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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6

作者:绝命厨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二合一)


    萧沐与殷离, 怡妃一同来到长庆殿时,众多太医与官员们已经将隆景帝的病榻团团围住。


    “沐儿。”萧衍一直守在病床边,见了萧沐来,与太医院判一同上前。


    萧沐疑惑, “陛下传我来何事?”


    院判见了萧沐, 微叹口气, 走到二人面前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殿下, 世子,陛下失血过多,又惊怒交加伤了心肺, 我等才疏学浅,虽竭尽全力,但实在是……无力回天, 也不知道世子之前用了什么法子让陛下撑到现在,但眼下……”


    “这已非我等人力所能及,只能再劳烦世子再出手一次。”院判说时, 俯身冲萧沐鞠了一躬。


    萧沐微微皱了一下眉,扭头看一眼不远处床榻上的皇帝, “我只是给他渡了些气而已,但这只能吊住一时,却无法逆天改命。”


    若是在修真界,倒是可以用些灵植灵宝炼药,再凭他的修为辅以疗伤,这种濒死的伤势也并非完全无可挽回。


    只是在这个贫瘠的凡界,凭他眼下仅三成的修为, 确实做不到起死回生。


    院判闻言表情黯然, 微叹口气。


    萧衍拍拍萧沐的肩膀, “你尽力就好。”


    此时床榻上的皇帝幽幽醒转,看见殷离与萧沐,尤其是萧沐时忽地眼前一亮,费力地伸出胳膊:“世子……来……”


    萧沐扭头看去,见隆景帝眼中满是希冀,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上前。


    皇帝见了他来,像是见了救星,一把拉过萧沐的手狠狠握住,提起一口气道:“你是神仙……你能救朕。”


    萧沐按着隆景帝的脉搏,见脉象已经极其微弱,已经是强弩之末,便微微摇头,实话实说:“陛下,我至多能再给您传些灵气,撑个几日,但……”


    隆景帝瞳仁剧烈颤了颤,不可置信地厉声打断了他:“你不是神仙吗?神仙难道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他有些激动,握着萧沐的手忍不住施力:“你可是不愿救朕?你……”


    萧沐摇摇头,“我并非什么神仙,只是功夫比常人好些罢了,确实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你——”却见皇帝眸子里杀意忽现,面容亦有些扭曲。


    萧衍连忙跪下道:“陛下,沐儿也是肉身凡胎,他若有脱胎换骨之能,怎会至今连自己的身子也治不好?”他说时磕了个头,“请陛下明鉴。”


    隆景帝瞳孔一缩。


    殷离亦下跪提醒道:“父皇,萧沐救驾竭尽全力,若是真能救您,他必定会尽其所能,之所以这么说,必然是已经竭尽全力了。”


    怡妃见此情形忙上前柔声安抚道:“我看萧沐确实不擅岐黄之道,不如请国师来?”


    隆景帝听了这些话,沉默了许久后才像是接受了现实,颓然无力地颤声:“……请……国师。”虽然他也心知,若国师有法子,先皇就不会那么早走了,但他还是不死心。


    感受到浑身的痛楚和越发不畅的呼吸,隆景帝亦不得不接受自己恐怕时日无多的事实,有些事情是该早些处理了,他想了想,挥退众人,只留下萧沐与殷离。


    待人群离开,他看一眼萧沐,勉力露出和蔼的表情,问道:“世子,朕想问问你,你……愿意嫁到皇室来吗?”


    萧沐一怔,之前也听说过皇帝对他们的婚事松口了,倒没想到是要他出嫁吗?


    要他嫁给老婆?这……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嫁进皇宫里,见识过这皇宫里妃嫔的生活后,这里对他来说就是座放大版的鸟笼,本能地令他抗拒。


    再说他是萧家独子,嫁出去合适吗?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殷离,见对方正冲自己眨眼。萧沐虽不明白殷离什么意思,但想着对方从来都智珠在握,为了不破坏对方的计划,他便没有反驳皇帝的话,只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得偿所愿,隆景帝忍不住想要大笑,但下一刻却呛咳了起来,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只是勉力勾起嘴角,一脸欣然道,“好……好。”


    “朕绝不亏待你,你既嫁过来,就是离儿的正妻,必然要入皇室宗谱。”


    萧沐闻言眉心一蹙,还要入宗谱?那萧家不就等于绝嗣了?


    但皇帝都虚弱成这样了,他觉得没有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争论,便暂且按捺下了这个疑问,想着以后再跟父亲商议。


    殷离瞥见皇帝一副放心了的模样,便知道皇帝心里的算盘,萧沐作为萧氏唯一的继承人,入了皇室宗祠,便意味着将镇北军彻底收入囊中了。


    殷离不禁为皇帝的执着而感慨,真是临死也不忘收回兵权。


    萧沐未答话,而是殷离扬起笑脸道:“谢父皇赐婚。”


    隆景帝吃力地看一眼萧沐,缓缓点了一下头,又道:“世子识大体,将来你二人成婚时,朕与怡妃挑几个好人家的女儿给离儿做侧室,给皇室开枝散叶,她们的孩子也都是你这位正妻的孩子。”


    听见这句,萧沐的心头莫名一沉,尚未开口,又看见皇帝身旁的怡妃冲他眨眼,不由疑惑。


    今日倒地怎么了,连怡妃娘娘也跟他使眼色,什么意思?


    他想不明白,索性用沉默应对一切。


    此时,殷离悄悄握住了他的掌心,指腹在他掌心轻轻地扫过,似在安抚。


    萧沐的掌心被挠得有点痒,那点痒意像是微弱的电流,从掌心沿着筋脉直往心尖里钻去,连带他的心都痒起来。


    二人都未答话,此时通传来报,说国师来了。


    殷离趁机提出与萧沐在殿外守候,得了皇帝的允,便拉着萧沐离开,刚走到无人处便急急俯首在萧沐耳侧悄声:“小呆子,我不会纳妾的,你别生气。”


    萧沐听见殷离这么急着澄清,莫名地心头一暖,点点头“嗯”了一声。


    见他反应如此平淡,殷离拉着萧沐的腕子,来到殿外的廊下,咬着萧沐的耳朵逗弄道:“听到父皇要给我纳妾,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都不吃醋的吗?”


    萧沐疑惑:“什么叫吃醋?”


    殷离立刻捂着胸口,做伤心状,“小呆子不爱我了,我好伤心。”


    萧沐见他没个正形,不由微微摇头,轻叹:“你站好。”


    殷离便嬉笑着,旁若无人将他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肩头,“我累了,要小呆子扶着才能站好。”


    萧沐不想搭理他,此时国师已经进了殿,偶尔有对话声飘出来,虽然并不在意皇帝与国师的对话,但萧沐的耳力好,还是断断续续听见一些词句,例如“长生”,“转世”之类。


    听见“转世”二字,萧沐的注意力被吸引,不由好奇起来,难道国师精通这类术法?联想到自己莫名地重生,他实在好奇,忍不住施了纳音术试图一探究竟。


    可他听了个全程,都没有听见如何转世,只听见皇帝追问国师自己的天命如何,还能活多久,来世将去往何处,希望国师庇佑云云。国师安抚了几句,称不必执着于寿数。


    “陛下乃上天星宿下凡,在世至今已经立下不世之功,功德圆满。又何必拘泥于区区凡胎,倒不如早些放下凡尘,将来上天受封,可享天人之福。”


    萧沐听见这句,微微蹙眉,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这马屁简直比当朝那些最懂逢迎的官员拍得还好。


    隆景帝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萧沐只听见他短促地笑了两声,但听着倒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萧沐没了兴趣,便将纳音术掐灭了。


    过了一会,又有几位大臣被喊了进去。


    一波接着一波的人进了殿,来来往往,气氛很是有些肃穆。


    萧沐看向仍倚在他肩头的殷离,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道:“阿离,你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还派了铉影卫保护我母亲与怡妃娘娘,陛下这边,你也安排人保护了吗?”


    但昨日他闯殿救人时,可没有在宣政殿内外看到半个影卫的影子。


    是人手不够吗?还是阿离相信陛下身边有更好的护卫?


    殷离听见这句,面容微微一敛,安静了一会,又垂眸摩挲他的手背,不答反问:“你在意吗?”


    萧沐摇摇头,“倒没有。”


    他只是好奇。


    殷离抬起眼,捏捏他的腮帮子,轻描淡写道:“当时事态紧急,我又太担心母妃与你娘了,一时疏忽而已。”


    萧沐目露疑惑,阿离也会疏忽?


    殷离看着对方,恍惚想起那个站在登闻鼓下,被瓢泼冰雨浇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地挺直脊梁的身影。


    和面前清隽而安然站在他面前的身影缓缓重叠起来。


    只要面前这个人好好的,一切都值得。


    此时,国师与一众官员走了出来,见了二人后,笑道:“殿下,世子,老衲等着喝你二人的喜酒呐。”


    殷离挑了挑眉梢,“出家人不能喝酒。”


    国师的笑容一僵,干笑两声:“素酒,可以喝素酒嘛。”


    殷离嗤笑:“行,你等着。”


    国师又看一眼萧沐,作揖告辞后才转身离开了。


    萧沐看着白袍僧人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阿离,你何时与国师的关系这样好了?”


    在他的记忆里,殷离与国师似乎只有几面之缘,可二人的对话却像是两个老朋友。


    对了,昨日宴席上,国师也说自己跟阿离是老朋友。


    一向波澜不惊的萧沐,忽地对此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来。


    殷离尚未开口,此时有侍从来通传,说隆景帝让五殿下进去。


    殷离得以转移话题,快速在萧沐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等我,我很快回来。”


    见萧沐乖乖点头,殷离忍不住又搂了他一下,余光扫一眼守在殿门外的几名大臣,走过去俯在萧衍耳侧说了点什么,萧衍眉心微微皱起,看他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殷离转头看一眼萧沐,才迈入门槛。


    萧衍见萧沐落了单,这才走到他身边,见他有些发白的脸色,问:“沐儿,累了吧?”


    此时清晨的霞光照亮了殿顶的琉璃瓦,播撒到了廊下。


    萧沐昨夜那样耗费大量灵力,又只睡了一小会,眼底已然带着明显的倦色,他先是摇摇头,最后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萧衍眼里满是心疼,轻叹:“长庆殿前不能落座。”他左右看了一眼,来到阶前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冲萧沐招手,“沐儿,来。”


    萧沐疑惑走去,便被萧衍一拉,落入一个结实宽阔的怀里。


    他背靠着萧衍的胸膛,萧衍的一双腿成了座椅,一只臂弯从身后环过来,搂住他的腰。他听见萧衍在他身后笑:“你小时候,爹爹看兵书,你就常常爬上来,像这样坐在爹爹的腿上,嚷着要陪爹爹一起看。”


    萧衍说时,笑意都从眼尾的鱼尾纹里溢出来。


    听见萧衍这么说,萧沐的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现自己儿时缠着萧衍教他兵法的画面。


    萧沐心里油然生出温馨感。


    他听见萧衍在他耳侧道:“方才我在里头,听着陛下立储托孤,又当着大臣的面提了你们的婚事,今后殿下要娶你为男妻,便顺理成章了。”


    毕竟皇室继承人若不会有嫡出的孩子,会招来非议,连继位都成问题,但若有了皇帝的旨意,情况便不同。


    说到这里,萧沐回想着殷离之前的举动顿生感慨。


    “殿下深谋远虑,当初不拂逆陛下的意收了那些美人,也是为了今天,教陛下放心地传位,赐婚,好以此堵那些言官的嘴。”


    萧沐问:“若是我嫁入皇家,萧家的香火怎么办?爹爹愿意?”


    却听萧衍轻叹一声,“殿下年纪轻轻就心思缜密,为了你们的未来筹谋,对你如此一心一意,把你交给他,爹爹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你幸福,跟殿下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萧沐向后一靠,后颈枕在萧衍肩头,望着天边的朝霞,唇边缓缓扬起一点笑意。


    “嗯。”


    *


    殷离进殿时,隆景帝正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怡妃在一旁的桌案上研墨,随后提笔在一幅卷轴上书写。


    见了殷离来,怡妃抬眸看他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攥紧笔扶稳手腕,写好后,才长出口气,似是有些紧张。


    隆景帝冲怡妃招手,“让朕看看。”


    怡妃眸子微微一动,走到皇帝身边,“陛下,离儿还候着呢,您有什么话先交代了离儿再说吧。”


    隆景帝颔首,此时的他不止声音越发虚弱,连脸也灰败了下去,他看一眼殷离道:“朕……”他咳嗽了两声,语气似有些不甘,“朕已立下遗诏,百年之后,传位于你。”


    隆景帝看着殷离的目光透着一丝不放心,“朕安排了几位顾命大臣,有你叔父齐王,如今的户部,兵部尚书……”他一连说了几个名字,最后呛咳两声,喘匀了气道:“待你成家有了子嗣之后,再交由你亲政,你……要答应父皇,牢牢将镇北军……”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殷离打断了:“父皇,我不会有子嗣。”


    隆景帝表情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他震惊得瞪大了眼,几乎用尽力气撑起半边身子,“你!你说什么!”


    殷离没有答话,而是双膝跪下,对皇帝磕了一个头,表情坚定,“您是我父皇,这是还您生我之恩。”


    他说完,又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落在砖石地上,发出重响,“这是还您养我之恩。”


    当他磕下第三个头,额间已涔出血色,“这是还您育我之恩。”


    隆景帝瞳孔剧震,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颤抖着手指着殷离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也要造反吗!”


    殷离磕完三个响头,便直起身来,毫不避讳地直视皇帝,“我爱萧沐,此生唯他一人。我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我不会纳妾,更不会生子。”


    “若萧沐有顾虑,不肯嫁入皇室,我愿以江山为嫁妆,嫁入萧府。”


    “你!”隆景帝闻言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他挣扎着起身向殷离扑过去,目眦尽裂地试图抓住殷离,殷离却起身后退了一步。


    皇帝声音都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姓殷,你流着祖宗的血!你不能这么做!”他说完,连连呛咳,怡妃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殷离看着皇帝,眼里写满冷意,“如果上辈子不是您,萧沐也不会死。这是您欠他的,我只是替您还给他。”


    “你在胡说什么!”


    隆景帝一把扯过怡妃的手腕,手中的狠劲捏得怡妃眉心蹙起,咆哮道:“去,你去把诏书撕了!朕死也不会传位给这个逆子!”


    怡妃依言起身走到案几旁,拿起诏书,却没有撕它,而是又放了下来,转而拿起了一旁的玉玺,在诏书上按下印章。


    隆景帝瞳仁忽地剧颤,“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怡妃将诏书握在手中,转脸看向皇帝,轻声:“陛下,您身子不好,还是好好歇息吧。”


    “你!”隆景帝瞳仁一缩,忽然转动了一下,像是想通了什么,忙道:“你在担心什么?咱们不是还有琮儿吗?朕传给他,让你垂帘听政,做个有实权的皇太后不好吗?”


    却见怡妃不为所动,依然是那副温婉的面容,柔声道:“陛下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切不可动怒。”


    隆景帝终于明白过来,他看了看怡妃又看了看殷离,手指微微地发抖,“好哇,你们母子居然沆瀣一气!”


    他怒不可遏对怡妃道:“枉朕这么宠你,把你放在心尖上,你母家无权,朕却让你执掌六宫!让你的孩子继承皇位,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却见怡妃看着皇帝,眼眶倏然红了,唇角也在微微地发颤,“报答?”


    “您要让我怎么报答?难道要臣妾对您感恩戴德?”


    隆景帝震怒:“难道不应该吗!”他的声音都撕裂了,剧烈地呛咳起来。


    怡妃眼眶含泪,忽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微微地颤抖,“感恩?感恩您二十年前口口声声承诺会娶我为妻,最后却娶了云家大小姐?”


    “感恩您嘴上说着会做我的依靠,为我撑腰,实际却放任云氏践踏我二十年?”


    “感恩您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害我的孩子不得不以女子的身份长大成人!”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压抑了数十年的屈辱都发泄出来,“感恩您不能信守承诺,却又要将我拘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害我的孩子同我一起在云氏的阴影下苟且偷生!”


    听着怡妃一改温婉常态厉声质问,十数年的种种不堪尽数浮现心头,殷离暗暗捏紧拳头,看着皇帝的目光犹如寒冰。


    隆基帝震惊不已,“朕如此信任你,爱重你,可你竟然……恨朕?”


    怡妃咬着牙,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溢出,“陛下,您何曾爱过任何人,您只爱您的皇位罢了。”她说时,因为过度激动,脚下一个踉跄,被殷离稳稳扶住。


    “来人……”皇帝有气无力地喊着,“把这个贱人,这逆子拖下去!”然而他因为过于虚弱,只能发出粗重的气声。


    殷离淡淡地看着他,“父皇,不会有人来了。”


    皇帝气得眼眶发红,用尽全力扑去,推倒榻旁的案几,杯盏落地发出哐当脆响。他自己也整个人摔倒在了床榻边,一口瘀血喷涌而出。


    怡妃见此情形目光闪烁,似要迈步过去,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没有动半步。


    “来人……”皇帝声音嘶哑地喊着。


    殿门外,有官员听见这响动,不由疑惑,纷纷好奇向门内探去,“这是怎么了?”


    有近侍欲进去看看,却见萧衍站在门前,森冷道:“陛下喊你了吗?”


    那近侍被萧衍肃杀的气场一震,不由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


    “国祚之事,是你能听的吗?”


    近侍一惊,疯狂摇头,“奴才不敢,不敢。”说时便慌张退下了。


    便见萧衍坦然看向众官员,“怡妃娘娘在里头,若有什么事,她会通传,既然是密谈,陛下没有开口,咱们做臣子的不便入内,大人们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官员们闻言,哪敢反驳萧衍的话,纷纷垂首称是。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已时日无多,方才又亲口立了继承人,萧氏眼下已经是朝中最大的势力,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也就是挂个虚名罢了,拳头能有萧衍大吗?


    这么想着,已经没人关心殿内发生了什么,都在盘算着等变了天,该怎么抱萧氏这棵大树。


    殿内,皇帝已经只剩出气没了进气,躺在地上发出“嗬~嗬~”的吸气声,身体甚至因愤怒与虚弱不住地抽搐着。


    他不甘心地瞪着站在面前,俯视他的母子二人,几乎要把眼球都瞪出来。


    “你……得位不正……顾命大臣……不会让你……亲政……”他的声音已经很弱了,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殷离半蹲下来,看着皇帝发出一声微叹:“父皇,这就不需您操心了。”


    隆景帝双目圆瞪,终于极度不甘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再没了声音。


    秋日的阳光和煦地播撒在宫墙内,守候在门外的一众官员,看着殷离搀扶着怡妃从殿内走出来。


    只见怡妃面容憔悴,一双眼睛显然是哭红了,那副美人垂泪的模样,看的人不由揪心。殷离亦已经红了眼眶。


    怡妃柔弱地靠在殷离肩头,带着哭腔说出一句:“陛下,殡天了。”


    众官员皆是一怔,便见怡妃将手中卷轴递给萧衍,轻声:“萧王爷,您来吧。”


    萧衍颔首,上前接过遗诏,扫过一眼后当众宣读:“朕以菲德,绍承祖宗二十有余,图惟治理,夙夜靡宁,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①


    “皇五子殷离,仁孝明达,功深德厚,宜即皇帝位……”


    由于方才皇帝已经与他们口头提过传位之事,故而众臣对这封遗诏没有二话,纷纷对殷离下跪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山呼声中,殷离没有关注旁人半分,而是视线越过人影,遥遥看向立在廊下的萧沐,见对方亦看着自己,不由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萧沐看着殷离受众臣叩拜,一双眼睛却只盯着自己看,不由心头一跳。


    阿离,竟已是九五之尊了。


    而这位九五之尊的眼里,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明宪宗遗诏


    第82章 (二合一)


    在皇城一座偏僻而破败的院落里, 殷嗣咧开嘴大笑,脚步虚浮,状若癫狂地指着众人:“朕今日就要登基了,都给朕跪下!”


    “殿下!这话可说不得, 您快安分些吧!”一名侍从面露惊惶之色, 试图上前拉住殷嗣, 却被对方用力推开, 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侍从亦惊呼:“殿下!阁老已经败了,您这话若是传出去,咱们可都是死罪!”


    殷嗣仿若未闻, 拉过一把椅子,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提起衣摆落座,一脸的意气昂扬:“诸位一直伴驾在侧, 都有从龙之功,都该赏!”


    他指着为首的侍从道:“就赏你一个御前大将军!”


    接着又指向另一人:“还有你!朕就封你为御前总管吧。”


    “快别让他开口了!”一名侍从惊恐上前按住殷嗣吼道:“五殿下已经继位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来对付咱们殿下, 若是让人听见这句,咱们都得没命!”


    宫人们闻言, 终于反应过来,慌乱上前七手八脚制住殷嗣。


    还有人用力捂着殷嗣的嘴不让他发声。


    殷嗣惊怒得试图大喊,却只能发出呜呜声,含糊不清地道:“你们……大胆……”


    正当院内陷入一片慌乱时,铿锵的甲胄声整齐划一地从院外传来。


    为首将领破门而入,见此情形只诧异了一瞬,便像没看见似地高声:“殷嗣接旨!”


    侍从们一惊, 纷纷松手跪地磕头, 缩瑟如同鹌鹑。


    将领展开圣旨, 言简意赅道:“贬皇长子殷嗣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钦此。”


    话落,将领挥挥手,“拖下去。”


    身后士兵们上前拉人,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殷嗣突然竭力挣扎着怒吼,表情狰狞道:“你们胆敢对朕无礼!大胆!统统拉出去砍了!朕是皇帝!”


    然而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身侧两名士兵的钳制。


    将领仔细打量着殷嗣,眸中忽地寒光一闪,面无表情地拔剑而出,冷声:“陛下口谕,若是殷嗣胡言乱语,抗旨不尊,便割了他的舌头。”话落,便上前一掌按住殷嗣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口。


    寒光在眼前闪过,殷嗣猛地瞪大了眼,彷佛终于明白过来眼下的状况,不由面露惊恐,剧烈挣扎发出呜咽声。


    然而强大的力量令他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开。他的牙关被狠狠撬开,利刃毫不犹豫地直入口腔。


    下一刻,破败的院落上空,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


    ……


    隆景帝身死后,宫里陷入了一阵忙乱,朝臣们聚集在勤政殿议事,殷离忙中抽空将萧沐安排在自己的寝殿休息。


    萧沐昨夜就没有睡好,折腾了一整日早就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合衣倒在床榻上,刚沾上被褥就陷入了睡梦。


    梦境中,他似乎在一座马球场——


    身边传来众人的欢呼声,萧沐还依稀听见有人大喊着“五殿下”,于是他寻声望去,只见那些身着华服的少男少女,全都是一幅激动的神情,目光全都聚焦在场上一抹红色的人影身上。


    那人身形飒爽,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提着球杆在场中疾驰,不多久的功夫,便一人独进三球。


    场上登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萧沐坐在场中,许是因为有风的缘故,没一会他便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茗瑞劝他回府,他却摆了摆手,眸子执着地追逐着场上那抹红色的身影,强忍喉间痒意,抑制到受不住了,才轻咳两声稍作缓解。


    待到萧沐硬撑着看完一场球赛下来,他已是脸色苍白,浑身冒出虚汗。


    殷离赢了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他翻身下马,将球杆丢给身旁球童,大踏步走到场边。他在人群中寻找方才一直望着自己的那束目光,找了许久,却只发现一个空座……


    待殷离回到寝殿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他在萧沐身侧坐下,托着腮,嘴角翘起静静地用眼神描摹萧沐的面庞轮廓,忽地伸出食指点在萧沐的眉心缓缓地揉按,试图把那皱紧的眉心揉开。


    未久,萧沐的睫羽颤抖了一下,缓缓张开,像是停留在水面的蝴蝶扇动了翅膀。


    模糊的视线中,殷离的朦胧的面容映入眼帘,像是梦境中看见的那个红衫人。


    萧沐还有些迷糊,恍惚唤了一声:“五殿下……”


    殷离的动作一顿,心头没来由升起一丝焦躁。


    这是梦见前世了吗?梦见多少?


    他收回手指,不动声色地柔声道:“吵醒你了?”


    萧沐揉揉眼睛,这回终于清醒了,眨眨眼看清了殷离后道:“阿离,你忙完了?”


    殷离嗯了一声,“睡饱了吗?不够再睡会。”


    萧沐摇头,“睡够了。”他昨日还没入夜便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现在,眼看都快天亮了。


    殷离将人抱进怀里,“做什么梦了?眉心拧得那么紧。”


    萧沐唔了一声,思索了一会道:“没什么,醒来就忘了。”


    殷离这才神色一松,轻轻应了一声:“那就好。”他说时又去握萧沐的手,感觉萧沐四指冰冷,不由皱眉轻斥了句:“你怎么连被褥也不盖?已经是秋天了,着凉怎么办?”


    他顿时生出些不满,转头冲廊下守夜的侍从喝斥:“你们就是这么侍奉世子的?”方才还一派温和望着萧沐的面上已经一派冷然。


    廊下传来哐当一声,随后便是侍从们慌乱地来到殿内跪下。


    萧沐摆摆手,“没你们的事,退下吧。”他说完又扭头看殷离,“你怎么这么生气?是我自己不让他们进来的。”


    殷离压了压嘴角,但语气中仍带着些埋怨道:“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才生气的,你今后少让我担心行不行?”他刚说完,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重。


    他忽地怔住,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焦躁?


    萧沐发觉殷离有些不大对劲,不由坐直了身体,迟疑握住殷离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离,你是不是因为陛下走了,心情不好?”


    原本他对人情冷暖有些淡漠,但自从有了爹爹和娘亲之后,他已经很能体会到亲情是种什么样的情感,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的爹爹没了,他也一定会很难过吧。


    殷离闻言一愣,他本来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但听见这一句,他忽然眸子一转,做出一幅痛心的表情来,有气无力倒在萧沐肩头,“是啊,我好难受,你安慰安慰我。”


    萧沐拍拍他的肩膀,又轻搂了一下,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还是难得产生了一丝同情:“没事的,你还有怡妃娘娘。”


    “你怎么不说我还有你?”殷离皱了一下眉,抬起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萧沐。


    正常不应该说“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你”之类的吗!


    萧沐眨眨眼,恍然颔首:“嗯,你还有我。”


    “不够……”殷离拉过萧沐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的心好痛,你给我揉揉。”


    萧沐冰凉的手指按在殷离炽热的胸膛,几乎被烫了一下,那热意沿着掌心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砰砰地跳快了,纷乱得像是千万只蝴蝶在他的心头振翅,发出嗡嗡震响。


    他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轻轻地揉按着,专注看着对方的胸膛,却没有发现殷离看着他的视线越来越沉,渐渐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眸底染上一片玉色。


    按着按着,他人就被推倒了。


    萧沐疑惑拧眉,抬眼看见殷离整个人都压了上来,呼吸也开始又沉又烫。


    他对这灼烫的呼吸熟悉得不得了,立刻制止:“不行。”


    殷离嘴角一垮,委屈道:“真要满一个月啊?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差这么几天吧?”


    二十多天呐!从夏末到初秋,他连小呆子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一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当朝柳下惠!


    萧沐认真点头,“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殷离厚着脸皮打断。


    萧沐一怔,还有人为了这种事不做君子吗?他想了想又改了措辞:“你现在是皇帝了,一言九鼎。”


    “我还没有登基。”殷离继续嘴犟反驳。


    “你接受了众臣的朝拜,已经是了。”


    殷离磨了磨后槽牙,绞尽脑汁,忽然目光一亮,“那今天是我做皇帝第一天,该不该纪念一下?”


    萧沐一愣,思考半晌竟然无法反驳。


    好像……应该?又好像没必要?


    正在他迷糊间,殷离已经埋首在他颈间蹭来蹭去,他有些痒,又有些酥麻的战栗感从尾椎蹿到头皮,浑身像过电了一般。


    意志开始涣散,萧沐放弃了思考,算了……就当纪念一下吧。


    ……


    ……


    萧沐再次醒来时,正泡在一湾温水里,水的温度正好,舒适得叫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甚至有些头皮发麻。


    他望向四周,自己好似是在一座室内温泉池中。


    殷离就在他身边,一只手隐没在水里,一手揽着他的腰。


    萧沐一愣,反应过来后背脊也僵了一下。


    “我自己来吧。”


    “不用,已经快好了。”殷离在他耳侧沉沉低笑道。


    萧沐垂眼看着水面,一缕的白色絮状物从水下蔓延开来,将一片清透的池水染成一片白雾后又被水流冲散,恢复清透后,旋即又涌出一缕,如此循环往复。


    良久,他周身的池水都显得有些浑了,好在池子够大,不多久又全都消散开。


    这个量……萧沐有点震惊,不由看向殷离,“阿离,你都不会累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殷离从救驾那晚就没怎么休息,到现在已经两日了。正常人早该累得不行了吧?结果殷离现在却似乎更精神了。


    殷离看着他,勾唇一笑后将人一搂,“原本累,不过现在我吃饱了,已经不累了。”


    “嗯?”


    萧沐不解,什么吃饱?阿离吃东西了吗?


    他思索半晌,“你吃过了?可我好像饿了。”刚说完这句,他肚子便咕噜噜叫唤了一声。


    殷离埋首在他肩头笑得双肩发颤,随后拍拍手,很快有侍从举了食盘送进来,放在池水边上。


    殷离用嘴撕下一小片枣糕直接送进萧沐口中。


    “我自己来。”


    “你手上都是水。”


    “我可以擦干净。”


    “不要。”


    随后又是一阵亲吻的啧啧作响声。


    茗瑞被殷离的冷眼和周身不怒而威的气场吓了一跳,来接自家世子爷,等在门外听见这毫无营养的对话,不由无奈摇头叹气。


    “幼稚。”他嘀咕了一句。


    又过了小半日,茗瑞等得都打瞌睡了,才见他家世子爷由一条白毯裹着,被殷离横抱出来。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湿漉漉的乌发倾泻如墨,以及小半张侧脸。


    殷离见了他就皱眉。


    茗瑞反应过来五殿下已经是陛下了,连忙叩首行礼,“王妃让我来接世子爷回家。”


    萧沐听见这句,挣动了一下,“我得回家。”


    从进宫救驾开始他就没回过王府,一直忙到昨日,之后又倒头睡到今日。


    也不知这期间王妃有多担心他,真是太疏忽了。他在心头嗔骂了自己一句。


    殷离却搂着人不松手,还把萧沐的脑袋按回肩窝里,对茗瑞道:“你家王爷呢?”


    茗瑞答:“忙到今晨才回的府,王妃等世子爷等了整日,让我来接他回家。”


    殷离不仅没有松开萧沐的意思,还将人又抱紧了些,头也不回走了,“跟你家王妃说世子爷安然无恙,就在宫里住下了,叫她放心。”


    听见这句,萧沐又挣扎起来,可这么一动,牵扯了尾椎,又是一阵酸涨感把他按了回去,他一愣,这要是真住宫里,他怕是再也别想下地走路,更别说练剑了。


    一月一次的约定根本约束不了赖皮狗。


    他旋即拧起眉,不满地咬上殷离的下巴,含糊地道:“我要回家!”


    殷离感觉自己像是被猫咬了,又见萧沐鼓着腮帮子,冲他怒目圆瞪的模样,不由心尖都痒起来,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放你回家,你先别乱动。”


    萧沐松开口,面对这只赖皮狗,他有点不放心,“真的?”


    殷离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骗过……”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还真骗过小呆子。


    果然谎言不能乱说,信用一旦破灭就很难挽回了,他俯首在萧沐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回不骗你。”


    回到寝殿,殷离仔仔细细地给萧沐上药。


    本来萧沐还想坚持自己来,但是无奈自己看不见,只能交给殷离。他把脑袋钻进被褥里试图做鸵鸟,可是想到身后有条厚脸皮的大狼狗,他又危机感爆棚,于是索性钻出被褥,时不时扭头警惕地盯着殷离。


    然而这回大狼狗像是真的变乖了,竟然心平气和地给他抹药,一幅镇定自若的模样。


    萧沐观察半晌,终于神经一松,又跌回软和的被褥里,丝丝凉意从尾椎蔓延上来,将那些酸胀火辣的感觉都抹去了,他舒服得眯起眼,轻轻叹出一口气。


    殷离上好药,又耐心地拿了手炉给萧沐熥干头发,最后给他披上衣裳,全程亲力亲为,一丝一毫也不肯假手下人。


    最后殷离给他腰带一系,又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好了,完璧归赵。”


    见殷离果真松开了手,萧沐有些狐疑,又莫名地有点失落。这家伙,竟然真的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了?


    殷离如今是皇帝了,不仅日理万机,还走到哪都有乌泱泱一大波人跟着,要出个宫可不容易,也不可能再跟从前似的动不动就翻宫墙彻夜不归。


    若是皇帝消失一晚上,恐怕整个皇城都会被翻过来。


    之前殷离把他留在宫里,他就做好了会被扣留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


    今日竟然这么好说话?


    然而萧沐没有想太多,正要走时,殷离又将他搂紧,有些不舍地晃了晃,咬着他的耳朵委屈道:“不如咱们现在就成亲吧?等成了亲你就可以一直住宫里了,这样我随时都能见到你。”


    萧沐唔了一声,“你真的很想成亲?”成亲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说有弊无利。


    毕竟凡间的婚姻跟修真界的道侣不一样,若是嫁入皇家,不仅没有人身自由,甚至连见父母一面都难。


    他前世就因为体弱无法孝敬父母,如今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有了一身修为,不必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却又要嫁入皇家不能尽孝。


    不论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对。


    最重要的是,他若是真住在了宫里,那岂不是每天都会被阿离这条赖皮狗缠住厮磨,每个清晨都起不来床,更别提练剑了!


    光是这么一想,他浑身都打了一个颤。


    不行,他不能成亲!


    殷离用力点头,“先皇可是给咱们赐婚了,我连聘礼单子都拟好了!”


    “这么快!”萧沐震惊,所以这一整日,殷离除了处理叛党,忙先帝后事之外,竟然还抽出时间拟好了聘礼?


    对方到底是有多急着跟他成亲啊?


    可是他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见萧沐一幅错愕的模样,殷离勾勾他的鼻尖,“放心,我不是立刻就要上门提亲,毕竟还没问过你的意见。我只是太高兴了,忍不住就想把一切都准备好。”


    殷离说时,牵过萧沐的腕子,垂着眼,心头激动又忐忑,“所以小呆子,你愿意……与我成亲吗?”


    萧沐还有点懵,可是看着殷离一幅期待的表情,他又不忍心泼冷水,只模棱两可道:“我……想先跟父母商量。”


    殷离听出了这话语中的犹豫,眸光黯淡些许,不久却又眸子一动,目光亮起来,“嗯,我知道了。”他说时亲亲萧沐的脸蛋,“回家吧。”


    萧沐狐疑看他一眼。


    为什么他总感觉哪里不对?今天的阿离好像过分听话了些。


    他走出殿外与茗瑞一道回府,忍不住回望一眼,见殷离还在原地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冲他扬着灿烂的笑。


    但愿是他多心了吧,他想着。


    萧沐回到王府,先去见了王妃与老王爷,王妃见他安然无恙,才终于安下心来,说了些叮嘱的话,又吩咐下人给他送了些滋补的膳食,他与父母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萧沐刚刚走出安善堂的院门,却听见身后断断续续传出对话声。


    王妃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他眉心一皱,停在门外,便听王妃道:“我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老王爷道:“殿下……呸,陛下对咱们沐儿一心一意,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事我做主了,再说那是皇命,也由不得咱们啊。”


    “你!”王妃有些气急,“嫁过去就是皇家的人了,萧家怎么办?你想绝后啊?如若不然,你去纳妾,再生个孩子。”


    却听老王爷闻言立马义正词严道,卖乖般哄道:“我怎么会纳妾?要生,自然得夫人给我生。”


    王妃“哼”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生什么生,我已经老了,生不了了。”


    “夫人明明年轻着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别闹,痒!”


    随后便是打情骂俏的声音,听得萧沐浑身一震,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匆忙走开了。


    就这么平静了几日,萧沐从老王爷那里听到了许多殷离的消息,例如如何处理叛党,又降服了那些倚老卖老的顾命大臣,如何安抚在逼宫事件中丧命的宗亲与官员家属等等。


    听得萧沐由衷感慨,阿离真是好厉害!


    但让他有点讶异的是,这么久过去,阿离竟然都没有传他进宫,甚至毫无消息,令他莫名有些落寞。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难得有机会练剑了,于是一时高兴,成日提着追光不离手。


    但白日有追光在手他还不觉有异,可到了晚上,伴着空荡荡的床榻他便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接连几日失眠后,他无奈地躺平望天,自己这是一天都离不开阿离了吗?!


    他强忍下立即去找殷离的冲动,告诫自己这样下去不行,阿离如今是皇帝了,今后日理万机,不可能再同以前一样成日陪着他。


    而且,被阿离缠上的后果……他摸了摸后腰,忍不住一颤,忽然觉得一个人其实也蛮好的。


    这么想着,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闭上眼,默念清静经。


    足足念了几十遍,外头忽而传来嘈杂声,还有陌生的声音在喊:“这些都搬进去。”


    他蹙起眉,起身披了件袍子走出去,刚刚踏出门槛,便见大量宫人正在往院子里搬一个又一个箱子,几乎快要堆满院落,活像在搬家。


    萧沐诧异道:“你们是谁,这些是谁的东西?”


    一名宫人冲他作揖,“世子爷,这些都是陛下的。”那人说时还冲身后人招手,“快搬进去。”


    萧沐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宫人们忙不迭抬着箱子往屋子里进。


    “等……”他刚欲阻止,便见殷离跨入院门,宫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跪成一排。


    便见殷离旁若无人,一边快步走来一边冲他扬起笑,“小呆子!”


    萧沐错愕:“阿离,你搬这么多东西来做什么?”


    殷离迎面而来,带着风一把将他搂进怀中,灼热的呼吸吐在他的鼻尖,冲他笑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小呆子,我带着江山来嫁你,可好?”


    第83章 (二合一)


    萧沐瞳仁一缩, “你说什么?”


    却见殷离笑吟吟看他,“我说,我要嫁给你。”


    萧沐简直惊呆了:“……嫁给我?可你是皇帝。”


    “那又如何?”殷离笑吟吟地将他横抱起来回到卧房,直接抱着人坐在床沿, “我要嫁你, 那这大渝的万顷江山不就是我的嫁妆吗?”


    萧沐眨眨眼, 一脸茫然:“可……”


    他的脑子一片浆糊, 被殷离这番逻辑绕晕了。


    身为皇帝所以用江山做嫁妆?


    殷离见他愣怔,把头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偷笑道:“你不肯嫁我, 只好我嫁给你了。”


    萧沐回过神来,不解:“皇帝怎么嫁人?那岂非要改朝换代?”


    殷离认真点点头,“有何不可?你来做皇帝, 我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胡闹。”萧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一暖,甚至语气都是软绵绵的, 半点没有威慑力。


    殷离勾唇一笑,撒娇般道:“要不要嘛。”


    萧沐诚实地摇摇头回答:“我对做皇帝没有兴趣。”


    殷离握着他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不满地撅了撅嘴:“那你又不肯嫁我。”


    “阿离。”萧沐想了想,道:“在我来的那个世界,道侣之间是平等的。”


    “嗯?”殷离仰头看他,好奇道:“怎么个平等法?”


    “没有谁嫁给谁,在我们那里叫结契,二人结契之后就会生生世世在一起,谁也不是谁的附属物, 双方依然是独立的个体, 你明白吗?”


    殷离挑了挑眉梢, 忽然眸光一亮,“我觉得很好。”


    “所以你想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萧沐被殷离这关注点弄得哭笑不得,他只好捧起殷离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表情说不出的认真:“所以,我不想嫁给你,也不需要你嫁给我,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而且……”他想说剑灵早就跟他结契了,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再成亲一回。


    但一提到这个,又得回到阿离就是他的剑灵这个问题上,他知道殷离不喜这个话题,便索性不提了。


    他想了想换了说辞,“反正,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不必非要一纸婚约。”


    那种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累赘。


    殷离陷入沉默,他当然无法想象道侣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从来没有见过。虽然他心生向往,但婚约他也不想放弃。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有了那一纸婚约,眼前这个人才是属于他的。


    但他不想让萧沐不开心,只低声道:“好,都听你的。”


    萧沐有些意外,最近的殷离简直特别好说话。


    “那……”他瞥一眼门外满满当当的物件,“东西可以搬回……”


    “不能。”


    “嗯?为什么?”


    殷离理所当然地搂着他向后一躺,耍赖道:“没有婚约,我就不能跟你住了吗?”


    萧沐被迫压在殷离身上,后腰被揽着,挣动不开,“可你是皇帝,你怎么能住王府?”


    而且看殷离这架势明显不是暂住一两天,分明是要常住的意思。


    这怎么能行?


    “那你搬来宫里。”


    “我没名没分的怎么搬……”说到这里萧沐一滞,看见殷离眉峰一扬,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臣子自然不能住到皇帝的寝宫里去,可若是成了亲就不一样了。


    “所以……”殷离笑着捏捏他的鼻尖,“成亲吗?”


    萧沐的睫羽眨了眨,他是真的不想进宫做皇后啊,他做了一千多年的散修,自由自在惯了,那座宫墙对他来说跟牢笼没有什么分别。


    他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理由把殷离堵回去:“先皇才殡天,丧期禁止婚嫁。”


    “那好。”殷离按下心里的些许黯然,脸上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那我就住王府。”


    见萧沐眼神中的不赞同,殷离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小呆子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不是……”


    其实是想的,他最近都在失眠,怎么可能不想?但是……


    他无奈道:“那你能不能守信?不要每回都害我下不来床,耽误我早起练剑。”


    殷离闻言,磨了磨后槽牙,又是练剑?


    但他还是强压下不满,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萧沐还有些不放心地强调:“你是皇帝,一言九鼎。”


    殷离扶额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此时萧衍与王妃赶了来,在寝屋外惶恐下跪道:“老臣不知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


    “不用了!”殷离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我……”他清了清嗓子,“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二位早些回屋歇息吧。”


    萧衍看着满院子的物件,宫人们还在不停地忙碌着,好多奏折搬到了萧沐的书房,整个世子院甚至王府内外都遍布金吾卫,他心觉不妙,隔着屋门小心翼翼问:“陛下这是……”


    殷离看着萧沐笑,“今后朕就住这了。”


    萧衍与王妃都以为自己幻听了,“啊?!”


    “这怎么能行,这……成何体统?”萧衍震惊道。


    却见殷离来到门边,安抚萧衍:“王爷就当做朕是来你府上做客的吧。”


    “你看,先帝南巡时,不也常住在当地官员府中吗?没什么大不了,老王爷就当做朕……”殷离想了想,“南巡,对,就当朕南巡了。”


    “好了,回吧。”


    殷离说完就把门一关,徒留萧氏夫妇二人站在门外风中凌乱。


    南巡?从皇宫南巡五里地到萧王府吗?!


    *


    这日之后,殷离除了上朝之外,办公与起居都在世子院里。


    从此官员们议政,不再去皇宫,而是去王府。


    于是一时间萧王府门庭若市,俨然成了第二个朝廷。


    当然期间少不了言官质疑,那些顾命大臣也颇有微词,然而殷离却摆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还拿这亲事是先皇定下的,他偶尔住在妻家没毛病这话来堵众臣的嘴。


    于是众臣在殷离的伶牙俐齿与萧衍的威势之下只得闭嘴。


    由于殷离刚继位,又才平定叛乱,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他事必躬亲,每每忙到后半夜才能得空。


    萧沐一人辗转反侧睡不着,盯着帐顶发了会呆,索性提了追光到院子里练剑。


    书房中烛火摇曳,簌簌的剑锋破空声越过窗户传入耳畔,殷离寻声望去,看见月下一抹清影,挥舞着匹练般的银白剑光,身姿飘逸如尘,仿若谪仙。


    殷离放下笔,缓步来到门边,抱胸看着萧沐的身影欣赏了一会,暗暗叹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听见这一声,萧沐停了剑望过来,“忙完了?”


    殷离点点头,走过来替萧沐擦了额汗,“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萧沐诚实回答。


    “哦?”殷离微一扬眉,忽而勾起一抹笑,“睡不着所以做点剧烈运动?”


    他说时揽过萧沐,“有更适合的睡前运动,要不要试试?绝对安眠。”


    经过这么久的历练,萧沐已经对殷离这些暗喻很熟悉了,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说的“睡前运动”是什么,于是果断摇头,“我明日还要早起。”


    殷离额角一抽,“早起练剑是吧。”


    最近小呆子学聪明了,殷离那些千方百计搜寻的各种纪念日全都不管用,问就是一个月还没到,他每日要早起练剑。


    哪怕殷离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动作放轻,不会让他下不来床也不行。


    因为“剧烈运动”太过安眠,容易睡过头。


    萧沐如是说。


    所以他现在还是没有那把破剑重要对吧!


    殷离越想越气,看着萧沐手中的追光,眼神久违地再度不善起来。


    萧沐未觉,擦干了额汗就将帕子递给殷离,“这套剑诀还没练完,你再等我一会。”


    殷离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没等他想到什么借口拖住萧沐,便见对方一个飞身又飘走了。


    萧沐舞剑时全神贯注,正舞到最后一式时,却忽地感到手中的追光没来由地在发颤,他皱了一下眉,动作微顿,仔细检查追光。


    追光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虽然没了剑灵,追光不应该有情绪,但他还是感觉追光似乎在害怕。


    “老婆,你怎么了?”


    萧沐疑惑,分明没有受伤啊,这时,他忽然察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他扭头去看,便见殷离正抱臂单肩倚靠在树干上盯着他看。


    萧沐看一眼殷离,又垂眼看看追光,忽然灵光一闪,“阿离,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什么?”


    殷离皱眉沉声:“我能想什么?”


    不过是想折了那破剑而已。


    但这话他不能说,说了一定会惹小呆子生气,于是他忍下不满,矫正了语气:“什么也没想。”


    “不对。”萧沐有些激动地上前,将追光捧给殷离看,“你一定在想什么,你看,追光在害怕。”


    殷离嗤笑一声,“剑也会害怕?”


    他垂眼一看,萧沐手中之剑瞬间不抖了,仿佛是被定住了似的。


    他又挑眉看向萧沐,“它哪怕了?”


    追光:……不敢,不敢怕。


    萧沐看着追光,面露不解,“奇怪,分明就是因为你,刚刚追光确实在抖。”


    殷离噌地无名火气,“这也能算我头上?你确定这破剑会自己抖?你倒是让它抖一个给我看看!”


    他的音量有些高,带着怒火,尚未反应过来,便见萧沐手中银光一闪,追光从他手心消失了。


    殷离忽觉自己手中沉甸甸的,垂眼去看,竟见追光剑柄竟被他握在掌心。


    二人都是一愣。


    殷离看一眼追光,又看看神色复杂的萧沐,眉心越拧越紧。


    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这破剑该不会……


    果然听见萧沐道:“你看!你跟追光起感应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方才追光确实是自动跑他手里了,殷离抿了抿唇,垂眸看一眼追光,目光犀利地转动腕子,挽出一个剑花。


    “你粘着我做什么?不怕我折了你吗?”他对追光道。


    话音刚落,剑锋发出“嗡”地一声,在他手里抖了一下。


    被迫飞入殷离掌心的追光:……


    殷离愣了。


    他看一眼萧沐,见对方目露一丝虑色,对他小心翼翼地道:“阿离……你……冷静一点。”


    殷离凝神思索一会,仿佛抓住了什么窍门,缓缓闭眼,感应到剑柄在他掌心微微地发颤。


    这把破剑……好像真的在怕他。


    察觉到这一点后,殷离的心情莫名舒畅,他方才动怒时,隐约有个念头,要从萧沐手中把剑夺过来,下一瞬剑就到他手里了。


    所以……他能控制追光。


    这个认知令他兴奋,却见萧沐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样。


    “阿离……你能不能把剑先放下?”


    方才听见殷离对追光说要折了它,萧沐心头就是一咯噔,眼下又看见殷离一脸的坏笑,他预感不妙,忙阻止道:“有话好好说。”


    见殷离不答话,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萧沐吞咽了一下,继续劝道:“你看,你若是伤了剑,你也会受伤,这叫伤敌一千自损一千,挺没必要的,你觉得呢?”


    “哦?”殷离无师自通地勾勾手指,剑鞘便嗖地一下飞入手中,随后殷离利落地收剑入鞘,将追光抱在胸前,看着萧沐点点头,“我觉得很有道理。”


    萧沐愣了愣,没想到殷离这么快就学会控制追光了!


    从方才起他就努力控制试图把追光夺回来,但是追光在殷离的手中就是纹丝不动。


    他有点沮丧,剑灵对本体的控制力果然比他要强。


    “那你把追光……”萧沐伸手过去,“还我吧。”


    “你不是说我是剑灵吗?”殷离挑眉,“那追光应该是我的才对吧?”


    萧沐一怔,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可他想了想又反应过来,道:“不对,你是追光的剑灵,追光是我的剑,所以你也是我的。”


    殷离勾唇,将追光一丢,凑过来搂住萧沐的腰,哑声:“没错,我就是你的。”


    萧沐垂眼看向哐当落在地上的追光,也不知磕碰了没有,不由心疼不已,可他刚刚望过去,就被殷离捏着下巴纠正了视线,“看着我。”


    生怕殷离又闹什么幺蛾子,萧沐只得乖乖看他。


    “还练剑吗?”


    萧沐连忙摇头,“不练了。”


    “去睡觉?”


    萧沐忙不迭地点头,“好。”


    殷离勾起唇,这么乖顺的小呆子也太可爱了吧!他按着萧沐的肩膀调转方向将对方往卧房推,萧沐一步三回头,看着掉在地上的追光,银色的剑鞘折射星点月辉。


    殷离见他总是回头,不由瞪一眼追光,那剑身便忽地又抖了抖。


    萧沐看一眼殷离,有点委屈,“你能别吓唬它吗?”


    殷离坏坏地笑:“那你乖乖回去睡觉?”


    萧沐点头,又走了两步,忍不住再次回头:“能别把它晾在地上吗?”


    殷离闻言挑了挑眉,便听啪地一声,追光落入殷离掌心。


    萧沐顿时不说话了,十分乖顺地进屋。


    殷离心情愉悦地哼了一声,将追光随手一丢,哐当落在案几上,随后走到床边,附身下来给萧沐脱了靴子,又褪去外袍。


    萧沐看着殷离伺候自己,犹豫了一下,道:“阿离,我今天有点累了,能不能……”


    殷离手上动作一顿,垂着首无奈笑了一声,随后捏了捏萧沐的腮帮子,“我在你眼里像禽兽吗?”


    像。萧沐想着,像头永远喂不饱的狼。


    见萧沐这幅表情,殷离额角抽了一下,无奈将人放倒床榻,柔声:“不会碰你的,睡吧。”


    萧沐点点头,便见昏黄烛火下,殷离解开了袍子,亦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另一头,靠在床尾将他的脚拢在怀里。萧沐只觉暖意从腿部蔓延上来,一直暖到心底去。


    他试图把脚挪开,低声:“阿离,我脚凉。”


    但殷离却没有放手的意思,“我不怕凉。”


    萧沐被暖得很舒服,没多久便昏昏欲睡,恍惚间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不由喃喃道:“阿离,你不折剑了吧?”


    殷离无奈轻笑了一声,“不折了,放心睡吧。”


    萧沐松下口气,过了一会,又迷迷糊糊道:“阿离,只要你自己不愿变回去……就不会消失。”


    殷离一时没听明白,本想追问,但萧沐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把萧沐的脚放下,转了个方向凑到萧沐身后,双臂一环将人拢进怀里。


    “小呆子,又说什么胡话。”


    好像之前萧沐也问过他会不会消失。


    他凝神思索着,脑子里转了几个弯之后似乎是想明白了。


    小呆子怕不是以为他会变回去剑里?


    光是这么一想,他的心都快被萧沐可爱化了。


    他伸出手指在萧沐圆润的鼻尖上扫过,“你怎么这么傻啊,小笨蛋。”


    上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练剑练废了吧?


    他首先是个人,其次有可能……他的视线越过萧沐的肩头,看见桌案上放着的追光,微微眯了眯眼。


    有可能……他真的跟这把破剑有关系。


    难道真是他忘记了什么吗?


    改日还是问问国师吧。


    他用力搂了搂萧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埋在萧沐颈后,嗅着对方身上浅淡的雪松气息,困意渐渐袭来。


    *


    晨光熹微。


    门外有侍从压低了声音唤着:“陛下,该早朝了。”


    殷离皱了一下眉,睫毛亦抖了一抖,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懒洋洋地爬起来,冲门外的侍从招招手,侍从们鱼贯而入。


    殷离见这动静,担心吵醒萧沐,不满地压低声音斥道:“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他指了指两名太监,“你,还有你留下,其他人都滚出去。”


    侍从连忙垂首退下。


    殷离小心翼翼地抽身,可刚一后撤,便见萧沐似是察觉到了动静,睡梦间翻了个身,双臂一揽,又把殷离搂住了。


    被萧沐抱住了腰,殷离彻底僵住不敢动。


    掌事太监见自家陛下停住不动,瞥了一眼天色,不由提醒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殷离无奈看一眼萧沐,把心一横,小心翼翼扒拉对方的胳膊,试图挣脱开,却在此时,听见萧沐迷迷糊糊唤了一声:“五殿下……”


    听见这句,殷离的面色一沉。


    这是又做前世的梦了?


    殷离垂眸看着萧沐的侧脸,良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脖颈间掏出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系着一块刻着梵文的小金牌,金牌不大,只有拇指大小。殷离捏着金牌看了一会,才将那红绳穿过萧沐的脖颈系上。


    随后他垂首在萧沐的眼睑上轻啄了一下,抵着萧沐的额头道:“该忘的就忘了吧。”


    第84章


    萧沐醒来时, 身旁的被窝已经变凉了。窗外的晨光照进来,照亮追光剑柄上的菱形晶石,折射颇为耀眼的出光芒。


    想起昨晚的事,萧沐忙不迭起身召剑。


    追光毫不迟疑地飞入掌心, 萧沐不放心地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掌心的本命剑, 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追光安然无恙。


    他起身披上外袍,却忽觉脖颈间一丝凉意。


    他诧异伸手去摸,摸出一块小金牌。


    “这是……”萧沐看着小金牌上雕刻的细密梵文, 不由疑惑,是阿离给他戴上的吗?


    他将小金牌放入掌心把玩了一会,观察铭文半晌, 察觉到隐隐的念力波动。


    萧沐怔了一下。


    此时侍从们见他醒来,鱼贯而入替他穿衣洗漱,他一直若有所思, 问道:“陛下何时回来?”


    侍从看了眼天色,“五更天上朝, 估摸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下朝了。”


    萧沐颔首,收拾停当后便提了追光去院子练剑。


    可他这回却没法专心,手上动作虽然没停,但心里却总是想着那金牌上的铭文,那铭文有些眼熟,很像是某种佛修的禁制法器。


    只是上辈子他跟佛修打交道少,一时半会还真参不透这铭文的作用。只是隐约有种感觉, 应该是起到某种抑制作用的禁制。


    可萧沐内视自查过, 发现他的灵力与修为并未受到压制, 那么被压制的会是什么呢?


    他一面思索一面舞剑,不知不觉间,手中的追光颤了一下。


    萧沐动作一顿,似有感应般扭头望去,却见殷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门外。


    “阿离。”萧沐目光微微亮,“你下朝了。”


    殷离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从萧沐手中追光接过,随手丢到一旁,一面以袖口给萧沐擦拭额汗,一面勾着笑道:“一早起来就练剑,吃过早饭没有?”


    萧沐摇摇头,瞥一眼半截剑身刺入了树下泥土里的追光,试图伸手去提剑,却被殷离拽着往屋子里去,“我也饿了,不如你陪我用膳吧。”


    萧沐被拽着走,手背在身后捏了个诀悄悄将追光招入掌心。


    殷离走在前头若有所觉,忽而浅笑了一下,佯作不知情。


    萧沐进屋后连忙将追光放回剑架上,想了想他又设了道禁制,虽然不知道殷离会不会对追光下手,但还是防一防比较好,做完这些后他,这才转身来到餐桌前。


    殷离见他防备的模样心尖一软,又觉好笑,但他没说什么,只将人按在餐桌前,自己亦坐下,亲手给萧沐布菜。


    却见萧沐摊开掌心露出那枚金牌,问道:“阿离,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戴上?”


    殷离的目光扫过那金牌,面上保持着平静,筷子却不由攥紧了些。


    他的目光暗了一瞬,怎么办,要说实话吗?


    若说了实话,必然要提起前世的记忆,可他实在是不希望对方回想起来……


    他原本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例如“去庙里求来的,想着当做礼物送给你”云云,本以为扯个幌子对自己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的事,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他看着萧沐的眼睛,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不想骗小呆子。


    殷离看着那金牌,内心纠结不已,到底是让小呆子无忧无虑重要,还是实话实说重要?


    怎么办……


    他突然发觉自己遇到了史上最大难题,简直比他当初逆天改命还难对付。


    殷离支吾一声,模棱两可道:“是用来……庇佑你的。”


    没错,就是他向国师讨来保护萧沐不被前世的记忆纠缠的护身符,可不就是庇佑对方的吗?没毛病,这么一来他也没有对小呆子撒谎。


    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萧沐的指尖在那铭文上扫过,沉吟道:“可我看这像是佛修的东西,上面的符文像是某种禁制,我方才查验过,应该是会对神识起某种抑制作用,这种东西最好不要时常戴在身上,否则怕是对神志有影响。这是谁给你的?”


    殷离一怔。


    国师的东西还真是瞒不过小呆子。


    事已至此,殷离觉得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一味隐瞒只会让萧沐生疑。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想着还是实话实说吧,若是萧沐想起一切后实在接受不了,再想别的法子,他一定不会让小呆子痛苦的。


    于是他微叹,坦白道:“是国师给我的。”


    萧沐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果然是他。”于是他直接站起身召剑在手,“阿离,我要去一趟报国寺。”


    “等……”殷离一惊,正要阻拦,却被萧沐按下:“阿离,我觉得国师此人有些心术不正,他给你的东西不对劲,我去问问清楚。”


    自从萧沐听见国师是如何将隆景帝哄得团团转之后,他就对这个老和尚有些不喜,偏偏这人还跟殷离以朋友相称,他放心不下,想着必须敲打敲打此人。


    殷离唇角一抽,本想解释一句:“其实这个是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觉面前一阵风刮过,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追出院外,却见萧沐已经御剑化作一道流星消失于天际。


    殷离望着那道远去的疾光,反应过来试图召回追光时,却发现距离太远根本控制不了,他懊恼地发出一声“啧”,旋即大步走向院门,高喊道:“牵马!”


    *


    报国寺内,小沙弥提着笤帚清扫院内落叶,发出哗哗的沙沙声。


    忽见一道银光从他面前闪过,银光穿过庙门,直直刺入院中的青石板地面,旋即以剑尖为圆心迸发出一阵劲风,将堆扫好的落叶又吹散了。


    小沙弥没看见已经落在身后的剑,只诧异地望了望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哪来的风,怎的如此怪异?


    小沙弥正错愕,便见一道清影踏入庙门,踏着晨光走来,轻盈的衣摆在步履间缓缓翻动,他听见那人用清冽的嗓音道:“你们主持何在?”


    小沙弥瞪大了眼,逆着光看向来人,晨光在那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边,他的视线被霞光照耀有些模糊,只觉这道青影似乎十分眼熟,再揉了揉眼定睛一看,不由吓得一哆嗦,立即朝后院跑去,边跑边喊:“师父!上回那个砸山门的又来了!”


    萧沐见对方反应这么激烈先是微一挑眉,随后便跟在小沙弥身后,一路往后院去。


    寮舍内,白袍老和尚闻声而出,看见小沙弥惊慌失措跑来,一溜烟钻到他身后缩瑟发抖,不由诧异:“何事慌张?”


    “那个……那个神仙……又来了。”上回萧沐一剑斩断山门的画面还如在眼前,小沙弥想起便又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


    国师闻言了然,他拍拍小沙弥的肩头,“没事了,下去吧。”他说时一扭头,便见一道清影徐徐出现在眼前,他不由疑惑,“世子这是……”


    国师刚发出声,便见萧沐冲他一挥手,一个金色的物件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他掌心。他垂眼一看,赫然是那枚金牌。


    只听萧沐道:“这上面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国师:……


    “怎么,”国师有些纳闷,“陛下没有告诉世子吗?”


    萧沐对他的反问有些许诧异,“什么?”


    “这不是你给他的吗?你这禁制会影响人的神识,你给他这东西,是何意图?”


    看着萧沐像是要动手的架势,老和尚嘴角抽了一下,暗暗骂道自己莫不是被陛下给卖了?


    要他帮忙还得背锅,真不愧是陛下。


    他无奈轻笑了声:“世子,有话不如喝口茶慢慢聊?”


    萧沐看他一眼,没有反驳,跟着国师踏入禅房内。


    却见老和尚将萧沐引到茶室,坐下之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制茶。


    萧沐跪坐在茶席面前的蒲团上,看着老和尚点炉子,烧水,筛选研粉,温碗,调膏,一系列动作慢条斯理。


    萧沐等了许久,终于不耐地眉心一拧,“我不是来喝茶的。”


    国师提起茶筅在茶碗中快速击拂茶汤,垂着眼自顾自地继续制茶:“这点茶啊,最是需要平心静气,才能做出好茶。”


    萧沐看一眼被击出绿沫的茶碗,耳边传来茶筅发出的唰唰声,他不愿与这人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不论是谁,若想对阿离图谋不轨,我都不会放过他。”


    国师闻言无奈一笑,叹了一声,“这口锅老衲可背不起。”


    他放下茶筅,对萧沐道:“好吧,我说。这道禁制,是陛下向我要去给你的。”


    萧沐一怔。


    却在此时,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沐寻声望去,见殷离正喘着气站在门边,像是一路赶过来的。


    殷离看着二人在茶席面对而坐,没等喘匀了气便急急上前,冲国师道:“你都说了?”


    国师一笑,将点好的茶推到二人面前,“还没来得及,这不陛下就来了吗。”


    萧沐眉梢一扬,他总有种感觉,国师方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殷离来。


    见萧沐疑惑地望过来,殷离心知不能再瞒了,于是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道:“是我,这东西是我向国师讨来,试图……”


    他顿了顿,拉过萧沐的手放在掌心摩挲,“试图封锁你的记忆。”


    他说时小心翼翼抬眼看萧沐的反应,见对方有些愣怔,他又丧气道:“对不起,小呆子,是我自作主张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保证没有下次。”


    “这是你自己的记忆,本该你来决定。”殷离有些沉重,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决定要想起来,你要记得,不论你想起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一直在,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说这些话时垂着眼几乎不敢抬头,生怕听见萧沐做出那个他不愿意听见的决定。


    良久,就在殷离的心渐渐落入谷底时,他忽然听见萧沐轻声:“原来如此。”


    “你是担心这个。”


    殷离一怔,忽地抬头看去,却见萧沐轻笑一声,云淡风轻道:“我早就想起来了。”


    国师饮茶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亦笑了笑,“是啊,世子境界高,自然不为俗世所扰。”他说时看向殷离,“倒是陛下多虑了。”


    殷离愣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所以之前你做梦,跟我说醒来就忘了,是骗我的?”


    萧沐点点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虽然对方这么说了,但殷离依然放不下心,脸上犹带着忧虑之色,握着萧沐手指的掌心都攥紧了,“那你……”


    萧沐轻笑了笑,“阿离,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记,我上辈子是个修士。”


    “我在修真界,活了一千多岁。”


    殷离闻言一呆,连国师都呛咳了两声,暗道这可真是个老神仙。


    “所以这一世短短二十载,于我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如果修行人执着于往事,是无法证得大道的。”


    “人世间受苦受难之人何其多,我的一世苦难于芸芸众生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萧沐用安抚的语气道:“阿离,我早就放下了,你也不必忧心。”


    殷离看着面前人眼神清澈,神情说不出的平和,他眼眶倏然一红,鼻尖亦忽地发热发酸。


    到头来放不下的只是他自己而已,他将人搂进怀里,抵在萧沐耳边哑声:“好。”殷离说时,双臂不自觉地收紧,似乎要将萧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国师见二人情状,碾着须尾扬唇一笑,“看来是个误会。”


    萧沐拍拍殷离的后肩以做安抚,听见这一声扭头去看国师,道:“看来国师也知晓内情。”


    此话一出,国师与殷离同时都顿了一下。


    便见萧沐推开殷离,对国师道:“既然国师知道我与阿离是重生者,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要么国师也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要么便是国师清楚这个时光回溯后的世界是怎么来的?”


    国师面容一僵,干笑一声,忙将茶盏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垂眼道:“我也算是……重生……的吧。”


    萧沐认真道:“我看国师能做出金牌这样的禁制法器,应该是有些非凡的能耐。我修行的法门并无重生之术,说不定佛门会有法子?”他转过身来,面对老和尚正色道:“我想与国师探讨一下。”


    老和尚饮茶的嘴角一抽,斜眼瞥向殷离,见对方正抱臂看着自己,锐利的眸光里满是警告:不准说。


    国师敢打赌,自己要是说了实话,一定立马就会被这位陛下撤了国师一职,连带报国寺上上下下几百号僧人的生计都受牵连。


    这么想着,他试图含混过去,抬眼又看见萧沐正淡然坐在对面,周身释放着一道不容忽视的威压,肃然地看着他。


    国师打了个激灵,这位更是不好惹,一言不合可能会一剑把寺庙都给掀了。


    老和尚心里暗暗叫苦,前有狼后有虎,他将目光投向殷离试图求救,却见对方移开了视线。


    国师额角一抽,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真是“好友”啊!那就别怪他了。于是他放下茶盏,模棱两可地道:“倒是听说有个法子。”


    听见这句,殷离的面色一沉,试图开口警告,便听见萧沐追问:“什么法子?”


    国师看着殷离拧紧的眉心与阴沉的脸色,心里不由有些惴惴,这怕是真生气了。依照这位陛下的杀伐果断,他若是和盘托出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欲哭无泪,不得不斟酌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简单,所谓心诚则灵,当一个人的诚心感动上天,自然什么都能应验。”


    萧沐闻言疑惑蹙眉,这算什么答案?简直跟香客求签时,解签师父的说辞一模一样。


    殷离的眉心却是一松,忽而拉过萧沐试图带他离开:“他就是个半桶水,你问他能问出什么来。说不定就是上天跟咱们开了个玩笑,小呆子,咱们走吧。”


    国师嘿嘿一笑,“陛下说得是,老衲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出家人罢了。”说时便站起身来,领着二人走到门外,躬身道:“老衲恭送陛下。”


    萧沐被殷离拽着走,追光不知何时已经被殷离召出鞘,悬在半空,他扭过头,看见殷离冲他笑得灿烂,“小呆子,送我回家。”


    看见这副笑容,他一时将心头的那点疑问抛诸脑后,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微一施法,追光剑身便轰然亮起锥形蓝光,二人一跃而上。


    萧沐在空中扭头看向站在院门仰头冲他们招手的国师,心中不免隐约有些狐疑。


    直觉告诉他,国师在撒谎。


    这位出家人,对皇帝可是谎言信手拈来的。但……为什么要对他说谎呢?


    是有什么顾虑吗?


    萧沐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感觉到殷离搂紧了他的腰,又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微微扭头看一眼,见殷离一脸幸福的表情看他,“小呆子,走吧。”


    他点点头,捏了剑诀,追光拉出一道长尾,蓝光划破天幕。


    国师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远去,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可算把这两位送走了。


    他暗暗摇头,转身信步往大雄宝殿而去。


    迈入殿门,恢弘的佛像矗立眼前,国师仰头看一眼佛像,随后缓步上前,掀开金座莲台上的防尘罩,沿着金座边缘雕刻的一道繁复符文倏然亮起,形成一道金环,一瞬之后又熄灭了。


    国师淡淡一笑,“心诚则灵啊。”


    第85章 (二合一)


    殷离刚刚回到府中, 等候已久的大臣们便朝着他一拥而上。


    殷离甚至没来得及交代萧沐几句,就不得不便匆匆去了书房,这一忙就忙到傍晚。


    萧沐跪坐在一方软席上,面前摆着一幅棋局自弈。门外的院子里, 橙红的霞光将院中的红枫照耀得更加艳丽, 丹桂馥郁的香气被微风卷进房内, 拂过萧沐的鼻息。


    闻见这一抹清甜香气, 萧沐不由感到神清气静,扭头望向满园的秋色,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从枫叶底下漏出来, 照在园林内的青石地面上,几片落叶被秋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在廊下的木阶旁。


    秋日的院落一派宁静。


    萧沐脑海中还在回想白日国师的神情, 那一副明显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的神色,令他忍不住深思起来, 难不成国师其实根本就知晓时光重塑的秘密,只是因为某些缘由而不能说吗?


    他捏着棋子迟迟不落, 神游天外之际,忽而听见翅膀扑腾的声音,他寻声望去,见海东青倏地落在窗边,正歪着脑袋看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白?”


    萧沐伸出手,海东青便扑腾着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伸出手指, 在海东青软绒绒的白腹毛上挠来挠去, 挠得海东青舒服地眯起眼,十分乖顺地伸过脑袋在萧沐的肩头蹭来蹭去。


    萧沐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静。


    然而没有安静多久,耳边便飘来不远处,书房里大臣们的争论声。


    声音并不真切,萧沐只能听个大概,除却朝中之事,便是照例劝诫殷离搬回宫里之类。


    他听见有大臣道:“陛下刚刚继位,尚未登基便总是住在宫外,已经惹来不少非议,为安定民心,还请陛下回宫吧!”


    “钦天监已经告警,紫微不入正位,不仅对皇室有碍,更会于国不安,危害社稷啊,请陛下三思!”


    殷离的额角被吵得突突跳,“朕自有分寸,此事不必再提。”


    众人发急,齐齐道:“陛下!”


    却见殷离直接无视了众人的请求。


    官员们险些呕血,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上前道:“登基之日近在眉睫,难道陛下要当日要从萧王府出行至奉天门行登基仪式吗?”


    “有何不可?”殷离反问。


    众臣听见这句心头焦躁,却没人敢与殷离抬杠,直到有人忍不下去,猛推了张栋之一把,张栋之回头扫视一眼,试图看清是谁推他做出头鸟,却见身边几乎每个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过来。


    张栋之心头骂了句娘,不得不硬着头皮劝谏道:“陛下将朝堂搬到萧王府,此举已经引起朝中对萧氏的非议,担心萧氏……”


    殷离冷下脸,目光斜睨过去,“担心什么?”


    众朝臣纷纷垂首不敢再答。


    殷离冷笑一声,“担心改朝换代?担心天下改姓萧?”


    朝臣们面面相觑,虽不言语,但都默认了。


    殷离很想说他就是改朝换代了又如何,只要小呆子愿意要,他就敢给。反正当初立国时一半江山都是萧氏打下来的。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他思索了一会,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道:“那能怎么办呢?朕没有世子活不下去,一天都离不开他,他又不肯进宫,只好朕搬来王府了。”


    他说时挥挥手,“好了,你等若不想朕早死,就别再提这些了。”


    众臣惊讶得瞪大了眼,早就听闻陛下与世子如胶似漆,但一天都……离不开?也太离谱了吧?


    此时张栋之若有所觉,试探地问道:“可是世子有顾虑?臣子固然是不能入宫随陛下同住,可世子是先帝赐婚,钦定的皇后,即便碍于国丧尚未成婚,先入住宫中也无不可。”


    听见这一句,殷离眉梢一挑,给张栋之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众臣纷纷反应过来,附和道:“不错不错,世子识大体,怕不是担心我等对他入宫有非议?其实这大可不必,再说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还是尽早安排更为妥当。”


    “不如我等去劝劝世子?”


    “有理有理。”众臣说着,便商议着要去见萧沐。


    殷离心头一乐,这臣子不能入住皇帝寝宫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然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于是他摆手制止要去劝谏萧沐的众臣:“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说时面露一丝哀怨,长叹一声:“他……不愿与朕成亲。”


    “啊?!”


    众人都震惊了,那可是钦定的婚约,还有人敢违抗皇命?


    哦,萧氏敢。


    “这……”张栋之诧异,“这又是为何?”


    殷离一叹,“朕也能理解,他是萧氏独子,也不想被拘在后宫里。”他说时,目光扫过朝臣,“诸位都是朕的心腹之臣,可有什么法子能叫世子回心转意吗?”


    众臣面面相觑,有人不解道:“……可是皇后自然是要入皇室宗祠的,且不住在后宫,还能住哪?”


    殷离皱起眉,“入了后宫便没有自由,朕也不想拘着他。”


    “陛下的意思是……”


    殷离思索了一会,试探性地道:“朕有一法,虽然尚未跟萧沐商议过,但先说出来,是想与众卿商议。”


    主要是想试探一下朝臣们的态度,他都还没有把握的事,还是先不要跟小呆子提了。


    张栋之道:“陛下请讲。”


    殷离道:“前朝曾有帝后并称二圣,朕想效法,与萧沐一同登基……”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见众臣一幅惊愕不已的表情,仿佛听见了晴天霹雳。


    二圣?一起登基!


    这不就是要把江山都分一半给萧沐的意思吗!?


    张栋之忙道:“前朝所谓二圣,只是皇后被尊为天后,有参政之权,却并未登基,入的依然是皇室宗祠。可臣听陛下的意思,这是要与世子,与萧氏共治天下吗?”


    见殷离看着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张栋之一惊,连忙劝诫道:“不妥,此举恐怕引起朝堂震动,即使我等愿与陛下一心,但皇室宗亲,天下臣民,将如何看陛下,又如何待看世子?”


    “是啊陛下!请陛下三思!”


    众臣纷纷下跪叩首,“请陛下三思!”


    见众人如此抗拒,殷离的眉心拧紧,他只不过想先试探一二,没想到反应这么激烈,看来要顾及小呆子意愿的同时给对方一个名分还真是难。


    他略显不悦地挥挥手道:“那你们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解决这事?”


    众臣心里暗暗叫苦,纷纷噤声低头,试图躲过殷离的扫视。


    良久,还是张栋之认真思索了一会道:“臣或许有一法……”


    话音未落,却从窗外忽然飞入一抹灰影打断了张栋之的话,灰影扑腾着翅膀落在殷离肩头,殷离诧异看去:“飞得快?”


    海东青咕噜一声,抬了抬爪子,上面赫然绑着一张字条。


    殷离解开字条一看,上书:我不要你的江山,跟你回宫就是了,但你要答应给我随时出宫的自由。


    原来小呆子都听见了。


    殷离看着字条忍不住扬了一下眉梢,随后便情不自禁地咧嘴笑开,渐渐笑得双肩发颤。众臣见他这幅模样,不由讶异得面面相觑。


    殷离见众人错愕,敛起笑意挥挥手道:“此事回头再说,先散了吧。”他说完便三步并做两步走出门外,眉眼里都是喜悦,他已经等不及立刻要见到小呆子了!


    张栋之还想说什么,便见殷离已经一阵风般刮走了,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想着回头再禀明吧。


    此时萧沐坐在棋盘前,一子尚未落下,便觉身后一阵风刮来,他警觉回头,就见殷离迎面而来,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你干什么?”萧沐一怔,反应过来时已经双脚悬空了。


    殷离俯首亲了亲他的额头,“只要跟我回宫,什么都答应你。”


    “现在?”萧沐顿觉不妙,挣动了一下,“这么急吗?”


    殷离脚步一顿,垂眼看着萧沐的唇,喉结一滚,眸色亦黯了黯,“晚点再回,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说时把萧沐往床榻上丢。


    萧沐一怔,“更重要的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什么事,便见殷离扑了上来,他瞳仁一缩:“等……”可他刚发出一声,便被殷离压倒,重重的吻落下来,将他的话音全都堵了回去。


    床幔落下,从帐中传出殷离沉闷暗哑的喘息:“小呆子,给我……”


    *


    入夜,萧沐从恍惚中醒来,他抬了抬眼皮,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床幔。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脖颈,再垂首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又伸手摸了一下亵裤内,是干净的。


    看样子阿离已经给他清理过了。


    他撩开床幔,茗瑞正倚靠在床榻下守夜,似乎在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掉。烛火将整座寝殿照得昏黄。


    殿内布置得很像是他的世子院,却又有些差异,房间更大,各种器具也更奢华,他扭头去看,见殿门外院子里的布景,也与他的世子院几乎一样。


    妃色的枫叶被月光镶嵌上一道银线,秋风吹来,微微地抖动发出沙沙声。


    他有些恍惚,这是他的世子院吗?还是……宫里?


    茗瑞听见动静,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连忙一骨碌爬起身,“世子爷,您醒了。”


    “我……”萧沐刚开口便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茗瑞叹了口气,转身去给他拿水,一面嘀咕:“陛下也真是的,也不等世子醒来,就火急火燎把您送进宫了。”


    萧沐揉了揉太阳穴,他果然是进宫了,他依稀想起此前,殷离在眼前起伏,额间都是晶莹的汗水,说等不及要把他抱回宫里藏起来,问他愿不愿意马上就走。


    他的意识飘在云端上,浑身的筋骨都软了,耳边只听见殷离带着喘息的暗哑又好听的嗓音,便什么也思考不了,只能点头。


    所以……他是刚睡过去就被送进宫了吗?


    可阿离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这样一间跟世子院如此相似的宫殿?


    这绝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就完成的。


    难道是怕他不适应宫中生活,才一早就开始准备,特意把宫殿收拾成世子院的模样吗?


    萧沐心下一暖,微叹口气,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得被殷离拿捏得死死的了。


    他接过茗瑞递过来的水,温润了嗓子后道:“阿离呢?”


    “方才张大人求见,陛下去宣政殿议事去了。”


    又是议事,萧沐睫毛抖了一下,望向空空荡荡的院落,心头忽然升起一点寂寞感来。


    “世子爷,您饿不饿?”茗瑞一面服侍他起身,一面冲侍从们招招手,不多时,晚膳就被端了上来。


    萧沐点点头,问道:“我就这么进宫了,父亲母亲知道吗?”


    “知道。”茗瑞一面给他盛了碗银耳羹一面道:“王爷还很高兴呢,终于把陛下送走了。”后面半句是他加的,萧衍当然没有说这句,但是谁都能看出来,殷离搬走,整个萧府上下都不由松了口气。


    萧沐这才放下心来,在餐桌前坐下道:“阿离可用过晚膳?”


    茗瑞嗨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您就放心吧,宫里饿着谁也不敢饿着陛下啊。”他话音刚落,就接到萧沐扫过来的目光,不由一噎,小心翼翼道:“我去问问?”


    萧沐点了几样菜肴与糕点交给茗瑞,“你给他送过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茗瑞“哦”了一声,悻悻地用餐盒装好了,扭头去送饭,走时心里头嘀咕世子爷还真是满心满眼都只有陛下一个人,一顿饭都舍不得陛下饿着。


    他暗暗叹了口气,真是羡煞旁人啊。


    萧沐见茗瑞走远,这才开始用饭。没多久,却听见翅膀扑腾的声音,扭头去看,竟是海东青落进了院子里。


    “小白?你怎么来了。”


    海东青飞入清殿,落在桌案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脑袋凑过来蹭萧沐的手指。


    萧沐挠了挠海东青的脑袋,忽而眸子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海东青道:“小白,我有件事放心不下,借你的翅膀用用,好不好?”


    海东青歪着脑袋发出一声:“咕噜?”


    萧沐一声轻笑,返回床榻上盘膝而坐,随后闭上眼,分出一缕神念附在海东青上。鹰隼漆黑明亮的眸子忽地像是染上了一层薄霜。


    海东青扭头看向窗外,倏然振翅腾空而上,高亢的鸣啼划破夜空。


    *


    深夜的寺庙无比宁静,长明灯照亮了大雄宝殿及门前的石阶。


    海东青的灰羽如闪电一般掠过报国寺上空,高空中,那双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锁定了方丈的寮舍后,便俯冲而去。


    鹰隼的灰影在漆黑的夜空划出一道斜线,然而就在它掠过大雄宝殿殿顶时,一道无形气场急剧扩散开,直接将飞驰而过的海东青震开。


    鹰隼发出一声哀鸣,直直从高空坠落。


    此时遥远的宫城内,尚在殿中盘膝而坐的萧沐,眉心瞬间皱紧,并似是被冲撞似的剧烈地呛咳了几声,他不得不加大了念力,才没有直接被震出海东青体外。


    海东青翅膀扑腾了几下后才终于挣扎着摇摇晃晃起身。


    萧沐控制着海东青缓慢靠近大殿,从它的视线看去,偌大的大雄宝殿就在眼前,然而却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无形屏障,在萧沐的神念中被具象,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金色光晕。


    那光晕形成一个半球体将大雄宝殿笼罩起来,表面如水波一般一层一层泛起涟漪,涟漪的中心,正是方才海东青被撞击的方位。


    在萧沐神念的视线里,那些涟漪影影绰绰显现出符文的模样,皆是梵文。


    萧沐立即看出那是某种佛修的法阵,且拒止一切灵体,所以方才海东青靠近时,因为附着他的神念,才会被震开。


    那气场屏障范围之广,直接将大殿后方的寮舍也笼罩在内。


    看来海东青是飞不进去了。


    萧沐收回神念,海东青黑色的眸子立刻恢复了清明,仿佛有些诧异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海东青四处张望了一下,旋即张开羽翼飞向高空。


    此时的宫城内,萧沐缓缓睁眼,微微拧起了眉。


    为什么报国寺要设这样一个法阵?就他方才受到的冲击来看,那个法阵着实不弱,他的神念都几乎要被震伤了。


    他上一世的修为几近飞升,能伤到他的法阵绝对不一般,便是在修真界也很难见到。且这种法阵隐秘性极高,若非他今日用神念窥探,根本发现不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居然能造出这种程度的法阵吗?


    萧沐心头疑惑更甚,报国寺,不,应该是国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与他们的重生有关系吗?他望着漆黑的夜色,沉吟不语,片刻后二指捏诀召剑而出,化作一道流星驰入夜色里。


    这些疑问萦绕在他心头,务必要一探究竟。


    *


    主持禅房内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十分安静,唯有从窗外传来的虫鸣声响彻夜色。


    老和尚侧卧在床榻上,呼吸起伏均匀。


    忽而,一道森寒冷意随着大门破开席卷入房中,国师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忽地睁开眼,见一道人影踏着斜照进房中的月光走了进来。


    “谁?”国师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烛火只能看见那人的侧影,然而对方周身萦绕的锐利剑气却让国师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不由一怔,“世子?”


    萧沐手中提剑嗖地一声指向国师,“你寺中法阵有违天道,说,你到底是何人?建造此阵又有何目的?”


    国师面容一僵,尚未开口,便见那剑锋逐渐靠近,且一道剑意早已锁定他的眉心,他仿佛被定住了似的,浑身动弹不得。


    他尴尬又无奈地一笑:“被世子发现了。”


    萧沐举着剑缓步上前,“方才我去查验过,那是某种巨型法阵的阵眼,且已经被使用过了,即便如此,这道法阵残留的能量余波依然强大无匹。”


    “这种法阵绝非凡人之力所能及,若非有大罗金仙驻扎此间,便只能是某种逆天而为的邪魔外道。”


    萧沐的剑尖已经抵在国师脖颈处,“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国师仰头望着来人,面上渐渐收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苦笑道:“我可以不说吗?”


    剑尖提高半寸,萧沐森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试试。”


    国师看着萧沐那副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试试就逝世”,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摆手,“别,老衲身子骨弱,一点也不想试。”他长叹了一声,心道,陛下啊,这可就不怪我喽。


    他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无辜:“我说。”


    “其实——”他拉长语调,“这法阵是陛下让我设的。”


    第86章 (二合一)


    “你说什么?”萧沐握剑的指尖忽地收紧。


    他心乱如麻, 为什么会跟阿离有关系?


    国师垂眸瞥一眼剑锋,小心翼翼后退,试图和剑拉开点距离,讪讪道:“要不您先放下剑, 咱们再好好说说?”


    但萧沐的目光并未松懈分毫, 手中之剑也未放下。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国师终于忍不住了, “看样子, 老衲是不说不行了,不过,世子爷可要替老衲保密啊,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这件事,老衲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萧沐怔愣了一瞬,所以昨日国师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样, 是因为阿离在场的缘故?


    萧沐疑惑道:“阿离为何要隐瞒?”


    国师闻言,心头无奈:不隐瞒能怎么办?我能说是因为这法阵是以陛下的生魂献祭为阵枢设下的,怕你担心所以不让我说吗?


    他想了个说辞, 道:“毕竟这法阵有些逆天,怕你怪他胡闹吧。”


    萧沐微微拧眉思索片刻, 倒也有点道理。


    只是这个阵法太过强大,也不知凭阿离与国师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真是用的什么邪魔外道吗?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阵法恐怕与时光回溯有关。


    为了得到真相,他浅浅颔首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替你保密。”


    国师轻笑了一下,“我信世子。”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心头却一直在犯嘀咕, 萧沐直觉敏锐, 若说假话, 怕是瞒不过。可若要说实话,让萧沐知道了殷离为启动阵法被阵法碾了生魂……


    嘶……


    国师暗暗吸了口凉气。


    就凭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感情,真要让萧沐知道了这种事,那还不得心疼死啊?更何况,就凭萧沐这单纯的心性,届时在殷离面前怕是都瞒不过一个时辰,不,一炷香时间估计都够呛吧!


    不行不行。


    万一走漏了风声,他报国寺一门上下可就全完了。


    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决定掩饰关键信息,避重就轻地道:“这阵法是由雕刻在佛像座下的莲台铸成,报国寺只是其中一座阵眼,而这样的阵眼,在大渝共七七四十九座。”


    “七七四十九座?”萧沐瞳孔一缩,“你们想用这法阵做什么?”


    国师见眼前的剑尖落下了半分,连忙并指一推,将剑锋小心翼翼地推开。


    见萧沐并未阻止,老和尚松下口气,整理了衣襟恢复从容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将油灯拨亮了些,昏暗的禅房被灯火照亮。


    他在桌案旁坐下,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萧沐,“上一世,他曾来问我,可有逆天之法能让一切重头再来。”


    萧沐听见这句,心头一沉,果然如此,他竟猜对了。


    便见国师轻啄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我本是让他去佛前祈愿,只要心诚,来世或许能有缘与你相见。”


    听见这句,萧沐立即猜到殷离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回答,沉声问:“他拒绝了?”


    国师颔首一笑,“世子真是了解他。陛下说他不要来世,他就要这一世,所谓的来世再见,都是些安慰人的幌子。而且……”国师顿了顿,抬头看他,“他说他要为你逆天改命。”


    萧沐闻言,眉心一拧,这确实是阿离会说出来的话。同时也能理解为什么殷离要瞒着他了。


    这种事情绝对不简单,怕是付出的代价不小。


    “所以是你运转了这法阵?”萧沐打量了国师一眼,“我看你的修为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正在饮茶的国师轻轻呛咳一声,感觉有被侮辱到。


    然而他无法反驳,毕竟运转起法阵靠的又不是他的法力,而是殷离的生魂啊。


    然而这话他不能说,只得厚着脸皮摆摆手,“世子也未免太小瞧老衲了。”


    萧沐微微拧了一下眉,竟真是国师?一时间他倒是对此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见萧沐这幅摆明了怀疑却又强行按捺住的表情,国师:……


    “好吧好吧,”国师强行挽尊,“事实是我遍寻古籍,研究了十数载,才在外邦的上古密文里,找到关于这个法阵的寥寥几句记载,后又修潜心钻研多年,又拉上了不少外邦的同修,才大致恢复了法阵上的咒文。”


    他没有说的是,在他苦心钻研,屡屡失败无果的那些年,殷离广招各方术士,亦招来不少沽名钓誉或半吊子的江湖骗子。那些人欺骗皇帝的下场可都不算好。


    一想起上一世那个杀伐果断,暴戾恣睢的殷离,国师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收回思绪,又道:“于是陛下在大渝境内纵横四十九处阵眼之地建造了寺庙,寺庙之间彼此相距数百里,报国寺的大雄宝殿便是正中心的一座,铸成了逆转时空的法阵。”


    听到这里萧沐面露狐疑,“就这么简单?”


    一座能逆转时空的法阵,靠建了几十座寺庙,就这么成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阿离有必要瞒着他吗?


    国师觑见他的表情,估摸不出萧沐是信了还是没信,心说当然不这么简单,是殷离用自己的血雕刻的咒文,用自己的肉铸成的莲台,将生魂献祭到阵法中生生撕扯成碎片,制成阵枢供给运转的能量。


    不仅如此,还有殷离那种永不磨灭的执念,才是成就的关键。


    当然,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敢说。


    于是国师只得心虚地模棱两可道:“可能是运气好吧,说起来那时我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见萧沐还是不信,他哈哈一笑:“当然也可能是陛下吉人天相呢,这种没影的事竟然就让他干成了。果真是心诚则灵,佛祖诚不欺我。”


    萧沐拧紧了眉,他还是没法完全相信国师的话,这种阵法真的是靠运气,靠心诚就能成功的吗?


    当然,也不排除阿离的念力强大无匹。


    在他们修真界,确实也有因资质不够,仅修念力一途的修士,虽然极难,但同样能证得大道,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难不成阿离的念力已经能与大罗金仙匹敌了?


    “可如果仅是如此,阿离为何要瞒我?”萧沐不解道。


    国师闻言一声哀叹:“世子有所不知,这每一处阵眼的方位,都是陛下亲自用脚丈量了土地,测定了方位,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整座大渝江山,他徒步走了数万里。”


    “瞒着世子,大概是怕您心疼他吧。”


    萧沐瞳仁一颤,心脏亦揪紧了。


    原来,殷离为了他竟做了这么多,也不知阿离徒步走了数万里时,怀揣的是怎样的信念。


    他深深闭了闭眼,忍下心头钝痛,又问道:“既然阵法成功了,阿离又怎会成为我的剑灵?”


    毕竟阵法成功便是时光回溯,殷离好好的,魂魄又怎么会去到修真界呢?


    老和尚挑眉,“您确定陛下是剑灵?”


    萧沐表情认真,“绝对不会错。”


    老和尚托腮思索了一会,缓缓道:“有一种可能。”


    “或许是陛下对你执念过深,一缕魂识跟着你的魂魄一同转世去了上界。”毕竟搅碎了的魂魄,丢了那么一缕两缕的也是很有可能。


    萧沐闻言,瞳仁一缩,又垂眼看了看手中的追光,终于恍然。


    追光为何一直没开灵智?阿离又为何不记得自己做过剑灵?因为那只是阿离一缕微弱的魂识,根本不具备任何自主意识,有的只是强烈的执念。


    他的咽喉一哽,心脏都仿佛被揪起来了,良久,才沉默着颔首,“我知道了。”他说时就要告辞,转身欲走时,却听国师忽然一改一往轻快的语气叫住了他:“我今日告诉世子这些,其实还有个原因。”


    萧沐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白袍僧人,疑惑道:“什么?”


    国师道:“我本以为时光回溯,法阵就算成功了,想着将咒文的痕迹销毁免得被你发现……”他说时瞥一眼萧沐,清了清嗓子,见萧沐没有生气的意思,才壮着胆子继续道:“可昨日我检查法阵时,却见那咒文似乎还在运转。”


    萧沐闻言猛地看向国师。


    却见国师叹了口气。他昨日已经检查过,大概能猜到缘由,或许殷离献祭的几缕残魂尚留在阵枢中,导致阵法还在运转。如若不收回来,魂魄不完整,身死后怕是连轮回都入不了,只能就此魂飞魄散了。


    萧沐看向此时的国师,见对方已然敛起惯常的笑容,面上一派肃然,而对方刚刚说的话更让他顿生预感,这恐怕才是对方肯告诉他真相的原因。


    “你想说什么?”


    国师想了想,找了个萧沐能接受的解释:“我猜,或许陛下跟着你的那缕魂识在随你回归本方世界时,有部分被法阵的阵眼捕捉了,所以……”


    萧沐一怔,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头猛然一沉。


    魂识不归位,于神魂有损,残缺的灵魂无法再度转世。光是这么一想便令人难以忍受。


    他立即道:“我该怎么做?”


    国师看着他,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对世子而言很简单,只要把所有的阵眼都毁了即可。”


    萧沐有些诧异:“毁了?此方世界不会受影响吗?”


    国师摇摇头,“回溯已经完成,法阵已无用了,只有毁掉阵眼,困在其中的魂识才能归位。我怕伤着陛下的魂,故而不敢轻举妄动,世子修为高深,应当能应付。”


    萧沐目光微沉,沉默片刻后颔首道:“好。”


    ……


    ……


    殷离与张栋之谈完已是后半夜,怕吵着萧沐,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卧,连守夜的侍从都没有吵醒。


    屋内没有点灯,然而窗子却是开着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半片屋子,深秋的冷风亦从窗外吹进来,拂起窗幔。


    殷离拧了一下眉,走过去轻轻阖上窗子,将冷风关在外头,再扭头时,却见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影,他先是一怔,待看清对方后,不由松了口气,缓步上前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殷离走上前,来到萧沐跟前半蹲下来,捧起对方的双手,感应到掌心传来的凉意,他皱眉不满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连窗子都不关?”


    他说时将萧沐的手放在掌心哈气,试图捂热。


    萧沐看他这幅模样,又想起方才国师说过的话,心潮起伏,阿离为了把他召回来,真的徒步走过万里江山。


    他心里一软,“阿离……”


    “嗯?”殷离抬头看他,见萧沐眼眶有点红,不由愣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了?”


    萧沐唇角嗫嚅了一下,支吾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了。”


    殷离一愣,不会吧……这么快就想家?


    他有些不满又有些委屈道:“这才离家半日就想家了?你就这么不想陪我?”


    萧沐听见这一句,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离谱,忙摇摇头,给自己找补:“没有,就是看到这院子的布置,不由自主想起来。”


    殷离闻言恨得牙根痒痒,都怪那些狗奴才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要把寝殿布置成世子院的模样,世子就会愿意住在宫里了。结果呢?


    他把萧沐的外衫褪了将人放倒床榻上,口中念叨:“回头把院子里的枫树都铲了。”


    萧沐眨眨眼,“倒也不必。”他还挺喜欢的。


    殷离看着萧沐此刻的表情,气一下子散了,他脱了靴子与外袍钻进被窝里,随后将人往怀里一搂,又在萧沐的头顶亲了一下,“行,都听你的。夜深了,睡吧,你若是想家,明日我陪你回去便是了。”


    萧沐的额头抵在殷离的下颚处,双臂环绕在对方的腰后。


    殷离温热的体温传导过来,他被夜风吹凉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他眯了眯眼,又嗅到从殷离身上传来的,笼罩周身的那股冷梅香,不由心头都暖洋洋的,他微微扬起唇,环抱着殷离的双臂也收紧了些。


    阿离把他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可是一想到殷离还有残缺的魂识没有归位,刚刚平复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些阵眼全毁了。


    但那毕竟是四十九座寺庙,纵横数千里之遥,就算是御剑全走完一遍也得个把月。


    该怎么跟殷离解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呢?


    萧沐自知自己不擅说谎,但他答应了国师要保密,所以不能说实话,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他最不擅长撒谎了。由于脑海中思绪纷乱,他始终没有闭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看着殷离皙白的脖颈发呆。


    殷离搂着人,等了半晌没听见往常萧沐熟睡中的均匀呼吸声,不由疑惑拧了一下眉。


    往常他只要这么把人一抱,小呆子很快就会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今日怎么不管用了?


    他垂下眼,柔声问道:“睡不着吗?”


    萧沐缓缓点了一下头。


    殷离眸底微动,忽然勾起唇,翻身将人一压,“那我们来做点睡前运动?”他说时就俯首去亲萧沐的脖颈。


    萧沐推拒了一下,“阿离,我想……”


    殷离见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嬉笑着逗弄道:“我知道你想,我也想。”


    萧沐一愣:?


    反应了一会,萧沐明白过来殷离在说什么,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离勉强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看他,“那你想什么?”


    萧沐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理由:“我想闭关一段时间。”


    殷离皱起眉,“闭关?为什么?”


    上回萧沐闭关是为了调理身体,所以这回也是因为这个?


    想到这殷离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摸摸萧沐的脸颊,又去摸脉搏,“哪不舒服吗?传太医看看吧。”


    萧沐见殷离一幅紧张的神色,又怕对方担心,忙摇头,“没有,我身子没事。”


    “那你为什么闭关?”殷离狐疑。


    今日的小呆子不对劲。


    方才还说想家,现在又要闭关?


    萧沐心虚地避开殷离的眼神,有些后悔答应国师保密了,他是真的不擅长撒谎,好想告诉阿离真心话啊。


    可他又不能食言。


    于是思来想去,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最近灵力消耗有些大,需要……”他一面说话一面思索,“需要休整一下。”


    “可是我快要登基了。”殷离垂眼,眸色亦有些沉,“你……真的非要这个时候闭关?”


    其实萧沐片刻都等不得了,殷离的魂识被那法阵卷了去,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会不会消散?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心头焦急,恨不得立刻赶去。


    但他不能说,只得看着殷离,试探性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殷离眯起眼,冷声拒绝:“不准。”


    萧沐试图找理由:“可是……你登基也不必非要有我在吧?”毕竟他名义上只是个萧王府世子,连爵位都没有承袭,登基大典上有没有他都一样。


    “要。”殷离的语气很坚定,“你必须在。”


    萧沐见殷离那副不容置疑的神色,不由放缓了语气,“那……这事回头再说。”他往被窝里钻了钻,只露出半个脑袋,有点心虚地抬头看着殷离道:“睡觉?”


    殷离淡淡地垂眼看他,犀利的眸光捕捉到了萧沐神情中的那点心虚。


    小呆子到底在瞒他什么?又在躲什么?


    殷离好想问清楚,然而他知道一味逼问是不行的,说不定还会把人惹急了又闹着要回王府,于是他没有追问,而是不动声色地搂紧了人,唇瓣在萧沐的额头轻点一下,“睡吧。”


    萧沐松了口气,心说看来殷离是不会同意他走了,他若是敢偷偷跑,殷离怕是会把整座大渝江山都翻过来寻他,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他在脑海中快速回忆国师给他的地图,除却报国寺,最近的一座寺庙就在三百多里外的府县,他御剑过去半日就能赶回来,殷离素日里公务繁忙,半日的功夫应该顾不上他。


    早去早回,他如此想着,终于闭上眼,缓缓陷入了睡梦中。


    殷离听见他沉睡的呼吸声,倏然睁开眼,看着萧沐的眉眼,沉沉出声:“小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是要闭关,还是想躲着他?


    *


    翌日。


    殷离照常天刚亮便起身,萧沐察觉到身旁人起床时的动静,不动声色地继续闭着眼。


    殷离撑着胳膊斜依床榻边,看着萧沐的睫毛都在微微地颤,不由眯起眼,露出一点锐利的眸光。


    然而他不动声色,继续起身穿衣,照常放轻了动作,走到外间才让侍从们上前服侍他穿衣洗漱。


    萧沐听着外头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待终于听见人群离开,遥遥传来近侍喊的“起轿”声,他忙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披上衣衫,穿好靴子就往门外去,一面走一面掐了个剑诀。


    他刚刚走到廊下,追光悬在半空,他正欲御剑而上时,却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萧沐掐诀的指尖一颤,看着对方,“阿、阿离……”


    殷离正双臂抱胸依靠在廊柱边,眯着眼看他,“这么迫不及待,想去哪?”


    萧沐吞咽了一下,“我……晨起练剑。”


    殷离瞥一眼悬在半空,已经释放出锥形光焰的追光,一步步走上前来,“练剑?还是御剑?”


    萧沐亦看一眼已经在瑟瑟发抖的追光,不由心头沮丧,追光都害怕了,看来阿离是真的很生气。


    这么快就被揭穿了,他是真的很不擅长撒谎啊。


    殷离走到近前,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正退到了门樘边。


    只见殷离冷着脸上前,一手撑在他身侧的门樘上,拦住他的去路,另一手冲追光招了招,便见追光自动入鞘,嗖地一声飞驰而来,眨眼落入殷离掌心。


    萧沐看着追光被握在殷离手里微微地颤,心头亦有些忐忑,怎么办,要说实话吗?


    却见殷离的一张脸缓缓靠近,“想走?”


    萧沐先是点点头,随后又连忙摇头,“阿离,你听我解释。”


    殷离眸光一冷,目不斜视地将剑一抛,追光立即如有指引一般咚地一声落回了挂墙剑架上,同时仿佛有道无形的禁制,将追光死死地定住,剑身也不抖了,安安静静地定在原地。


    便见殷离垂眼看着萧沐,“想走可以,剑留下。”


    萧沐试图召剑,却感应到追光被彻底禁锢,完全不听他使唤,不由可怜巴巴地侧脸望向被搁在剑架上的本命剑,心头欲哭无泪。


    老婆剑又被挟持了怎么办?


    殷离见他这幅神情,眸底戾气顿生,按着他的下颚掰回视线,冷声:“看着我。”


    数次召唤追光无果后,萧沐看向殷离,可怜兮兮地道:“阿离,我不走了,你能不能放过追光?”


    然而这句话没能让殷离的心情好半点,反而更阴沉了。


    小呆子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要偷跑,然而一旦追光被挟持,立刻就服软。果然什么都没有那把破剑重要!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殷离的声音平静又冰冷,像是带着怒火,又像是说不出的委屈。


    “阿离……”萧沐瞳仁一颤,看见殷离眼眶倏地红了,他一时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被怒火烧红的还是被委屈的热意熏红的。


    看着殷离面露痛楚,他的心都跟着刺痛了一下。


    殷离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来?阿离算什么?当然是他的……道侣啊。


    他以为这个结论显而易见,甚至不需要言语表达。


    可为什么如此笃定,甚至他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阿离还是不确信呢?


    想到这他突然忆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殷离,一直以来都是殷离对他表达爱,由于对方说得那么频繁,那么自然,自然到他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回应。


    他甚至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回应过。


    所以阿离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吗?


    所以阿离才会执着于与他的婚约,执着于将他带回宫里?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哪怕殷离千辛万苦求来了这一世,却还是那样忧心,本能地害怕失去自己他,因为对方从来没有从他的口中得到过肯定的答案吗?


    他一直以为行动足以说明一切,但事实在告诉他,语言有时也十分重要。


    这么一想,他试探性地靠上前,环住了殷离的脖颈,微微仰头,在殷离的耳侧道:“你是我生生世世的道侣,是吾妻。我们早就结契了啊,笨蛋。”


    殷离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你说什么……结契?”


    却见萧沐捧起他的脸,仰头吻上去,唇齿交缠间他含糊地安抚道:“我也爱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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