殷离日夜不停地整整跑了五天五夜,几乎没有合眼,若不是马匹扛不住,他几乎不肯停下来休息。
这日傍晚,他途径一处湖泊,把马栓在树干上。马匹垂首在湖边饮水,他自己则找了一片小山包的背风处升起篝火来,虽然风大,但好在是夏季,倒不太冷。
火苗升起,他扭头向黄昏的天边望去,见遥遥的连绵山脉此起彼伏,快要到大渝境内了。
他太累了,直接就仰面倒在草地上,并习惯性地掏出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虽然那股雪松香已经淡得快要闻不见了,但还是令殷离感到心安,不一会便昏昏欲睡。
他闭着眼睛低声喃喃道:“小呆子,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再有三天,不,两天就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知睡过去多久,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极速的轰鸣声。
殷离猛然睁眼,警觉地闻声望去。
挂满星空的漆黑夜幕上,一道亮蓝色的光束如流星一般从远处驶来,划破了夜空。
只见那流星速度极快,不过眨眼功夫便飞驰着掠过他的头顶,携起一阵狂风,向北方驶去。
那是什么?
殷离噌地一下坐起身来,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心脏没来由地砰砰跳得极快。
他很确定那不是流星,因为那光芒飞得不算太高,甚至一闪而过时,隐约能看见一个渺小而模糊的人影。
……人影?
他脑海内忽地灵光一闪,低呼一声:“小神仙?”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中闪过,殷离便生出了某种隐约的,说不上来的感应,仿佛在告诉他,那就是萧沐,就是他的小神仙。
他当即扯着嗓子高喊:“小呆子!”
然而那道光芒飞驰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那光团就只剩下一个小点。
殷离顿时急了,忙转头牵马,一跃而上马背急急地追上去。
可他哪里知道,御剑的速度比鹰还快,马匹又哪里追得上?眼看着那个小点越来越小,就要从视线中消失,他终于忍不住望着那道光点怒喝:“小呆子,你给我回来!”
可光点仍旧越来越远,殷离有些丧气地放慢了速度,可当他再次抬头望去时,却见那个只有萤火般大的小点似乎停住了,竟然悬停在半空忽明忽灭。
殷离眼前一亮,一扬马鞭疾驰而上,一想到要见到萧沐,他纷乱的心跳就止不住。
此刻的萧沐悬在半空困惑不已,不知道为什么,追光竟然瞬间停住,他几次想要驱动,可追光就是不动弹,还屡次试图掉头。剑不受他的控制,这还是头一遭。
他不得不用意念强压下试图转向的追光,低声问:“老婆,你怎么了?”
追光不为所动,仍继续“挣扎”着。
就在他的意志与追光的两道力量抗衡之下,剑身在空中左右摇摆,不住地发颤。
最终萧沐担心对追光有损,意识松懈了一瞬,追光便趁机噌地一下掉头转向,猛然向来路驶去。
萧沐一愣:!
怎么还回头了?!
他冲着追光大喊:“方向错了!”
然而追光却是一往无前,一个劲地朝来路疾行。
萧沐这回紧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疑惑间,追光却突然改变方向垂坠而下,就在萧沐不明所以间,他隐约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定睛一看,一抹红色的人影正从远处驶来。
随着追光的疾驰,那道人影越来越近,在萧沐看清来人的瞬间,他不由瞳仁一颤,低呼:“阿离……”
殷离策马跑得飞快,肩头的披风迎风招展,一面疾驰一面仰头望过来,脸上挂着笑,高喊着:“小呆子!”
这一声萧沐终于听见了,可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是不是在做梦?阿离……为什么在这?
他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了?
看着飞奔过来的那一抹艳红,萧沐的心脏也跟着鼓噪起来,好像有什么在他的心上疯狂地蹦跶,纷乱得快要喘不过气。
追光疾驰到殷离面前时忽地停下。
萧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落地的,只是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殷离看。
他看见殷离翻身下马,扬起明媚而熟悉的笑脸,大踏步向他走来。
下一瞬,他的脚尖腾空而起,腰被一双臂弯紧紧搂着,他下意识地双臂环住殷离的后颈稳定身型。
殷离仰着笑脸,搂着他转圈,视线的余光里,周遭的环境在呼呼的风中快速变幻。
在他感觉有些眩晕时,殷离才停下,并向后一倒,就着搂着他的姿势躺倒在草地上,随后又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殷离的呼吸很重,声音似乎很激动:“小呆子,你怎么跑那么快,我差点没拦住你。”殷离说时,嘴角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萧沐还有些恍惚,仰头望着殷离近在咫尺的脸,感觉自己仍在梦中。
但对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鼻尖,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着,热意一点一点地传导过来,终于令他产生了真实感。
萧沐的心跳跳得更快,快得他感觉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
他下意识伸手,一点一点触碰殷离鬓边的额发,指腹沿着脸颊滑落至唇瓣。
“阿离……”他轻声道:“我碰到你了。”
几个月来,他只能以灵体的方式呆在殷离身边,碰不到摸不着,每每令他抓心挠肝地难受,现在终于能碰到对方了,他的心头久违地升起一种饱足感。
他又埋首在殷离的脖颈间深深地吸气,闷闷地道:“我闻见你了。”
砰砰——
殷离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轻轻捏起萧沐的下颚,呼吸一沉,俯首含住了那双他朝思暮想的唇瓣。
二人的呼吸很重,喘息声交织着,萧沐听见殷离含着他的唇齿,模糊地出声:“……我好想你。”
“嗯……”
我也是。
“……你想不想我,嗯?”殷离即便开口说话也舍不得放开他的唇。
萧沐点点头,“想……”
殷离的动作顿住了一会,一双唇又再次重重地压下来,这一次几乎变成了野兽般的撕咬。
萧沐的唇被撕扯得有些疼,但他没吭声,而是用双手主动地环住殷离的脖颈,头一次,勾起舌尖,主动回应对方的吻。
殷离受宠若惊,浑身都僵了一下。
“小呆子……”他喘息着加深这个吻,良久,才瞥一眼萧沐被自己扯落肩头的外袍,问:“你冷不冷?”
萧沐摇摇头,殷离压下纷乱的心跳,将人横抱起来放上马背,自己亦翻身落在萧沐身后,策马向湖边跑去。
“给你找个暖和的地方。”殷离咬着萧沐的耳尖,哑着声音道。
萧沐唇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如今我的身子好多了,再说现在是夏天,不冷。”
听见萧沐说到身体好了,殷离眼中满是喜悦,可不久后又目光微沉,有些委屈地道:“你闭关三个月,都不来看我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吗?你好狠的心。”
萧沐愣了愣,有些愧疚,闭关期间他意识入定,哪也去不了,他唇角扯了一下,“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太想来见你了。
但他却忽略了,三个月对闭关的他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可对于殷离来说,得是多么漫长而难熬。
从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越是理解这种煎熬,他就越是愧疚。
却听殷离道:“那你怎么补偿我?”
二人说时,已经转眼来到了湖边。
殷离把人抱下马背,根本不让萧沐脚沾地,然后他扯下披风铺在篝火旁的草地上,才把萧沐放在铺好的披风上。
看着殷离询问的目光,萧沐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亲亲抱抱都做过了,还有什么能补偿的?
他索性不想了,“你想怎么补偿?你说吧,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殷离的眸色一黯,伸手在萧沐的喉结上摩挲了一下,“我想……”他犹豫了一下,叹气道:“算了,我想做的事,怕你受不住。”
萧沐拧眉想了一下,受不住?殷离是想跟他打架?
这么想这,他郑重其事地道:“我闭关三个月,身子好多了,能坚持好久,不信,你试试。”
没错,刚来这个世界时,他跟殷离打架只能坚持半盏茶,现在连御剑都可以一口气飞大半个时辰了,打架就更不值一提。
殷离一愣,声音都有些发颤:“试试?”
萧沐点点头,“随你怎么试。”
虽然他刚刚御剑消耗很大,但只是打架而已,他还是能坚持一会的。
殷离倾身过来将萧沐压倒,盯着对方的衣襟处,喉结一滚,哑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随我怎么试。”
萧沐点点头,正欲起身去拿剑,却忽地被殷离单手捏住了双腕举过头顶。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另一手已经熟稔地剥开了他的袍子。
萧沐一愣:“阿离?”
不是要打架吗?为什么剥衣衫?
可是话音刚落,殷离便用唇封住了他的声音,并低声笑了一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萧沐身体扭动了一下,想要挣脱,却忽然感到一阵触电感袭来,他瞳孔一缩,声音都软了几分,“阿离……”
月光照耀在湖面上,折射出波光粼粼的点点星光。
透亮的湖面,倒映着两个交叠着的人影。
……
……
萧沐睁眼时,天已大亮,晨光照在他的眼睑上,有些刺眼。
他眨眨眼,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殷离那张熟悉而绝美的脸。
他身上盖着殷离的外袍,对方只着一身单衣,侧躺在他身旁,正单臂撑着太阳穴,眼含笑意地看他。
那唇角微扬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刚刚吞食了猎物,饱足的狼,正抱着残余的骨头舔舐,萧沐有种感觉,自己就是那根骨头。
他的脑子还有点懵,听见殷离道:“累不累?”
萧沐点了点头,张口道:“我……”
他刚出声就愣住了,这沙哑无比仿佛被砂砾碾过的声音,是他的吗?
殷离也愣了一下,连忙起身从马背上取下水囊,折返回来后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
萧沐看见水囊,正要伸手去接,却见殷离仰头自顾饮下。他有些疑惑,便见殷离又捏起他的下颚,俯首过来,吻上了他的唇。
清水带着殷离的体温涌进口腔,滋润他干哑的嗓子。
看着萧沐疑惑的表情,殷离舔了下唇,一本正经地解释:“水太凉了,你喝了要咳嗽的。”
萧沐“哦”了一声。
他又被喂了好几口水,清了清嗓子后,咽喉那种干哑感才消退许多。
殷离又给他喂了干粮,替他将衣衫系好,最后眸光温柔无比地俯首在他耳畔道:“小呆子,还站得起来吗?”
萧沐眨眨眼,手撑了一下地面试图起身,却在刚刚离地半寸时又跌坐了回去,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
他这是被人从内而外地劈开又粘回去了吗?
见萧沐一脸震惊的表情,殷离埋首在他肩头笑得发颤,“没关系,我抱你。”他说时便将萧沐横抱起来,放上马背,自己亦翻身上马。
萧沐没法骑马,只能侧身坐着,整个人被殷离搂在怀里。
殷离将披风一拉,裹住萧沐,又伸臂将对方拦腰搂紧,将萧沐的头按进自己颈窝里,凑在对方耳畔道:“对不起小呆子,昨夜一时没收住。”
脑海里忽然闪过昨晚的清晰画面,萧沐的耳根不知不觉地红了。
见他这幅单纯的模样,殷离的心尖都软成一片,没忍住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傻瓜,这才是真正的双修。”
萧沐眨眨眼,片刻后瞳仁缓缓放大。
这才是……双修?!
比起他之前只是脚心或手心疼,这回可是全身上下都酸疼,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双修……都这么伤身体的吗?那以后……
他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口道:“阿离……以后能不能……”
“不能。”殷离斩钉截铁,目视着前方缓缓策马道:“不准说耽误你练剑。”
萧沐扯了扯嘴角,有点委屈。
可是真的很耽误啊。
却听殷离微叹了口气,停马后将他脑袋掰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就这么讨厌吗?”
萧沐抿唇想了想,忽然发现自己倒也……不算讨厌。
就是挺累人的。
殷离捧着他的脸,额头与他相抵,气息与他交融在一起,“小呆子,你说实话,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你昨晚明明……”
萧沐刚刚消下去的耳根又红了。
“我……不讨厌。”
视线中,殷离的唇角缓缓地扬起来,最终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低声道:“我昨晚一时激动,是太过了些,我保证,今后一定会控制。”
萧沐心说算了,虽然他不太热衷,但是殷离好像很喜欢,昨晚那副明明很激动却又努力克制的模样,还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就当陪老婆体验人生吧。这么想着,他也就释怀了。
只是可惜,上辈子没学一门双修心法,有点浪费啊。
萧沐点了点头,“好。”
殷离终于满意了,像抱着珍宝似地怀抱着他,策马匹又走起来,但是因为怕颠着萧沐,马匹走得很慢。
萧沐本想御剑,但看一眼自己站都站不起来的腿,心说算了,就这么慢慢磨蹭回去吧。
“我们现在去哪?”
殷离看一眼天边,“唔”了一声,“争取入夜前带你到下一座城镇找个客栈休息。”
萧沐想了想,也好,等他恢复了体力,就能带着殷离御剑回去了,不耽误。
他到这时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挺直了腰,问道:“这方向,你回永宁?”
殷离看着他点头,有些好笑地道:“不然呢?”
萧沐呆了呆,“仗……已经打完了?”
殷离噗嗤笑出声,“我都快把他们大都打下来了,再打下去,辰国怕是要亡国了。”
萧沐整个人愣住,须臾后,目光发亮。
阿离好厉害!
“那你一个人回永宁?神机营呢?镇北军呢?”
殷离在他鼻尖上勾了一下,“我等不及见你,当然要先回来了,辰国已经被我们打怕了,他们的戴王同意岁贡称臣,眼下永宁应该正忙着交接战俘呢。”
殷离含着笑,鼻尖在萧沐的耳边蹭了蹭,“小呆子,从此辰国是咱们大渝的属国了。”
萧沐恍然,他望一眼天边的地平线,“终于打完了啊。”
不知不觉过去大半年,从深冬打到夏末。
殷离“嗯”了一声,“我们可以回朝了,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萧沐皱了一下眉,“更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比打仗还重要?他面露不解地看向殷离,对方却没有回答他。
殷离眸光沉沉地望着远处,心道:给你报仇的大事。
第73章 (二合一)
因为萧沐身体不适, 二人便一路歇歇停停,至入夜才走到一座边陲小城。
殷离找了间客栈,将萧沐从马上抱下来,一路将人抱进客房里。
堂倌见状诧异了一瞬, 但两人都表现得十分淡定, 他便只以为客人腿脚不便, 一面给安排浴桶, 一面寒暄道:“这位军爷打北边的吗?听说那还在打仗呢。”
殷离把萧沐放到榻上,嗯了一声。
堂倌眸光一亮,“我听说咱们打赢了辰国?这是真的吗?”
殷离给萧沐退去靴子, 唇角微微扬着,“嗯,辰国已经俯首称臣了, 今后再也不用打仗,边境安宁,你们这些生意人也好过了。”
堂倌闻言, 激动地拳落掌心,“听说咱们以多敌少俘虏了四十万大军, 就连辰国皇帝都被抓了!”
见殷离默许了这说法,他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太好了太好了,一定是世子爷保佑。”
“嗯?”萧沐听见这一声,疑惑皱眉,“什么世子爷保佑?”
堂倌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道:“您不知道世子爷?就是去年在冀北一剑断水, 击退黄龙救了七州县, 咱们大渝的神仙!”
“自那时起, 就有好多人在家中给世子爷立牌位呢。”
“这回与辰国交战,也是多亏了世子爷显灵,镇北军才能兵不血刃生擒了那辰国的皇帝,四十万辰国大军啊,全被俘虏了。”
“敌国没了主力,咱们五殿下率兵长驱直入,打得那叫一个痛快啊。”堂倌越说越高兴,“现在都在传呢,说咱们大渝有神仙显灵,今后必然是越来越兴盛。”
听见“显灵”两个字,萧沐一愣,“什么……显灵?”
堂倌看他一副疑惑的表情,微叹了一声,“可惜啊,听说世子爷看破红尘,去年便舍了肉身仙逝了。”他说时还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其实我还听说,真实情况是世子爷为情所困,因被陛下拆散了姻缘而心灰意冷,这才了却凡尘,哎,真是个痴情种。”
听见这句,殷离没忍住噗嗤一声,双肩都在微微地抖。
萧沐一脸懵,这传言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看着殷离忍笑忍得辛苦,他忽然就有点后悔当初假死时,顺着那些纨绔的话头没有反驳,导致他的名声从强取豪夺变成了为情所困。
相较之下,他还是觉得强取豪夺好一点。
他有点好奇,又问:“那这跟显灵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个堂倌更来劲了,他放下热水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您不知道,之前有好些辰国的逃兵跑出来,见人就说自己碰见了萧沐的鬼魂,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一开始还没人信,后来您猜怎么着?有人亲眼看见世子爷逼着那皇帝投降,对着山头就那么一挥,嘿!一剑~!就把那一整座山头砍碎了!”
堂倌说得神乎其神的,眉飞色舞道:“您若不信,可以去永宁城郊,看看那山头,刀削一般,绝对的平整,那鬼斧神工,分明就是神迹啊!这还不是显灵?”
“如今好多人都跑去那山头朝拜,求世子爷庇佑呢。”
殷离笑得更厉害了,脑袋埋在萧沐的肩窝里,浑身都在抖。
萧沐面色复杂,试探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没死呢?”
堂倌闻言面色一肃,认真道:“是有这么传的,说那其实不是显灵,就是本人!还有战场上亲眼看见的,都说那不像是鬼,肯定是个人。”
“我还托人打听过,我妹夫的大伯的妻舅的小儿子是镇北军的伙夫,可人家镇北军军纪严明,说世子爷的事不让说。”他说时叹了一声,“若是世子爷还活着就好了。”
堂倌说到这里,看着殷离目光一亮,诶了一声,“这位军爷可是镇北军的人吗?”他说时露出讨好的笑:“不知能不能说说,你们家世子爷到底是……”
殷离笑够了,清了清嗓子打断道:“我不是,我是神机营的。”
“嗨呀!那您是五殿下的人,听说你们打仗可神了,才三千人……”那堂倌说时比了个数,“就拿下他们好几座边城呢,后来更是领着镇北军直接打到辰国大都去了。”
见堂倌滔滔不绝,话说起来就没完,殷离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堂倌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提着水桶就退出去了。
殷离给萧沐褪了衣衫,把人抱进屏风后的水桶里,自己亦脱了衣衫钻进来。
一个浴桶里挤进来两个男人,瞬间就显得拥挤了,水哗啦啦地溢出来,在浴桶边沿蜿蜒出了一道道湿痕。
萧沐皱了一下眉,试图起身:“我先出去,你洗吧。”他刚动一下,就被殷离从身后扣住了腰,“不准跑。”
他有点疑惑地扭头看殷离,便见殷离一手揽着他,另一只手却不容置疑地探过去,“我给你清理一下。”
萧沐一惊,不由发出一声轻喘,“清理什么?”
殷离微叹口气,“傻瓜,不洗干净会生病的。”
“乖,别乱动。”
萧沐被涌入的热水烫了一下,他瞪大了眼浑身一僵,推了推殷离,“我自己可以。”
殷离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看他,“好,你弄。”
被殷离这么盯着看,萧沐又不敢动了。
被人这样盯着看,感觉好奇怪。
见萧沐僵着不动,殷离目光温柔地凑过去,轻轻将对方的脑袋压在自己脖颈间,声音又轻又柔,“不如……还是我来吧。”
萧沐的视线被遮挡,唯有耳边传来殷离渐渐沉重的呼吸声。
*
翌日。
萧沐一直睡到日暮四合才撩起沉重的眼皮,意识渐渐回笼。
半晌后,他试图起身,可刚刚一用力,一股酸痛感就从尾椎蹿起来,逼得他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他茫然望着帐顶,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什么情况……
脑海里片段画面闪过,昨夜沐浴时发生的事一点点涌入脑海。
阿离说要帮他清洗,结果洗着洗着……
想到这里他的面容一滞。
殷离之前明明还说会克制的,结果……这算哪门子克制?
他本就还没恢复,又经历这么一遭,这下连坐起来都困难,双修也太伤身体了吧!
他刚这么想着,便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殷离捧着托盘走进来,见他醒来,眸子一亮,将餐食放在床榻上的小桌板上,“醒了?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见殷离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萧沐有些疑惑。
双修到底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功法?为什么他每回都跟重伤了一样,可殷离却没事人似的,反而十分餍足的模样?
活像……他凝神思索了好一会,活像吸饱了阳气的狐狸精。
而他就是那个被吸干了的书生。
就算是为了陪老婆体验人生,这也太费书生,不是……太费他了吧。
殷离过来扶他,刚刚凑近,就看见萧沐幽幽的眼神。
殷离一怔,望着萧沐有些苍白的唇与面色,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对不起小呆子,我……没忍住。”
萧沐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见殷离连忙伸出三根手指指着天,“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到你恢复体力之前都再不碰你了。”
萧沐望着殷离,“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殷离连连点头,“你说。”
萧沐一本正经:“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控制一下双修的频率。”
他说得认真,没看见殷离的表情一凛。
“你看,在我研究出合适的双修心法之前,这种练功方式是有害无益的。”他说时顿了顿,打量一眼看起来精神奕奕的殷离,纠正了措辞,“至少对我来说是有害无益的。”
殷离扶着额头,深长地吸了口气,又是练功!
这呆子怎么什么都能扯到修行上?
他有些无奈,将萧沐扶起靠在靠枕上,转移话题道:“这事回头再说,你先吃饭。”他说时,捧起粥碗,将汤匙里的粥吹凉了,送到萧沐唇边。
萧沐咽下粥,温热的食物令他舒服了许多,看着殷离悉心照料自己的模样,萧沐忍不住心里一软:“不过我觉得,既然双修对你有益,也不是不能偶尔为之。”
殷离动作一顿,眸子倏然亮起,“真的?”
然后他就看见萧沐认真点头道:“一年一次,我觉得没有问题。”
殷离的脸一黑。
他就知道!
他真是后悔碰小呆子的时候一时激动没收住,把人折腾惨了。
这下好了,果然让人避之不及。
可是开了荤的狼怎么可能再回去吃草!
他面露委屈,用哀怨的语气道:“一年一次,你要憋死你夫君?”
萧沐面露震惊,完全忽略了夫君二字。
会憋死?这么严重吗?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殷离从前也没这样双修过吧?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不解道:“那你以前怎么……”
“开过荤就不一样了。”殷离强行辩解,“就好像……”他凝神思索了一会,怎么形容才能让这个呆子理解,想了一会,他带着撒娇般的语气道:“就好像你有了追光,我再把追光收走,叫你一年才能碰一次,你能忍吗?”
萧沐一怔,猛然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能。”
殷离眸带笑意,虽然不想拿追光那把破剑做比喻,但是效果还不错。
于是他故作委屈地道:“你看,你都忍不了,我怎么忍?你就是我的追光,懂吗?”
萧沐恍然大悟。
好有道理。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试探道:“那就一个月……一次?”说完他又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觉得一个月就是极限了,毕竟我不会伤着追光,但你会伤着我,最终影响我练剑。”
殷离深吸口气,闭上眼强压心头烦躁,告诉自己现在小呆子身体不好,要有耐心要有耐心,要循序渐进,他灵光一闪,“那……特殊日子能不能另当别论?”
萧沐歪了一下脑袋,“什么特殊日子?”
殷离眸子一动:“比如……你的生日?我的生日?反正,值得纪念的日子。”他说时,略显心虚地又递过去一勺粥。
见萧沐乖乖地喝粥,面色却有些犹疑,他又目光微微一闪,补充道:“比如打进辰国大都那天就是我的生辰,咱们昨晚就算是给我庆生了。”
听见这句,萧沐一怔,他竟然把阿离的生辰忘了!
早知道的话,他应该提前出关,赶去给阿离庆生的。
虽然他上辈子修仙从来不过生辰,自己这辈子的生辰也不记得了,但是对凡人来说,生辰似乎是很重要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面露愧色,“你说得对。”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除了一月一次之外,一些特殊日子可以另当别论。”
殷离强忍笑意,搂着萧沐又亲又抱,“小呆子真乖。”
萧沐心虚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还想要什么礼物吗?”
殷离垂眸看一眼萧沐的唇瓣,舌尖在犬齿上舔了舔,“我想……”
话到嘴边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道算了,这几天小呆子已经被他折腾坏了,不能要求太多,于是他把人往怀里一按,“不用了,你已经送过了。”
萧沐低垂的视线中正看见一顶小帐篷,于是他思索了一会道:“等回到永宁,我传一套心诀给你,能调息降燥,对你有好处。”
殷离面色一沉,调息降燥?那岂不就是清心寡欲的意思?强忍下心头不满,把人松开道:“吃饭。”
眼看着那小帐篷又消失了,萧沐疑惑挑了一下眉,淡淡“哦”了一声,继续张口喝粥。
翌日殷离不知从哪雇了辆马车,二人坐着马车往永宁赶。
就这么接连赶了五日,萧沐的身体也恢复了,他们才看见镇北军的大帐。
殷离抛给车夫一小锭金子,后者千恩万谢地驾车回了。
二人刚刚步入大营,就见士兵瞪大了眼震惊地望过来,“世子爷!”
人们迅速围了过来,欲言又止,“世子爷您怎么——”
听见这句,萧沐面露疑惑,“我怎么了?”
众人七嘴八舌答道:“他们都说您飞升了!”
萧沐有点懵:“啊?”
“就给您看门的那小厮说的,说您刚出关就化成星星飞走了!”
萧沐皱眉垂首揉了揉睛明穴,当初走得太急,竟忘了给父亲留句话了。
他本来想着既然能御剑,肯定能当天走个来回,确实没有必要留言,却没想到……想到这他觑了殷离一眼。
后者摸了下鼻子,佯装没看见他的目光。
萧衍得了信,激动得三步并做两步从中军大帐跑出来,一看见萧沐,立即眼眶一红,“沐儿!”
萧沐张了张口,“爹……爹。”
老王爷一把将萧沐搂得死紧,“爹爹还以为你……以为你……”刚说出两句,老王爷就鼻子一抽,眼泪珠子哗哗地往下掉。
萧沐拍拍萧衍的肩头安抚道:“我好好的,只是走得太急,忘记给您留句话。”
萧衍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殷离一眼,心里泛酸,真是儿大不中留啊,为了赶着见心上人,亲爹都不要了。
想到这里老王爷有些委屈,不由撇了撇嘴,但口中还是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沐儿没忘了爹爹就好。”
殷离有点心虚,但看萧沐被搂得皱眉,玉白的脸蛋都被萧衍的大胡茬子蹭红了,不由心疼起来,拍了拍萧衍的肩膀,“王爷……萧沐还累着,让他先回房休息吧。”
萧衍连忙点点头,叮嘱属下把萧沐送回藩邸,看着萧沐离开,他才按下情绪,转头对殷离道:“殿下,京里发来了诏令,咱们该回京了。”
殷离面色一肃,缓声道:“嗯。”
他看一眼黄沙弥漫的地平线,心道是时候回去结束这一切了。
……
……
盛京,皇帝亲自率领百官站在太极殿广场前的高阶上,脸上洋溢着意得志满的笑。
众人队列整齐地等待着凯旋归来的将军们。
有官员看着皇帝面色欣然,立刻心领神会地拍起马屁来:“我大渝与辰国对峙多年,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的边境纷争,一朝在陛下的治下永绝后患,实乃陛下英明神武,我朝幸甚,大渝幸甚。”
众人闻言,纷纷接住话茬,“辰国成为我大渝属国,功在当代,皆因陛下得天庇佑,实乃真龙天子,才令到天下臣服,万国来朝。”
彩虹屁一波接着一波,听得隆景帝龙颜大悦。
张栋之亦开口道:“还是陛下教子有方,五殿下尚未及冠便能亲率轻骑兵深入虎穴,以少胜多,闪电奇袭,不过半载竟然一路打到辰国大都,如此举世之成就,实属罕见。”
隆景帝听了,扬起笑,脸上很是赞同:“离儿确有大才能。”
官员们一听,又纷纷换了拍马屁的角度,轮番夸赞起殷离来。
云阳明不动声色听了一会,轻笑道:“要说大才,还得是萧衍啊。”
皇帝闻言望向云阳明,便听对方又道:“三个多月,只打了两场仗,便吞掉了辰国四十万主力,生擒辰国皇帝,之后又随五殿下一路攻下辰国各大重镇直逼大都,这份天大的功劳,怕是陛下也赏无可赏了吧?”
隆景帝狐疑地眯起眼,笑意收敛了些。
官员们亦听出这话外音,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这等敏感的话题,他们可不敢随意掺和进去。
张栋之皱了一下眉,这老东西,都这时候了,还在暗示萧氏功高震主,挑拨离间,他想了想,冲皇帝垂首道:“萧王爷历来是用兵如神,恐怕老王爷自己也没想到此次会这样顺利,能生擒辰国皇帝。”
“是啊。”云阳明意味深长道:“是用兵如神,还是如有神助呢?”
有官员听了这句,忽然目光一亮,“倒确有过这样的传言,说镇北军有神仙庇佑,才能兵不血刃拿下辰国皇帝。”
“是啊,还有人说那神仙其实是萧沐的……”说到这里,那官员觑了一眼皇帝,没敢接下去。
隆景帝看一眼那官员,“萧沐的什么?”
“说是萧沐的……鬼魂。”
“哦?”隆景帝微微挑眉,“这倒是稀奇。”
不过之前国师说过萧沐是真神仙,难不成……肉身死了,灵体还留在世上?
云阳明拉长了脸一声冷哼,“世上哪有鬼?怕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自从得知殷离金蝉脱壳去了北境后,他便让皇后停止供应解药,可怡妃不仅顺利产下一名皇子,至今也没有任何毒发迹象。
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这一开始就是殷离给他做的局,怡妃根本没有中毒。要么,是殷离通过某种法子得到了解药,从而脱离他的掌控。
若是前者,恐怕……
想到这里他背脊都在发寒。
殷离一个才刚十八岁的孩子,能有这份缜密的心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沐……真的死了吗?
他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在太医的联合诊断,以及他与辰国暗卫的紧盯下假死脱身。
他心底里一万个不肯信,然而本能在提醒着他,萧沐很可能没有死。
这一猜测折磨了他几个月,至今仍悬而未决,就在云阳明陷入无休止的猜疑,心中忐忑不已时,雄浑响亮的号角声响起,一行队伍从大开的宫门外缓缓而来。
隆景帝一脸正色,唇角微微扬起,站在太极殿前的高阶上,遥遥望着踏上红毯的几道人影。
殷离身着战甲,披着一袭红披风走在正中,随着步伐走动,战甲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在他的身侧,是身型高大,披着铠甲的萧衍,而另一边,则是一道飘逸的青色人影。
皇帝狐疑地眯起眼,盯着那道青影看了半晌,待三人走近了些,他才终于看清来人,不由脸色一变,震惊道:“萧沐!”
云阳明亲眼目睹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视线中,心头一直悬着的那块巨石终于尘埃落定,他闭上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一口气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恨。
良久,他才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已经走到了阶下,向皇帝行礼的三人。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低低发出一声:“萧沐……殷离!”
第74章 (二合一)
隆景帝瞪大了眼, 来来回回地上下打量萧沐,震惊又带着些怒意地道:“你……你没死?!”
萧沐看一眼皇帝,坦然道:“事急从权,当时我不得不使用了龟息功, 在龟息状态下与死亡无异。”
隆景帝闻言诧异不已, 望着萧沐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有官员瞥一眼皇帝的眼色, 立即高声道:“萧沐, 你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说时冲皇帝义正辞严道:“陛下,此等行径绝不可姑息!”
云阳明淡淡地朝堂上扫了一眼,立刻就有人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加入声讨。
“正是!更何况他还是当着陛下的面假死, 此等大逆不道之罪不可轻饶!”
却见殷离一提衣摆下跪道:“假死之事是儿臣设计的,事出有因,父皇容禀。”
萧衍亦跪了下来, “吾儿行事莽撞是老臣教子无方,但萧家一门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老臣恳请陛下给吾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萧沐扭头看向跪地的两人,都争先恐后为自己辩解, 不由心头一暖。
张栋之见隆景帝面色不虞,连忙打起圆场,“三位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实在是前无古人,陛下又亲自给三位接风,若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接风完了再进殿解释吧?”
那官员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张大人这是什么话?难道欺君之罪是一句误会就能糊弄过去的吗?”
“正是!你可要记着自己的陛下的臣子!不是他们萧家的!”
见到众人围攻张栋之的局面, 云阳明微微一笑。
落入殷离的局已经是注定的了, 云阳明想着。虽然落入了下乘, 但萧沐欺君这一点却可以为他所用。就算如今皇帝不听他的,但凭借皇帝对萧氏的忌惮,加上萧沐此举冒犯天威,他还是可以好好拿捏一番。
隆景帝目光扫过跪地的二人,又看一眼仍笔挺站着面色淡然的萧沐,忍不住不悦地皱了皱眉,抬手道:“都起来吧。”说完,便转身往大殿走去,头也不回道:“有何分辩,进殿再说。”
众人大步向殿内走去,走时,云阳明冷眼扫过三人,与殷离的视线相撞,闪过一道寒光。
皇帝登上高座,对萧沐道:“你为何假死?”
萧沐道:“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他正想继续,殷离却突然开口抢先道:“父皇,是儿臣受云阳明胁迫,不得已才让萧沐配合我演了一出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云阳明冷笑一声,面色坦然道:“五殿下怎可白牙诬陷?老臣何曾胁迫过你?”
殷离不理会他,兀自道:“半年前,皇后派人告诉我,母妃身中百合花毒,若不想她一尸两命,就用萧沐的命换取解药。”
隆景帝闻言脸上一沉,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又是皇后。”
殷离继续解释:“儿臣原本并不相信,可当时前来传信的宫女给了儿臣一支有毒的百合,后来儿臣果然在母妃的庭院里发现了毒株,又请了太医来给母妃查验。这才相信母妃是真的中了毒。”
听见这句,萧沐不由挑了一下眉梢。
怡妃根本没有中毒,殷离这么说是想坐实皇后下毒之事,把他们安排假死的行为说成是迫不得已之举。
想到这里萧沐明白了,殷离这是要弱化他们将计就计,引辰国来犯的动机,把自己诠释成为纯粹的受害者。
难怪殷离方才要打断他的话,若是让他照实说了,皇帝恐怕会认为他们有意放任敌国来犯。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动机却着实冒险,相当于在赌国运,皇帝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动怒。
这么想着,萧沐垂着首安心看殷离的表演。
殷离道:“母妃身怀六甲,儿臣无法,只得表面听从皇后的命令,与萧沐演了这么一出假死。后来儿臣向坤宁宫索要解药,谁知皇后想以此拿捏儿臣,每次只给稀释过的药吊着母妃的命。是儿臣从中那支百合中提炼出了毒素,并配合解药,交给太医研究解毒之法,好在上天慈悯,太医们医术精湛,母妃才终于得以解救。”
看着隆景帝目露凶光地望了过来,云阳明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这一切怕不是五殿下自导自演吧?你如何证明皇后威胁过你?”
殷离似对此言早有所料,“母妃宫内的有毒植株与那名宫女给的百合花毒素一致,皇后给的解药亦是证据。”
听见这句,云阳明眉心一松,皇后那边他早就安排把证据都销毁了,就凭殷离手上这些证据,根本攀扯不到他的身上。
却听殷离道:“当然,坤宁宫内栽培的植株,以及给儿臣传信的那名宫女或许早已被皇后毁尸灭迹,儿臣确实无法证实毒药来自坤宁宫。”
“但儿臣提起这些,只是为了解释萧沐假死的缘由,世子并非有意欺君,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是在帮儿臣,更是在帮母妃。”
殷离抬眼瞥见皇帝的脸色在提到怡妃后逐渐缓和了些,便心知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
皇帝看一眼殷离,本想质问这种事为何不早告诉他而是要自作主张,但当着群臣的面,他又不想让人察觉自己儿子竟然不信任他,便将疑问与怒意按捺下去,故作淡定地问道:“但你说的这些又与阁老有何干系?”
殷离垂首道:“儿臣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曾想……”他说时,瞥一眼云阳明,“儿臣的暗卫无意间查到云阳明与辰国暗探有秘密往来,其中一封信中提到,辰国意图大举进犯我国,前提是要云阳明除掉萧沐。”
“儿臣这才知道,原来皇后要挟儿臣刺杀萧沐,竟是源于云阳明与辰国的一笔交易。”
此话一出,场上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官员纷纷垂首不敢言语,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方才帮云阳明出言的那位官员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五殿下指责的可是通敌卖国之罪啊!谁敢搭上半点干系?
云阳明眸色阴冷,咬着牙怒声:“五殿下,你可知诬蔑朝廷命官,亦是重罪!”
他说时又冲皇帝肃然道:“陛下,臣绝对没有做过通敌卖国之事,五殿下口口声声指责臣与辰国交易,可我替他们杀了萧沐,与我有何好处?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一直沉默的萧衍冷不丁沉声道:“自然是借辰国之手,消灭了镇北军,好坐收渔利。”
云阳明狠厉看一眼萧衍,萧衍亦坦然平视回去,老王爷鹰隼般的目光中带着森然的警告与怒火。
隆景帝皇帝看着云阳明与萧衍对峙的一幕,眼中冷芒一闪而逝,声音冷厉中又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怒火,对殷离道:“你所说的可有凭证?”
当朝首辅卖国!如若查实,丢的亦是他皇帝的脸面。
殷离先是看一眼云阳明,随后坦然看向高阶上的皇帝,朗声:“儿臣有证据!”
这一句掷地有声,响彻空旷的大殿。
只见殷离在云阳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取出一叠信件,交给御前近侍,近侍接过这些信后快步回到御前,递到皇帝手中。
“这是儿臣的暗卫截获云阳明传与辰国暗探的密信,当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每次截获时,儿臣都会命人复制一份,辰国人收到的是复制件,儿臣手上的才是原件。”
隆景帝一目十行扫过,目光中的震惊随着纸页的翻动渐渐演变为愤怒,他一张一张地翻看,动作越来越快,明显带着怒火。
最终他怒而一把将纸页甩到云阳明面前,眼神冰冷道:“阁老,你还有何话说!”
云阳明震惊地看着洒落一地的信纸,手指略微颤抖地捡起一张,扫过后瞳仁倏地放大,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他说时,指着殷离道:“这些定是他伪造的!”
殷离连看都不看云阳明一眼,坦然道:“阁老难道连自己的字迹也认不得吗?”
云阳明的眼珠快速运转着,这怎么可能?他跟辰国的通信如此隐秘,连小公爷都不知道自己的亲随在帮他传信,殷离又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这证据还不够令人震惊似的,此时萧衍亦交出一幅城防图,道:“这是云阳明原本要送给敌军的永宁城防图,殿下截获后与老臣商议,伪造了一幅的假城防图将计就计。”
他说时望向云阳明,声音四平八稳,“阁老执掌兵部,城防图这样的军事机密,阁老想要得到自然也是轻而易举了。”
“不。”云阳明连声否认,“老臣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陛下,笔迹还有城防图,都可以伪造啊!”
萧衍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笔迹可以伪造,那给镇北军下毒之事又怎么说呢?”
听到这接二连三的指控,有官员终于忍不住瞪大眼,倒抽了口凉气,阁老胆子真大啊,这又是通敌,又是送城防图,还直接给镇北军下毒!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条不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官员们意识到云阳明这回可能是真的要栽了,心中暗暗叫苦,若是云家倒台,他们这些依附于云阳明这棵大树的人怕是免不了要被牵连。
“什么下毒!你在胡说什么?”云阳明故作不知地怒斥。
萧衍对皇帝抱拳施礼道:“陛下,云阳明借犒军的机会,让军需官曹大人在镇北军营的水井里下药。”他说时掏出一份供状呈上,“这是曹大人的亲笔证词和手印。”
云阳明不可置信地看着又一封供状被递到皇帝手中,隆景帝只瞥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望向云的眼神更是莫测:“阁老,这你也想说是伪造的吗?!”
“不……”云阳明还想辩解什么,却忽然感到大势已去,殷离与萧衍既然敢指认他,必然是已经准备好了万全的证据要治他于死地。
他的思绪被萧衍的冷笑声打断,“阁老真是好手段呐,毁尸灭迹也是做的滴水不漏,得到辰国战败的消息便立刻暗杀曹大人,好在老臣早就安排了暗卫贴身保护,曹大人才免遭劫难,如今正安置于老臣府中,随时可以作证。”
听见还有人证,云阳明终于唇角微微一颤,闭上眼长长地叹出口气。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阁老,还有何话说?”萧衍沉声问道。
云阳明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他目露一丝愤恨与鄙夷地望向隆景帝,哼笑一声:“老臣,无话可说。”
隆景帝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大袖一挥:“将云阳明押入诏狱,着三法司审理!”
金吾卫迈入大殿,云阳明坦然整理了一下衣襟,对意欲上前的金吾卫淡淡道:“我自己会走。”
他转身时,冷厉的目光扫过殷离与萧氏父子,在迈出两步后,又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隆景帝,轻笑一声道:“陛下,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您来云府时,老臣对您说过的话吗?”
刚刚及冠不久的隆景帝,因得了云家大小姐的青睐,才终于有资格参与夺嫡之争,他拜云阳明为先生,然而当时的云阳明却并未教他如何夺嫡,只说了一句:有云家在,皇位就是他的。
云阳明教他的,是如何做皇帝。
隆景帝微微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云阳明扭过头去,一面坦然地迈起步子,一面头也不回地高声道:“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他说完,又放低了声音,扬起一抹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容:“然而您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学生。”话落,便迈出了大殿门槛。
隆景帝听见这一句,咬了咬牙,怒声道:“皇后云氏德不配位,着废除后位,幽禁冷宫,此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他这一声说的响亮,足够传至殿门外。
云阳明脚步顿了一下,旋即仰起头,似是微微地叹了口气,旋即再次迈开步子,身影渐渐隐没在晨光中。
望着云阳明远去的背影,萧沐疑惑地皱了一下眉,“他好像……”
殷离听见这一声,扭头看他,“怎么了?”
萧沐想了想,道:“我感觉,此前他是真的很生气,但就在刚才,他的怒火好像忽然就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
云阳明的话本令皇帝怒火上扬,偏在此时,隆景帝瞥见殷离悄悄握起萧沐的手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那视如珍宝一般的细微动作又令他面色忽地一沉。
萧沐活着固然是好事,若他深爱殷离,赐他个男妻身份嫁入皇室,皇室还能兵不血刃收了镇北军。
可若是反过来呢?如若痴心的是殷离……
只是这么一想,隆景帝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全感,再加之殷离悄声对他瞒了这么大一件事瞒了足足半载有余,更令他心中警铃大作。
不知不觉间,云阳明最后那一句: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隆景帝凝重地看一眼萧沐,忽然反身往高座走去,边走边道:“这么看来,镇北军能一战生擒辰国皇帝,确实是世子之功了。”
官员见皇帝出言转移话题,立即心领神会地嬉笑着说起恭维话来,“百姓传言,说我大渝有神仙庇佑,实在是我朝之幸。”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将方才的插曲抛诸脑后,纷纷吹起萧沐的彩虹屁来,左一个世子右一个神仙的,听得萧沐有点茫然。
萧衍与殷离却是同时拧起了眉。
殷离立即单膝跪下,取出兵符举过头顶,“儿臣当初领父皇命率三千神机营偷袭辰国后方,如今局势已定,特交还兵符。”
近侍忙接过兵符递到皇帝手上。
有官员闻言面露恍然大悟状,“原来当初五殿下奇袭辰国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真是智计深远。”
附和声此起彼伏,隆景帝手中捏着兵符,终于眉心舒展道:“还是离儿用兵如神。”说完便挥挥手让殷离起身。
此时张栋之亦出列道:“凡名臣出世皆因明主,宋仁宗一朝便出了范仲淹,欧阳修,苏氏父子等等名臣贤臣逾百人,乃历朝历代之最。”
“如今我朝有萧王爷这样的护国柱石,有五殿下经世之才,又有萧世子神仙出世。这皆因我朝有明主在世,陛下之仁德不亚于宋之仁宗,才令上天庇佑,降下贤臣,助我皇立不世之功。”
此话一出,隆景帝大笑两声,“倒也不必拿朕与宋仁宗相较。”
见众官员还要跟着附和,他又挥挥手制止,“好了,马屁就不用拍了。”
见皇帝恢复如常,殷离悬起的一颗心稍松了些,忍不住偏头与萧沐对视,满眼的笑。
皇帝的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掠而过,落在萧衍身上,“萧卿多年没回盛京了吧,带上世子回家团圆去吧。”说完又下令封赏了些金银布匹之类与萧氏。
萧衍与萧沐一同垂首谢恩。
一时间君臣尽欢和乐融融。
之后隆景帝示意散朝,率先离场。
众官员见皇帝离开,又纷纷围着三人祝贺,唯有张栋之面色有些严肃,待众人散去后,他看着走出大殿的三人,缓缓步到殷离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在陛下面前,还是收敛些。”
殷离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张栋之,对方叹了口气,“您看世子爷那眼神,太明显了。”
殷离心里一沉,他作为皇位继承人,可以对萧沐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但若是他明目张胆地把萧沐放在心尖上,皇帝怕是会第一时间处理了萧沐,毕竟这对皇权是巨大的威胁。
而他的这份心思,怕是已经被皇帝看出来了。
“萧氏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陛下却只赏了些钱财,难道意味还不够明显吗?”张栋之说时摇摇头,微叹口气,“云阳明那个老狐狸,都倒台了,还不忘给陛下心里埋根刺。”
殷离微微颔首,“谢张大人提醒。”
张栋之与三人道了别,殷离本想与萧沐一起回王府,但想到方才张栋之的话,他沉默片刻,悄悄握起萧沐的手,“小呆子,你先回去,我晚些来找你。”
萧沐点点头,“好。”
他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来?”
殷离听见这句一愣,扭头看一眼萧衍,老王爷会意,清了清嗓子转身道:“哎呀,好久没回宫了,我得好好看一眼。”说完就走远了些来到凭栏处,对着一头汉白玉的石狮子上看下看,一本正经评头论足:“这宫里的东西就是精致,不比咱们北境,什么都糙。”
殷离看老王爷如此作态,眼里带着笑意,他凑到萧沐耳边,悄声道:“晚点,我翻宫墙来见你。”
萧沐连忙摇头,“那不要了,还是我来找你吧。”
总翻墙也太危险了,萧沐想着,大不了他就用离魂术,晚上还是能见到殷离的。
殷离噗嗤一笑,勾了一下萧沐的鼻尖,低声道:“不逗你了,我有母妃的腰牌,随时可以出入宫门,别担心。”
萧沐恍然大悟,点点头,“好,我等你。”
萧沐说完正要走,手却还被殷离牵着,不由疑惑看向对方,却见殷离垂着眼,指腹依依不舍地在萧沐手背上摩挲。
“阿离?”
殷离回神,这才把他的手放开,“等我。”
萧沐点点头,转身与萧衍回合。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一眼,见殷离还在原地看着他,见了他回头,冲他挥手。
萧衍见二人这黏糊样,不由感觉牙疼,“又不是见不着面了,这是做什么?你想见殿下,进宫就是了,大不了爹爹陪你。”他说时扯了一把萧沐的衣袖。
萧沐被扯着走,回头看见殷离冲他笑:“回见,小呆子。”
“嗯。”萧沐应了声,转身离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等忙完了这几天就给阿离补过个生辰吧,从北境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件事,虽然之前阿离说不用。
去年陪阿离过了生辰,今年却错过了,说起来还不是错过,而是他闭关时忘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想今后的每一年都陪阿离过生辰。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老远,他再次回头时,太极殿广场前的凭栏处,还有一个笔挺修长的人影正看着他。
他唇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
……
至深夜时,世子府的卧房内依然点着灯。
萧沐托腮坐在桌案边,面前一只灰白相间的鹰隼正用脑袋蹭萧沐的手指。
萧沐顺势摸摸海东青的脑袋,思索了一会道:“给你起个名字吧?”
这只海东青不知是不是给萧沐送信送习惯了,竟一路跟着他飞回盛京,到王府后,海东青落在世子院里,萧沐才发现它。
海东青似乎被萧沐的手指蹭得很舒服,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叫你……”萧沐冥思苦想,看着海东青腹部雪白的羽毛,最终吐出两个字:“小白。”
门外发出一声“噗嗤”。
萧沐寻声望去,眸子里闪过欣喜的光芒,“阿离?”
殷离推开门,笑着走来,“你起名这么敷衍,对得起它天天奔波给咱们送信吗?”
殷离走到面前,萧沐仰头看他,“那叫什么?”
殷离看一眼海东青,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就叫他飞得快吧。”
萧沐一愣,片刻后忍不住反驳道:“那还不如叫小白呢。”
好歹是个名字。
殷离耸肩,“可是它真的飞得很快啊。”
海东青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冲着殷离扑腾翅膀还发出短促的嘶鸣声。
殷离皱眉,“怎么,我夸你飞得快还不好?”
萧沐冲海东青招招手,“小白,别闹。”
海东青这才乖乖落回桌案上,又把脑袋凑到萧沐指腹上蹭。
殷离见萧沐的注意力都在海东青身上,不满地双手捧起他的脸看向自己,“小呆子,你怎么光看它不看我?它有我好看?”
萧沐忍不住笑了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力点点头,随后起身拉起殷离就往门外去,“你跟我来。”
殷离看他这幅神秘兮兮的模样,有些诧异,“怎么了?”
萧沐拉着人往外走,头也不回地道:“给你补过生辰。”
听见这句,殷离一双眼睛都亮起来了,甚至有点感动,“小呆子……”
呆子不呆了,竟然能想到给他补过生辰!
二人来到院子里,殷离抑制不住心情激动,正满眼期待,就见萧沐转过身来,召剑而出。
只听刺啦一声,亮银色的剑锋在眼前闪过。
殷离的脸一垮。
眼看着萧沐又将剑轻轻一抛,悬在半空,扭头望过来似是要开口说什么,他连忙打断:“我不要练剑,也不要你传我什么心法口诀。”
怕萧沐又会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殷离又补了一句:“我的生辰不想要跟追光有任何关系。”
萧沐一愣,“可是……”
“没有可是。”
萧沐微微拧了一下眉,有点为难,抿唇想了想又道:“那我试试用止水吧。”
殷离震声:“也不要止水!”
萧沐发出一声“啊”,苦恼道:“可是不用剑的话,怎么御剑呢?”
“嗯?”
殷离愣了愣,“什么?什么御剑?”
像上次小呆子在天上飞的那种御剑吗?!
殷离原本骤降的期待瞬间又高昂了起来!
御剑!他可以!
萧沐看一眼夜空,又看一眼殷离,“我想带你御剑飞天。”
殷离的心脏重重一跳,脱口而出:“好!”
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搂着萧沐的腰飞在挂满星星的夜空中的画面了,光是想想就足够激动了好吗!小呆子也这么懂浪漫的吗?!
萧沐扭头看一眼正悬在半空的追光,“那它……”
殷离一把拽过萧沐,“甭管是追光还是止水,还是其他什么破剑,无所谓。”他挥臂指向追光:“快让我上去!”
萧沐愣了愣,心中恍然,原来阿离也是可以喜欢剑的,只不过要找对方法。
看吧,现在阿离对追光的接受度就很好嘛。
他满意地点点头,拉过殷离纵身一跃,二人轻飘飘地落在剑上,殷离一脸新奇地看着自己踩在放大了数倍的剑背上,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推背感。
便听“嗖”地一声,一道蓝光划过院落上空,向嵌满星星的夜幕驶去。
立在窗楞上的海东青见两个主人瞬间跑没了影,歪头疑惑了下,随即扑腾了两下翅膀,尾随而上,深夜寂静的星空下,响起一声高亢的鸣啼。
第75章 (二合一)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 殷离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十分新奇地看着周遭的景物在急速地退去。
他往下一看,脚下追光正释放着蓝色的锥形光焰,发出极低频的嗡嗡声, 繁华的街市灯火阑珊, 鳞次高楼飞速在追光剑下掠过。
远处的宫殿群越来越近, 因为足够高, 天空中的银河比平时都明亮清晰得多,这前所未见的景象令殷离的呼吸都变快了,紧紧搂着萧沐的腰, 忍不住兴奋地高声喊:“小呆子!”
萧沐扭头看他,“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殷离兴奋不已, 伸手向空感应了一会,“为什么我们飞得这么快,却只能感觉到微风?”
萧沐道:“我开了避风诀, 不然这么快的速度你站不稳的。”
殷离勾起唇笑,双臂搂紧了些, 一脸满足地把下巴搁在萧沐的肩头,“你真是我的小神仙。”
萧沐飞驰了一会便开始有些疲累了,御剑可不比其他术法,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去,有出无进,是非常可怕的消耗,他还要保存体力飞回去, 于是他扫视了一眼前方, 指着全城最高的一座角楼道:“我们去那歇脚吧?”
殷离一看, 是位于宫墙西北角的瞭望楼,他扬起笑:“好!”
萧沐握紧腰间殷离的手腕,加速俯冲而去。
二人落在琉璃顶上。
从楼顶望去,整座盛京尽收眼底,万家灯火照亮夜色,纵横交错的街道被点缀成皓光闪耀的银河,与天空中的银河交相辉映。
殷离拉着萧沐在飞檐处坐下,仰头望去,硕大的一轮明月悬于天幕,仿佛近在咫尺。
殷离伸出手试图触碰那轮明月似的,微微扬了一下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说时扭头去看萧沐,轻轻勾了勾对方的尾指,“小呆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里?”
萧沐挑了一下眉,他不知道。但现在看殷离一幅雀跃的模样,他的心里也涌出了一阵欢喜。
“我只是觉得这里最高。”
殷离“嗯”了一声,双臂枕在脑后向后一躺,“我喜欢高处。”
“小时候被殷嗣带人追着跑的时候,我就常常躲到这来,他们胆小爬不上来,经常等得不耐烦只好自己走了,还放话说我有种就永远待着别下去。”
他说时不屑地轻笑了一下,“我一个人能在这里待到入夜,每回都是大师父施展轻功满宫地找我才找到。”殷离说时冲萧沐笑,“我厉不厉害?”
萧沐抱膝而坐,听见这句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唇角压了压,亦侧身在他身边躺下,“殷嗣小时候总欺负你吗?”
殷离本来不想提起殷嗣这个恶心的变态,但看见萧沐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他,隐约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他眸子一动,撇嘴“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委屈:“是啊,小时候他经常带侍卫来抓我。”
殷离说时,看着萧沐可怜兮兮地道:“我有一回还差点被淹死。”
萧沐瞪大了眼,这么严重!
没想到殷嗣小时候就这么坏心肠。
正当萧沐震惊时,殷离抓住机会将他搂进怀里,“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萧沐看着怀中的人,双臂悬在半空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来,拍拍殷离的肩头,“怎么安慰?”
殷离唇角扬起来,闪电般在萧沐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又点了一下。
萧沐眨眨眼,只觉唇上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殷离扑倒。
殷离亲着亲着手就忍不住了,萧沐被弄得浑身痒,忍不住按住他,“别动了,痒。”
殷离的呼吸有些沉,哑着声音:“小呆子,我……”
萧沐歪着脑袋“嗯”?了一声,什么?
“我想……”殷离附首咬着萧沐的耳根说了个词。
萧沐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对。”
殷离微一皱眉,“什么不对?”
“之前说好了一个月一次,如今才……”萧沐在心里数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才十天。”
殷离眨眨眼,有些心酸,“都十天了吗!”
他在心头狠狠地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感叹道:我可真能忍。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仍卖力地对付萧沐的腰带,嘴上说着:“今天不一样。”
萧沐按住他胡作非为的手,“哪不一样了?”
殷离眸子转了一下,“今天是……今天是给我补过生辰,就算你给我的生辰礼了。”
萧沐恍然,好有道理。
可是不对啊,“上回在客栈你说我已经送过你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送过什么了,但是既然殷离这么说,那就是送过了吧。
殷离颇为扼腕地啧了一声,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软的。
这小呆子不呆了,不好对付了。
他想了想,又委屈地道:“你不是说要安慰我吗?”
“这就是我获得安慰的方式。”
萧沐愣了一下,还有人靠双修安慰的吗?
但近距离看着殷离那巴巴的眼神,他的心就不由一软,他手上的劲也随即一松,立即被殷离乘虚而入三两下把衣带解开了。
他被折腾得脑子一片混沌,全靠望着星空转移注意力,最终喘息着妥协道:“好吧,不过你要控制一点,否则我御不了剑,咱们会回不去的。”
殷离敷衍地“嗯嗯”两声,注意力已经完全跑偏。
却在此时,耳边传来呼呼呼的声音,殷离皱了一下眉,寻声望去,竟看见海东青站在一旁的琉璃瓦上,目光不善地盯着他看。
殷离皱起眉,挥挥手,“去去去!”
海东青不动。
殷离啧了一声,曲指就要弹出一道气劲,却被萧沐制止了,“你会伤着小白。”
殷离狐疑看他,“你想让它看着?”他说时又扬唇坏笑,“不过我倒不介意。”说完便又俯身下去含起他的唇,一边动手动脚。
萧沐本想说点什么,但嘴被堵上了,而且殷离的舌头仿佛有魔力似的,没一会就把他亲得迷迷糊糊,浑身瘫软,什么也思考不了。
殷离亲着人,目光斜斜地瞟向发出警告般“呼呼”声的海东青,悄悄曲指弹出一道气劲从海东青的灰羽擦过,海东青侧身闪过,同时发出一声嘶鸣扑腾着翅膀飞上高空。
萧沐的脑海有些迷糊,听见这一声鸣叫,皱着眉含糊地道:“小白……”
殷离又弹了好几道气劲,直把海东青赶远了才终于满意。然后俯身把试图起身的萧沐按住,又狠狠地吻上去,“别管它了。”
静谧的宫墙上空,断断续续,破碎的喘息声还未传开便消散在空中。
*
殷离埋首在萧沐肩头喘气,萧沐望着挂满星辰的夜幕,眸子里水汽朦胧,依稀看到头顶星空氤氲成了一片。
他的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脸去,见放在身侧的追光在微微地发亮,一闪一闪的。
他不由一怔,意识回笼后疑惑道:“老婆?”
他没有控制,为什么追光会亮?
殷离听见这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见那柄破剑,他忽然瞳孔一缩,猛然直起身来俯视着萧沐,“你喊谁老婆?”
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着剑!
他说时,身体侧过去挡住萧沐的视线。
萧沐的注意力还在剑上,他试图熄灭追光,可追光似乎不受他的控制,反而闪得更亮了,他正疑惑,便见殷离把他的头掰正看向自己,不满地道:“说话。”
萧沐眨眨眼,视线重新聚焦,看清殷离眸子里带着怒意,他有些茫然无措地道:“阿离,追光……好像不受我控制了。”
“嗯?”殷离看萧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由心软半截,怒火也消了。
他扭头去看,见追光闪烁了两下又熄灭了,由于心里还堵着气,所以他开口时语气还是不太好:“它怎么了?”
萧沐坐起身,可刚起来就皱眉发出一声“嘶”。
听见这一声,殷离有点心虚,连忙将他扶住了,转身把人搂怀里,手掌扶着萧沐的后腰缓慢揉按。
萧沐这会已经顾不上浑身的酸痛感了,只道:“上回我御剑去找你时,它就不受我控制往回飞。就在刚才,它还自己在发光。”
他看着殷离,认真地道:“从前追光只有在回应我的时候会发光。”
殷离捏捏萧沐的脸蛋,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醋意,“可它不是你的本命剑么,除了你还有谁能控制?”
萧沐看着殷离,认真道:“有。”
“有?”殷离诧异挑眉:“谁?”
“你。”
殷离诧异了一瞬,随后脸色忽地一黑。
“你不会又要说我是你的剑灵那一套吧?”
其实殷离也知道,萧沐不会胡说,但他想不明白,他分明就是他自己,上一世他费了好大劲才获得重来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剑灵?
若是他错了,难道国师也错了吗?
萧沐看着殷离,抿了一下唇,“阿离,上回我来见你,追光在空中转向,当时你在做什么?”
殷离想了想,“我追着喊你啊。”
“你飞那么快,我根本追不上,所以就喊了一句‘你给我站住’。”
萧沐目光一亮,“然后我就停住了,对吗?”
殷离回想当时情景,若有所觉地点点头。
“所以……”萧沐面色有些激动,正想说什么,又被殷离打断了,“你想说那追光是被我控制了,那刚才呢?追光为什么会亮?”
殷离说时,嘴角勾起坏笑,咬着萧沐的耳朵道:“你觉得……我刚才做了什么才让它亮了?”
萧沐一愣,脑海里闪现方才殷离在他眼前纠缠低喘的模样,忽地耳根一红。
殷离见他不答话,笑意更浓,“说呀。”
萧沐没留意殷离的调笑,而是认真思索起来,双修的时候为什么追光会亮?
难道阿离有特殊的双修心法,与追光共鸣了吗?
想到这里他面露十二分的认真,“阿离,你双修的时候,有默念什么心法口诀吗?”
殷离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没好气道:“没有。”
谁在那种时候还会想着修行啊!
哦,这呆子会。殷离冷着脸腹诽道。
“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想……”
萧沐见他停顿,疑惑看过来,殷离看着萧沐懵懂的表情,磨了磨后槽牙,“只想吞了你。”
萧沐恍然大悟。
阿离想吞了他,所以追光感应到了,给他发出警告?
一定是这样!
萧沐暗自点点头,所以阿离果然还是跟追光起感应了。
既然开始有共鸣,说不定不久就能人剑合一了?
想到这他有点兴奋,可是那兴奋的心情却没能持续多久,一想到殷离这个人可能会因此消失,他心头恐慌骤然涌现,那点激动就像个刚刚吹起来的彩虹泡泡,啪地一声就碎了。
人剑合一后,阿离是不是就不在了?
至少,这幅模样的阿离应该不在了……
殷离见他的表情忽明忽暗的变幻,捏起他的下颚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沐看着殷离,目光描摹着对方的眉眼,看着看着,忽然嘴角一扁,面露委屈与不舍,眼眶都红了。
殷离一下子慌了,“小呆子?你怎么了?”他慌忙检查起萧沐的身体来,“疼了?是我刚才太用力了?让我看看。”
萧沐长长的眼睫抖了一下,“阿离……”
殷离抬起头看他,“嗯?”
“你会消失吗?”
看着萧沐乌黑的眼睛在月光下被蒙上了一层氤氲,殷离心软不已,哑然失笑道:“我怎么可能会消失?你的脑瓜里成日都在想什么?”
见萧沐沉默,他把人往怀里一搂,哄小孩似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哪也不去,我会永远陪着我的小呆子。”
萧沐回头瞥一眼静静躺在一旁的追光,默默点了点头,没关系,他在心里暗暗想着,只要阿离不愿人剑合一,就不会变回去,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于是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怀里的人无比乖顺,殷离搂着人,眸色渐暗,他缓缓把人放倒,盯着萧沐的唇瓣看了一会,随后俯首含着那双唇舔舐,活像只逮住了猎物,不知餍足的狼。
萧沐的唇瓣被咬得有些疼,不由推了殷离一下,表示拒绝:“……我好累。”
“不够……”殷离的声音又哑了,呼吸也渐渐开始粗重起来,琉璃瓦本就松动许多,被殷离不经意间蹬了一脚,一片瓦钉应声断裂,随后咕噜噜滚落屋檐。
只听清脆的一声“啪”!
二人同时一愣。
须臾后,铿锵的甲胄声传来,有人高声喊:“谁在那里!”
殷离瞳仁一颤,反应迅速地一掀袍子把萧沐整个人裹起来横抱在怀,随后一个飞身落到下一层飞檐上。
萧沐挣动了一下,“我来。”他说时召剑入手,可刚刚试图御剑,他就猛然发现自己竟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萧沐眨眨眼,呆愣了一瞬。
这哪里是双修?根本比打架累多了!
“别动。”殷离把他按进怀里,飞快地施展轻功一层一层落下角楼,在宫墙上飞速疾驰。
身后不断传来羽翎卫的呼喊声:“在那!往安定门去了!”
殷离的轻功速度飞快,不一会就来到城门边,正欲飞身而下时,城楼上的羽翎卫发现了他的身影,立即举着弩箭射击。
眼见大量箭矢袭来,萧沐忙捏了个剑诀,追光化作一道疾光凌空飞去,只听铿锵的几声脆响后,箭矢纷纷断做两截,在殷离的身后落下。
殷离纵身一跃,从数丈高的宫墙飞身至一株树冠上,在树林间飞驰了一阵,不远处能看见繁华的灯火,他回望一眼举着火把追来的大批羽翎卫,又看一眼怀中衣衫不整,被他胡乱裹得严实的萧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表明身份了。
否则……翌日的宫闱传闻恐怕会不堪入耳。
他飞身从树杈上落下,闪身钻进一处幽暗的小巷。
身后的羽翎卫在巷口停下,他听见有将领高喊:“把崇南坊这一片都围起来。”话落,便听铿锵的甲胄声响起,很快,小巷的前后出口都被羽翎卫封锁了。
殷离心头一个咯噔,无奈啧了一声,“怎么还锲而不舍的。”
萧沐推了一下殷离,悄声:“放我下来。”
殷离没有听萧沐的,而是紧紧搂着人,仰头看一眼高墙上亮着灯火的窗子,低声:“小呆子,抱紧我。”
萧沐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就忽地感觉身体一晃,他连忙搂紧了殷离的脖颈。
只见殷离一脚蹬在墙面上借力纵身一跃,又飞快地在两片高墙上回来踩了两下,便迅速来到一扇窗前,殷离不顾窗内传出的嬉笑声,单手撑着窗沿翻身而入。
殷离单膝落地,抬眼就看见床榻上两女一男正错愕地看着自己。
中间那名男子左拥右抱,女子衣不蔽体,萧沐从殷离的怀中钻出来试图看一眼,还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就被殷离一把按了回去。
三人都愣了好一会,女人忽低高声惊叫,男人更是瞪大了眼,“你是什么人!来……”
话音未落,男人的咽喉便忽地被一道气劲击中,顿时哑然失声,只见他痛苦地扶着咽喉,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躺倒在床榻上不住挣扎。
两名女子瞬间吓得冷汗涔涔,缩瑟在角落求饶道:“这位大爷饶命,这屋子里的东西您尽管拿,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见殷离抛出一个钱袋,落在两人面前,钱袋散落,掉出数片金叶子。
女子目光一亮,其中一人飞速捡起钱袋在掌心掂了掂,顿时心花怒放。
便见殷离微抬下巴:“这房间我包了,给你们这位客人换间客房。”他说时再次二指一弹,一道无形的气弹击中男人咽喉,对方便犹如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地喘起气来,并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殷离冲两个女人示意,“滚吧,谁也不准进来。”
女子们会意,连连称是,扶着男人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其中一人还贴心地反身将门掩上,“这位客官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她说时,还瞥一眼被殷离搂在怀里,只看得见一头凌乱发丝和一片雪白肩头的萧沐,捂嘴偷笑了一下,“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客官放心。”
“快滚。”殷离厉声。
女子连连点头,把门关上后便离开了。
殷离把萧沐放到床榻上,萧沐才从裹得严实的袍子里钻出来,四下张望,“这是哪?”
殷离唇角动了动,“烟花柳巷。”
萧沐思索了一会,面露恍然,类似的地方修真界也有,不过那里大多是合欢宗的地盘。
他坐起身来,扶了一下腰,试图把衣衫穿好,却听见门外传来人们慌乱的脚步声与惊呼声,还有羽翎卫高声喝斥:“禁军追查刺客,把客房都打开!”
萧沐皱了一下眉,认真道:“阿离,我觉得要不然还是亮明身份吧,禁军看见是咱们应该不会……”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门轰地一声被踹开。
殷离反应迅速,闪电般扑过来把他按倒,并飞快拉过被褥给他盖上,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听我的。”
虽然禁军肯定不敢拿他们俩怎样,但要是让人看见萧沐这个样子,世子爷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了。
虽然小呆子恐怕不会介意,但是他介意!
很快有禁军将领走了进来,厉声:“禁军办案,里头的人出来!”
殷离眯起眼,面色微沉,便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来人越走越近,眼看着就要行至榻前。
殷离拉过被褥一角把萧沐的脸盖住,同时扯了一把衣襟故意弄散了些,又直起身来,一脚踩在床沿上摆出个大马金刀的姿势挡住来人,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眨眼完成,并冷声道:“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那将领一愣,眼前人鬓间发丝微乱,腰带已经解了大半,衣襟也是散开的露出光洁的脖颈与半片锁骨,面色阴沉无比,眼尾泛红,明显是带着怒意。
他定睛一看,待看清了那副名冠天下的面容后,忽地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单膝跪下,垂首道:“末将不知五殿下在此,请五殿下赎罪!”
殷离冷眼看他,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看清了就滚吧。”
将领立刻起身,连连称是,走时还小心翼翼地抬眼,正看见床榻上裹出了个人形的被褥,被褥没有完全盖严实,露出雪白的小臂和脚踝。
那将领心头掀起滔天骇浪,五殿下竟然也逛窑子!不是说五殿下和世子爷感情颇深吗?这……世子爷知道吗?
殷离见他杵在原地不走,眼神一厉:“嗯?”
将领打了个寒颤,“属下告退。”他说时迅速后退,转身冲站在门边,已经呈呆滞状态的两名属下飞速摆手,“还不快走!”
禁军们飞速退了出去,又把房门掩上。
大概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禁军集结的声音,似乎是没有查到异常的客人,便纷纷脚步铿锵地离开了。
客人们虚惊一场,没多久又恢复了繁华的喧闹声。
萧沐从被窝里钻出来,“阿离,我们可以走了吗?”
殷离扬起笑,欺身压过来,“走?禁军没有查到刺客,整个崇南坊都会被封锁到天亮,你想就这么走出去?”
萧沐拉起衣衫试图穿好,“我们又不是刺客,有什么走不出去的?”
殷离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跟我一起走出去,明日整座盛京就会传出五殿下与世子爷手牵手逛窑子的传闻。”
他说时,看一眼萧沐,“你猜王妃会不会被你气死?”
萧沐面容一僵:“啊,那我们怎么办?”
殷离笑着把人扑倒,萧沐刚刚拉好的衣衫又被扯开了,“我花了那么多金叶子,还不能住一晚吗?”
萧沐恍然,环顾了一下这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房间,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香气,这熏香甜腻得过分,他闻得不太习惯,但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正好他累了。
一想到要休息,他的身体立马就开始犯困,甚至打了个哈欠。
殷离的视线在床尾的斗柜上扫过,随后伸手过去翻找起来,“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萧沐的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眨了眨打架的眼皮,没有在意,正想翻个身睡觉,却听殷离“哈”了一声,“真有好东西。”
萧沐正疑惑,“什么?”话音刚落,却传来一阵凉丝丝的触感,他打了个激灵,噌地一下坐起身,“那是什么?”
殷离拿着一只小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好东西。”
萧沐不解,只奇怪这凉飕飕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却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名女子的呼喊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那声音忽高忽低,又娇又喘,尾音还带着颤,听得二人都是一怔。
萧沐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担忧道:“这里难不成是个黑店?这女子听起来快要死了。”他说时就要拔剑去救人,却被殷离一把按住。
正在他疑惑间,见殷离一幅无奈的表情看着自己。
“她没事,她只是在双修而已。”
“双修?”萧沐歪了一下脑袋,双修是这样的吗?
他思索了片刻后一本正经道:“不对,我们双修就不这么喊,她听起来分明快断气了。”
难不成是双修的方式不对?
殷离长长地吸口气,嘴角抽搐了一下,“每个人双修的方式都不一样。”
萧沐恍然,“原来如此,双修也是多种多样的。”
双修果然博大精深啊,他确实应该好好研究研究。
不过就是太累人了。
而且他至今也没发现双修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只有累,刚开始还有疼。
但是殷离看起来就不累,还很精神,每回都像是酒足饭饱的饕客,而他就是那桌被吃干抹净的菜。
他觉得这不公平。
于是萧沐冥思苦想了一会,看着殷离,认真地道:“阿离,我觉得我们双修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
殷离闻言,眉梢一挑,小呆子这是想到什么了?难道是要跟他探讨双修的姿势?
他兴致大起,“哦”了一声,“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萧沐想了想,道:“我每次都很累,而你每次都精神奕奕,我想着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不适合躺在下面。”
“我想我们应该反过来试试。”
第76章 (二合一)
殷离的额角抽了抽, 立刻否决:“不行。”
“为何?”萧沐不解地打量一眼殷离,“你有的我也有,我觉得不存在问题。”
殷离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思索了一会, 叹气道:“是我不行。”
“嗯?”萧沐听不懂了, “我看你挺行的啊。”
可以从晚上折腾到天亮, 不把他折腾散架不罢休, 分明精力十足。
殷离面色复杂地看萧沐一眼,深深地闭了闭眼后,横下心道:“我是说……我不能在下面。”他说时面露委屈, “我害怕。”
萧沐看见殷离表情,愣了一下,“你……”
“我怕疼。”殷离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道。
萧沐思索一会, 试探道:“那我轻点?”
殷离连忙摇头,“可你没有经验,肯定不行的, 你看我,我都这么熟练了, 你有时候还是会疼,对不对?”
萧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像是有点道理。
“这就对了,你对双修一窍不通,肯定会弄疼我的。”
萧沐认真道:“我可以学。学得很快的,你——”
殷离索性将人扑倒,狠狠吻上去,吻得萧沐说不出话来, 连连喘气。
过了一会, 殷离看着萧沐被他吻得满面潮红, 眼眶里都泛着潮气,不由轻啄了一下他的眼皮,嗤笑道:“亲两下就软了,还想压我?”
萧沐微微皱了一下眉,正想反驳,却被殷离上下其手,不一会就脑袋昏沉地只剩下呜咽了。
但他犹不死心地勉强开口:“唔……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哈……”
“不用试了。”殷离勾起唇,声音带着笑意,覆上萧沐的唇将他未尽的话全数吞没:“你就是不行。”
*
翌日,晌午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撒在床帐前的地面上,照出一片金光。
萧沐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汗,终于被热醒了,他眨了眨眼睑,朦胧间,见殷离的半张脸正埋在自己的肩窝里。
他试图挣动一下,却觉浑身沉重不已,向下一看,是殷离紧紧搂着他,一整条腿跟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叹出口气,都晌午了啊……
他又一次错过了练剑的时辰。
“阿离。”他推了一下殷离的肩膀。
殷离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又把人搂紧了些,声音模糊不清:“再睡会。”
“你好热。”
殷离不应。
萧沐扯了扯嘴角,又道:“我饿了。”
殷离终于撩起一只眼皮,眸光温柔地在萧沐脸上扫过,随后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等我。”他说时便利落地翻身下床。
他的上身是光着的,背部肌肉在阳光照耀下染上了一层金晕,雕塑般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而流水般变化着。
萧沐逆着光,隐约看见那完美的背脊上似有一道伤痕,他正想看清些,就见殷离胡乱披上中衣走了出去,不知跟门外的人说了什么,又折返回来。
萧沐坐起身,“阿离,你过来。”
殷离笑着上前,“怎么?”
萧沐伸手扒开他的衣衫,指腹在他背上那道数寸长的伤痕上抚过,“什么时候添的?”
殷离扭头看了眼,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打进辰国大都的时候,被一队守城军偷袭。”
萧沐的指腹在疤痕上轻轻摩挲,“疼吗?”
殷离摇头,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本想卖个惨,但看见萧沐眼里隐约的心疼之色,那些卖惨话又咽了回去,只捏了捏萧沐的脸蛋,“不疼。”
“你这是心疼我了吗?”
却见萧沐一脸认真道:“这么重的伤都不疼,还说你怕疼?”
殷离的笑容一敛,就听萧沐道:“如果我在上面,不可能造成比这更严重的伤,所以你肯定也不会觉得疼的。”
殷离的唇角抽了抽,这话题还没完了是吧?
小呆子不好糊弄,他决定转移话题,“咱们先吃饭。”说时就给他披上衣衫。
正好此时有人敲门,殷离给萧沐系好了袍子的衣带才让人进来,好酒好菜流水般涌进来摆了一桌,又有一名中年女子笑吟吟走进来,隔着屏风对殷离施礼道:“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五殿下在此,多有怠慢,还望殿下海涵。”
老鸨说时偷偷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屏风,朦朦胧胧透过屏风看见床上坐着两个人影。仅是如此一瞥也能看出二人风姿不凡,她忽然愣了下,两个人?
殷离坐在榻边,挑眉问:“你怎知道是我?”
老鸨按捺下心中疑问,捂嘴笑了声,“禁卫军见了您灰溜溜地就走了,不是五殿下还能有谁呢?”
能在距皇城这么近的地方开花楼,主人必定是消息灵通的,恐怕是禁军有人说漏了嘴,殷离想着。
但他不以为然,挥挥手,“知道了,退下吧。”
老鸨连声称是,“殿下放心,咱们都懂规矩,不会四处乱说的,殿下在这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绝对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
老鸨说时就转身要走,却见殷离皱了一下眉,“回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老鸨福身道。
殷离的目光望着萧沐,“我在这里的事你可以说出去,不必隐瞒。”
老鸨一愣,“啊?”
萧沐亦疑惑地看着殷离,正欲开口询问,却被殷离捂住了唇。
殷离含笑看着萧沐,头也不回地对老鸨道:“食色性也,不过是个花楼罢了,我还逛不得了?何必藏着掖着?倒显得下乘。而且,我对你们家的‘花魁’也很有兴趣,改日……再来看看。”他说出“花魁”二字时,还着重强调了一下,目光在萧沐敞开的衣襟上扫过,眯了眯眼,喉结一滚。
没听见老鸨的回应,他冷冷“嗯?”了一声
老鸨回过神来,惊惶地连连称是,“老婆子知道了。”
殷离在萧沐散乱的衣衫里摸索了一会,摸出一个钱袋子,冲萧沐使了个眼色后挥手一抛。
眼见从屏风后滑出一个钱袋子,老鸨眼前一亮,捡起钱袋后掂了掂,立即洋溢起笑脸来,“殿下放心,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时便扭头冲侍从们挥挥手,带着人退下了。
老鸨走时扭头回望了一下,心里暗啐了口,本以为五殿下和世子爷真如传言那般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没想到……果然这世上没一个男人是好东西!
察觉老鸨等人走远了,萧沐将殷离捂着自己的手拉开,疑惑道:“为何败坏自己的名声?”
殷离笑了笑,“你在乎名声吗?”
萧沐皱眉,“这不一样。”
他一个修行人,名声权势都是身外之物,待到寿终时,他能带走的只有自己道胎中的修为还有与他结契的本命剑,要再好的名声又有什么用?
可殷离却不同,作为皇位继承人本就需要自持身份,为何要这么做?
殷离勾勾他的鼻尖,“哪不一样?你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你是皇子,将来你要继承皇位。”
“正是因为我要继承皇位。”殷离忽然认真地道:“才不能让父皇忌惮你。”
他可以对萧沐有好感,但绝不能钟情于对方。如果他是一个沉迷烟花柳巷的花花公子,自然也不会对谁专情,如此皇权不会旁落,皇帝才能放心。
萧沐冥思苦想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怎么继承皇位还得抹黑自己了?
殷离轻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脑袋,“你不用明白这些,信我就够了。”
萧沐眨了眨眼睛,放弃思索地点点头,“好吧。”虽然想不明白,但阿离很聪明,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要相信阿离就好。
就算有事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护着你,他想着。
殷离给萧沐喂了饭,又亲自给他上上下下地清洗了一遍,才将人用浴巾裹起从浴桶中抱出来,他坐在床边,把萧沐搂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给对方擦干头发。
做完这些已近黄昏,橙黄的日光撒在萧沐乌黑的发尾,染成一片灿橘色,殷离眸色一黯,将乌黑的发丝捏在指尖缠绕,又放在鼻底嗅了嗅,随后扬起一点笑来:“小呆子真好闻。”
萧沐透过窗子望着天边的余晖,“禁军撤了吗?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说时揉了揉鼻尖,有些不适应地呛咳了两声:“这里的香味太重了。”
“是吗?”殷离仍捏着他的发丝深深地嗅,“可是我只闻到你的味道。”
他抱着人又亲了一会,萧沐听见他的呼吸又开始重,瞬间警铃大作,思索了一会认真地道:“阿离,我们是不是应定义一下这个‘一次’的意思。”
“嗯?”殷离半张脸埋在萧沐的发丝间,眯着眼心不在焉道:“什么一次?”
“一次,就是你……”萧沐说时扫了殷离一眼,“我们昨晚应该算很多次了,这样很累,我要好多天才能缓过来。”
虽然是舒服的,但是对练功无益的那种舒服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最重要的是,这实在太费体力了。
他自从跟殷离重逢到现在,身体一直处于刚刚恢复又“重伤”的状态,已经好久没有提剑了。
“你之前答应我会克制的。”
殷离埋首在他脖颈间偷笑了一下,哄道:“下次一定。”
“所以以后的一次应该是……”
“我说了算。”
“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萧沐想了想,像是想明白了似的道:“上面的人说了算?那如果我在上面,是不是也由我说了算?”
“……”
“那我要在上面。”
殷离本想拒绝,但看萧沐这么执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眸子一动,“这么执着啊?好吧。”他说时平躺下来,“我让你试,上来吧。”
萧沐愣了一下。
阿离这就答应了?
殷离一幅躺平任他处置的模样,他看着那副漂亮如雕塑般的身躯,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殷离见他愣怔,勾起唇来拉他,柔声:“你不会,我教你。”
……
……
殷离给萧沐找了个幕笠遮挡面容走出那花楼,一直离开了崇南坊才找了辆马车把他送回府。
萧沐回到府中时已经入夜,整个人还处在怔忡状态。
为什么明明他在上面了,却还是那么累?
到后面他根本动都动不了了,最终放弃挣扎彻底躺平。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在脑海中复盘此前的双修方法,思来想去,终于恍然大悟。
阿离在逗他。
萧沐不悦地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地走入世子院,就见茗瑞跑出来,“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去哪了呀?一早就没见您的人影,王妃急得团团转,方才派府兵满大街找您去了。”
萧沐是半夜跑出去的,也没跟家人打声招呼,于是眼下有点心虚,便随口扯了个幌子:“去散心了。”
却见茗瑞一幅怜悯的神色看他,重重点头,“我懂。”说时还上来搀扶他:“您看您,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别想太多,那些传闻肯定都是假的。”
“嗯?”萧沐有点懵,“什么传闻?”
茗瑞暗自摇头,没有答话,把人送进屋子后道:“您等会儿,我去给王爷通传一声,他都急一天了。”说完便急匆匆跑开了。
萧沐还有些不明所以,进到屋内,饭菜已经摆上了,他下午才被殷离喂了个饱,倒不是很饿,便只盛了碗清汤解渴。
不多时,萧衍跟王妃一同来到世子院,屋子还没进,王妃就喊了一声:“沐儿!”
萧衍忙把脚步踉跄的王妃搀住,“夫人你慢点。”
萧沐放下碗,疑惑看着急急赶来的父母,“怎么了?”
王妃上前坐在萧沐身边,拉着萧沐的手背拍了拍,抹了把泪道:“沐儿不急啊,这些天若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千万别往心里去,那肯定都是假的,知道吗?”
萧沐不明所以,就听见萧衍亦愤愤不平道:“我已经派人去查这流言的源头了,沐儿别急,爹爹一定会替你查出真相的。”
萧沐眨眨眼,“什么风言风语,阿离怎么了?”
却见萧衍一脸的厉色,握紧了拳头沉声:“凭我对五殿下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此时恐怕有蹊跷,难不成有人想陷害他?”萧衍面露思索,自言自语般道:“可云阳明已经倒台了,既得利者还能有谁呢?”
他想了一会想不明白,又话锋一转:“但若是叫我查出真相,他果然去了花楼……”他说到此时磨了磨后槽牙,“届时就算他是皇子,我也绝不会让他欺负了咱们家沐儿去!”
萧沐却终于听明白了,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继续喝汤,淡淡道:“你们是说昨晚阿离去花楼的事。”
“你都知道了!”王妃绞着帕子,目露同情,拍拍萧沐的肩膀道:“沐儿别难过啊,这里头怕是有误会,咱们问问清楚就是了,千万不要着急。”
萧沐提着筷子挑了片莲藕咬了一口,“确实去了,是我陪他去的。”
王妃/萧衍:?!
萧衍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打量自家儿子,“你们……一起去花楼?”
萧沐点点头,又补了一句:“我们住了一晚。”
嘶!
老王爷和王妃震惊不已,他们家儿子玩这么大的吗?
流言可是说五殿下喊了花魁包夜啊!所以昨晚五殿下、沐儿、花魁,他们三人……
这……
萧衍与错愕中的王妃互望一眼,又看一眼自家儿子,最终欲言又止地缓缓点头,“好,好,年轻人……玩得开点也属……属正常。”
王妃狠狠瞪一眼萧衍,正常个鬼啊!
说五殿下逛窑子就是泼脏水,自家儿子进花楼就正常了吗!
王妃扭头看向萧沐,正想说点什么,但看见萧沐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明显的疲态,唇角嗫嚅了一下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拍拍萧沐的手背,慈爱地道:“沐儿,年轻人总是爱玩些新鲜的,这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身子不好,这种地方还是……”王妃说时清了清嗓子,尾音带着点无奈的微叹:“少去的好。”
萧沐觉得王妃说的极有道理,那个地方的气味太香了,呛得慌,而且那里的熏香似乎是有某种功效……
总之阿离一晚上都缠着他不消停,的确很伤身体,再这样下去,他担心自己闭关的成效将要毁于一旦。
他至今没有发现双修对修为的好处,只有坏处。
虽然……还是挺舒服的,不怪阿离那么热衷。
但是耽误他练剑,这就触及底线了。
于是他用力点头,“不会去了。”
萧衍与王妃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露出一幅老怀欣慰的表情。
“那就好,那就好。”萧衍扬起笑,“年轻人嘛,新鲜劲过了就好了。”
萧沐点点头,又对萧衍道:“阿离说他的府邸建好了,择日要搬过去,届时会给咱们家递请柬。”
王妃一拍掌,急忙起身,“我得备份礼去。”说时便拉上萧衍,“老头子,走走走,咱们去库房看看。”
她走时还叮嘱守在门外的茗瑞给萧沐炖道药膳滋补身体,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折腾了一夜,看看都累成什么样了,以后那种地方你必须看着世子,别让他再去。”
茗瑞连声应是。
萧沐见二人离开,才又继续吃起晚饭。
窗子外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他抬起头,见海东青落在窗楞上,似乎很是不满,爪子都把窗框划拉出几道爪印。
“小白。”
萧沐抬起手,海东青便飞落在他的手臂上,刚刚还锋利无比的爪子,眼下踩在萧沐的腕子上却很小心,连道红痕都没留下。
“还在生气啊?”感应到海东青的情绪,萧沐想起昨夜殷离亲他的时候海东青被赶走的模样,他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揉揉鹰隼的头顶,柔软的羽毛传来热意。
海东青惬意地眯起眼,用脑袋去蹭萧沐的手指,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是消气了。
萧沐不由自主扬起一点笑来,回头看了一眼饭桌,夹起一片肉递到海东青嘴边。
海东青叼起肉仰头吞下去,爪子微一用力,萧沐感觉腕间传来一点刺痛,他垂首去看,见腕上的红豆手链被海东青尖锐的利爪划出了痕印。
他连忙将海东青放下,把红豆手串取下来放在掌心反复地仔细查看。
几颗红豆上出现深浅不一的白色划痕,他不由拧起了皱眉,心脏也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好像最爱的宝贝被弄坏了一般,心疼又不舍。
说起来,这是阿离送给原主的,当时阿离去打仗,把红豆留给他,让他思念时就看看这红豆。
他就这么一直戴上身上,一晃竟已经戴了大半年。
思绪翻涌间,脑海里忽然涌入一段画面——
萧沐站在广袤的皇家马场草地上,上千匹战马被围栏圈着,有圉官驱赶马匹发出吆喝声。
在他的身旁,隆景帝望着这千匹战马,露出满意的笑,有御马官赞许道:“今年北境上缴的战马真是不俗。”说时又扭头冲萧沐道:“世子亲自送这一趟,辛苦了。”
萧沐摇摇头,“我不过至城郊接了战马送至马场罢了,来回没有几里路,谈不上辛苦。”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抹红色身影由远及近,策马而来。
萧沐循声望去,见殷离高高的马尾随风扬起,绝美的面容上是如朝霞般绚烂的笑容,眉目生辉。
至近前时,马匹尚未彻底停下,殷离便飞身下马,头也不回地将马鞭丢给身旁侍从,大踏步至皇帝面前,边走边高声道:“父皇说要送儿臣战马做生辰礼,可这匹马不够快。”
隆景帝眼含笑意:“这你就要问问世子哪匹马最好了,挑中了,就归你。”
殷离目光一亮,“真的!”他说时,目光不自觉地冲萧沐扫了过去。
萧沐看着殷离额间渗出微微的薄汗,沿着额角滑落,掠过眼尾那颗夺目非常的美人痣,一如儿时他遇见的那个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孩子,扬起一抹笑来喊他:“哥哥……”
“世子。”
听见这一声,萧沐从怔忡中回神,见殷离正看着自己,不由垂首行礼,袖袍掩住了腕间的红豆手串:“五殿下。”
殷离的目光在他的面容上不着痕迹地停了一瞬,才道:“还请世子替我挑匹马吧。”
萧沐颔首,压下心头纷乱,缓缓迈步往马场内走去。
他在前头走着,能听见殷离跟在他身后的沙沙的脚步声,可他不敢回头,只听见殷离道:“往年似乎并非世子来送战马,今年怎得辛苦亲自跑一趟?”
萧沐脚步微顿,垂着眼道:“往年身子不好,今年好歹能走动了,想着替父亲送这一趟,尽臣子之责。”
其实这都是借口。
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见你一面罢了。萧沐想着。
及冠后,他就不再是儿时那个可以随母亲出入后宫的孩子了,与皇室无亲无故的,要见身为公主的五殿下一面,并不容易。
“哦。”他听见殷离中性的嗓音,声音中似乎带着莫名的情绪,“辛苦世子。”
他不敢回头,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径直走向一匹毛色棕红的马匹,拍拍马鬃后,将缰绳递给殷离,“这匹千里马,混了汗血马的种,是这一批里最好的。”
“世子这么快就选好了?”殷离看着他笑道,眼神里写满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萧沐抬起头来,视线与殷离相撞,看见对方漆黑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他匆忙收回视线,目光垂落时,扫过殷离不知何时松开的衣襟,看见那玉白色的喉结,像是微微隆起的小山峰。
萧沐不动声色,眼睑微垂,“这里风大,殿下不可一时贪凉。”他说时忽地嗓子干痒,捂嘴咳嗽了两声,喘匀了气息,才道:“特别是跑马后出了汗,更不可解衣扣,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殷离听懂了,眸光微闪后唇角扬了一下,伸手将衣襟扣紧盖住喉结,“谢世子提醒。”他说时便从萧沐手中牵过缰绳翻身上马,冲萧沐道:“让我试试世子挑的这匹马。”
话落,随着一阵响亮的策马声响起,那抹红色的身影一骑绝尘地奔向广袤的平原。
萧沐的视线追着那抹如朝霞一般耀眼的嫣红,心脏“咚—咚—”一下一下,纷乱地跳跃着。
*
真实无比记忆闪过脑海,恍若隔世,萧沐怔忡地望着掌心那串红豆,良久,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将那串红豆捏在掌心,嵌入掌肉里。
五殿下……
第77章 (二合一)
紫宸殿。
殷离单臂撑在婴儿床边, 下巴搁在手背上,一只手指勾着孩子蜷缩的小手掌,指尖挠着孩子的掌心逗弄,半岁的娃娃被他逗得咿咿呀呀地叫唤, 胖手胖脚胡乱地挥舞着。
他唇角扬着不自觉的笑, 低声唤着婴儿的名字:“殷琮。”
“国之礼器为琮。”
他说时扭头看向怡妃, “父皇起的名字?”
怡妃点头, “满月时给起的,那时候你还在打仗。”亲手从侍从手中接过饭菜摆上桌,冲殷离招呼, “过来吃饭。”
殷离的眸色沉了沉,这个“琮”字,堪比前太子殷嗣的“嗣”字, 可见皇帝对弟弟寄予厚望。
或许在父皇的眼里,他从来都不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皇帝正当壮年,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殷离又捏了捏婴儿的脸蛋, 转身过去入座,对怡妃抱歉道:“母妃生产时我没能陪在身边, 母妃会不会怪我?”
怡妃觑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赌气般道:“当然怪你。”
“你从小鬼主意就多,什么时候听过你娘的话?”怡妃一面抱怨着一面给殷离布菜,叹气道:“可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得由着你。”
殷离嬉笑了一下,拉着怡妃的胳臂晃来晃去, “我知道母妃舍不得怪我的。”
“他是鬼主意多!”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母子二人闻言, 纷纷起身行礼。
“臣妾不知陛下要来。”怡妃说时瞪一眼一众奴才,“也没个人通传一声。”
皇帝兀自踏进了门,来到饭桌前坐下,提起筷子道:“朕不让他们传的,就是想听听你们娘俩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怡妃扬起乖顺的笑脸,起身过来伺候皇帝用膳。
殷离亦站到一旁,眉心微微拧了一下,正有些担心,果然听见皇帝对怡妃道:“你倒是配合他,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朕。”
怡妃闻言,布菜的筷子抖了一下,连忙下跪道:“臣妾有罪。”
殷离暗叹了声,果然凭借父皇的疑心病,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于是他下跪道:“当时云阳明的暗探追着儿臣不松口,儿臣怕计划败露,才请母妃替儿臣保密,罪在儿臣一人,请父皇宽宥母妃。”
隆景帝瞥一眼跪地的母子,怡妃微咬着下唇,将嫣红的唇都咬得泛白,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皇帝的心忍不住软了一瞬,毕竟怡妃陪伴他多年,自己也对怡妃的心性了解得一清二楚,若非迫不得已,应也不会故意瞒着他。
此时,仿佛是感受到这氛围的沉闷,婴儿床传来殷琮的哭声,皇帝起身过去,看见孩子圆圆白嫩的脸蛋,才扬起笑来,眯起笑眼抱着孩子逗弄。
“不哭不哭,父皇可没有生咱们琮儿的气,咱们琮儿最乖了,是不是呀。”
说来也怪,到了皇帝怀里,孩子很快收了眼泪,小手捏着皇帝的胡须“阿巴阿巴”地叫唤,逗得皇帝龙心大悦。
他这才瞥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母子二人,大手一挥,淡声:“罢了,起来吧。”
殷离的心情并未放松一点,只默默搀扶着怡妃起身。
平日里,一家子在紫宸殿用饭,皇帝都会让殷离与怡妃入座,三人如寻常人家一般围桌同食。可今日皇帝却只是抱着半岁的宝宝独自坐下,拿筷子沾了菜汁给孩子舔。
皇帝没有开口,殷离便站在一旁,怡妃默默上前服侍皇帝用膳,却见皇帝忽然开了口:“听说你昨日胡闹去了?”
殷离垂着首面色不改,口中却是支支吾吾:“就是……打了太久的仗,放松放松。”
皇帝狐疑看他一眼,“你,去花楼放松?”
怡妃一愣,望向殷离:“离儿,什么花楼?”
殷离看着皇帝,做出一副心虚的表情来,“儿臣、儿臣只是图个新鲜。”
隆景帝打量他,忽然眉心一松,嗤笑了声,又转头逗弄起孩子来,“朕倒忘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给你找门亲事,免得你到外头寻花问柳。”
怡妃听见“寻花问柳”不由震惊得瞪大了眼,诧异看向殷离,厉声:“这……什么时候的事?”
却听皇帝大笑两声,冲殷离招招手,“过来,用饭。”
殷离神经这才放松些许,走到饭桌前坐下。
“父皇,儿臣年纪还小,还不想成亲。”
隆景帝逗孩子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下,觑他一眼后道:“你去花楼的事,萧府知道吗?”
殷离点点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知道。”
“萧沐没意见?”
殷离不以为意,提着筷子在盘子挑来挑去,“能有什么意见?”
隆景帝颔首,“萧沐倒是还挺识大体,怕是自知是个男人,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心中有愧吧。”
“若是如此,你二人的婚事,倒也可以考虑。”
听见这句,殷离的目光微微亮。
看来他猜想的没错,只要自己表现得并非对萧沐一心一意,皇帝就会放心这桩婚事,毕竟三十万铁骑的吸引力还是巨大的。
“那成亲……”殷离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又咽了回去,不行,想到要跟小呆子成亲他就激动,差点露馅。
他连忙改口道:“萧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可儿臣倒不急着成亲。”
皇帝这下眉眼里有了笑意,道:“倒不如朕为你挑几个好人家的女子先纳为侧室?”
殷离动作迟滞了一瞬,“父皇,萧沐虽然对我死心塌地,可那毕竟是萧家,为表对他们的尊重,是不是应该娶了萧沐为正妻之后,再考虑纳妾的事?”
隆景帝沉吟片刻后点点头,“是这个理。”
殷离松口气,“那纳妾的事先不急。”
皇帝狐疑看他一眼,又道:“虽不好纳妾,但让你母妃给你挑几个丫头做通房也好,免得你到外头寻些不干不净的,丢皇家的脸面。”
殷离握着筷子的手一紧,按捺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是皇帝对他的试探,他不能拒绝。
最重要的是让皇帝放心,眼下他已经成功了一大步,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道:“那……儿臣能不能搬出宫去住?之前父皇赐的府邸已经造好了。”
隆景帝睨他,笑了一声,“你还没有封王,就急着搬出宫了?朕看你是嫌在宫里拘着了,不方便你声色犬马吧?”
殷离眸底微微一动,做出一副被说中的样子,咧嘴笑了下,算是承认了。
皇帝把孩子交给怡妃,自己提起筷子吃菜,“封王仪式还没有办,按说不合规矩,不过……”
他说时看一眼殷离,见对方一副期待的目光,片刻后才道:“朕准了。”
殷离立刻扬起一抹笑来,“谢父皇。”
这关就算是过去了,殷离心头松了口气,想着出宫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天天跟小呆子腻在一起,他心里就跟吃了蜜似地甜。
却听皇帝话头一转道:“离儿,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殷离笑容一敛,“儿臣知道。”
“文治武功上你从未让朕失望过,但若要成为储君,就要知道自己肩头担负的责任,为皇室开枝散叶,维护皇权,才是你的头等大事。”
殷离心里一沉,表情更加谨慎了些,皇帝这话已经是明示了。
他要继承皇位,就必须要纳妃生子。
殷离默默点了一下头。
皇帝见状,忽然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明白就好,朕知道你最有分寸。”
话落,便招呼怡妃一同入席,三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吃完了这顿家宴。
送走皇帝后,殷离抱着殷琮逗弄了一会,脑海中反复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又捋了几遍。
父皇这边暂且算是稳住了,但是……思忖良久,他皱着眉唤了一声,“十四。”
影卫应声出现,“殿下。”
“最近昭狱有动静吗?”
十四摇摇头,“没有,云阳明说他年纪大了受不住刑,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他认罪了?”听见这句,殷离心中诧异。
云阳明若是这样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云家便不可能把持朝堂这么多年。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看着怀中白白胖胖,正挥舞着肉肉的小手冲他咿咿呀呀叫唤的殷琮,思索片刻后道:“除了监视云阳明的人,把铉影卫其他人都调回来,守住紫宸殿,还有萧王府。”
十四一愣,“全都?”
殷离点点头,“去吧。”
十四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垂首应是后便离开了。
不多久怡妃走了过来,将殷琮抱入怀中哄着,冲殷离道:“我知道你不是个爱胡闹的,外头那些传言我一个都不信,我也不知道你这么抹黑自己的名声是为什么,但有一点,不能伤了世子的心。”
殷离闻言,讨好般笑了笑,“当然不会了。”不过说完他又回过味来,眉梢一挑,不满地道:“母妃,我才是您儿子吧!”对于他抹黑自己的名声,母妃无所谓,反倒是怕他伤小呆子的心?
怡妃有些嫌弃地觑他一眼,抱着殷琮走开了。
身后传来殷离略显委屈的一声:“母妃!”
……
……
五殿下搬新府的事一夕之间传遍了盛京。
世子院里,茗瑞时不时望一眼练剑中的萧沐,愤愤不平气鼓鼓地踹树干,树叶花瓣抖了满地。
一旁侍卫长见了,不由诧异:“你今日怎么了?吃炸药了?”
茗瑞看萧沐还在认真练剑,一把拽过侍卫长,压低了声音道:“你听说殿下迁居的事了吗?”
侍卫长点点头,“怎么了?”
茗瑞一脸震惊,“那你不生气?!”
侍卫长一脸莫名,“殿下搬家,我为何要生气?”
茗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殿下迁居,宫里竟然给他……”他说时回头望一眼萧沐,又压低了声音,“竟然给他送了好多貌美的侍女,堂而皇之被当成贺礼从大门送进去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侍卫长耸肩,“那有什么,殿下身为皇子,多些奴才有什么奇怪?这不正说明陛下器重咱们殿下吗?”
“不是!”茗瑞恨铁不成钢,气急败坏道:“陛下送的那些女子,是送到殿下床上去的。”
他以为自己声音压得足够低,殊不知萧沐功力提升后,听力也好得不得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在萧沐耳朵里都真真切切。
萧沐挥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平静的心湖没来由地起了涟漪,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挥剑。
便见茗瑞拽着侍卫长走远了些,窝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而且你知道吗?那燕春楼的老鸨还四处宣扬,逢人就说她们家花魁得了五殿下的青眼,还说五殿下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大渝的第一美人!能入他的眼,说明她们家花魁是真绝色。”
茗瑞越说越气愤,“我怎么没想到殿下还是这种人呢?”
听到“花魁”二字,萧沐微微挑了一下眉,犹豫着要不要替殷离解释两句,但不知怎的,。
算了。
他又练了一会,直到身上微微渗出了薄汗才停下,虽然快要入秋了,但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他虽然闭关调理后身子好了很多,但相较常人来说,还是娇气了些,冷热都忌。
更何况最近被殷离折腾得厉害,没练一会他就有些累了。
想到这,那些画面又不受控制涌入脑海……
他连忙甩去这些画面,掏出帕子擦拭额汗。他有些口干舌燥,刚一转头想找水喝,就见一碗茶盏递到了面前。
他抬眼看去,见殷离正双手捧着茶盏,笑吟吟看他,“小呆子,怎么心不在焉的,我来了都没察觉?”
萧沐有些诧异地看向茗瑞与侍卫长,便见茗瑞挠挠头道:“殿下不让通传。”
“哦。”萧沐应得淡淡的,接过茶盏解了渴,手中的帕子被殷离顺势抽走。
萧沐疑惑地望去。
只见殷离垂眼看着手中的帕子笑道:“上回你给我的帕子没味了,这张送我吧?”
萧沐看一眼对方手中的帕子,想到一些事情,忽然不是很想给。
他将帕子收回,淡淡道:“不要。”
“嗯?为什么?”
萧沐提了剑往屋子里去,殷离亦步亦趋跟上。
“都给了你,我岂不是不够用了。”
“是吗?”殷离驾轻就熟地拉开衣柜,拖出一方格子,里头并排堆叠着各式各样的帕子,从茶白,竹绿到藏青,鸦青,组合成赏心悦目的渐变色。
殷离打趣道:“这么多,不够用?”
萧沐看一眼衣柜,没有答话,唇角嗫嚅了一下,心说自己是怎么了呢?不就是一方帕子?
他实在不懂自己在闹什么别扭,这一点都不像他。
于是他微叹口气,一把将把帕子塞殷离手心里,“都是臭汗,不嫌弃就拿去吧。”
殷离看着帕子,又看一眼萧沐不太好的脸色,忽然心中一动,故意将帕子放在鼻底嗅了嗅,打趣般道:“不臭,就是挺酸。”
他看着萧沐,眼里全是笑,“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呀?”
见萧沐一脸不解的模样,殷离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轻轻捏起萧沐的下颚,见对方的眼睑依然是垂着的,好像故意不看他。
殷离轻笑了一声,凑到萧沐耳边道:“小呆子,醋好喝吗?”
萧沐一怔,什么醋?谁喝醋?
便见殷离俯首下来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然后回味一般舔了舔,“嗯,酸的,不过我喜欢。”
话落,便是更深更重的吻落了下来。
萧沐被吻得呼吸不畅,被迫仰起头来,脚后跟也软了一下,又被殷离稳稳扶住了后腰。
屋内喘息声交织着,殷离一边亲一边把人往床边推,最后直接把萧沐推倒在床。
察觉到殷离沉重的呼吸,一双手也开始不老实,萧沐眉心微微一拧,直觉危险,忙推了对方一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殷离“嗯?”了一声,“怎么不算数了?”
萧沐把人推开,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说好了一个月一次,这才几天,你不能言而无信。”
殷离脸上维持着笑容,死乞白赖道:“可是咱们也说过特殊日子另当别论。”
萧沐还没想明白今日又是什么特殊日子,便听见殷离理直气壮道:“今日我搬新家,乃是乔迁之喜。”
萧沐一呆,“这……也算?”
“当然算!”殷离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一个人一辈子才有几处居所?迁居是极其隆重的事情,当然算特殊日子了。”
“而且这几日忙着搬家跟交接军务,都没见到你,你不想我吗?”
萧沐唔了一声,想是想,但也不必每回……
却听殷离在他耳侧讨好般哑声道:“这次我保证很轻,速战速决。行吗?”
萧沐皱了皱眉,“可是我好累,而且你上回骗了我。说好的我在上面,但不是那种上面。”
殷离闻言一怔,片刻后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坦然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看见萧沐一脸小委屈的模样,殷离心头一刺,搂着人晃了晃,哄道:“我真的错了……”
萧沐心头发软,可面上还是不理他。
殷离心头一个咯噔,坏了,这回怕是真把人惹生气了。难道方才小呆子不是在吃醋,而是在生气?
他连忙正襟危坐双膝跪在床榻上,摆出一副好好认错的姿态,“小呆子,我真的知错了!”他说完,又委屈地悄悄伸手过去勾勾萧沐的尾指,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原谅我嘛……”
萧沐听见这撒娇般的语气,不由抿了一下唇。
他忍下心软的冲动,心头告诫自己,不行,若是松口,殷离怕是又会痴缠着他胡闹起来,届时他恐怕别想下床了。
见萧沐还是不为所动,殷离垂头丧气,最终长长地叹出口气:“好吧,我知道了。”他说时躺倒在床,面露视死如归的神情,“你来吧,这次绝对不骗你。”
萧沐一愣。
“真的?”
殷离深深地闭眼,仿佛要英勇就义一般,用力点了点头。
萧沐见他那副模样,唇角嗫嚅,心里竟然有些感动,他犹豫了一下,尝试着解开殷离的衣带。
殷离闭着眼,感觉到衣衫被解开,紧张得睫毛都在颤。
可等了好一会,却没能等来下一步,他疑惑望去,见萧沐正望着自己。
“怎么了?”
萧沐叹了口气,“算了,我好累,以后再说吧。”
殷离闻言,目光一亮,“你……不试了吗?”
萧沐点点头。旋即便见殷离心花怒放地凑上来,抱着他宝贝似地又亲又啃。
他被亲得微微皱眉,撇开头避开殷离的唇,“但是你要说话算话,这一个月都不准碰我了。”
殷离亲人的动作一顿,面容垮了下来,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
他眸子一转,又悄声试探道:“可是我好难受……你能不能……帮帮我?”
萧沐看着一副湿漉漉的眸子像小狗似地在他面前眨啊眨,心头防线一溃千里,不由叹了口气,“好吧。”
殷离心花怒放,牵过萧沐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渐渐有压抑的喘息声飘出窗子。
门廊下,茗瑞耳朵贴在门缝处,听见这声音,痛心疾首地咬着手指甲,泪眼婆娑,他们家世子爷真是被殿下拿捏得死死的!
这才多久功夫,就跟没事人似地滚到一块了!
世子爷真是太可怜了~!
*
萧沐愣愣望着窗子发呆,指尖正下意识,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腕间的红豆。
殷离拿了沾湿的帕子替他擦干净手指,视线微移,看见萧沐腕间那串红豆,上面有几道白色的划痕,不由皱了一下眉,“哪磕碰的?”
萧沐回神,看一眼手串,又看着殷离一幅不快的神色,心脏又没来由刺痛一下,沉声道:“小白不小心划的。”
殷离磨了磨后槽牙,“又是那破鸟。”
上回打扰他跟小呆子亲热就算了,这回居然弄坏了他的手串,他撅了撅嘴,翻身披上外袍,推开窗子,对守在廊下的侍从到:“把飞得快炖了,今晚我要喝肉汤。”
侍从一脸懵,还没明白什么飞得快,就听萧沐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不准炖!”
他茫然看一眼殷离,见对方皱了一下眉后又转身把窗子阖上了。
侍从眨眨眼,什么……把什么炖了?这两祖宗又在闹什么呢?
萧沐缓缓坐起身来,对站在床边幽怨看着自己的殷离道:“小白帮我们送信那么多回,你不能忘恩负义。”
殷离一怔,果断垂首认错,“好吧好吧。”他说时,看见萧沐的面色不太好,又在对方身侧坐下,安抚道:“好了,我不炖就是了,你别生气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今天的小呆子不太一样。
萧沐垂首看一眼腕间的红豆,取下来后放进殷离手心里,“你说这是你送给我的。”
殷离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里了,诧异挑了一下眉,“是啊,怎么了?”
萧沐看着红豆的目光有些复杂,最近原主的记忆片段涌现得越来越多,像是冬日里沉睡的嫩芽被春风一吹,便开始如燎原一般迅速生长蔓延开来。
最后一段画面里,原主心头那种幸福又酸楚的感受,像身临其境一般。
这样的记忆越多,他就越愧疚,明明原主那么喜欢阿离,可阿离现在成了他的了。
他这算不算鸠占鹊巢?
可是阿离本来就是他的剑灵啊,只不过来这一世走一遭罢了。所以这究竟要怎么算才对?好复杂啊。他的脑袋已经快要变成两个大了。
良久,他才闷闷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上一世是一个修士?”
殷离搂着人,下巴搁在萧沐的头顶,嗯了一声。
“我没说完整。”
“我不是普通的转世,而是夺舍。我醒来的时候,是在跟你成亲的那一晚,那晚我占了萧沐的身体,所以……”他扬起头来,看着殷离道:“我不是你的那位哥哥。”
殷离愣愣看着萧沐,片刻无奈一笑:“小呆子,那就是你。”
却见萧沐很是坚持,“不,你不明白,我占了别人的身体,占了你对原身的喜欢,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虽然你是我的老婆剑……”
原本萧沐并不在意这些,来人间走一遭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插曲,顶替原主,替原主孝敬父母,走完这一生就算功德圆满。
可现在他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特别是在意识到自己对殷离,对老王爷与王妃,投入的不再是身为“萧沐”的义务,而是真实的情感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得了不该得的东西。
至少不应该瞒着他们。
殷离有点无奈,“原来你今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是因为吃自己的醋?”
这么一想,眼前的小呆子更可爱了,他忍不住捏了捏萧沐的鼻尖,“你啊……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他想了想,若是直接告诉萧沐真相,势必要提起前世的过往,可他又不想对方想起那些记忆。
他犹豫纠结半晌,试探道:“你不是小神仙吗?你就没有什么术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夺舍,还是重来一世?”
萧沐皱了一下眉,疑惑道:“重来一世?”
殷离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萧沐忽然想起他曾检查过自己的神识,当时只以为自己修为不济,探不到转世的烙印,而如今他修为恢复了三成,不可能还查不出来烙印。
这么想着,他闭眼凝神,神念深入识海。
数息之后。
他忡怔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的是殷离期待的目光,“怎么样?”
萧沐表情怔忡,心脏咚咚地越跳越快。
怎么……可能?
第78章
见到萧沐愣怔又震惊的神情, 殷离把人搂紧,“你记不得前世也没关系。”
“我只是想你知道,自始至终你都不是别人,你就是我的小呆子。”
萧沐呆愣了好半晌, 恍然反应过来, “所以你也是……”
殷离的下巴搁在萧沐箭头, 缓缓“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
难怪他上回检测殷离的神识, 也查不出烙印,所以他跟殷离都重生了?
所以他这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又回来了吗?
那殷离呢?为什么会成为他的剑灵,却又什么都不记得呢?
他忽然挣开殷离的怀抱, “那你是怎么死的?”
殷离微微一愣,须臾后忽然扬起笑来:“当然是寿终正寝呗。”
萧沐神经一松,没听出殷离语气中的那点不自然, 只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那就好……”
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记不记得自己回来之前还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殷离嗤笑了一声,“你想说我成了你的本命剑。”
萧沐眨眨眼, 缓缓点了一下头,殷离忽然亲了他一下, “小呆子,只要你高兴,你说是就是吧。”
虽然殷离还是很讨厌那破剑,不过谁让小呆子这么固执呢。
“你怎么想都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你身边,你把我当成什么都无所谓。”
闻言,萧沐的心脏忽地砰砰跳起来, 这种心悸感很熟悉, 跟他记忆中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他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喜欢阿离?
虽然不明白阿离为什么会随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并成了他的本命剑,但一想到他的老婆就是阿离,他的心里就像是被填满了似的,某种幸福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想了想,又有点好奇地问:“那我……是病死的吗?”
殷离突然沉默了。
萧沐诧异地看着殷离的面色忽然一沉,搂着他腰间的掌心也紧了紧,随后他被猛地带入一个怀抱中,耳边传来殷离沉闷的一声:“嗯。”
萧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奇怪,那他们是怎么重生的呢?在他上辈子学习的所有法门里,有类似还魂术,或是带着记忆转世,夺舍等等。
却从未见过连时光都可以重塑的术法,这是人力能及的吗?
“所以你也是恢复了一些记忆,然后明白自己重生了?”萧沐问。
殷离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皱了一下眉,“什么叫我也是?”他按住萧沐的肩膀,表情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萧沐颔首,“想起一些。”
话落,他忽然感觉按着他双肩的力道忽然收紧,“阿离?”他诧异道。
却听殷离的声音又沉了些许,语气里还带着些忧虑:“想起……多少?”
萧沐摇头,“不太多,想起我在马场见你,给你挑了一匹马做生辰礼。”
殷离松了口气。
萧沐却有些愧疚,“我没想起来,你会不高兴吗?”
被心上人忘记,不好受吧?
萧沐尝试性地去想,如果阿离忘记了自己,他会怎么样。
一定非常难过。
想到这他安抚性地拍拍殷离的肩膀。
殷离摇摇头,“不会。”
想不起来最好。殷离想着,但这样下去不行,按照这个趋势,小呆子迟早会恢复记忆。
他得想想办法。
……
……
新王府这一日热闹非凡。
殷离本原本只请了萧氏以及几名他看重的朝中官员如张栋之等人,结果却有许多人不请自来。
萧沐与老王爷到王府时,殷离正被一众官员团团围住,萧沐能看出殷离谦和的表情下其实藏着满满的不耐。
见了二人出现,殷离如释重负,忙推拒了众人,笑着迎上来道:“你来了。”
他本想喊小呆子,但当着众人的面,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了一声:“世子。”
有官员迎上来打趣道:“殿下太偏心了吧,见到世子就把咱们都丢下了?”
“我可是听说陛下在联姻之事上松了口,殿下对世子自然是不一样了。”不等殷离答话,便有人接话道。
有人闻言发出一声长长的“哦~”
众人闻言纷纷祝贺起二人来。
“那我可要恭喜世子爷,恭喜殿下了。”
“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一时间,又情人终成眷属,他日必成佳话等等溢美之词接连抛出来,听得殷离展颜。
只见殷离满眼的笑,对众官员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诸位大人等圣旨下了再恭喜不迟。”
这番对话令萧沐愣了愣。
联姻?他怎么没听说过。
陛下准了吗?
殷离亲自将萧沐和老王爷领到上首的座位,看着殷离在老王爷面前格外谦恭的模样,众人哪有看不明白的,这萧家从此就是五殿下的后盾了。
有成算的人见此不由心中一凛,既有皇帝的偏爱,又有萧家的支持,今后谁继承大统怕是已经是板上钉钉。
一时间,众人看着殷离的眼神都更热切了些。
萧沐被安排坐在殷离身侧。
他忍了好一会没忍住,终于凑到殷离耳边问:“陛下,同意了?”
殷离看着他笑,“这么急着问你夫君,片刻都等不了了?”
萧沐被这么一问,顿时噤声。
殷离从桌底下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安抚性地揉捻了一下,随后凑到他耳边道:“前几日父皇公开给我塞美人,就是为了试探我。”
“他是否同意,还要看我对待这些美人的态度如何。”
皇帝当然不会因为他逛了一次花楼就相信他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纨绔,这也是令他苦恼的地方,这些美人他若是不碰,短时间内还好瞒,时间一长可就不好办了。
萧沐面露恍然,难怪今日来时,萧衍特意不骑马,而是与他同乘马车,一路上劝慰他,说殿下收了美人一定有苦衷,叫他不要与殿下闹别扭。
皇室的想法果然好复杂,萧沐想着。
“但是我会想法子的,小呆子,别担心。”殷离在他耳侧轻声道。
萧沐点点头,扭头去寻萧衍的身影,忽然一愣,却见对方已经被众多官员团团包围交杯换盏,老王爷也豪爽,对这些敬酒来者不拒。
萧沐有些不放心,试图上前劝阻,却被殷离拉住了,“老王爷许久不在官场出现,大家也是想在他面前混个脸熟罢了,你放心,我今日安排的酒不醉人,老王爷酒量好,没事的。”说完又安排了侍从留意萧衍。
萧沐这才眉心一松。
不多久,张栋之亦举了酒盏过来敬酒。
他看着殷离,意味深长道:“当初我还担心您对世子……”他说时看一眼萧沐,笑了笑道:“担心陛下会因此忌惮,但如今看来,您应对得很好,下官也就放心了。”
殷离在皇帝面前表现成一个纨绔,这种于继承大统有损的声名,在隆景帝眼里竟然成了优点,张栋之无奈叹气,有国君昏聩如此,实在令人痛心。
他举着酒盏与殷离碰了碰杯,叹气般自言自语道:“望有朝一日明主当道,还我天日昭昭。”话落便一饮而尽,冲殷离展示了空杯。
殷离与张栋之对视一眼,亦举杯饮下,目光笃定地道:“会有这一天的,张大人。”
便在众人觥筹交错间,有下人通报,说国师来了。
殷离诧异挑眉,“国师?”
国师是个出家人,怎么会不请自来参加这种宴席?
便见在众人的注视下,从门外缓步走来一名白袍僧人,见了殷离笑眯眯地道:“五殿下,恭喜啊。”
国师的语气意味深长,又望向萧沐,上下打量后道:“也该恭喜世子。”
萧沐不明白,“恭喜我什么?”
国师笑笑,“您已得偿所愿,还不值得恭喜吗?”
萧沐更听不懂了,什么得偿所愿?为什么每次这个老和尚出现都跟他打哑谜?绕来绕去的。
这也是他上辈子鲜少跟佛修打交道的原因。
你要跟他们打架,他们跟你说以和为贵,你要跟他们论道,他们便跟你打闷葫芦。
总之,跟这些人说话脑子里得转一百八十个弯,累得慌。
他索性不理会老和尚,兀自走开,帮萧衍挡酒去了。
殷离疑惑:“国师来此可是有要事?”
老和尚四下看了一眼,“怎么?殿下不给老衲安排个席位吗?”
殷离拍拍手,“给国师上一份素宴。”话落,侍从很快摆上一副桌椅。
国师看一眼空荡荡,连茶碗都还没摆开的席位,坦然坐下后冲殷离道:“没什么要事,只是听说殿下乔迁特来道喜罢了,说起来,殿下竟然没有请我这位老朋友,倒让老衲有些伤心啊。”
见国师这幅作态,殷离忍不住眉心抽了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不会是国师嘴上说的这种缘由。
于是他在应付完几名宾客后,便冲国师使了个眼色,走出客堂,来到一间偏室。
国师见状唇线微微一扬,亦跟了过去。
殷离坐在房内一张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腕搁在桌案上,曲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瞥见国师走进来,冷声道:“到底发生什么大事值得国师亲自跑一趟?”
老和尚笑得眉眼弯弯,“有人让我来照看一下世子爷。”
听见这句,殷离眉心一紧,眸子转动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姓云的?皇后?还是云阳明?”
国师赞许地看一眼殷离,“殿下聪慧。”
他淡然地走到殷离身旁坐下,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揉捻着,“云阳明有大事要干,不放心世子爷,让老衲来看一眼。”
当初皇后请国师做说客,称他的命格能给萧沐冲喜,虽然当时国师确实说出他与萧沐命格相合的话来,但却不是因为皇后,而是为了他与萧沐。
但在云家人眼里恐怕不这么想,还以为国师确实被他们收买了,并从此认定国师是个重利之人,重赏之下必会出手。
只是云阳明做梦都不会想到,国师会是他的人。
殷离冷笑一声。
国师看一眼桌边的茶盏,端起来想喝茶,打开盖碗却发现空空如也,不由微叹口气,展示空碗给殷离看,“殿下,老朋友想讨口茶喝都这么难?”
殷离额角一抽,“刚搬家,好多地方不周到,你将就一下。”
国师无奈地哎了一声,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除了萧沐那位“神仙”,便是这位五殿下了,他将茶碗放下道:“殿下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他云阳明要做什么,难道瞒得过殿下的眼睛?”
殷离眸色一沉,“他可是要你对萧沐下手?”
国师点点头,手指依然揉转着佛珠,“倒也不指望我下手,他只让我想法子拖住世子。”
殷离嗤笑,“亏他想得出来。”
云阳明这是知道萧沐是个“神仙”,于是便找了国师这个真“半仙”出手,不得不说,真不愧是云阳明,能想到这一招。
“都找到老衲头上来了,说明云阳明对世子爷也是无计可施了吧。”
殷离瞥他一眼,“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是要让云阳明的人看见,好让他放心动手?”
国师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殿下不想他动手吗?”
殷离目光望着廊下被秋风吹落的几片枯叶,片刻后道:“看来便是今日了。”
他站起身来,“我这个客,请得还真是时候。”
国师挑眉“咦”了一声,“难道不是殿下早就算好了,故意把张大人他们请来,免遭毒手的吗?”
殷离回头看国师,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把我当成了诸葛孔明。”他说时端起茶盏,瞥见空空如也的碗,皱眉嗤了一声,又把茶碗丢回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我只是猜到他可能要动手,具体何时动手,又会如何动手,却并不清楚。”
不过国师说的不错,正好这些官员都在,将众人稳在府中也是好事。
他走到门外,唤出一名影卫,附耳对其说了几句什么,后者闻言点点头又消失了。
他顿了顿,又冲院中的仆从喊了一声:“上茶!”说完便回到房中,对国师道:“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国师看看他,笑了:“是因为世子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殷离面色一沉,“你怎么知道?”
国师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不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吗?”
殷离凝神回忆了一会,若真要说萧沐有什么不同的话,好像……不那么呆了。
此时侍从送茶进门,殷离端过茶碗一饮而尽,才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感。
国师接过茶盏,见侍从退了出去,才道:“你不愿他想起来。”
殷离沉沉地“嗯”了一声。
老和尚轻啄一口茶,抬眼瞥向殷离,“可是,你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吗?”
殷离白一眼国师,“若是问过他,我还用找你?”
国师微叹口气,掏出一片金制的小金牌,上头以梵语雕着细密的经文,他将金牌放在桌上,“你若不想他想起,就让他带着这道咒文,前世的记忆就不会再想起了。”
殷离看着那金牌,正要去取,却听国师又道:“可那毕竟是他的记忆,是选择记住还是遗忘,是不是该由他自己决定?”
他的指尖一顿,悬在那咒文上,目光与国师相撞,“当初提醒我别让他想起那些痛苦记忆的,不是你吗?”
国师的面容一僵,忽然干笑两声,“哈哈,是吗?”
殷离没理国师,微微握了握拳,最终心一横,捡起咒文揣进怀里。
“我自有分寸。”他沉沉道。
*
正厅内,萧沐把一众官员全喝倒了。
萧衍看着醉躺了一地的宾客,震惊看向身旁面不改色的萧沐,“沐儿!你的酒量,竟这么好?”
萧沐耸耸肩,不置可否,便见萧衍像是忽然来了精神,目光灼灼拉着萧沐道:“来来,陪爹爹喝两盅!”
萧沐本想拒绝,但看萧衍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心一软,提起酒坛道:“好。”
父子二人围桌而坐,一碗一碗地对饮。
此时,忽然有侍从急匆匆跑进来,冲刚刚走进客堂的殷离道:“殿下!不好了,街上忽然涌出来好多禁军,说要提前宵禁,谁都不准出去。”
“咱们的……”侍从干咽了一下,“咱们王府好像……被包围了。”
殷离眸光一闪,淡淡道:“知道了。”
……
……
诏狱,原本寂静无声的牢房外突然传来铿锵的甲胄撞击以及沉重而快速的步伐声。
大量身着金色铠甲的禁卫军破门而入,有狱卒见状拔刀怒斥:“什么人胆敢擅闯诏狱!”
话音未落,便听利刃出鞘声以及几声闷响,几名狱卒便倒在血泊中。
为首的将领一面快步闯入一面高声道:“禁军接管诏狱,拦路者斩!”
地牢内,不断传出狱卒的惊叫声及金属碰撞声。
金甲卫们一路劈荆斩棘,踏着一地尸体,疾行至黑暗深处的一座牢门前。
透过铁栅门,能够看见一名老者背对着牢门盘膝而坐,身上穿着素白的囚服,月光透过高高的窄窗洒在他花白的发髻上。
听见这动静,老者没有回头,依然从容地端坐着。
牢门锁链被利刃斩断,哗啦落在地上,为首将领打开牢门,手捧朱红色织锦缎仙鹤纹官袍,在老者身后站定,躬身垂首,毕恭毕敬地道:“阁老,都准备好了。”
老者仰着头,望一眼窗外的阳光,随后在士兵的搀扶下缓慢站起身来。他双臂张开,任由将领为他褪去囚服后,披上一身红衣。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衣袖,随后淡定地转身,面容肃穆,眸底厉光一闪,抬步淡然而稳健地走出了牢门。
第79章 (二合一)
殷离面不改色, 对一众不明所以的的众官员笑道:“也不知今日禁军为何提前宵禁,诸位今夜怕是回不去了,不若就在府中住下吧。”
众人一听,既不想和禁军龃龉, 也不想驳了殷离的面子, 于是纷纷应和跟着侍从们去客房休憩。
多数人都喝得熏熏然, 根本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唯张栋之察觉不对劲,走到殷离身侧悄声道:“殿下,发生何事?”
殷离看他一眼, 压低声音:“云阳明动手了,张大人哪也别去,现在待在我府中才是最安全的。”
张栋之会意, 亦快步跟随侍从离开。
他跟着侍从七弯八绕,绕过水榭回廊,与一众官员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大多数人是被侍从扛着走的, 清醒的人没几个,但被送至院落后, 有人看见院门外竟站着一排持刀侍卫,重重叠叠将院落包围起来,不由诧异地警觉道:“五殿下这是做什么?打算把我们关起来吗?”
侍从垂首,“诸位大人,外头不太平,王府亦有可能被攻破,唯有这里是最安全的。”
虽然喝高了, 但还是有人看出了不对劲, 拒绝进暗道, 并厉声道:“什么不太平?不过是提前宵禁而已,常有的事,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侍卫垂首道:“今日有大事发生,为诸位大人的安全着想,才安排了些府兵,但如若大人们执意要走,我等也不会强留,只是务必好自为之。”
听闻此言,那些醉醺醺的官员一个个都醒过神来,脚步虚浮地往后退,“这这……我们不是来参加五殿下的乔迁宴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却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笑声。
白袍僧人旁若无人地大踏步走进院子里,丢下一句:“要变天了,大人们还是先保自己的命吧。”
眼见白袍身影渐渐消失在暗道里,张栋之微微叹了口气,拉着身旁一名高声质疑的官员就跟了上去,“曹大人,你我若有命活过今日,再向殿下道谢吧。”
眼见国师与张栋之都走了进去,有官员叹了口气,“罢了,是祸躲不过。”
不久后,人们纷纷三三两两走进了院子里。
*
方才侍从通传的话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对殷离说的,但萧沐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待众官员离开,他看一眼萧衍,面色一沉,“爹爹,我们快回府,母亲……”
殷离闻言,安抚萧沐道:“我已经派了铉影卫保护王妃,会没事的。”
他早有预料,云阳明一定会重点攻击萧府。毕竟拿住了王妃,萧沐必然有所顾忌,定不敢轻举妄动。
萧沐的威胁太大了,换做他是云阳明,也会这么做。
萧衍亦安抚道:“随我回京的有八百亲卫,都是以一当十的精英,他们一定能守住咱们家,你不必担心。”
当初萧衍因为防备着云阳明,暗暗带了一支亲卫回京,虽然人数控制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但为了不引起云阳明的注意,大部分还是掩人耳目地悄悄进城,并潜藏在王府四周。
当时他只是留了一手以防万一,没想到果然派上用场了。
萧沐闻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殷离道:“云阳明既然动手,眼下最危急的应该是宫里,估计盛京已经被他控制了,若是禁军全听他的调遣,应至少有五万众。”
萧沐召剑在手,“那就闯出去。”
殷离微微摇头,“要从禁军手中夺回京城的控制权,光靠你不行,而且眼下宫里恐怕事态紧急,当务之急应先救驾。”
还有他的母妃与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萧衍皱眉道:“眼下距盛京最近的军营应该是神机营,但那是陛下亲军,没有兵符根本调不了,而且整座城恐怕早已被封锁了,消息也传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殷离道:“老王爷,不如您先回王府,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看着殷离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萧衍一怔,“殿下,可是早有预料?”
殷离点点头,“届时老王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他说完扭头看向萧沐,扬起一点浅笑,“小呆子,带我飞。”
萧沐看着殷离,点点头,“嗯。”
府门外,大量禁军守在门外,手中的火把将夜色照耀得灯火通明。
一名士兵垂首对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道:“将军,火箭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将领目光犹疑了一下,“国师怎么还没发消息?”
按计划,国师制住萧沐后应该会发出信号才对,可现在殷离府上却始终悄无声息,令他不由生出一点不安来,国师真的能按计划行事吗?他真的控制得住萧沐?
毕竟,那可是活神仙啊……
他们又等了一会,那士兵又道:“将军,别等了,阁老有命,不论死活必须拖住五殿下与萧沐,若再延误下去,恐耽误了大事……”
将领顿时不再犹豫,他抬臂一招手,便见密密匝匝的弓箭手同时绷紧了弓弦,箭矢上燃着火,朝天指着院落上空。
“放箭!”
话落,燃着火焰的箭矢如流星般嗖嗖飞向高空。
可箭矢刚刚飞上空中,却不知凭空撞见了什么,带着火焰的箭尖竟然生生断裂,齐齐从空中坠下,落在墙根,与一众士兵面前,火焰霎时连成一片,并如有指引一般呼地一下调转方向,向禁军们燃去。
众人一惊,纷纷后退,为首将领的马蹄高高抬起,马匹发出一声嘶鸣,惊恐得后退数步。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便见熊熊烈火之前,府门轰然大开,一道青影忽然出现。
那将领定睛一看,忽然瞪大了眼,惊惧道:“萧……萧沐!”
看着那道青色人影,将领骇然,萧沐既出现在这里,不就说明竟连国师都失手了吗?!
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便见那道青影眨眼之间提剑一挥,浩然剑气如有实质一般化作一道疾光驰来。
众士兵只看见一道光芒在眼前闪过,便被一道力量迎面重击,随后飞出丈余外,后背重重落地。
眨眼功夫,上千禁军悉数重伤倒地。
萧沐的动作没有停下,化作一道疾光冲入两侧的禁军队列中,眨眼的功夫,刚才堪堪逃过一劫的禁军队伍便被一道疾光冲了个七零八落。
一时间,哀嚎声,倒地声连绵不绝。
须臾,大量府兵亦从门后涌出,将禁军们团团包围起来。
殷离与萧衍同时踏出门外,只听利刃出鞘声齐刷刷地响起,已被萧沐一人一剑碾压击倒的禁军瞬间被反包围。
殷离一个飞身而上,眨眼之间提剑抵在倒地的将领咽喉处,冷声道:“你可知跟着云阳明造反是诛九族的死罪?识时务的就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那将领躺倒在地,勉力抬头看一眼正释放着森寒气场的萧沐,对方只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他便感觉磅礴威压袭来,压得他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抬起的脑袋像是被重物击打似地,重重跌回地面。
他的额间惊出冷汗,虽然也听说过萧沐是个神仙,但只有亲眼见到才明白这种实力的差距到底有多么令人绝望。
阁老到底给他安排个什么苦差事!
他深深闭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求五殿下……饶命。”
话落,刀枪剑戟的落地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数千禁军悉数缴械投降。
萧沐扭头望向萧衍,“父亲,我与阿离先走一步。”他说时顿了顿,“您保重,保护好娘亲。”
萧衍看着他,用力点点头,“放心吧。”
萧沐这才拉着殷离一同飞身而上剑背,随后嗖地一声,追光化作一道蓝色光影驶向天穹,眨眼消失无踪。
*
萧沐载着人一路疾驰向宫城,俯瞰下去,整座盛京的主干道都被禁军封锁,尤其是皇宫附近,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二人正疾驰间,听见下方传来怒喝声:“大胆!你们胆敢封锁本王府,谁给你们下的令!”
萧沐俯首看去,见一名王爷手持利刃一脸倨傲地指着禁军叫嚣,然而那王爷刚发出这一声,便被为首的禁军将领一刀捅了个对穿。
殷离惊呼一声:“皇叔。”
王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在身后侍从的惊叫声中,看了眼被利刃刺穿的胸口,又抬头看向那将领道:“你们要……造反……”话音未落,那将领猛一拔剑,王爷仰头吐出一口血来,踉跄两步后,猝然倒地。
府兵们见状,奋不顾身要冲上去,却被禁军们团团包围,只见那为首的禁军将领高声道:“违反宵禁令者,斩!”
话落,一众禁军就要将府兵悉数斩杀,却见一道疾光飞驰而来,携起一阵飓风将禁军掀翻在地。
还没等禁军们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气劲平底而起,轰然四散而去,将尚存的禁军悉数震晕,倒地不起。
一众府兵只看见一袭青衣飘然而落,二指轻点王爷胸前几处穴位,随后对侍从道:“我给他止了血,快救人。”
侍从们愣怔片刻,连忙上前将王爷抬回府中,为首者正欲道谢,却见一阵风刮过,那道青影又消失了。
殷离面色微沉:“云阳明下手真快。”封城的目的就是要消灭所有能够组织援兵的王公及高官,届时云阳明拿到皇帝的诏书,朝中亦没了能够讨伐他的势力,从此大渝就要改姓云了。
不愧是云阳明,一旦出手,必然是面面俱到,真是雷霆手段。
萧沐点点头,“我们这是碰巧遇见,没看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殷离望一眼遥遥宫城:“当务之急,是先进宫,擒贼要擒王。”
萧沐点点头,追光发出的蓝色光焰耀眼无比,加速疾驰而去。
*
半个时辰前,宣政殿内。
隆景帝正伴着烛火批阅奏折,初秋的风透过窗子刮进来,吹得他嗓子有些干痒,不由咳了几声,喊道:“来人,上茶!”
然而殿内的侍从不知何时都退出去了,竟一个应声的都没有,他不由皱了一下眉,正抬起头来欲训斥两句,却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身影托着茶碗从火光下走来,看着他扬起笑:“陛下,渴了吗?”
皇帝看清了来人后一怔,表情带着说不出的嫌恶,怒斥道:“你不在冷宫,怎么出来的?来人!”
云皇后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葱白的指尖放在嫣红的唇上,竟带着一缕莫名的妖妍。
“陛下急什么?”云皇后唇角含着笑,缓步走上前,递过茶盏道:“批奏折累了吧?不如让臣妾服侍您歇息。”
隆景帝甩袖挥退皇后,冷声:“朕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跑出来,但朕劝你别白费这些心思,这是罪加一等。”
令他意外的是,皇后听了这话后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发疯,只把茶盏放在桌上,走到皇帝身后,柔情百媚地给他揉肩,“陛下,好久没跟臣妾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她说时,俯身凑在皇帝耳边压低声音道:“臣妾好想念陛下,陛下难道不想臣妾吗?”
隆景帝眉心拧起,嫌恶地站起身来,“来人!把皇后带回冷宫!”
皇后勾唇笑了一下,眼神在灯火摇曳下显得格外幽深,“开口闭口就是冷宫,陛下好狠的心啊,把臣妾丢在那种地方,这么多年的夫妻,竟然半点情分也不留。”
她的声音渐渐充满了愤恨,几乎是咬牙切齿,“枉我一心一意对陛下,用我母家势力扶您上位,一片痴心却换得如此下场!”
皇帝觑她一眼,冷笑:“一心一意?笑话。”
此言一出,皇后的面容骤然一冷。
“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隆景帝负手而立,面露十二分的不屑,“你想做皇后,朕给了你正妻之位。你们云家扶朕上位不假,可你们不也因此盛极一时吗?”
“你们云家能一度只手遮天,几乎把持了大半朝堂!连朕都要退让几分。”
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转过身来怒斥皇后:“朕难道还不够宽待云家吗!”
云皇后闻言,一双凤目缓缓瞪大,眼眶泛红溢出一层水雾,声音都有些颤抖,“原来二十多年来,在陛下的眼里,臣妾只是为了这个后位!”
隆景帝声音冰冷,“难道不是吗?”
“陛下!”云皇后的声音都嘶哑了,双目赤红地看着皇帝,胸腔都在剧烈地起伏着,良久,她闭上眼强压下一口气,转而喃喃自语般地道:“没关系,臣妾知道您这都是气话。”
她从宽袖中取去一份空白卷轴,摊开放在桌案上,含情脉脉道:“我们之间误会太多,臣妾知道您不是真心说这些,无妨,只要您写下传位诏书禅位嗣儿,咱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和和睦睦。臣妾既往不咎,您还是臣妾的夫君,是嗣儿的父皇。”
隆景帝看着皇后提笔递过来,一双泪眼里满含期待。
“你疯了。”隆景帝目中带着匪夷所思,“朕看你真是疯了!”
他此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就算夜里奴才们怠慢些,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他转身正欲查探殿外的情况,却听见皇后叫住他:“陛下,您还记得,当初在般若寺,您送给臣妾的那枚姻缘结吗?”
皇帝脚步一顿,面露疑惑。
“臣妾一直戴在身上,从来没有解下过,您说臣妾是为了后位,可臣妾……”皇后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悲切,并微微地颤抖着:“臣妾一直想要的,只是做您的妻罢了。”
隆景帝终于想起那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的物件,不由仰面冷笑,转身看着皇后,仿佛在看着一个蠢货,“那不过是寺庙里随缘赠的东西,我随手送你罢了,你倒还当真了?”他说完便打开殿门,可眼前一幕却让他震惊得瞪大了眼。
只见殿外的随从与金吾卫躺倒了一地,身下流出大量血迹染红了地面。
他踉跄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颤声:“你……你胆敢……”
“你这是造反!”他一个转身,却见皇后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电光火石间,腹部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只见皇后一双凤眸几欲泣血,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几乎是咬着牙道:“陛下……您……太伤臣妾的心了……”
话落,腕间再用力推进一寸,剧烈的疼痛从伤处传来,皇帝不可置信地垂眼看去,见一枚凤簪穿透了自己的腹部。
隆景帝目眦欲裂,一掌用力将皇后推开,“贱人!”
“来人……金吾卫!”他嘶吼着。
云皇后被这全力一推,踉跄后退两步摔倒在地,皇后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扬起头来,忽然大笑两声,“宫城早已被我云家控制了,你喊破天也不会有人来。”
见皇帝怒不可遏,她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怡妃那个贱人,此刻恐怕也已经死在禁军刀下了,还有她那半岁大的贱种!”
隆景帝瞳仁剧震,咬牙怒声:“朕要诛你九族!”
皇后半分不惧地继续补充道:“还有殷离!他此时,恐怕早就被三千禁军绞杀了,哈哈哈哈!”
她正笑得得意,却见隆景帝不顾一起地扑上来紧紧掐住了她的咽喉。
即便受了重伤,隆景帝的力气还是奇大无比,云皇后被掐得几乎不能呼吸,只能从齿缝间溢出一句:“是我……瞎了……眼。”
“去死!”隆景帝用尽了力气,就在皇后几乎窒息时,殿门大开,铿锵的甲胄声从身后传来。
须臾,一道巨力揣上他的后背将他掀翻在地,他牵动伤口,呛咳了两声呛出一口血来,再定睛一看,竟见云阳明怒目而视:“还想伤我的女儿?!”
云阳明将皇后扶起,指着倒地不起,血流不止的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清了没有!”
皇后大口地喘着气,良久才回神,看着云阳明怒火中烧的神情,不由鼻尖一酸,委屈地啜泣:“爹爹!”
云阳明长叹口气,拍了拍皇后的肩膀,“你啊,是我和你娘太惯着你了。”
他扭头看向被二度重创后不住地呛咳,有气无力的隆景帝,目光瞬间变得冷凝无比,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截了当:“陛下,写诏书吧。”
隆景帝怒不可遏,不住呛咳,口中尽是鲜血,勉强吐出一句:“你做梦!”
“朕,绝不可能让一个疯子继承皇位,更不可能让把祖宗基业交给你们云家人!”
却见云阳明睨他一眼,冷笑一声,兀自走到案几前,取了卷轴与笔,又走到皇帝面前。
他一提衣摆蹲下身来,用笔尖沾了地面上皇帝淌出的血迹,并当着隆景帝的面,在诏书上落笔。
隆景帝眼睁睁看着那卷由他血液书就的诏书,明明白白地写着禅位于殷嗣,由云阳明辅政,那字迹分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怒不可遏,气血上涌,尚未开口,便间云阳明将诏书摊开在他面前,冷笑道:“陛下,可还有要补充的吗?”
“你……”隆景帝的声音沙哑无比,每一下都竭尽全力,“你这是……矫诏……”
云阳明冷笑一声,“是又如何。”他说时直起身来,走到龙案前。
禁军们搜出玉玺,交到云阳明手中。
云阳明手握玉玺,在落印之前撩起眼皮瞥一眼隆景帝,极其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有没有你,都一样。”
“你……”隆景帝声音发抖:“你矫诏也没有用,离儿有萧沐护着,他死不了,他会率军杀回宫城,灭了你们这群叛贼!”
云阳明面露十分的胸有成竹之色,他蹲下身来,鄙夷地看着隆景帝,勾唇冷笑道:“率军?你连你自己的儿子都不信,收了神机营的兵符,你叫他如何调兵?”
听见这句,隆景帝瞳孔一缩,“不……神机营是朕的亲军,他们会来救驾,一定会的……”
云阳明大笑,“整座盛京都被我封锁了,一丝消息都泄不出去,神机营不知城内真相,他们会发兵又敢发兵进京吗?这可是死罪。”
鲜血汩汩从腹部淌出来,隆景帝的气息更弱几分,忽然露出一丝绝望之色,“不……不会的,萧沐是护国的神仙,他会来救朕,一定会……”
云阳明眯着眼,嗤道:“不防告诉你,国师早就是我的人,有他出手,如今萧沐怕是早就与殷离死在一块了。”他说时叹了口气,“也好,让他们到黄泉去做亡命鸳鸯吧。”
隆景帝闻言,裂眦嚼齿,呕出一口鲜血,用仅剩的力气怒吼:“你……不得好死!”
云阳明觑见皇帝爬到了脚边,拉着皇后嫌恶地后退一步,“我如何死,陛下是看不见了,但陛下之死,我却可亲眼见证。”话落,给禁军们抛去一个眼神。
隆景帝猛然听见身后利刃出鞘以及刀锋破空声,不由瞳孔剧颤。
第80章 (二合一)
紫宸殿。
步伐整齐的甲胄铿锵声传来, 仆役从门外跌跌撞撞地闯进殿门,连声惊呼:“娘娘!不好了!”
怡妃将被惊哭的殷琮抱起,一面哄孩子一面皱眉低声斥道:“何事惊慌?”
侍从面色慌张:“外头好多禁军!一路烧杀,熙嫔娘娘, 容妃娘娘的殿门都被闯了, 死了好多, 好多人!已经杀……杀来紫宸殿了!”
怡妃一惊, 正不知所措之际,却见一道黑影落在身前,“娘娘, 殿下派我等保护您,请随我来。”
怡妃见了来人微微一愣,“十四。”
十四二话不说拉起怡妃就往后院去。
此时, 紫宸殿外传来咚咚的砸门声与喧哗声,一个声音在高喊:“把门砸开!”
院落中侍从们惊慌失措,慌乱逃窜, 数十影卫应声而落,一部分人拔剑而出守在门后随时等待伏击, 另有十数人围在十四与怡妃身侧,快速向后院退去。
怡妃内心惊慌失措但极力保持镇定地跟上影卫的步伐,“十四,你要带本宫去哪?”话音刚落,便听身后轰隆一声,似乎是正门被砸开了。
她忽地一颤,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孩子, 并试图扭头去看, 却被十四伸出手臂护着, 挡住了视线,唯有刀枪的碰撞声及厮杀声从耳侧传来。
十四一面疾步一面沉声道:“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娘娘不必忧心,有铉影卫在,您与小殿下都会无恙。”
绕过几重回廊与庭院,来到一座假山石前,十四利落地拔剑而出,刀锋穿过缠绕在山石上的藤蔓,竟削铁如泥一般刺入山体,便见十四拧动了一下刀柄,面前的山体竟如一道石门般轰隆隆地打开了。
怡妃一愣,看着石门后竟有一条狭窄幽暗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十四道:“这里头有间密室,娘娘快躲进去。”
怡妃讶异:“紫宸殿何时有了这密室,本宫怎么不知?”
十四招来几名侍女与怡妃一同送进密道,“是殿下安排的,这道山石隔音,密室里有干粮与水,娘娘先躲在这里,待外头安全了,我等再接娘娘出去。”
侍女们都面露惊慌,其中一人更是一面啜泣一面急声道:“这要是你们都死了……我们岂非要困死在这里?”
怡妃立即呵斥:“住口!”
十四面色不改,“就算铉影卫都死了,待殿下杀入皇城,必会救娘娘出去。”
厮杀声遥遥传来,并且越来越近,怡妃紧紧抱着哭闹中的孩子,眼见十四站在石门外,双臂推着石门缓缓合上,在他的身后,是十数名黑衣人提刀背对着他,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怡妃唇角嗫嚅一下,石门在眼前关上只剩一道缝隙,她对着只露出了半张脸的影卫道:“十四,一定要活着。”
十四动作微顿,抬眼看向怡妃,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
……
宣政殿,刀锋挥舞的嗡鸣声自耳边响起,隆景帝瞳孔一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强烈的恐惧感袭来,令他头晕目眩。
难道他今日就要死在这了吗!
他几乎能感受到冰冷的刀锋逼至脖颈,电光火石间,却听得一声噌——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禁军已眨眼之间应声倒地,刀锋掉落在他身侧,发出哐当一声。
隆景帝心脏都快要蹦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见那名禁军已经倒在他身侧,脖颈正汩汩地淌血,已经没了气息。
皇帝顿时瘫软在地,生死反转所带来的强烈的惊惧之后是强烈的虚脱感,他还在恍惚间,却见云阳明反应极快地一把将他拉起来,提刀抵住他的咽喉,迅速撤退至殿门后。
殿内的禁军亦迅速将他二人包围护在内侧。
在云阳明的示意下,一名禁军警惕地探出头去查探情况,瞥见殿前广场被众多禁军包围的两道身影后,猛地缩了回来,惊呼:“是萧沐!还有五殿下!”
云阳明瞪大了眼,怎么可能!
为了对付萧沐,他留了两手,除了国师外,还派禁军围攻萧府生擒王妃用以威胁萧沐。
而眼下萧沐的出现,说明这两路人都失败了。
“连国师都失手了?”他脸色铁青,语气有些不可置信,那可是从先皇起便被认定为真仙的人。就算国师不敌萧沐,也不至于连拖延时间也做不到吧?
却听殷离笑道:“你到现在还以为国师是你的人。”
听见这句,云阳明心头重重一跳,眼神阴鸷,内心翻涌。
这么说,国师背叛了他?不,或许国师从一开始就是殷离的人!
玩了多年的鹰,最终却被鹰啄了眼!
他恨恨地闭了闭眼,但云阳明心理素质极强,很快又打起精神,立即高喊:“皇帝在我手里,不准轻举妄动!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隆景帝奄奄一息,脑袋亦浑浑噩噩,听见了殷离的声音,他强打提起精神,用有气无力的声音沙哑地道:“离儿!快救驾,杀了这乱臣贼子……”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云阳明一声冷哼,下一瞬皇帝便觉脖颈间顿时一凉。
接着脖颈处便传来尖锐的痛感,他甚至能嗅到血的腥甜味,隆景帝顿时不敢再发声。
殿门外。
萧沐皱眉啧了一声,方才为了救皇帝,他不得不出手,弹出气劲结果了那名禁军,但却立刻被上千人包围了。宣政殿外密密扎扎的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的视线被殿门遮挡,不清楚里头的情况,皇帝又被劫持,若不能一击毙命云阳明,他不能贸然行动,否则皇帝怕是没命了。
然而禁军们彷佛是忌惮他,只是围着却都面露谨慎之色,犹豫着不敢上前。
却在这时,殿内忽然传来了云阳明的高喊声:“门外禁军听令!谁能杀了萧沐与殷离,封千户!”
禁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重赏之下,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高声:“他们就两个人,咱们光宫内的禁军就上万,还怕他们不成!”
“杀!”
话音落下,禁军们纷纷鼓起勇气,提刀冲上来。
可众人刚刚迈出一步,却见萧沐将追光向空中一抛。
眨眼便听得一声“噌——”
锐利锋芒的金属摩擦声在空中整齐划一地响起。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成千上万的银白剑影,在萧沐与殷离的周身形成一道圆环,密密麻麻的剑尖直指禁军们。
人们哪里见过这阵仗,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已,那些剑锋就这么悬浮在眼前,并如有指引一般,浮空向前再推数尺,士兵们惊得不住后退,直至那剑尖停在眼前,几乎再进一寸就要刺穿颅骨。
禁军们顿时不敢动了,纷纷僵立原地,惊出冷汗来。
因重赏而生出的贪欲一经褪去,对萧沐的畏惧便急速攀升起来。
对面可是个神仙!这仗还怎么打?
只听萧沐冷声,“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
众人面面相觑,正迟疑间,一道强大的威压如飓风一般自萧沐脚下始,迅疾席卷蔓延开来,众人纷纷心神剧震,有胆小的甚至已经被这威压直接压得瘫软在地。
只听“哐当”一声,一名将领手中的武器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
旋即,更多的金属落地声传来,哗啦啦连成一片。
层层叠叠的剑锋或抵在众士兵的脖颈或咽喉处,萧沐一人便挟持了万马千军。
殿门内,几名禁军亦感受到这可怕的气息,顿时不由自主地双腿打颤,匍匐跪倒在地。
连皇后都惊恐得浑身哆嗦,跪趴在地上,魔怔一般喃喃地喊着:“爹爹,爹爹……”
云阳明这才真切感受到萧沐的可怕,神仙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但那又怎样?!他狠狠咬破舌尖,凭借强大的意志抵抗这威压,还能保持清醒地高声道:“萧沐,殷离,我不怕你们!如今全盛京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们若敢伤我,不仅是皇帝,全城的百姓都将给我陪葬!”
隆景帝闻言,浑身都在颤抖,云阳明竟然已经控制了全城!
殷离面色不改,高声道:“云阳明,神机营已经杀入盛京了,眼下你的禁军恐怕早已丢盔卸甲,节节败退,你已穷途末路,我劝你缴械投降!”
云阳明闻言,心头忽低重重一跳,低呼:“这不可能!”
他瞪大了眼,眸子一转,厉声:“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你以为这样就骗得了我?你没有兵符,神机营不可能听你调遣!”
却见殷离冷笑一声:“神机营何需听我调遣?你劫持陛下意图谋反,人人得而诸之,神机营身为陛下亲军,入城擒贼有何不对?”
云阳明强自镇定道:“就算你用了什么法子通知了神机营,但他们驻扎在京郊三十里开外,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
在他计划里,要的就是悄然封锁盛京速战速决,只要得到了皇帝的诏书立下新君,届时就算神机营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云阳明握了握拳,在心头安慰着自己,这定是殷离在虚张声势!
殷离眯起眼,眼底寒光一闪,“如何就赶不到?”他的语气意味深长,“或者你可以猜猜,他们是如何赶到的?”
听见殷离这幅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语气,云阳明瞳孔一缩,心中竟一时有些慌乱。
他强撑意志,自我安抚着:不,这绝不可能!一定是殷离的攻心计,他不能上当!
就在殷离与云阳明对话时,萧沐闭着眼,凝神感受着殿内的情况。
威压笼罩的范围内,遍布他的神念,即便被殿门遮挡,他还是通过气息感应,在脑海中描绘出了当前殿内的景象。
云阳明背靠在殿门后,隆景帝被他用剑抵在咽喉处,脖颈已经渗出了血,几乎就要割断咽喉。
在云阳明的身侧,是瘫倒在地的几名禁军还有皇后。
萧沐微微拧了一下眉,悄无声息地捏起一道剑诀,空中的万把剑影中,有几柄剑悄悄地转了向。
只见殷离凝神倾听了一会,忽而眉心一松,高声道:“云阳明,听见了吗?神机营已经攻进宫墙了!”
云阳明手腕倏然一颤,果然听见火铳的冲天震响遥遥传来,听这距离,应该已经在午阙门外。
云阳明心神俱颤。
神机营,真的杀进来了!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除非……除非神机营早就埋伏在城外。
难道这些武夫竟然信任殷离至此,甘愿无诏闯宫,冒着被杀头的风险?!
还是说殷离未卜先知,早知道他会逼宫,甚至说动了神机营的主将,一早便埋伏在城外,就等着他动手吗?!
想到这里,云阳明顿觉背脊生寒,这种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的事情,甚至比萧沐碾压般的实力更令他恐惧。
他的一举一动,起心动念,全都被殷离猜透了,在殷离的眼里,他根本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这个认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竟连手腕都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刀柄。
却在此时,一道疾光如闪电般驶来,眨眼之间穿透重重宫门,并直刺云阳明后颈。
只是一瞬,云阳明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从脖颈间喷出一道血雾,瞬间染红了殿门。
云皇后一声惊叫,便见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身首分离。
架在脖颈上的剑“锵”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皇帝看了眼身后云阳明的无头尸体,顿时彻底脱力,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爹爹!”巨大的悲痛令云皇后脱离了威压的桎梏,她悲痛欲绝,抱着云阳明的尸体嚎啕大哭,片刻后颤抖着从云阳明手中捡过刀柄,双臂高举,对着皇帝刺去,“给我爹爹陪葬!”
刀尖在隆景帝惊恐的眼中落下,电光火石间,一道剑光穿透云皇后胸膛,她瞪大了眼倒抽了一口凉气,刀柄哐当落地。
女人双目圆瞪倒在隆景帝面前,身下满是血泊,死不瞑目。
皇帝惊恐万状地抬眼,便见殿内的禁军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没了呼吸,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精神恍惚,回过神来时,殷离已经将他扶起靠在肩头,他恍然听见一声:“父皇。”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朦胧的视线中,一道青影逆着光跨过门槛,衣摆随着走动微微扬起,阳光模糊了那人的轮廓,只有一道透着光的青白影子,如同落入凡间的仙人。
来到他面前后,那青影缓缓蹲下,伸出手指在他腹间一点。
皇帝心中恍然,对着来人喃喃道:“……萧沐……”话音未落,便晕厥过去。
*
萧衍赶回王府时,自家镇北军与铉影卫已经与围剿他们的禁军杀作一团,云阳明果然看重萧府,布置在此地的禁军竟然多达上千人,他率亲卫冲入敌军阵营中,不消多久,便以寡敌多将禁军打得节节败退。
他刚刚击退禁军,便听见城内不断响起火铳贯彻云霄的炮声,他忽地瞳孔一缩,听见一名铉影卫道:“神机营杀进城了!”
萧衍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殷离与他说的“安排”,恐怕就是神机营。
可殷离没有兵符,这样……也能调动陛下的亲兵吗?!
他虽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神机营曾与殷离并肩作战,深入辰国一路打进了大都,这份战场上换来的信任,说不定便是殷离能说动他们的缘由。
毕竟只要能够证实云阳明谋反,神机营就有理由进宫护驾。
虽然不知道殷离是怎么做到的,但萧衍竟对殷离产生了一丝钦佩之感。
尚未及冠的孩子,竟然未雨绸缪,早就布置好了一切。
正思索间,他见一队神机营骑兵向王府疾驰而来,为首的蓝袍将领高声喊道:“萧王爷,末将奉五殿下之命,与镇北军汇合!”
一众神机营士兵举着火铳对准围攻王府的禁军道:“缴械者不杀,如若反抗,以叛军论处!”
面对火铳的威胁,禁军们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纷纷缴械投降。
萧衍翻身上马振臂一呼:“随本王一同杀入皇城!”
旋即,马蹄声,士兵的厮杀声,如潮水般向宫墙涌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路神机营兵马也在火力压制下夺得城楼。
待萧衍杀来时,城楼上已经飘扬着神机营的旗帜,他们一路势如破竹,顷刻之间冲入宫门内。
萧衍所过之处,禁军纷纷缴械投降,本就是被云阳明胁迫而不得已叛乱的将领们,一但看见萧衍与皇帝的亲军出现,便心知大势已去,还有人为求保命,将功抵过,立刻调转矛头,为萧衍打起了前锋。
于是等萧衍兵不血刃地冲进宣政殿时,他便看见眼前一幕——
皇帝躺倒在殷离怀里,腹部满是鲜血,萧沐单膝跪在一旁,正握着皇帝的手仿佛是在运功。
另一边,是躺在血泊里的皇后,还有身首异处的云阳明。
他面色微沉,急忙上前:“陛下怎么样?”
萧沐扭头看向萧衍,微微摇了摇头,“失血太多,我只能暂且用灵气吊着他的命,但恐怕……”
萧衍高喊一声:“请太医了吗?”
“太医马上就到。”殷离答道。
“母亲如何?”萧沐关切地问。却见萧衍笑道:“有你爹爹在,哪能伤到你娘亲半根汗毛。”
萧沐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才放下。
殷离缓缓将皇帝放倒,却是一脸忧色地对萧沐道:“小呆子,烦你照看父皇,我要去紫宸殿查看母妃的安危。”
萧沐这才想起,怡妃的处境恐怕比他母亲要危险得多,他连忙起身道:“我陪你去吧。”
他看一眼皇帝,补了一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殷离点点头,便将一片狼藉的战场交给萧衍善后,自己与萧沐一同奔向紫宸殿。
叛军的尸首几乎是一路从殿门外铺到了后院的院门前,其间穿插着不少黑衣人与宫人的尸首。
见院门尚紧闭着,殷离微微松下口气,想来铉影卫守住了后院,那么母妃也应该没事。
他正欲推门,便见十四率众从隐匿的暗处出现,跪地垂首道:“殿下,铉影卫不辱使命,娘娘与小殿下安然无恙。”
殷离目光扫过跪地的一众黑衣人,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他眉心一沉,低声:“损失了多少人?”
十四沉默了一会,道:“死了几个弟兄,我们靠着之前设好的陷阱,一直坚持到神机营进了宫城,才得以将乱作一团的叛军击退。”他说时,起身领着二人来到怡妃藏身的假山石前,“未见到殿下,我怕还会有意外,便没敢让娘娘出来。”
殷离颔首,“你做得对。”
石门大开,殷离急急地走了进去,萧沐亦紧随而上。
幽暗的密室里,怡妃紧紧搂着孩子,本是强作镇定,一派淡定从容,但抬眼看见殷离后却忽低垮下肩膀,浑身颤抖起来,啜泣一声:“离儿!”
“母妃。”殷离上前将怡妃搀扶住,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安抚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殷琮倒是意外地很安静,吮吸着手指在怡妃的怀中熟睡着。
萧沐见此情形,又在脑海中细数一路过来见到的满目疮痍,不由微微拧了一下眉心,紫宸殿如此凶险,阿离竟还分出铉影卫的人手去保护萧王府。
他们王府还有自家的府兵与镇北军保护,可在这宫廷里,一旦禁军谋反,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些铉影卫了。
他本想开口,但看怡妃一幅泪眼婆娑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回到寝殿,萧沐站在殿外静静地等候,长身玉立在廊下,月色洒在他的肩头,像高山云间的青松染上了一层霜华。
殷离将殷琮交给侍女照顾,自己像哄孩子似地搂着怡妃缓缓拍背安抚,许是因为持续的神经高度紧绷,一旦松懈下来,怡妃便很快昏昏沉沉,躺在殷离的怀中睡着了。
殷离将人放回床榻,给怡妃盖上被子,才起身走出殿门外。
萧沐的视线越过殷离,越过屏风,扫一眼床榻上的人影,才扭头对殷离道:“阿离,我几句话想问你。”
殷离笑了一下,拉着人在廊下席地而坐,“你是不是想问,我可是早知云阳明要造反?”
萧沐点点头,“紫宸殿里有密室,方才铉影卫还说是依靠早前布置好的陷阱才挡住了叛军,这些都是需要提早许久做准备的,甚至早到……”他说时,忽然心头一惊,“早到数月前,那时你还在战场。”
殷离当然不可能在千里之外安排这些,这必然是在出征之前就布置好了。
想到这里萧沐背脊升起一股钦佩感来,阿离居然能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智计深远到这种地步?
殷离沉默片刻,拉着萧沐的手放在掌心把玩,垂着眼淡淡道:“我只是习惯了未雨绸缪罢了。”
他没有说,上辈子他把云阳明逼到绝境时,云氏便逼宫了,只不过那时因为没有萧沐这个威胁,且朝堂由云氏一家独大,云阳明要对付的只有皇帝一人而已。
重来一世,一切改变了太多,故而他也不确定云阳明到底会如何行事,只能设想最坏的情况以做打算。
“那神机营呢?”萧沐又问:“神机营这么快就杀进了宫,难道不是早就埋伏在城外了吗?他们又怎么确信云阳明会谋反?”
毕竟没有皇命却贸然闯宫,这是杀头的死罪。
殷离看着他,笑了笑,“小呆子,他们当然不确信。”
萧沐面露不解。
殷离曲指扫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只需要告诉他们,云阳明很可能会谋反,他们身为皇帝的亲兵,任何可能对陛下造成的威胁都不能放过。”
“而且当初随我打仗的那一营将士都很信任我,所以他们主动埋伏在京郊监视着城内的一举一动,当时我刚获得封城的消息,立刻就派人给他们传信了。”
萧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闯进京城。”
殷离搂着他晃了晃,卖乖般道:“你夫君厉不厉害?”
萧沐点点头,“厉害。”
殷离嘴角笑开,“那你亲我一下以资鼓励。”
萧沐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但被这么一打岔,注意力全落在殷离凑过来的唇上,他垂了垂眼睑,在殷离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殷离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又拥他入怀,“累不累?去我卧房睡一会吧。”
萧沐靠在殷离肩头,被这么一提起,才想起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困意很快袭来,眼皮也开始打架,没多久便阖上了眼。
殷离温柔地垂眸看他,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最后将人横抱起来,缓缓步回殿中。
他把萧沐放在床榻上,自己亦在其身侧躺下,他目光描摹着萧沐的面容,回忆起前世种种,又看着此世萧沐安然的睡颜,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我终于护住你了。
他搂着人,额头与萧沐相抵,良久后,终于沉沉睡去。
萧沐的意识在不断闪过的梦境中浮浮沉沉,那些梦境片段割裂细碎,像无数的碎片,无法平凑成完整的片段,但真实无比,他眉心越拧越紧,最后猛然惊醒。
此时已天将微曦,他微微喘了口气,扭头看向睡在他身侧的殷离,不由自主伸手抚摸对方的眉眼,指尖在眉骨上扫过,最后落在眼尾那一颗美人痣上。
此时,有侍从来报,称陛下醒了,要见萧沐。【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