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合一)
翌日天还未亮殷离就起身回宫了, 走之前还不忘给熟睡中的萧沐换了汤婆子又在萧沐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殷离回到宫里,一面大步流星,一面褪下夜行衣,抬脚迈入寝殿时, 抬眼就看见怡妃正端坐在他床榻上, 怒气冲冲地瞪他。
殷离脚步一顿, 吞咽了一下:“母妃……”
“去哪了?”怡妃厉声:“这种时候, 宫门都没开,你是怎么进来的?”
殷离支吾了一声,嬉笑道:“我就是随处逛逛。”
“穿着夜行衣逛?”
殷离咬了咬下唇, 不说话了。
“你要为娘担心死啊?”怡妃扶着肚子,气急道:“落钥后私闯宫门是重罪!你不知道吗?”
“说,你去做什么了?”
殷离见瞒不过, 又怕气着怡妃,只好嗫嚅了一下,坦然承认:“……去萧王府了。”
怡妃倒抽一口凉气, 瞪大眼,“萧王府?你为了见世子, 命都不要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你们昨日不是才刚吵架吗?”
这才多久啊,一夜都等不了,就急冲冲翻宫墙去见人?她本以为是世子缠着自家儿子,却没想到,殷离才是情根深种的那个!
却见殷离望着她,笃定地点点头, “嗯, 没他我会死。”
怡妃捂起嘴, 一幅震惊的模样,忙道:“你……这话你可千万别在你父皇面前提起。”
萧沐钟情于殷离是一回事,也算是殷离得到了萧氏的支持,并且看在殷离的份上,萧氏便不会对皇室造成威胁,所以即便皇帝把殷离召回了宫里,但只要她去求求情,皇帝应该不会反对二人继续交往。
可若是反过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被寄予厚望的皇子,对权柄滔天的镇北王世子情根深种。
光是这么一想,怡妃的眼前便几乎能看到皇帝得知此事后会是何等的暴怒。
殷离并非不懂这一层道理,点了点头,“我知道。”
怡妃看儿子这幅模样,叹了口气,“既是真喜欢,就好好跟人家谈。又吵什么呢?动不动就跟人闹别扭。”
“而且你要见他,就大大方方地去见,你父皇也未必就会拦着你,何必翻墙?”
殷离摇摇头,“不行,我跟他吵架了,不能让人看见我去见他,只能偷偷去。”
怡妃听出不对劲,狐疑看他,“为什么?”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殷离不想拿那些波谲云诡的事情烦怡妃,便道:“您别问了,儿子自有主意。”
怡妃知道他主意多,脾气倔,殷离不想说的事,怎么逼问也是不会说的,于是她也不再多问,只叹了口气,“好吧,为娘不逼你,可是你难道打算今后都这样翻墙去见他?”
殷离嬉笑了一下,坐在怡妃身旁晃了晃怡妃的胳膊,“母妃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怡妃瞥他一眼,没好气地站起身来,却是丢下一块腰牌在他怀里,“你娘现在执掌六宫,你怎么就不懂来求为娘?”
她说时发出一声轻叹:“你今后穿上侍卫的衣裳,拿本宫的腰牌进出,就说是为紫宸殿办差,这样即便落钥后,禁卫军也会给你开小门。”
殷离目光一亮,扑进怡妃怀里,喜笑颜开道:“谢谢母妃!”
怡妃摇头叹气,指尖推了一下殷离的太阳穴,“真是欠你的。”
殷离脸上挂着笑,小心地避开怡妃肚子,“母妃最好了。”
怡妃看着他一幅嬉笑的模样,却是面露忧虑,俩人这样分不开,今后可怎么办呀。
*
翌日萧沐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他疑惑地望着帐顶发呆,殷离走了?为什么回趟王府要像做贼一样?
让萧沐更迷惑的是,从这一日开始,每到深夜,殷离就会翻窗出现在他面前。
“你又爬墙?”接连数日大半夜被殷离吵醒,萧沐简直震惊了,就为了在王府过夜,值得屡次这般冒生命危险吗?
他这一声有些高,生怕被外头守夜的侍从听见,萧沐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不是每次都能这样运气好不被禁卫军发现的。”
殷离眼眸一转,决定把怡妃给他腰牌的事压下,用翻宫墙来骗取这小呆子的关心,于是“唔”了一声,将萧沐往怀里一搂,脑袋搁在他肩头撒娇似地道:“那我想你怎么办?”
“抱不到你我睡不着。”他说时还强调了一句:“人一直失眠是会死的你知道吗?”
萧沐冥思苦想了一会,“那换我来找你?”
他功夫好,数丈高的宫墙他飞身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殷离噌地直起身,眸子发亮地看着萧沐,雀跃道:“你愿意为我夜闯皇宫?”
萧沐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宫守备对他来说跟纸糊的一样,他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于是点点头,“不过我觉得还是光明正大地进宫比较好。”这样偷偷摸摸的,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殷离果断摇头,“不行,现在我们已经吵架了,吵得很严重,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所以你不能光明正大来见我,我也不能堂而皇之进王府。”
萧沐一愣:“嗯?”
殷离含笑勾了一下他的鼻尖,“小呆子,我要你陪我演出戏。”
“演戏?演什么戏?”
殷离盯着萧沐的唇,视线扫过对方的喉结,以及漂亮的锁骨窝,他的舌尖扫过犬齿,像头看见了猎物的狼,“先让我解解渴,待会再告诉你。”
话落,殷离整个人扑了上去将人按倒。
吻着吻着,殷离就收不住,手上也不老实。二人不由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茗瑞在外间值夜,隐约听见这声音不由疑惑:“世子爷?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萧沐听见这句,瞪大了眼,连拍拍殷离的肩膀试图把人推开,可殷离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还在忘我地舔咬他的唇,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听见回应,茗瑞急了,怕萧沐出事,一把推开房门。
听见推门的动静,萧沐电光火石一个翻身把殷离压倒,又一把拉过枕头挡住殷离的脑袋。
于是茗瑞推门而入时,就看见自家世子爷正趴在床上,脸都埋在枕头里,被子似乎鼓得有点高。
“世子爷?”茗瑞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您可是哪不舒服?”
萧沐想张口答话,却刚刚发声时音调陡然一变,他瞳孔一缩,连忙捂住了嘴。
这种情形下殷离的手居然还不老实,像只泥鳅似地滑来滑去。
他浑身都被闹得痒痒的,只能悄悄将那双胡作非为的手按住,然后喘匀了气,扭头跟茗瑞道:“我没事。”
他这一声,音调还不稳,眸子里还带着潮气,皙白的皮肤上,两颊是被吻出来的红晕,发丝还有些凌乱。
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茗瑞借着烛火这么看过去,不由愣怔了一下,联系到他方才听到的喘息声,他脑内忽然一亮,世子爷这是……哭了吗?!
他心中感慨,世子爷就这么想念殿下吗?
他看萧沐这几天都照常起居练剑,还以为这回世子爷是看开了呢,结果没想到,竟然半夜躺在床上偷偷地哭。
他们家世子爷太可怜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拆散这对苦命鸳鸯呢?
殿下又怎么舍得离开世子爷啊?
萧沐见茗瑞目光里带着心疼,还杵在那不动,身下殷离又在不消停地扭来扭去,连带着有什么东西杵了他一下,他不由有些着急地道:“你出去吧,不用守夜了,我没事。”
茗瑞欲言又止,世子爷一定是不想被人看见吧,也是,不然也不会半夜埋在被窝里哭了。
他犹豫了一下,“可是没人给您守着……”
却见萧沐斩钉截铁:“没事,你走吧,外间不用留人。”
茗瑞一怔,心头叹了口气,世子爷若是能发泄出来,倒也算是件好事,只得点了一下头,又关切地道:“世子爷,您若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
萧沐已经没心思想茗瑞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嗯嗯,知道了,去吧。”
茗瑞这才依依不舍退出门去,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动作慢得,连一向平静的萧沐都有些急了。
萧沐竖起耳朵,待听见茗瑞把外间的屋门也掩上,彻底离开后,他才松了口气,殷离则借机一个翻身再次把萧沐压在身下。
萧沐皱眉,懒懒地挣脱了一下,无果后用几乎是气声悄悄道:“别玩了,快放开我。”
却见殷离勾起唇,一双手又肆无忌惮起来,俯首在萧沐耳边道:“小呆子,你这种时候都是怎么解决的?”
萧沐愣了一下,“什么?”
只见殷离托着腮,似笑非笑地视线下移,“你知不知道自己……”
萧沐顺着殷离的视线望去,忽然反应过来,皱了一下眉,义正言辞道:“这很正常,人偶尔体内气息不调就是会这样。”
“是吗?”殷离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那种时候你怎么办?”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小呆子也不全是石头做的嘛,这不就被他勾起来了?
不会的话我教你啊。
却见萧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调息,把滞热之气冲开。”
然后,在殷离期待的目光中,不过数息的功夫,就见萧沐睁开了眼,一脸淡然看向殷离,“看,就像这样。”
殷离的脸一垮。
他看一眼萧沐,再瞥一眼被窝里,忍不住长长深吸了口气。
他每回都被吊得不上不下,一整宿不消停,这呆子吐两口气就完了?
这合理吗!
见殷离一幅震惊的表情,萧沐认真地道:“我可以教你。”
殷离脱口而出:“我不想学。”
而且他现在不用学了,这呆子吐出的话简直就是盆冬日里的冰水,什么火都能扑灭了。
萧沐感应了一下,挑了挑眉,“可你已经无师自通了。”
殷离闭眼长长地深吸口气,埋在萧沐颈窝里,最终丧丧地冷笑了一声。
“我不是无师自通,我是被你给气的。”
“又生气?”怎么近日殷离动不动就生气,他又说什么了?
殷离扶额,再一次什么心思都没了,他叹了口气,幽怨地道:“算了,说正事吧。”
幽暗的烛火在房内跳动着,在墙面上倒映两个交谈中的人影。
*
翌日王妃听了茗瑞的回报,急急赶来,把正在练剑的萧沐拦下,指着门外道:“去,你现在就给为娘进宫。”
萧沐“啊?”了一声,“为什么?”
“你……”王妃慈爱地摸了摸萧沐的头,撇了一下嘴角,“你不要憋着,不就是皇命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萧家人何曾这样畏首畏尾,这样憋屈过?”
她说时一把拉过萧沐的腕子,扭头就要走,“为娘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带你进宫找陛下分辩分辩。”
萧沐一愣,发生什么了?
他茫然看一眼茗瑞,就见对方也一幅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世子爷,您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不争取一下,您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
萧沐一头雾水,思索了好久,什么皇命?
他最近接到的皇命只有……
想到这他才恍然大悟,是皇帝说解除婚约,要殷离搬回宫里的事。
他连连摇头,“不必了。”
见王妃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乎还要说什么,他为了打消王妃的念头,想了想,复述殷离的话道:“我跟殿下吵架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他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什么?!”王妃听了这句,倒抽了口凉气向后一倒就要撅过去,被茗瑞与随身的老仆慌张地接住了。
萧沐一怔,忙上前搀扶,“母亲,可是身体不适?”
王妃看着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说时掏出帕子擦拭眼角泪水,老仆一面安抚王妃一面劝萧沐道:“世子爷,您快说句好话,为了您和五皇子的事,她可是整日整夜为您担心。”
萧沐看着王妃,思索了一会,试探道:“我若进宫,您就不生气了吗?”
王妃目光一亮,“对,你快进宫,跟殿下好好说话,把人哄回来,陛下那里,为娘去替你求情。”
萧沐为了安抚王妃,只得勉强答应:“好吧。”
事不宜迟,王妃直接拉着人,口里喊着备马车就往府外去。
又对萧沐道:“你进宫去找殿下,为娘去这就去求见陛下给你说情。”
说完,也不等萧沐拒绝,就把人拽上了马车。
*
萧沐一路眉头紧锁,他答应了殷离,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得与对方大吵了一架的模样,如果他此时进宫,怕是会打破殷离的计划。
可他又不能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跳车。
怎么办?
马车行得很快,不多时就进了宫门。
到紫宸殿外时,萧沐道:“母亲,您去见陛下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王妃把人送到地方,才放了心,连连点头,叮嘱了几句要好好跟殿下说话之后,便让轿撵往长庆殿的方向去了。
萧沐目送王妃远去,在紫宸殿外站了一会,脚步微抬,却是一扭头,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为了避开守在宫外的茗瑞与家仆,他特意换了道门出宫,打算悄悄回王府。
行至街市上时,他茫然看了一眼面前的十字路口,愣了愣。
平日出门全是坐马车,车帘一掀就到家了,导致他对盛京的路全然陌生,根本不认识回家的路。
他仔细回想,凭借记忆,找准了王府的方向,便迈开步子。
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一片繁华处,高楼酒肆的幌子在风中飘扬,路上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样烟火气十足的场景,对他来说很是稀奇,脚步亦不由得慢了下来。
走到一间繁华的高楼前,招徕客人的小贩拉着他不肯放,非要他进店品尝他们家新出的桃花酿。
萧沐本能地释放一道气场试图把人逼退,却在此时,听见一个声音惊呼:“萧沐!”
他寻声望去,却见小公爷与几名纨绔正从路边走来,一幅要往楼里进的架势。
萧沐打量一眼来人,有些稀奇,“小公爷?”
老公爷被削了爵关在牢里,不久就要被流放,小公爷倒是还有心思与这些纨绔鬼混。
殷离说得不错,权贵之家果然没有多少亲情。
小公爷见了他,面色沉沉的,全然没有之前耗子见了猫似的怯色,取而代之的是含着恨意的眼神。
这敌意有些明显,连身旁的纨绔都察觉到了,不由用手肘推了小公爷一下。
小公爷反应过来,这才收敛了神色,冷哼一声:“真是稀奇,今日怎会在这里撞见世子爷?”
萧沐亦察觉到了这敌意,见怪不怪。
毕竟老公爷算是被他送进去的,当时对方来王府求他,还被他晾在门外没搭理,对他有敌意很正常。
他只淡淡道:“我回家。”
一群纨绔闻言更显诧异,“咦,不对吧?王府不从这走啊。”
萧沐心头一个咯噔,还是走错路了吗?
他正想问个路,却见其中一名纨绔打量他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懂了,你是来借酒浇愁的吧?”
萧沐:“嗯?”
小公爷思索了一下,也挑了挑眉,做恍然状,“听说你跟阿离……呸,跟五殿下吵架了。”
另一纨绔叹了一声,拍拍萧沐的肩膀,“我懂你。”
萧沐疑惑:“你懂什么?”
却见那纨绔一脸认真地道:“心上人摇身一变成了男人,这谁受得了?也就是你能忍到现在才跟他吵架。”
一旁有人浑身打了个寒战,“是啊!当初听说五殿下是个男人,我还以为是谣言呢,后来亲眼见到了皇子正名的昭示,那么大个玉玺盖在上头,我才不得不信,天啊!我喜欢了那么久的大美人竟然是个男人!这可真是——”
“嘶……”那人说时还摸了摸双臂,仿佛要掉下一层鸡皮疙瘩。
“就是!把我们骗得那么惨。”
“我还哭了一夜呢!”
“你还好意思说?出息!”
萧沐皱了一下眉,不想接这些没意义的话题,转而道:“劳驾,王府怎么走?”
却见小公爷扫他一眼,沉沉的面色忽然扬起笑来,自来熟似地拉着他:“先别走啊,我请你吃酒去。”
萧沐本想拒绝,却忽然在附近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很像是阿离身旁的那群暗卫,他扭头去看,在茫茫人群中搜寻着,却在此时,几名纨绔簇拥着他,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进了店里。
不远处的店招下,两名影卫身着便服在茶肆内佯装饮茶,看见这一幕,其中一人低声道:“世子被缠上了,速禀报殿下。”
*
一群纨绔叫了一桌子酒菜,把萧沐簇拥在中间。
有公子哥一幅感同身受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又用酒盏碰了一下他的酒杯,“我们都听说了,五殿下正名那日,你和王妃力保五殿下,王妃还声称只要陛下没有收回婚约,殿下就还是你们家的儿媳。”
“能做到这份上,你一定是爱惨殿下了。可是你也不想想,那可是五皇子,怎么能做你们家儿媳,还住在王府里呢?”
“就是啊,你不介意,陛下也难免多心。”
“你们吵架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听说殿下搬回宫内,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众人七嘴八舌,好像现成的八卦就站在面前不捉着问就亏了的,萧沐皱了一下眉,还没答话,又有人凑上来,掩唇低声问道:“你该不会真不介意吧?”
萧沐扭头看向那张陌生面孔,“介意什么?”
“男人啊!”
“哦。”萧沐不以为然,“我不介意他是男是女。”
众人瞪大了眼,惊呼:“传闻是真的!”
萧沐倒是好奇起来,“什么传闻?”
“说你明知五殿下是个男人,还不放他离府,最后还是陛下动了怒,亲口命五殿下搬回宫里,你才不得已放人离开。”
萧沐缓缓:?
为什么会传成这样?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合理,毕竟他嚣张霸道的名声早就传遍盛京了,一时半会怕是也扭转不过来。
“所以,你们上回吵架,是因为你不愿放他走吗?”
萧沐蹙眉想着,他是该说是还是不是?
殷离只说了他们要表演吵架,却没说吵架的由头,可要他现编个理由他又没什么好想法,倒不如顺水推舟算了,于是他看着众人,点了点头,“是。”
却见一众纨绔倒抽了口凉气震惊地看着他。
萧沐左看看右看看,“怎么?”
众人异口同声:“真爱啊!”
在几个公子哥围着萧沐问这问那的时候,小公爷却一反常态,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盯着萧沐,目光也越发不善起来。
就在这时,小公爷身旁的亲随悄悄递过来一个纸包塞进小公爷手里,他垂首一看,又与亲随对视了一眼后,心领神会地目光一亮。
他思忖了片刻,下定决心后,悄悄拿过一只酒杯放在桌子下,快速地将纸包里的东西投入酒杯中。
这一动作悉数落在了角落,一个玄衫人的眼里。
萧沐注意到了小公爷的视线,但并不以为意,众人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又要给他灌酒,他站起身来,正欲推拒,却感应到一个熟悉的气息,他寻着望去,见到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熟悉的面孔。
阿黎?
不是,是扮成刺客的殷离。
只见殷离戴着那张人皮面具坐在角落处的一张独桌,正举了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没等来回应,就见小公爷上前,面带微笑地拉了他一下,“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还没敬世子呢。”
酒杯递到了面前,萧沐蹙眉犹豫了一下,余光瞥见殷冲他比了个饮酒的动作。
要他喝?
仿佛是看懂了他询问的目光,殷离点了点头。
萧沐接过酒杯,只闻了一下就知道里头有东西,但不像是毒药,而是别的什么。
他再次看向殷离,见对方投来笃定的眼神。
到时候了吗?
他没有多想,仰头将酒杯一饮而尽。
饮下后,他看见小公爷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随后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数息之后,萧沐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咳嗽声惊天动地,把一众纨绔都吓了一跳。
“世子,你怎么了?”
却见萧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嘴的手掌指缝间渐渐溢出鲜血。
小公爷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惊惶,他抖着手搀住萧沐:“萧沐……你你你,你怎么了?”
却见萧沐身体摇晃了一下,便向后一仰,躺倒在地,再没了气息。
众人一惊:“萧沐!”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认真):这些炙热之气都是没用的东西,用功法散掉就好了,你看,你无师自通了。
梨子(目光幽怨):呵呵……
第62章 (二合一)
一众公子哥全慌了神, 看见满地血迹以及倒地的萧沐,都不敢上前查看。
远处的殷离见这逼真的阵仗也吓了一跳,这小呆子不是百毒不侵吗?该不会真的……
他一个飞身而去拨开人群,俯身查看萧沐的情况。
没呼吸了……
虽然早就商量好了,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殷离还是被吓得心脏骤停, 就在他内心惊慌失措时, 感觉自己握着萧沐手的指尖被捏了一下。
殷离才终于找回了理智。
是龟息功。
他顿时放下心来, 旋即面色一变,惊呼一声:“世子爷!”他说完便怒火中烧望向一众纨绔,“你们胆敢给世子爷下毒!”
众人看出来了, 这是萧家的侍卫吧?
几个公子哥此刻根本没心情思考,为什么迷路的萧沐会有侍卫跟着,都慌了。
是他们拉萧沐喝酒, 结果萧沐竟然死了,还被萧家的侍卫看见,这下他们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小公爷更是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不不不,我们没有下毒!”他内心惶恐不已, 自己明明下的是泻药,不过是想让萧沐当众出丑罢了,怎么成了毒药了?!
他这么想着,恶狠狠盯一眼身旁的随从,却见对方亦是一脸惶恐之色向他连连摇头。
公子哥们也纷纷摆手试图撇清关系。
“这是不可能的事,大庭广众的,我们怎么可能给萧沐下毒, 我们不要命了吗!”
有人急中生智, 指着萧沐道:“是他自己!”
“我看来他时愁容满面的, 还是孤身一人,本就很古怪,他堂堂世子爷,为什么要丢下侍从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而且听说他的婚约被陛下收回,又跟五殿下吵了架,说不定……是想不开来寻短见的呢!”
“对!”小公爷闻言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声附和:“是他自己来寻死,还要拉我们垫背!”
殷离冷笑了声,高呼道:“来人!”
几名影卫倏然涌进堂内,将众人团团围住。
殷离把萧沐横抱起来,大步踏出门去,丢下一句:“你们上报顺天府,把这些嫌犯看住了!”
影卫应声称是。
殷离一人抱着萧沐,钻进马车内,吩咐轿夫一刻不停地赶回王府。
马车很快跑起来。
萧沐察觉四下安全了,这才深吸一口气,忽然睁眼,瞥见车窗紧闭,又扭头去看殷离,“我装得像不像?”
殷离把萧沐紧紧搂在怀中,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后,他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像,太像了,把我都唬住了。”说完又不放心地道:“那些血是真的?”
萧沐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见殷离的脸色沉下来,他忙解释:“我没事,真的,运内功逼出一点来罢了,你不是懂功夫吗?”
殷离不满地用力一捏他的脸颊,“你吓我一跳。”
说到这个,萧沐不解,“不是说还没到时候吗?为什么今日……”
殷离解释:“本来是想安排个宴席当众让你中毒,但我方才看见小公爷给你下药,就想着顺势而为,而且这次是那群纨绔主动邀请你入席,看起来更逼真,这些人都会是人证。”
就在数日前,铉影卫获得了辰国细作与云氏往来的信件,里头提及辰国愿与云氏合作,共襄盛举,前提是要云氏先除掉萧沐。
殷离终于明白皇后为什么会用母妃要挟他了,这不是皇后的计谋,根本就是云阳明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先用母妃威胁他对萧沐下手,再回头把萧沐的死栽到他的头上。
至于解药,想到这里殷离冷笑一声,皇后恨他母妃入骨,必定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会给出解药。
届时他母妃与萧沐全都死于非命,他则深陷囹圄,萧氏与皇室成为仇敌,云家自然是坐收渔利。不仅如此,云氏满足了辰国的要求,双方自然会在战场上狼狈为奸,与上一世一般消灭镇北军,再由云氏瓜分北境。
这一招一石四鸟,真是云阳明的好手段。
想到这殷离咬牙切齿般捏紧了拳。
萧沐思索着,皱眉道:“可这样一来他们不就都成嫌犯了?”
殷离坦然,“也就是几天的牢狱之苦罢了,几人都是世家望族,且小公爷下的不是毒药,很快就能查清。但如此一来,云阳明那个老狐狸才会相信真是我动的手。”
他本来没想拉小公爷下水,但那家伙敢对萧沐动手,就别怪他不客气了,一点教训是必须的。
“为什么?”对他的后半句话,萧沐很是不解,这背后的信息量太大,萧沐已经快要被绕晕。
却见殷离道:“之前你我关系那么好,同食同寝,皇后一要挟,我立刻就杀了你,云阳明必不会信。”
“如今我们吵了一架,外界传言是因为你不肯放我走,我们之间才生了龃龉。有了这个前提,我又为了救母妃,才不得已狠心杀你。但我不甘心受人摆布,于是拉他们云氏的小公爷垫背。如此行径才符合我被要挟时的心态。”
“所以拉小公爷下水,云阳明才会相信这事是我干的。”
萧沐长长地哦了一声,“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云氏为什么急着杀我?”之前太子也尝试过,在猎场上被他教训后就没了动静,萧沐还以为他们放弃了。
殷离目光沉沉看他,“因为云家如今大伤元气,急于借辰国的势力复仇并重掌大权。”
“而辰国皇室听闻了你的一些传言后对你颇为忌惮,想借云氏之手除掉你,而你的死也对云氏有利,他们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上一世,辰国与云氏合作,并未提及要萧沐死,因为在辰国人眼里,一个活不过二十多岁的病秧子不足为虑。
可这一世变了,萧沐先是除了宫里的邪祟,又一剑断水,在皇帝寿诞上还表演了那么一出万剑诀。
这样的人若是上了战场,对于辰国人来说必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殷离此时眼里寒意更甚。
而这样强大的萧沐,又是他五殿下的后盾,云阳明怎么能坐得住呢?
若是不急,这老头又何必送几名美人进宫,试图再扶植出一个后宫势力来分他母妃的圣宠。
萧沐若有所思,“所以你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我死了。”
殷离看着他点点头,“这样咱们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倘若当初他不受皇后要挟,云氏见控制不了他,必定会绕过他,再想别的法子刺杀萧沐,甚至可能勾结辰国的刺客以及军方,届时敌在暗我在明,根本防不胜防。
倒不如将计就计,让云氏以为萧沐死了。
这样一来,云氏才敢放开手脚与辰国勾连,届时待他收集了通敌罪证,便能将云氏一网打尽。
他说时,忧虑看一眼萧沐,有些忐忑地道:“可是如此一来,辰国便要进犯北境了,你会不会怪我?”
萧沐一死,辰国必然闻风而动,北境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萧沐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你既然敢让他们来,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况且,难道我不死,辰国就不觊觎大渝了吗?这一战本就不可避免。”
殷离一怔,缓缓点头,“不错,辰国盘踞我国北方,虎视眈眈多年,你只是他们忌惮的因素之一罢了。”一个人的存在,还左右不了两国之间的局势,更熄灭不了敌人的狼子野心。
“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与其被迫迎敌,倒不如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得了萧沐的这句话,殷离不仅心生宽慰,更有些振奋。他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对辰国此次进犯的计划,军力部署,战术安排等等全都了然于心,此一战他必定能打辰国一个措手不及,叫他们不敢再犯。
换成其他的任何一场战争,他都没有这样的把握。
虽然冒险,但这是把辰国打痛打疼,甚至可能叫他们永世不敢再犯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萧沐看着他道:“所以我当然不会怪你,换做是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殷离看着他笑了笑,曲指勾了一下他的鼻尖,笑了一声,“小呆子,你今日怎么这么聪明?”
萧沐皱了一下眉,“我平时也不笨啊。”
殷离“嗯嗯”两声,搂紧萧沐笑道:“是是,我们小呆子最聪明了。”
*
马车一路行驶进王府,殷离把人抱下马车,还在府门外便高声喊:“来人啊!快请府医!世子爷中毒了!”然后抱着萧沐一路奔进府门。
这一嚷,附近的人全听见了,路人停下脚步围在府门外,发出窃窃私语声。
不远处隐藏着的几名便服人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悄无声息地逆着人流离开。
消息如插了翅,顷刻传遍了盛京城。
此刻的议政厅内,皇帝刚刚召见已守候了多时的王妃。
皇帝见了来人,合上桌上的揍折问道:“王妃此来何事?”
王妃长长地深吸口气,脑海里过了无数遍说辞,试图跟皇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张了张口,却是噗通一声双膝下跪,啜泣道:“求陛下救救我儿。”
隆景帝诧异地挑眉,站起身来,连忙上前试图将人扶起,“王妃这话是何意?”
却见王妃抽噎着,不肯起身,还以帕子擦拭眼角泪水,“我儿他……他离了殿下怕是活不下去,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只想求陛下一个恩旨,准他们二人在一起。”
“他们这才分开几日,我儿他……他就……”王妃说得哽咽,提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隆景帝见王妃这幅模样,心头震撼不已。
难道传言竟是真的!
传闻萧沐对殷离情根深种,这才不愿放人走,而离儿为了不惹怒萧沐,才不得已住在王府中。
他本是觉得这风言风语不太好听,也未必事实,且二人身份确实不合适太亲密,这才命殷离搬回宫里。
却没想到……
嘶……想到这里皇帝心头竟有些许心虚,离儿男扮女装骗走了萧沐的心,即使恢复了男儿身,萧沐竟然也无怨无悔。
却见王妃磕了个头道:“命妇知道陛下深谋远虑,为皇子前途着想,怕五殿下落人口实,说他结交权臣。”
“我萧家绝不叫陛下为难,我会让人们知道,离不开殿下的是我儿,只要能保住我儿的命,我萧家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隆景帝本以为之前靠一纸婚约拴住了萧氏,一旦婚约解除,萧氏便难以掌控。
如今看来,却是殷离稳稳拿住了萧沐,倒让他诧异之余放心许多。
隆景帝面露沉思状,片刻后叹了口气,“同为父母,朕自然理解王妃你的爱子之心,可殷离是个皇子,总不能……”
王妃绞着帕子,思索良久后终于把心一横道:“咱们大渝朝,男妻虽然不多,却也是有的。”
隆景帝闻言目光一亮,浅浅勾了一下唇,却是不动声色,心说这王妃也真是爱子心切,为了保儿子的命,竟然同意把唯一的儿子嫁了?
况且……若萧沐嫁入皇室,那镇北军不就……
却见王妃道:“我王府绝不会亏待五殿下,虽是男妻,但殿下大可不必入萧氏族谱,仍是皇子身份,我萧氏也绝不会干预……”
“等等。”隆景帝越听越不对劲,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妃,“你在说什么?”
王妃疑惑看一眼皇帝,“怎么……不是殿下……”
嫁来王府吗?
“荒唐!”
隆景帝脱口而出,尚未发作,便听见传讯太监来报:“陛下,顺天府来信,说世子爷中毒了。”
王妃闻言立即慌了神,脚下一软,“什么!”
可慌乱了一瞬后她又很快镇定下来,没事没事,沐儿的体质百毒不侵,不会有事,先把情况弄明白。
她强作镇定,询问太监:“你说清楚,他怎么中的毒?”
那太监垂着首道:“听说是跟小公爷等人在外吃酒,在席间中的毒。”
王妃听见这句面色一松,不以为然道:“不可能,沐儿绝对不可能跟小公爷他们混在一起,一定是谣言。”
太监道:“此事千真万确,那酒楼在场者众多,都亲眼看见了,还是萧家的侍卫把世子送回府抢救的。”
王妃一颗心又立马提了起来,面色惊疑不定。
隆景帝皱眉压抑着怒火道:“他们云家人就这样肆无忌惮,敢当众给萧沐下毒?”
传讯太监忙道:“顺天府尹调查了现场,又盘问了在场人证,都说是世子爷想不开,服毒自尽的。”
听见这句,王妃倒抽一口凉气,眼白一翻几乎晕厥,还是皇帝拉了她一把才没有倒下去。
只见王妃抽噎了一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说时王妃连礼都没行,慌慌张张地就往殿门外去,一边跑一边哭道:“沐儿!”
隆景帝呆愣原地。
就因为他下旨拆散了两人,萧沐就要寻短见?
萧沐爱殷离,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吗?!
*
王妃快马赶回王府时,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众人的哭声,她脚下一软,踉踉跄跄地一路奔进萧沐的房内。
只见萧沐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茗瑞在一旁抽噎着,还有府医围在床边忙前忙后。
王妃摒住呼吸,踉跄着走上前去,抖着声音道:“沐儿……”
府医回头看向王妃,叹了口气,“夫人……节哀顺便。”
听见这一句,王妃瞪大了眼,怒斥道:“你胡说!我儿怎么可能有事!”她说时便箭步来到床前,拉起萧沐的手拍了拍,“沐儿,你别吓唬为娘。”
茗瑞抽抽巴巴,打着哭嗝道:“王妃,世子爷已经……没气儿了。”
王妃几乎要心脏病发作,却忽然感觉掌心传来一阵痒意,竟是萧沐的指间在她掌心挠了一下。
她面色一变,立刻反应了过来,想必儿子是在装死,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闭上眼长长地呼出口气,心道嗔骂道:这死孩子,差点没把你老娘吓死。
虽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打什么算盘,但她决定不给儿子添乱,于是她着府中众人的面,亦抽出帕子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一头趴在萧沐身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抛下为娘先去了呢!”
在场侍从见状,纷纷掩面垂泪。整个王府顿时陷入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此时的萧王府兵荒马乱,无人注意到角落里殷离正穿着侍卫的服饰看着眼前一切。
为了不露马脚,知道萧沐活着的人越少越好,整个王府上下只有茗瑞以及侍卫长知道真相,还是他安排十四提前通知的二人。
殷离看着哭得直喘气的茗瑞,挑了一下眉,心说演得还真像。
这下他不用担心被云阳明识破了。
王妃趴在萧沐身上哭了好一会,觉得演得差不多了,才擦了擦眼角泪水,啜泣着道:“来人,给世子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整座王府骤然传出此起彼伏的哭声,飘出高高的院墙。
*
翌日,隆景帝为表对萧氏的重视与慰问,亲率众臣与御医登门。
王妃垂泪相迎,将众人引入屋内。
皇帝一见王妃,发现才一日,这女子就憔悴苍老了许多,原本有些狐疑的他,这才有些相信萧沐可能是真的死了。
安慰了几句王妃后,皇帝便让御医给萧沐检查死因,一众御医围着萧沐看了半天,见其面无血色,身体冰凉,脉搏与呼吸全都停了,都纷纷摇头,“确是毒发身亡。”
隆景帝有些讶异,国师可跟他说过萧沐是真神仙。
神仙又怎么会死?
虽然满腹狐疑,但数位御医的结论却做不得假,皇帝用余光瞥了眼云阳明,悲悯地叹了一声:“王妃节哀顺变。”
一众官员闻言亦纷纷附和,表示哀悼。
云阳明站在官员队首,视线狐疑扫过床上躺着的萧沐,又见其中一名御医向他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微皱的眉心一松,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看来真死了。
此时皇帝问御医道:“可知是何毒?”
御医们对视一眼,纷纷摇摇头,为首者道:“不好说,但能见血封喉的,应是鸩毒。”
皇帝睨眼看向云阳明,意味深长道:“阁老,听说世子是在令孙的酒席上中毒的?”
云阳明忽低面色一沉,却很快又收拾了神色,坦然道:“陛下是知道的,拙孙向来安分守己、谨小慎微,断没有这种胆量,敢当众给萧世子下毒。相信顺天府必会还拙孙一个清白。”
他说时,又瞥一眼王妃,转而道:“倒是听闻多日前世子与五殿下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至今殿下都不肯见世子一面,还真是稀奇。”
一众官员纷纷垂首噤声,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
谁能听不出来,这是皇帝与阁老斗法呢?都想把世子的死栽到对方头上。
云阳明的目的更阴毒,明摆着挑拨王府与皇室的关系。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是不要掺和了。
隆景帝眸色一暗,萧沐若果真死了,于殷离来说便少了一大助力,绝非好事。他尚未开口,便听王妃抽噎着道:“殿下绝不可能做这等事!沐儿与殿下同食同寝一年有余,二人就算是偶有龃龉,也不过几日便和好了。”
云阳明哦了一声,望一眼四周,挑眉道:“即使如此……怎不见殿下来见世子最后一面?”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少年感十足的声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萧沐!”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影子闪入房内,箭步来到萧沐床榻前。
只见殷离的脚步一顿,像是看见了什么十足令人震惊的场面,竟是瞳仁震颤,脚下一软,几乎踉跄着上前,终于脚步支撑不住,跪趴在萧沐床边。
“萧沐……”他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眶红红的,仿佛有泪水在里头打转。
众人见他这幅悲痛欲绝的模样,纷纷心头感慨,殿下与世子的感情是真好啊!
正在一旁表演痛哭流涕的茗瑞见状亦呆了一下,好家伙,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厉害的了,万万没想到,殿下这演技比他好多了。
啧,不愧是表演了十六年公主的老戏骨。
隆景帝本有萧沐假死的猜测,甚至怀疑这就是殷离的手笔,但看见殷离这幅悲痛欲绝的模样,他心头仅的那点狐疑也散了个干净,看来萧沐是真死了。
该不会真如传闻所说,真是……自杀的吧?
想到这里他心头哀叹一声,看来当初他下旨还是草率了些,可惜了。
国师空中能保大渝的神仙,就这么没了?
众人面露同情,唯有云阳明心头冷笑,看着殷离目光冷凝,人不就是你杀的吗?现在表演感情深厚,想洗清杀人嫌疑?
演得真不错。
只见殷离紧紧握起萧沐的手,带着泣声道:“到底是谁害了你,我定要查出真相,为你报仇!”
殷离背对着众人,他嘴上这么说着,看着萧沐的目光确是一变,眼底的悲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的手指悄悄在萧沐的掌心轻轻地扫,挠得萧沐痒痒的,痒意从掌心蹿进心头。
偏偏萧沐不能动,只能强行用意念把痒意压下去。
过了一会,萧沐反应过来,殷离在他掌心写字。
写的好像是:小呆子,我来带你私奔。
第63章 (二合一)
萧沐的唇角不自觉地想往上扬, 却是被他狠狠地压住了。
如果真的能就此抛下这个身份跟殷离私奔,好像……也不错。
想着想着,萧沐忽然觉得装死也不那么无聊了,就是龟息功运转久了, 心跳半盏茶才跳一下, 体温亦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冻得他浑身僵硬。
然而此时殷离掌心传来的温热, 像是一缕热泉,从掌心开始一点点往身体里钻,涌入经脉与五脏六腑, 汇聚到他的心上。
停滞的心脏仿佛回应似地跳动了一下。
此时云阳明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一眼殷离,随后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殿下节哀顺变。”
“此生与世子最后的相处竟是争吵收尾,想必殿下此时定十分后悔吧?”
殷离含着笑意的神色一敛, 扭头看向云阳明时,犹带着悲意的目光却骤然变得复杂而锐利。
云阳明从那目光中解读出满满的愤恨与不甘,不由心头舒畅, 能逼着殷离给萧沐下毒,看到殷离露出这样的表情, 真是痛快,这一招借刀杀人狠狠地给他出了口气。
殷离转头不再看云阳明,而是抚摸着萧沐的手,掷地有声道:“是,但我会为萧沐报仇的。”
云阳明眯着眼哼笑一声,“那我便静候殿下佳音了。”
此时有官员安抚殷离道:“殿下节哀,世子死于谁手, 相信顺天府定会给个交代的。”
隆景帝亦叹了口气, 拍拍殷离的肩膀安抚道:“离儿, 起来吧,此案朕定要一个真相。”
殷离闻言,垂着眉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云阳明听见这含糊的一声“嗯”,唇角微微扬起。
演技真不错,只是可惜,你越是如此痛苦,我越是不会放过你。
只要动手,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等他查到证据,再坐实殷离的罪名,一石二鸟。
想到这他满腔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待他借辰国之手消灭了萧氏,再拿殷离下狱,届时大渝还是他云家的天下。
皇帝见殷离这幅伤心的模样,便命众官员各自回府,自己拉了殷离坐上御撵。
云阳明走时,回头看一眼正登上车撵的殷离,眸底寒光一闪,殷离此刻亦望了过去,二人目光相接,仿佛两道利刃相击。
数息后才两人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轿厢内,隆景帝看一眼殷离,点了点头,道:“萧沐一案你要有心理准备。”
殷离的心思还在萧沐身上,听见这句一愣:“什么?”
隆景帝道:“朕已经接到了顺天府的奏报,根据目前的线索,他中毒应该不是云家人动的手,很有可能……”
他欲言又止,又是一叹,颇为懊悔地道:“早知萧沐对你情根深种,朕就不该撤去婚约,害他想不通,走了这条路。”
“若是当初朕把旨意改了,让萧沐以男妻的身份嫁过来……”
听到这里殷离目光一亮,有些不可置信,“父皇,您是说您同意我跟萧沐……”
没想到他的父皇这么开明的吗?竟然同意他娶男妻?!
大渝娶男妻的人家多在民间,皇室内只有些闲散王爷,或是不受皇帝待见的子嗣允许娶男妻,历代的皇位继承人与皇帝自己,都没有破此先例的。
皇帝点点头,“原本朕以为萧沐是萧家独子,萧家必然不会同意。哪知他爱你至此,若是朕能折中一番,想必萧沐也是愿意嫁给你的,萧沐出事那日王妃正与朕提了此事。只是可惜了……”他说到这里,拳落掌心,一幅懊恼的表情,“三十万镇北军啊,萧沐怎么就死了呢!”
听见最后一句,殷离眼中隐约的笑意霎时收敛。
是了,他怎么给忘了,他的父皇就是靠云家上位的,当然也会希望他以一纸婚约绑住萧沐,以及萧沐背后的三十万铁骑。
毕竟他的父皇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上一世的萧氏,这一世的云家,又有何不同呢?
皇帝说到这里,挥了挥手,长叹道:“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还是再另想办法吧。”
之前他想着杀了萧沐,叫萧氏失去继承人,如此镇北军内部轻易挑拨一下就会因继承权问题而大乱,届时皇室便有机会将兵权收回,时间或许需要十几年甚至更久,倒没想过还有把萧世子娶回来这个选项。
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殷离目光沉沉,思忖良久,终于决定隐瞒萧沐没死的消息。
否则一旦说出真相,他必定要将自己的计谋和盘托出,届时皇帝必然要起疑,甚至可能指责他擅做主张。可他又能解释什么呢?难道他要告诉皇帝,自己是转世者,洞悉一切,未卜先知吗?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待到计划成功后再向皇帝解释前因后果也不迟。
“父皇今日也听见了,云阳明为保小公爷,试图把萧沐的死栽赃到我头上,这一点,我想恳请父皇帮我。”
隆景帝颔首道:“你放心,这个案子朕会以安抚萧氏的名义提上来亲审,不会给云阳明插手的机会。”
他说时叹了一声,“若非死的是萧沐,事关重大,这么简单的案情顺天府就能结案,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殷离垂眸,将他搜集到辰国即将进犯大渝的情报交给皇帝,“铉影卫截获的消息,辰国此次准备了四十万大军,辰国皇帝御驾亲征,已经开拔将向我北境进发。”
听见这句,隆景帝的表情一收,那点微薄的怜悯顷刻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变得凝重起来。
“消息可靠吗?”
殷离抬眼看向皇帝,“千真万确。”
隆景帝点点头,提笔就要写诏令,“朕这便叫镇北军准备迎战。”
殷离道:“我已经让铉影卫给他们传信了。”
隆景帝笔尖一顿,抬眸瞥了殷离一眼,表情有些莫测,“已经传了?”
殷离眸子一动,连忙跪地道:“儿臣只是想着军情十万火急,能早一天送去,北境便能早一天做准备,并无越俎代庖之意,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的眉心松开些许,将笔一丢,淡淡道:“起来吧。”
殷离微微松了口气,又试探道:“此次辰国四十万大军来犯,就算北境早有准备,却未必有必胜的把握。”他说时并未站起身,而是就着跪地的姿势直直看向皇帝,“父皇,儿臣自请出战。”
皇帝面露一丝不虞,“可你身为皇子,贸然上前线……”
“父皇,虽然儿臣因治理水患略有薄名,但那一次毕竟萧沐才是主官。若是此次能有军功傍身,儿臣便可在朝堂站稳脚跟,如此,才不负父皇对儿臣寄予的厚望。”
隆景帝听见这句,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当初太子若有你一半的心胸与志气,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好,朕准了。”
殷离沉下口气,才继续道:“儿臣有个计划,此次辰国皇帝御驾亲征,后方必然空虚,当他们的主力被牵制时,我带一只轻骑深入敌后。这只部队要出其不意,所以不能从镇北军调拨。”
“而如今兵部大半被云阳明掌控,儿臣若要调军,他必然会从中作梗,而目前不经过兵部可以直接调用的,只有父皇的神机营。”
听到这句,皇帝的面色陡然变了。
皇帝眯眼看向殷离,一字一顿般地道:“你想要朕的神机营?”
大渝最精尖的部队就是神机营,虽然仅万人,却个个以一当十,且只受皇帝管辖,说是隆景帝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殷离看懂了这个眼神,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这只部队要轻装简行且战力勇猛,放眼大渝,唯有神机营能担此任,儿臣愿立军令状,只需五千骑兵,便可出其不意直捣辰国黄龙。”
他说时,再次抬起头来,一双眼里灼灼有辉光,“父皇,儿臣只想为母妃挣个余生安宁,为大渝挣得数十年太平,别无所求!”
隆景帝盯着殷离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眉心微松,点点头,“给你三千人。”
殷离微微皱了一下眉,就听皇帝顿了顿,面露慈爱道:“朕知道你急于建功立业,但你身为皇子,切记不要深入战场,更休说深入敌后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你此去带兵走个过场便是,让镇北军做主力击退辰国大军,你再夹击他们逃窜回国的残兵,这些功绩也足够你在朝堂立足了。”
“保住你自己的命才最重要,知道吗?”
殷离心情复杂,还想说什么,见皇帝一幅并不想交谈下去的架势,他便也把话都咽了回去,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三千人……
够了,他想着。
……
……
坤宁宫内。
殿门虚掩着,门外的侍从都被挥退了,隐约有私语声从内传出。
“殷离来跟你讨解药了吗?”云阳明目露审慎之色,望着坐在上首的皇后道。
皇后托着茶盏拂去茶沫轻啄了一口,哼笑一声:“来了。”她说时,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铿锵的撞击声。
“本宫没给他,听传话的侍女说,他咬牙切齿地大发了一通脾气。”她说到这里,掩唇大笑起来,“若非本宫被囚禁在此,真恨不能亲眼看见他的表情。”
云阳明又问:“怡妃那呢?她有没有动静?”
提到怡妃,皇后的笑容更加灿烂,一幅大仇得报的痛快表情,“听说已经月余没有胎动,想必早已胎死腹中,不过是压着太医院不让报罢了,那毒早已侵入五脏,神仙难救。”
却见云阳明拧紧的眉心缓缓松开,微微颔首拈了一下须尾,“看来是我想多了。”
皇后笑意收敛些许:“爹爹有何顾虑?”
云阳明道:“萧沐的案子,半分线索都牵扯不到殷离头上,酒盏与酒壶中都没有下毒的痕迹,就像那毒凭空出现在萧沐肚子里似的。全程做得太干净了,干净到让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个局。”
“可你方才说殷离跟你讨要解药,怡妃也有中毒症状,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皇后不解,“可爹爹不是说,萧沐已经死了吗?”
云阳明颔首,“几名太医都看过了,我也亲眼去见过,确是死了。”想到这他眸子转动了一下,嘶了一声,面露不解地低语:“难不成还真是自杀?”
皇后听见这话不由冷哼一声,“毕竟是从那小贱人肚子里生出来的,狐媚子的本性,天生就会蛊惑人心,把那萧沐迷得五迷三道,命都不要也不是不可能。”
“我可是听说萧沐死的那日,在紫宸殿外站了许久,却没进去,而是转身出宫了,这不就是伤心至极的表现么?我看啊,大概是殷离不知对他说了什么绝情的话,哀莫大于心死。”
云阳明眸光微微眯起,有些迟疑,萧沐真的能为情所惑到这个地步?他沉吟一会,自言自语般到:“他总不会拿自己的命给我做局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云阳明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不由面露纠结之色。
皇后见状劝道:“爹爹,您就是想太多了,若非萧沐自杀,肯定也是某种不为人知的下毒手法罢了,凭殷离的狡诈,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云阳明思索了片刻后缓缓颔首,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安,“但愿如此。”
“我侄儿没事吧?”皇后问道:“听说他也被牵扯进去了。”
云阳明摇摇头,“他准备的不过是泻药,很快就能查清,不过却要受些牢狱之苦,一顿板子是免不了。”
皇后闻言咬着牙狠狠道:“不愧是殷离的手笔,都被拿捏住了还不忘反咬一口。”
云阳明将话题一转,沉声道:“若殷离再来跟你要解药,你还是要给。”
皇后目露震惊,“爹爹!你知道那贱人……”
云阳明抬手制止了皇后的话,“我不管你有多恨怡妃,你要明白,现在是关键时刻,辰国已经集结了大军即将向北境进发,如若这时候你激怒殷离,只怕要影响我云家大业。”
“可是……”
“你只需将解药分成数份削弱药性,吊住怡妃的命保她暂时不死便是了,待此战结束,北境收入囊中,届时你要如何处置怡妃他们母子,都随你。”
见皇后面上仍有不甘,云阳明表情一厉,声音带着警告道:“别忘了,当初就是你擅作主张,才落得如此境地,连累母家。就连我想进宫见你一面,都要豁出去老脸去求陛下。”
“你如若再不听劝告……就别怪爹爹狠心了。”
皇后瞳孔震颤了一下,看着云阳明不留情面的眼神,咬了咬下唇,犹豫许久终于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听说爹爹,送了几位咱们家旁系的表亲进宫?”
云阳明扭头看一眼皇后,并不否认,“你该明白,后宫不能没有咱们的人。”
皇后心下一沉,这是直白地在告诉她,在这个宫里,她已经没用了。
又想到父亲明知道她对皇帝有情,却仍送美人入宫,可见她这个女儿在云家的权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那么她的孩子呢,也同样被放弃了吗?
她眼眶倏地发红,哀求般道:“爹爹,您去求求陛下,让他见我吧,只要还能见到陛下,我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那些表侄女才多大?如何斗得过紫宸殿那个贱人?爹爹……”她说时,抽泣起来,“孩儿才是正宫皇后,孩儿才能为云家……”
云阳明终于听不下去,一拍案几,厉声道:“你住口!”
他说时,终于抛掉一直以来的持重,气得站起身来,指着皇后怒斥:“你若真是为了云家,咱们又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我告诉你,如今你一倒台,后宫那些被你残害过的妃嫔一个个都要翻出陈年旧事跟你算总账!若非我们云家在宫里还有些势力,明里暗里用尽了手段弹压,这些证据早就摆到龙案上了!你以为你还有命端坐坤宁宫吗?”
皇后终于面露慌乱,“我……我没有!都是那些贱人,她们落井下石!她们要害我!”
“你这么些年都干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事到如今,你真以为没人知晓后宫为何子嗣凋敝?你若再不知收敛,我也救不了你!”云阳明说时,大袖一挥,怒视皇后。
皇后捏着帕子掩面啜泣,哭着道:“都怪那些贱人,谁让她们一个两个都想方设法要爬龙床,陛下有了我不就够了吗!”
云阳明冷眼看着这个至今仍痴心妄想,沉浸在梦中的女儿,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他是皇帝,三宫六院不可避免。”
“当初你非要嫁给他,我本不同意,还劝过你,说此人疑心重,又难堪大任,然而你呢,满心满眼只有他,寻死觅活非他不嫁!连他心里有人你不都顾。”
“结果呢?!”他说时,闭上眼,仰头长叹一声,露出几分疲惫,“怪我,当初没能劝住你,你娘又宠你,我看在她苦苦哀求的份上一时心软,结果却是一步错步步错,终至今日这番局面。”
“你看看他,利用完咱们云家就一脚踹开,跟他心爱的女人双宿双栖,你呀,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你还不死心,竟然吃你几个表侄女的醋!简直不可救药!”
皇后哭泣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云阳明的衣摆,哀求道:“爹爹,孩儿知道错了,孩儿今后什么都听您的。可孩儿被幽禁半载有余,实在是受不了了,怡妃那个贱人……”她说时,咬牙切齿指着殿门,“自从她执掌六宫,连御膳房,内务府那些奴才都敢怠慢我,竟敢拿奴才用的东西敷衍!甚至还有奴才胆大包天,敢在坤宁宫外嚼舌根,指桑骂槐!”
她说时,哭到声音都在颤抖,“孩儿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还有嗣儿,坤宁宫尚且如此,他只会更难过!”她晃着云阳明的衣摆,“爹爹,您救救孩儿,救救您的外孙吧!”
云阳明不留情面地一扯衣摆,“你兄长如今在狱中,开春就要发配,你见我救他了吗?”
皇后被拽着往前扑倒,听见这话,她的哭声一顿,表情愣怔了下,一股寒意直蹿进心里去。
是了,她大哥可是被云阳明亲自推进狱里做替罪羊的,对待被寄予厚望的亲儿子尚且如此,她又怎能指望云阳明救自己?
见她终于消停了些,云阳明微叹,“你放心,你只要拿捏住殷离,好好在坤宁宫待着,莫再生事端,待北境一役事了,朝堂之上还有谁能与云氏抗衡?”
云阳明说时,躬身拍拍皇后的肩膀,拍得皇后微微打了个哆嗦,“届时救出你兄长与你,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话落,也不等皇后回答,云阳明袍袖一收,转身踏出殿门外。
徒留皇后忡怔片刻,才面露绝望地低低啜泣着应了一声。
……
……
数日后一个深夜。
萧沐抱着个汤婆子,身上披了狐裘大氅,坐在一座小院的寝屋外。灯火越过窗楞照在他的狐裘上,将白色的狐毛染成一片灿金色。
十四站在他身旁,劝阻道:“世子,回屋睡吧,夜深了,风凉。”
萧沐望着院门,淡淡“嗯”了一声。
“‘我’今日应该已经下葬了吧?”
十四扶额叹了口气,世子爷说这种咒自己的话怎么面不改色的。
他忙纠正道:“下葬的是口空棺材,不是您。”
“那阿离怎么还不来?”萧沐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疑问里含着几分期待。
上回他装死,殷离说要带他私奔,他还期待了好久,结果就是当天夜里几个影卫悄悄来带他藏身到了这处郊外小院。
他刚来时还挺高兴,铉影卫个个功夫了得,他天天抓人陪他练剑。
但几个影卫的身手远比不上殷离,萧沐稍微使点劲,影卫就个个都挂了彩。
萧沐无法,只得收手,于是日子没几天就开始变得无聊起来。
不知不觉地他格外想念殷离了。
这哪是私奔?就他一个人的私奔能叫私奔吗?还哪都不能去,这叫坐牢。
一向平静无波的他,不知为何,心头竟然升起了难得的不满来。
十四看着他带着些幽怨的表情,解释道:“最近云阳明一直派人盯着殿下。”
“且最近探子来报,辰国召集了四十万大军,已经开拔了。殿下要做的准备太多,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萧沐“唔”了一声,稍微提起了点兴致,看来他的装死起作用了。
能召集四十万,辰国这一次进攻怕是动用了举国之力,萧沐不仅担心起殷离,也担心远在北境的老父亲。
这一招虽然能釜底抽薪,却也是很冒险的。
萧沐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吧。”本来想出发之前见殷离一面的,现在看来……
他目露一抹失望,抱着汤婆子起身往屋内去。
却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听见动静转过身,迎面看见一道身影在月光下大步而来。
对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随着疾步如风,袍角飞扬,借着月光,他看见对方俊美无俦的脸上洋溢着熟悉的笑。
萧沐寂灭的目光倏然亮起,像是漆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阿……”
话音未落,他就被来人迎面一个熊抱,随后双脚一空就被对方横抱起来,直接送进屋里。
一旁的十四只感到一阵风刮过,两个主子便没影了,不由愣了一下,随后便看见昏黄烛火下的窗纸上,倒映出两个人影。
他摇摇头,一个闪身消失在屋檐下。
殷离将人放在榻上,立马单手解开斗篷随手一丢,便猴急地压了上去,全程一言不发。
“阿离……”萧沐被按倒,才刚吐出两个字,就被狠狠吻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喘息间,他听见殷离口齿不清的询问:“想我没有?”
萧沐犹豫了一下,他想吗?
也许吧,至少他夜里一闭眼,脑子里出现的就全是殷离。
这应该就是想念吧?
原来想念是这样抓心挠肝的感觉。
他微微点了点头,殷离似乎对这回答很是满意,吻得更重了,含着他的唇,声音暗哑又含糊:“我也想你,想死了。”
殷离的身体滚烫,热意传导过来,萧沐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身体很快就被暖热了,而且有越来越热的趋势。
殷离吻得深,气息也越来越重,良久后,他忽然顿了一下,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萧沐。
他喉结一滚,看着萧沐被吻到嫣红的唇,“小呆子……”
萧沐“嗯?”了一声。
“你记不记得上回我问你,这种时候你怎么解决?”
萧沐眨眨眼,似乎也意识到了,心头诧异了一下,自己明明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最近怎么回事?
他清了清嗓子忙道:“我马上就……”
刚开口,他的嘴就被两根手指按住,只见殷离微微眯起眼,眸子里闪烁危险的光芒,声音又低又哑:“我教你一个更好的法子。”
萧沐疑惑:“什么?”
就见殷离勾了一下唇,身体一缩钻进了被窝里。
他只能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隔着被褥传来:“你会喜欢的。”
正满腹疑惑的萧沐正抬起头想看一眼,须臾后却忽然倒回枕头上倒抽一口凉气,瞳孔瞬间放大。
他的指尖忽地攥紧,将被褥都揉皱了。
“阿离……”
第64章 (二合一)
良久后, 殷离钻出被窝,看着仍一脸呆滞中的萧沐,伸出拇指擦了一下唇角,眼角眉尾一片妖冶之色。
“怎么样, 喜欢吗?”
萧沐的心脏更是砰砰跳个不停, 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 简直三观都震碎了。
见萧沐不说话, 殷离的嘴角仰着抑制不住的笑,指尖点了点萧沐的鼻尖,“还讨厌双修吗?”
萧沐茫然地摇摇头, 又忽而点点头。
殷离看不懂,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沐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扭头看向殷离, “这才是……双修?”
那为什么之前他除了痒就是疼?
殷离“唔”了一声,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尖,“也不全是。”他想了想, 换了种说法:“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却见萧沐恍然般哦了一声,“所以双修有疼的, 还有……”像今天你这样的?
看来双修功法也是博大精深的。
但他怎么没觉得功力有提升呢?
难道是缺了心法口诀?
萧沐莫名觉得有些遗憾,可惜了,上辈子他没跟合欢宗的人讨教一下。
殷离看见他耳根红红的,可爱得要命,心尖都痒起来,搂着人用脑袋钻了一下萧沐的颈窝,“怎么办, 你这么可爱, 真想把你办了。”
萧沐没听懂, “什么?”
把谁办了?办什么?
殷离叹了口气,心说慢慢来吧,今天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他本打算偃旗息鼓,却见萧沐像是察觉了什么皱了一下眉,“那你怎么办?”
殷离眸光一亮,“你要帮我?”
萧沐眨眨眼,有些意动,“可是我不会。”他还没学过呢,万一操作不当伤了人怎么办?
殷离勾唇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迫不及待地将人重又按回榻上,“很简单的,我教你。”
烛光闪烁,在昏黄的墙面上倒映出交叠的人影。
*
殷离取了湿帕子仔细给萧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了,又将人搂在怀里。
萧沐的三观再一次受到冲击,原来双修功法竟如此多种多样!
他的掌心到现在还是麻的,当然,嘴也被啃麻了。
看着殷离露出餍足的表情,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我们以后最好挑几个不伤身体的方式。”他说时伸出自己红通通的手掌在殷离面前晃了晃,“还有,下次能不能不要用右手,容易耽误我练剑。”
殷离眸子一亮,小呆子果然开窍了,竟然还能有下次!他噗嗤了一声:“嗯嗯,都听你的。”
不过,要不伤身体的方式吗?殷离心头微叹,那他岂不是一直都不能把人……
不行啊,得快点把小呆子的身体养起来,否则届时对方受不住,练不了剑的话,一定再也不会让他碰了。
他把心思收回,沉默了一会,想到接下来可能很久见不到萧沐,便再没了旁的心思,心中还有浓浓的不舍。
“小呆子……”殷离欲言又止,犹豫了良久才低声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萧沐“啊”了一声,“你也知道我要走了?”
殷离:?!
“走?你要去哪?”
萧沐一脸理所当然:“去北境啊。”
殷离一骨碌坐起来,沉着声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你要去北境?”
萧沐见殷离这幅模样,也不由疑惑了一下,“是啊。”
殷离皱眉,“那里就要开战了,你去做什么?”
萧沐一脸理所当然,“就是因为要开战了,我才要去啊。”那可是四十万大军,就算父亲有所准备,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呢?
“不准去。”殷离断然道,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意味。
“可那不是你说的,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吗?既然辰国人怕我,那我出现不就正叫他们自乱阵脚?”
殷离的眉心紧锁,“我说的出其不意不是指你!”
萧沐疑惑皱了皱眉,“那你指的是什么?”
“我——”殷离正欲张口,却忽然一顿,算了,还是别让这小呆子知道他要深入敌后的事。
他沉了口气,“总之我自有安排,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上战场?”
却见萧沐面色一肃,语气十分认真地道:“阿离,我必须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辰国发兵,萧沐的心里就莫名地发慌,像是冥冥之中有个意志在催促着他,必须要去看一眼,必须要亲自照看父亲,照看永宁城。
否则,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但他一定要去,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看见殷离一幅担忧的神色,他想了想,试着避重就轻地安抚:“有我父亲在,难道他难道还会眼睁睁让我犯险吗?”
听见老王爷,殷离揪起的眉心稍微松了些许,确实,萧家老王爷与王妃都极其看重萧沐这个命根子,相信就算要了老王爷的命,他也不会让自己儿子掉一根汗毛的。
但殷离还是不放心,“此去北境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的身子……”
“我坐马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见殷离仍是一幅不放心的样子,萧沐想了想,道:“阿离,你知道如果我非要走,你拦不住我的。”
听见这句,殷离眉心突地跳了一下。
却听见萧沐又道:“但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只是北境我放心不下,非去不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千里之外,连面都没见过一面的父亲以及只是耳闻的镇北军忧心忡忡。
这很不正常,但此时的他被那股意志裹挟,已经顾不上这些异常状况了。
殷离像是听出了什么,狐疑看一眼萧沐,声音沉沉的还带着点忐忑:“小呆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千万不要想起来。
萧沐眉心揪了一下,思索片刻后道:“倒没什么具体的,只是我心里七上八下,不亲眼去看看不放心。”
听见萧沐这话,他劝阻的心思也都打消了。
虽然小呆子没想起来,但或许是上辈子的经历太过痛苦,潜意识在发出警告,所以萧沐才会担忧。
他又怎么能拦着?
殷离把人抱入怀中,安抚道:“有我在,他们这回会没事的。”
“这回?”萧沐疑惑,“还有哪回吗?”
殷离支吾了一声,“没什么。”
“嗯,那你不拦我了?”
殷离叹了一声,“我会亲自送你去。”
萧沐立刻拒绝,“不行,你的计划很重要,我去永宁城你不顺路,会耽误行军。”
殷离把人搂怀里揉了揉:“都是往北去,有什么不顺路的?我不放心你。”
“平白多了七百多里路,顺哪了?”萧沐皱眉,坚决不同意,“我不要你送。”
殷离不愿在这种问题上跟萧沐争吵,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干脆转移话题:“王妃知道你要去吗?”
萧沐闻言,思绪顺利被带偏,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还没告诉她。”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都有点心虚,王妃应该……不至于很生气吧?
*
此时的萧王府,王妃看着萧沐派暗卫送来的书信,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瞪大了双眼,须臾后高喊一声:“沐儿!”
茗瑞连忙压低了声音附在王妃耳边提醒道:“夫人!可千万别喊呀,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了去,世子爷的计划可就……”
王妃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听了茗瑞的提醒,才不满道:“这死孩子,不吓死他老娘就没完。”
“大正月的,这个年也没好好过,一转眼又跑去北境,那地方天冷,他怎么受得住?”她说时擦了擦眼角,招呼来侍从:“拿纸笔来!”
她字斟句酌地写了信,交给尚候在原地的暗卫道:“你要护送沐儿去北境,顺道将这封信送交给老王爷。”她说时又拍怕茗瑞的肩膀,“带上茗瑞,好歹路上有个人照顾沐儿。”
影卫看一眼茗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王妃不放心,盯着茗瑞道:“一路上好好照顾你们家世子爷,回来若是少了二两肉,我就从你身上剜下来。”
虽说明知是王妃吓唬自己,茗瑞听着还是不由打了个哆嗦,连连称是。
至夜里,为了不被云氏的眼线发现,影卫用一个黑麻袋将茗瑞套上抗在肩头,一路使轻功飞天遁地往郊外小院赶去。
终于在黎明时分,赶上了出发前的萧沐与殷离,影卫直接将茗瑞丢上了马车。
车队装扮成商队掩人耳目,一路向北行进。
茗瑞一骨碌从黑麻袋里滚出来,还晕着呢,车夫就驾车跑了起来。
他连忙扶稳自己,嘀咕了一句:“这么赶啊?”
车夫忙着驾马头也不回,“可不吗?本来殿下是要直奔锡林的,这下要绕道永宁城,多了三天的路,可不就得紧赶慢赶了。”
茗瑞扭头,悄悄推了一下车厢门,抬眼就见殿下正抱着他们家世子爷啃呢,二人挤在一张窄榻上,殷离侧躺着将萧沐整个人密不透风地搂在怀里,隔着被褥只能看见萧沐的半张脸。
正亲吻中的殷离像是感应到了茗瑞的视线,头也不抬,只撩起一只眼皮,警告的目光扫过来。
茗瑞打了个激灵,连忙关上车门,缩回去了。
萧沐睡梦中被亲醒了,含糊道:“阿离?”
他感觉身体在摇摇晃晃,四下一看,见自己在马车里,不由疑惑,“我什么时候上的马车?”
殷离勾唇一笑,“不久前。”
萧沐皱眉,一骨碌坐起身来,“你怎么……”
殷离扑上去把人搂住,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我不放心你嘛。”
萧沐叹了口气,“我坐马车走得慢,你跟着我走,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锡林?”
殷离眸子一转,随口找了个理由,“神机营已经先去锡林了,我还有事要与老王爷商议,正好顺路陪你。”
“商议?”萧沐有些疑惑,殷离不是早就通过铉影卫独有的传信通道给父亲发过信了么?有什么事非得见面谈?
但行军打仗的事他一窍不通,所以也就没再多问。
殷离嗯了一声,“你别担心,我跑马跑得快,把你交到老王爷手上立刻赶去锡林,两天之内就能追上神机营。”
萧沐知道劝不住殷离,而且对方人都已经在马车上了,他总不能把人丢下马车吧?于是他微叹口气,只好作罢。
“可你这么一走,云阳明不会起疑吗?”
云阳明那个老狐狸,就算亲眼看见萧沐死了,也还是不放心,至今都布着许多眼线在王府附近打探消息。
殷离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了。
殷离点点头,“我让父皇与母妃给我打掩护,现在的‘我’正在紫宸殿养病,太医会对外宣称我因为你的死,‘忧思与惊惧交加’伤了身子,要卧床将养至少两月。”
“而我的母妃,也会因为中毒而身子不济,紫宸殿将会闭门谢客。等两个月后,我们已与辰国交战,云阳明届时就算能反应过来,也是鞭长莫及,无力回天。”
萧沐恍然颔首,眼神中带着赞许,“阿离真是面面俱到。”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不亏是阿离。
殷离闻言得意洋洋地勾唇,“怎么样,你夫君聪不聪明。”
萧沐没有留意到殷离的用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聪明。”
“那你说一句:‘我夫君天底下最聪明!’来听听。”
萧沐:“我……”他刚开口就顿了一下,“谁的夫君?”
殷离笑得眉眼弯弯:“我的夫君。”
“诶,叫得真好听。”萧沐看着殷离,面色平静,殷离却恍惚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来。
殷离一愣,旋即眸子亮亮的,“好啊!”这小呆子居然都学会跟他开玩笑了!
他一把将萧沐按倒,手指放在口边哈气然后上下其手,挠得萧沐浑身发颤,“小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都能戏弄你夫君了,嗯?”
“……我本来……哈哈哈……就聪明……”萧沐整个人扭得像只泥鳅,试图躲避殷离作恶的手,却又被圈在对方怀中,避无可避。
“放……放手……我不行了……肚子疼……”萧沐笑得快要喘不上气,殷离这才放开他,整个人往他身上一压,眸色深深地盯着气喘吁吁的萧沐看了一会,对方玉白的面上泛着潮红,双眼也因为笑出了眼泪而显得湿漉漉的。
殷离喉结一滚,俯首吻了上去。
萧沐的双手不知不觉环过殷离的后颈,二人微弱的喘息声交织着,隐约飘出车窗外。
*
七日后,黄昏朦胧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队车马,缓缓驶入永宁城。
一名身着戎装的高大将领,长眉须髯染着一层霜灰色,身躯凛凛,目露寒星,立在大帐前如巍峨的高山,其人身旁站着两名侍卫,与表情激动的他一同望着驶来的马车。
殷离率先跳下马车,随后伸手挑开帘子将萧沐扶下,二人携手向那将领走去。
萧沐感到自己的手掌被攥得死紧,诧异扭头去看,却见一路上都说说笑笑的殷离,竟面露十分的紧张之色,他疑惑道:“阿离,你怎么了?”
殷离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高大人影,听见这句,回头瞥萧沐一眼,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在对方耳畔道:“第一次见岳父,我害怕。”
“我只是远远看一眼你爹,就怂了,怎么办,你快告诉我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有个心里准备。”
萧沐的注意力被从那声“岳父”转移到了“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句上,他垂下眼,“我也……记不清了。”
他根本就没见过老王爷,他甚至只能通过三人的站位与服饰判断,中间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父亲。
二人说话间,老王爷已经大步迎了上来,肃然冲着殷离躬身行礼道:“臣萧衍,见过五殿下。”
殷离连忙将人扶起,“老王爷不必多礼。”
萧沐看殷离脸都绷起来了,扶人的动作几乎同手同脚,可以想象殷离有多紧张。
萧沐看着对方的模样本有些无奈又好笑,却不曾想自己也被殷离感染,看着老王爷的眼神也紧张不已。
老王爷直起身,与殷离寒暄了两句客套话之后,目光向萧沐扫过来,那目光犀利,看得萧沐不由喉结一滚。
老王爷一双炯炯有神的吊梢眼,眸光透着犀利,阔面重颐,威风堂堂,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征战,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杀伐气,让人光是看着,便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萧沐从未见过父亲,这么一看就更紧张了,嗫嚅了一下,道:“……父亲。”
二人都绷着脸不敢再说话。
却见老王爷的目光落在萧沐脸上,片刻后,严肃的神色一变,只见他唇角一扯,忽然一步上前将萧沐搂进怀里,发出嗷的一声,“我的沐儿!想死爹爹了!”
听见这带着哭腔的一声大嗓门,萧沐一愣,浑身僵着扭头去看殷离,满眼茫然。
殷离也愣住了,这……这红着眼眶抱着儿子大哭的,就是传闻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萧老王爷?
便见老王爷松开萧沐按着对方的肩膀,眼眶湿润上上下下地打量,像看不够似地,鼻子一抽,“都长这么大了。”他说时在身前齐腰高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指尖都有些抖,“爹爹上回看见你,你才这么大。”
“快让爹爹看看。”老王爷满眼宠溺地看着萧沐,拍拍萧沐的脸颊,又捏捏萧沐的胳膊腿,王爷手劲大,捏得萧沐吃痛地皱起眉,但却一声不吭,他似乎能从老王爷身上感受到某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情绪。
“太瘦了。”老王爷摇摇头,鼻尖又没忍住抽了一下,“你娘怎么没给你养胖一点,既然来了北境,咱们顿顿吃羊肉,爹爹保管给你养上二十斤腱子肉!”
看着老王爷滔滔不绝,萧沐垂眸不语,只是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暖意来,那暖流直往鼻尖眼眶里钻,熏得他鼻子也酸,眼眶也热。
一旁侍从提醒了一句,“王爷,外头风大,咱们还是别杵在这聊了。”
老王爷回神,“对对!”他说时,转过身半蹲下来,手背在身后朝萧沐挥了挥,“沐儿,上来!”
萧沐呆了呆,什么意思?
老王爷笑眯眯地扭头,“你不是最喜欢骑大马了吗?来,爹爹给你骑!”
一旁的侍从仿佛对王爷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无奈地扶了一下额,“王爷,世子爷都及冠了。”
殷离的神经一松,不由也轻笑了一下。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威风赫赫的将军,结果先看到的却是个溺爱孩子的慈父,这么想着,他的心头轻松了一点,思索着待会要怎么跟老王爷解释他跟萧沐的事。
老王爷见萧沐不动,嘿嘿笑了一下,直起身来,神色隐约有些惆怅,“也是,你都这么大了。爹爹最后一回背你时,你才六岁。”
听见老王爷语气中的不舍,萧沐鬼使神差,脱口而出:“父亲,您老当益壮,还背得动我吧?”
老王爷闻言目光一亮,笑得嘴都咧开了,“当然,当然背得动!”他说完又转过身,把腰弯下去等着萧沐。
看着那个略显苍老的背影,萧沐的唇角微微扯了一下,随后一步上前,轻轻趴在那个宽阔的脊背上。
老王爷的背脊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意,一直暖到萧沐的心里去。
只见老王爷笑得像个孩子,背着萧沐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就向大帐小跑而去,“我们沐儿骑大马喽!”
萧沐爬在老王爷肩头,垂首贴在对方的后背上,闭起眼感受着王爷跑动时的心跳与呼吸声,对方的心脏咚——咚——地有力跳动着,呼吸也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
萧沐的心房没来由地被填满了,未久,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殷离看着王爷与萧沐远去的背影,闭上眼深长地吸了口气。
真好。
萧沐还活着,萧家还在,真好。
第65章 (二合一)
大帐内, 老王爷把萧沐放下后,招呼殷离坐下,让人上了茶,又拉着萧沐聊了一会王府的近况。
萧沐都一一简单回了, 老王爷一边听着一边望着自家儿子上看下看, 怎么看怎么喜欢, 满眼都是笑意。
稍微聊了会后, 萧沐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扭头对殷离道:“你不是有事要跟父亲商议吗?”
殷离多绕了七百多里路,马车又走得慢, 虽然他们日夜不停地赶,勉强能追上神机营的行军速度,但到底还是耽搁不少。
若有事还是早些办了, 还能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不至于赶路太过辛苦。萧沐想着。
殷离眸子一转,问萧衍道:“老王爷, 城防图准备好了吗?”
萧衍点点头,让人取了一个羊皮卷交给殷离, “这是永宁城城防图,我按殿下说的布置妥当了,留了个空档让他们钻。”
殷离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帐后,将城防图交给影卫,嘱咐道:“立刻去办。”影卫接过羊皮卷用封筒封好,立刻闪身而去。
萧沐扭头看一眼老王爷, 目露疑惑, 老王爷笑笑, “这是殿下的计策,既然有人要泄露城防图,倒不如将计就计,给他们调包换成假的,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殷离颔首,“我会在行军途中截断他们大军的粮道,届时老王爷只需全力应战,拖住他们的主力,防止敌人回防便可,此一役,我必要他们大伤元气,保数十年边境太平。”
萧衍眸子倏地亮起,第一次用欣赏的目光打量殷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萧沐扭头看向殷离,突然插嘴道:“所以你说拐道来永宁城见我父亲有事,就是因为这个?”
接个城防图而已,直接铉影卫来取不就是了么?
萧沐严重怀疑这是殷离死缠烂打要亲自送他来的借口。
殷离摸了摸鼻尖,掩住脸上的心虚:“确实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老王爷看见殷离的眼神,立即心领神会,啊了一声,“我确有要事与殿下面谈,沐儿,先你回避一下。”
听见老王爷要萧沐回避,殷离眉心一紧,他只是强找了个借口而已,怎么老王爷竟来真的了?该不会……
他这岳丈要跟他谈心了吧?
还不知道老王爷对他们的事是什么态度,他有点紧张。
萧沐以为二人要聊些机密,便点点头,转身去了大帐外,不远处是个演武场,不断有操练声传来,萧沐听见声音后目光一亮,信步而去。
殷离坐在客位上,看着萧衍在面前来回踱步,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看着也不由忐忑起来。
“老王爷?”殷离忍不住开口。
萧衍看一眼殷离,终于闭眼深吸了口气,试探问道:“殿下,您与我儿……可是情投意合?”
殷离闻言一顿,然后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是的。”
萧衍叹了口气,“我知沐儿对你情根深种,他母亲甚至告诉我,若没有你,我们家沐儿必定活不下去。”
殷离:……
他倒是希望如此,可事实上……
萧沐恐怕不是没有他活不下去,而是没有剑活不下去。
想到这殷离又忍不住打翻了醋坛子,并有些心虚地张了张口:“其实……”
却见老王爷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沐儿的性子我知道,一旦认准了谁,便轻易不会放手,可他毕竟是我们萧家的独苗,若真让他嫁入皇室做你的男妻,我又怎么对得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殷离:???
老王爷这么直接的吗?
他本想解释一句,但听见男妻二字,他又闭嘴了。
老王爷忐忑看向殷离,长叹一声:“殿下是皇子,我萧氏当然不敢妄求当朝皇子下嫁萧府,所以,既然症结在您这……”
萧衍说时,撩起袍角跪在殷离面前,“老臣豁出去这张老脸,想求您劝一劝沐儿。”
殷离蹭地起身,双手用力搀住萧衍,“老王爷,折煞我了。”
却见萧衍纹丝不动,珍重道:“殿下,我虽远在北境,但当朝局势并非一无所知,如今陛下对您寄予厚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凭您的文韬武略,荣登大位指日可待。你们二人……”他说时咬牙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合适。”
殷离闻言心中一乱,虽然来之前他已经预想过各种老王爷可能有的反应,但听对方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难受,一颗心彷佛被翻绞着似地疼,他和萧沐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吗?
他眼底掠过一丝凄楚之色,亦双膝跪下道:“王爷,您错了,萧沐没有离不开我,就算没了我,他还会活得好好的。”
听见这句,萧衍一愣,便听殷离轻声道:“反倒是我离不开他。”
殷离说时,躬身磕了一个响头,直直看着萧衍道:“老王爷,是我没有萧沐活不了。”
“只要能陪在萧沐身边,我愿付出一切。”
“你……”萧衍看一眼殷离,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目光霎时发亮,声音都带着欣喜:“难道殿下愿意抛弃皇位,下嫁萧家?”
殷离沉默片刻后,摇摇头:“老王爷,若要护住萧沐,护住萧家,那个位置必须由我来坐。”
听见这句,萧衍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若非是我,将来不论是谁登上大位,萧家都难免遭受猜忌,甚至——”
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在云家倒台之后。”
萧衍闻言,眉心重重一跳,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霾,沉默不语。
云氏咄咄逼人,萧氏不能坐以待毙,可若是云氏倒台,朝堂之上便再无力量能够抗衡萧氏,没有任何帝王能够允许这种局面存在。
“我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他说时伸出手指,指天为誓,脸上写满了坚定:“为了保护萧沐,那个位置我势在必得,但我功成之后,愿以江山为聘,求娶贵世子。我殷离在此发誓,此生绝不染指镇北军分毫,镇北军永永远远,都是萧家的镇北军。”
“若是萧沐愿意,我可以禅位,愿他为帝,我为后……”
话音未落,却见萧衍将殷离指天的三根手指按下,制止了他后头的话,并摇头道:“殿下,萧氏绝无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只见萧衍微叹口气,扶着殷离的双臂,二人同时站起身来。
他心头感慨,拍拍殷离的肩膀道:“好孩子,有你这话就够了,我信你。”
看着老王爷微红的眼眶,殷离紧张的心情一松。
他这算是过关了吗?
此刻账外传来欢呼声,二人对望一眼,同时走出大帐。
茗瑞兴冲冲跑过来,拉着萧衍就要往演武场去,“王爷!您快来看!”
萧衍被拽着走,殷离亦跟了上去。
演武场被越来越多围观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众人都伸长了脖颈往里眺望,有人高呼加油,给场中人鼓气,还有人窃窃私语。
“不是说世子爷是个病秧子吗?”
“胡说!我明明听说世子爷是活神仙,冀北那边都传遍了,一剑斩黄龙可是传得神乎其神的!”
“是啊,现在到处都在传,说世子爷是神仙在世,是下凡来保佑咱们大渝的。”
“我看他就是神仙,不然怎么解释这逆天的功夫?”
众人议论纷纷,直到老王爷出现后才纷纷噤声,并让出一条通道来。
老王爷走进演武场,看见眼前一幕后却有些愕然。
只见演武场上,无数士兵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有人正在忍痛哀嚎,还有人索性坐在地上,震惊至极地仰头看向场中的青衫人。
唯有中心的萧沐长身而立,一只手负在身后,一掌向前与一名士兵推拒着,仿佛自其掌心涌出一道不可见的气墙,将萧沐的发丝与厚重的袍裾都吹扬起来。
士兵使了牛劲往前推,其人身后亦重重叠叠站着十好几个壮汉,口中都喊着鼓劲的口号,萧沐却是纹丝不动,连胳臂肘都没有弯一点。
“再使点劲。”萧沐面不改色地道。
壮汉们高呼一声:“使劲啊!”
“推啊!推倒世子爷有赏!”
“推不动了!”
殷离满眼温柔地看着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中人,老王爷则是瞪大了眼,“沐儿的功夫……”简直超出他的想象。
感应到来人,萧沐眸子一动,余光瞥见二人出现在场外,于是一挥袖,便见那气墙“轰——”地发出一声震响,气流以萧沐为圆形倏然散去。
众人被强大的气流冲开,纷纷被震出丈外,重重摔在地上,发出龇牙咧嘴的痛叫声。
萧沐没看他们一眼,扭头冲萧衍走来,走时还道:“没能推动我半步,赏钱没了。”
话落,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围观者上千,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萧沐身上,具是震惊不已的表情。
萧衍看一眼倒地不起的众人,又看一眼走来的萧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沐儿,你何时学了这么一身功夫?”
萧沐想了想,“偶尔得了个机缘,自己练的。”
萧衍表情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竟然是自学?”
这是能自学成才的水平吗?难不成……老王爷心头一动,他萧家真下凡了个神仙?!
他激动的心情掩饰不去,“太好了,不愧是我萧家的儿郎!”他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萧沐就往回走,一面走一面道:“你快教教爹爹,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用的气劲。”萧沐淡淡道。
二人走时,耳边忽地传来呼喊声:“世子爷威武!”声音渐渐连成一片,越发雄壮,响彻云霄。
殷离不由心潮澎湃,看着由灿橘的暮色中走来的眼前人,仿佛那些霞辉在萧沐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真如下凡走来的仙人,那样熠熠生辉,浑身都透着光彩。
这样美好的人,就该活在众人的瞩目里,成为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
却在此时,一阵寒风吹过,萧沐忽地喉间一痒,闷闷地咳了一声。
殷离箭步上前从茗瑞手中夺过狐裘给萧萝白沐披上,“天冷,回帐子吧。”
萧衍默不作声地看着殷离紧张萧沐的模样,心头的一块石头彻底放下,又对萧沐道:“你身子弱,军营中条件不好,走,咱们回府休息。”说时便招呼侍从去套马车,“藩邸离这不远,转眼就到了。”
殷离搂着萧沐上了马车,萧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
殷离连忙将药找出来给萧沐服下,又搂着人顺气,眼看着萧沐不咳了,才放下心来。
车厢内点着微弱的灯火,将不大的空间照成一片昏黄。
此时车辙滚过地面发出硌啦硌啦的声响,未久,又伴随着一片簌簌声,殷离透过车窗去看,见雪花飘落在车窗上。
殷离有些恍惚,居然下雪了啊。
鼻尖是熟悉的雪松气息,怀里是那副消瘦而柔软的身躯,他将人越搂越紧,又将头埋在萧沐颈侧蹭了蹭。不舍在心里越聚越多,他越来越不想走了。
萧沐被勒得呼吸不畅,发出一声疑惑:“阿离,怎么?”
殷离将人松开,却又沉默地盯着萧沐看了许久,那目光炽热,似是生怕少看一眼似的。
然而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藩邸,外头传来茗瑞的呼声:“世子爷,殿下,我们到了。”
殷离强压下心头不舍,嗫嚅了一下,才哑着声音道:“小呆子,我该走了。”
萧沐微讶,看了一眼车窗外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现在就走?”他本想着殷离连日赶路,至少会在城中休息一夜。
萧沐知道殷离这一走,他可能几个月都见不到对方,一想到这里,他心头莫名地就有些酸涩。
殷离闷闷“嗯”了一声,旋即又安抚性地对萧沐笑了笑,“我得即刻动身,免得……”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萧沐漆黑的眸子反射着微光,嘴角也压着,他竟是从中看出了不舍与委屈来。
他心尖霎时软了,轻抚萧沐的脸颊,“小呆子……舍不得我了?”
萧沐一冷,原来这就是舍不得啊。那种又酸又疼,仿佛心脏被掏了一个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要持续几个月吗?
会很难熬吧。
萧沐“唔”了一声,“我……”他说时,忽然有股冲动,想着干脆陪殷离一起去算了。
可是对方行军打仗,他的这幅身体又受不住长途奔袭,只怕会拖累殷离。
对方更不会同意。
好想御剑啊,他有些委屈地想。若是他能御剑的话,就可以兼顾殷离与爹爹了。
只是这个世界灵气太过贫瘠,在这里要想御剑上天,就像是空折了只纸鸢却因为没有风而飞不起来。
唯一的办法,是释放他道胎中储藏的灵力来填补环境的不足,然而这对灵力的消耗是极其恐怖的,他封印的修为能劈山镇海,自然也能弥补这种消耗,只不过这具身体却怕是吃不消。
要不改天试试这幅身体能承受的灵流极限吧,或许能找到法子。
茗瑞见里头没人回应,撩开帘子探头问道:“主子?”
却见昏黄光线下,两个人影正拥吻着,茗瑞眨眨眼,见怪不怪地放下帘子,扭头冲萧衍嘿嘿一笑,“老王爷稍等一下,世子爷……”他清了清嗓子,“还有些话要跟殿下聊。”
萧衍心脏大条地哦了一声,把缰绳丢给侍从,喊了一声:“沐儿,爹爹给你挑间最好的屋子去!”说完便大步往府内去了。
殷离将人使劲搂着,像是要把人搂进身体里去,强行填满内心越来越大的那个空洞。
良久,萧沐快要被吻得喘不过气,殷离才终于强压下不舍将人松开,“我会尽快回来的。”
萧沐面上被吻出一点潮红,看着殷离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来看你。”
殷离噗嗤一笑,曲指勾了一下萧沐的鼻尖,“傻瓜,几千里地呢,你怎么来?不如心里多想想我。”
萧沐想,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但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说,且殷离为了他的身子着想,必然不会同意他这样的尝试。
他只支吾了一声,鬼使神差说出一句:“我的心跟你会去。”
他说的是实话,殷离一走这么久,他夜里失眠时,脑海里一定全是对方的脸,心也被挖掉了一个大洞,缺失的那块也一定是跟着殷离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难得的情话,听得殷离面露忡怔,呼吸都急促了些,“小呆子……你、你再说一遍?”
萧沐眨眨眼,疑惑:“我说错话了?”
“没有!”殷离搂着人像哄小孩似地晃了晃,带着点压抑的气音:“你没说错,我的心也会留在你这。”
他说时将那红豆手串摘下来,塞进萧沐掌心,“你若想我,就看看它,几个月很快,我尽量夏末之前就赶回来。”
萧沐看着掌心的红豆手串,指尖收了收,点点头,“嗯。”
外头传来老王爷的声音,“沐儿!快来!爹爹给你找了间最暖和的屋子。”
殷离终于把心一横,牵着萧沐走出车厢,他将萧沐的手交到萧衍手中,“老王爷,我走了,您好好照看小呆子。”
萧衍拍拍殷离的肩头,“你放心吧,他是我儿子,我疼他还来不及。”
殷离最后深深看一眼萧沐,将狐裘的帽兜给萧沐戴上,飘落的雪花片片落在帽顶,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萧沐的面色更是如剔透的羊脂玉。
被吹得飞舞的狐毛扫过萧沐的下颚,像是扫在殷离的心尖上,又痒又难耐。
他握着萧沐的手反复揉搓握了好一会,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该放手了,再不放手我就走不了了。”
萧沐的腕子上戴着那串红豆手串,皙白的肤色与鲜艳的红豆形成夺目的反差,他反手拍拍殷离的手背,“早去早回。”
殷离几乎不敢抬眼看萧沐,只盯着那手串点点头,随后狠心扭过头去牵了马飞身而上,嫣红的斗篷在风中扬起后,袍尾落在马背上。
他一扯马缰,发出一声响亮的策马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远处的城门疾驰而去。
萧沐矗立原地,遥遥看着殷离的消失的背影,直到那人影消失在目之所及处,他还是呆呆地望着。
萧衍亦望着远处捏了捏萧沐的肩膀,微叹道:“爹爹原本不放心你们二人在一起,毕竟身份在那摆着,迟早……”
“可殿下说他没你不行,如今爹爹是看出来了,他的眼里全是你,根本容不下旁人。”他说时笑了笑,“就跟爹爹年轻时看你娘的眼神一样。”
“如此爹爹也就放心了。”
萧沐淡淡“嗯”了一声,依然望着远处,感受这内心那处越来越大的空洞,他的心跟着殷离走了。
于是他低声道:“我也是。”
没有他不行。
第66章
半个月后。
寒风萧索, 万籁寂静。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从永宁城外的金水桥下数条排水通道中悄悄潜入城中。
中心的排水通道进口处,队首士兵悄悄探出头去,警惕地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并无异样后, 冲身后的队友招手, 随后便钻了出去。
可他刚刚走出通道, 便见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 他尚未反应过来,利刃已经贯穿他的头颅。
随后走出通道的士兵亦步他后尘,寂静的夜里, 只有些许沉闷的倒地声隐隐消散在空中。
一名将领尚在通道内,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不由加快脚步, 但刚探出头去便看见通道口正持刀而立的一行人,他心里一紧,旋即扭头大喊一声:“有埋伏!跑!”
他掉头转向, 试图原路后撤,然而却在此时发现他的命令放倒令场面更加混乱, 后方的士兵与调头的士兵们相撞,一时间所有人竟都进退不能。
然而就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箭矢破空声的嗖嗖声已经在耳侧响起。
箭矢携带火焰,射中那名率先反应的将领后背,他只觉背部一阵剧痛,发出一声闷哼后嘶哑着喊:“快走!”话音刚落,便倒地不起。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众人霎时慌了神。
“快跑!”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往通道后方传去, 所有人终于都反应过来, 纷纷朝向来路奔逃。
然而大量带火的箭矢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 不断有中箭的人哀嚎着倒下。
在通道的出口处,士兵听见从前方传来的嘶喊声,纷纷惊恐地后撤,然而他们刚刚钻出通道,却又被另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墙挡住了去路。
队尾士兵瞪大了眼,在他惊恐的视线中,眼前的敌人手持弓箭,箭矢上燃烧着着的火焰倒映在他的瞳仁里,对方的动作彷佛被慢放了一般,指尖一松,箭矢离弦而出。
箭矢射中心脏传来剧痛,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双膝跪地,火焰瞬间灼烧了他的盔甲,不过数息功夫,他便如同一个燃烧的稻草人,直挺挺向前倒去。
试图逃跑的士兵踩着他的尸体跑出来,很快又被箭矢射中。
通道两侧,无数士兵燃着火焰倒在地上。
前后夹击之下,带着火球的箭矢密集地射入排水通道中,漆黑的管道里传来惨叫声。
夹在队伍中间的士兵无路可去,只能目露惊恐地看着前后左右不断有同伴倒下,像是下一刻,死亡的阴影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被射中的士兵成了火焰的燃料,火焰越烧越旺,渐渐地,整个通道被火焰照得透亮,如白昼一般。里头的士兵如同灶台下的薪柴,被活活焚烧却无力反抗。
金水桥下,数条排水通道成了火焰的地狱,忽明忽暗地照亮了周遭一片漆黑的夜色。
通道之外,一名将官冷眼看着通道内愈演愈烈的火光,又垂眼一瞥倒在脚下的一名百夫长,伸手在尸体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一只响箭,他递给身侧一名士兵道:“给他们传信吧。”
数息之后,一道烟花在永宁城城郊上空炸开。
遥遥的藩邸宅院内,萧沐抱着手炉坐在廊下,脚边还燃着一个炭火炉子,他仰头望天,星空中,一道烟花悄无声息地炸开,很快又熄灭了。
他淡淡地自言自语:“成了。”
茗瑞没听懂这话,挠了挠后脑勺,“世子爷,什么成了?”
萧沐看着烟花消失的方向道:“阿离的计策成了。”他说时,指尖不自觉地捏起腕子上的红豆揉捻了一下
假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辰国主力以为他们潜入成功,即刻便会兵临永宁城下,为了攻破坚如磐石的永宁城,必须里应外合,敌人才敢孤注一掷将四十万大军作为赌注压上来。
待到殷离断了辰国的粮道,这四十万主力便会被他们镇北军一口一口全部吃掉,若顺利的话,此后数十年内,辰国怕是都无力再组织这样规模的兵力。
茗瑞不懂这些,只纳闷地望着天边的火光,“我说怎么劝世子爷都不睡,还一直盯着夜空看,原来是在等着这道烟花吗?”
萧沐“嗯”了一声,点点头后站起身来。
茗瑞连忙上前扶他,“既然已经看到了,世子爷还是快歇吧。”
萧沐垂眸,“不急。”反正也睡不好。
他最近因为总是时不时想起殷离,心绪不平,入定总是被打断,根本持续不了一夜。
萧沐都有些诧异了,殷离居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您看您,熬了半个多月,眼圈都重了。”茗瑞目露心疼,“我还找军医开了安眠方子,怎么都不管用呢?”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将萧沐扶回床榻上,他先摸了摸被窝,确定里头是热的,才替萧沐褪了靴子放倒,“世子爷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别让老王爷跟殿下担心。”
茗瑞继续碎碎念:“您说几个月后,殿下回来看见您这幅憔悴的模样,他倒是不会怪罪您,我们这些下人可就惨了,少不了挨顿骂,甚至挨顿板子也是有可能的。”
“您可怜可怜茗瑞,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行么?”
萧沐看着茗瑞,点了点头,“知道了。”
待茗瑞退出去掩上房门,萧沐盯着帐顶,试图入睡无果后冥思苦想了一会,有什么法子可以好好睡一觉呢?
要是不用管这幅身体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灵感一闪。
有法子!
太久不用术法,他怎么把离魂术给忘了?
将魂魄剥离出来,只留一缕维持生命体征,这样一来意识可以不用入睡,身体也可以得到休息。
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控制在三个时辰之内回魂便可。
这么想着,他立刻闭上眼,以道胎驱动魂魄离体,须臾后,一种强烈的失重感裹挟着他,渐渐飘向半空中。
再次睁眼时,他已经在高空中俯瞰整个藩邸院落了。
萧沐会心一笑,魂魄起心动念便是一跃千里,一个念头闪过后,他的魂魄在藩邸上空消失了。
*
萧沐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只是望见远处有道冲天火光。
从高空俯瞰,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黑夜。
萧沐以游魂的姿态飘过去,见下方有大量方形建筑物正被大火焚烧着,仔细一看,似乎是重兵把手的辎重营。
营地中有人正在救火,还有人提着武器相互厮杀着。
在火光中,萧沐看见一队骑兵队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营地中如箭矢般穿梭,为首者肩头的嫣红披风随风而动,随着高高的乌黑马尾一同飞扬着。
只见那道嫣红披风像是一道红色闪电,一马当先领着众人横扫敌军,所过之处,敌人皆摧枯拉朽般倒下。
萧沐一眼就看出为首那道英姿勃发的红色人影。
阿离!
他心头油然生出欣喜与雀跃,自己竟然一个念头就来到了殷离身边。
萧沐目不转睛地看着殷离的一举一动。
不消多久,眼看辎重被烧得七七八八,殷离一勒缰绳,马匹高高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撤!”
话音刚落,一众骑兵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往北方疾驰而去。
萧沐想也不想立即跟上,他的魂体在高空中飞驰,一眼不错地追逐着地面上那道红影。
阿离,阿离。
不知道为什么,萧沐感觉好像仅仅是念着殷离的名字,心中就格外欢喜,然而魂体的状态下,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队伍跑了多久,他就跟了多久。
魂体状态下,对时间的感知不敏感,他只知道他入睡时是后半夜,而此时已经天将微曦。
直到队伍一直跑进一座营地。
殷离的马匹冲进营帐前急急地停住,立刻有士兵拥过来,“殿下!怎么样?”
“还用问吗?咱们殿下出马,必然是攻无不克!”
殷离跃下马背,将马鞭丢给身旁的侍卫,便大踏步向营帐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声道:“干掉了他们最大的辎重营,每个人赏一坛浮玉烧!”他说时还扭过头来,冲众人露出一个快意的笑,“酒还得是抢来的才好喝,你们说对不对!”
“正是!哈哈哈哈哈!”
“干他娘的!”
整个营地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然而殷离站在帐外,扭头指着欢呼中的众将士,又警告道:“酒可以喝,但五个时辰后咱们就开拔,谁若是喝高了误了事,军法处置。”话落,便一挑帐帘钻进帐中。
“遵命!殿下!”
士兵们欢呼着,旋即簇拥起来,兴奋地从运载物资的马车中抬出酒坛,铺满了大营的地面,摆出不醉不归的架势来。
殷离回到账中,方才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不觉收敛了许多,正走到榻边坐下,手伸到怀里掏着什么,此时一名蓝袍将领提了一坛酒撩开帘子冲殷离道:“殿下,来啊!”
殷离抬头,再次扬起笑:“你们玩,我先歇会。”
“行!”那将领笑盈盈地将酒坛送进来,放在桌上,冲殷离打招呼,“殿下,那我先去了。”
“去吧。”
将领撩开帘子,看见灯火通明的营地上,士兵们围坐着篝火已经开始庆祝了,不满地高喝一声,“你们怎么不等我。”说时便加入了人群。
帐中,萧沐看着殷离又掏了一下怀里,片刻后摸出一方无比眼熟的帕子,他愣了一下,好像是许久前殷离中药时,在假山石前跟他讨要的那张。
萧沐有些好奇起来。
便见殷离无比珍惜地将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有些不满地皱了一下眉。
“淡了。”
他听见殷离的语气有些惆怅。
萧沐走上前,俯下身半跪在殷离面前,仰头问:“什么淡了?”
自然无人回答他。
殷离的垂眼看着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却倒映着账内昏黄的灯火,像是有团火苗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跃。
从萧沐的角度望去,就好像殷离正看着自己。
只是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却没有他的影子,唯独眼尾那颗美人痣,莫名地耀眼,像是点在他心头的一颗朱砂。
他听见殷离轻叹了口气,“后悔当初走得急,都没来得及跟你要一块新帕子了。”
“小呆子。”殷离说出这三个字时,唇角浅浅地扬起,“你说你又不熏香,怎么会有这么好闻的香气?我想找个熏香给帕子添点你的气味都找不到相似的。”
然后萧沐就看见殷离将那帕子捂在鼻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向后仰倒躺下,整张帕子盖住了殷离的脸。
萧沐也跟着爬上榻,熟稔地在殷离的身侧躺下,他侧着脸,看见那张帕子随着殷离的呼吸鼓动着。
须臾后,殷离似乎是不满足,按住帕子极深长地吸气,仿佛要将这气息吸入骨髓中似的。
“怎么办啊,淡得快闻不到了。”
听到殷离的自语,萧沐感觉心脏刺痛了一下,他微微咬了一下唇,双手伸过去试图抱住殷离,然而却只是抱了个空,他有些不甘,只好虚虚地环住殷离的腰,将头埋在殷离的脖颈侧,做出拥抱的姿势,闷闷地道:“我想法子给你送来。”
他说出的话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沉默了好一会,他听见殷离自言自语道:“我好想你。”
萧沐“嗯”了一声。
“好想。”殷离道:“快想疯了。”
听见这句,萧沐浅浅地笑了一下,心上那个呼呼漏风的空洞似乎被填起来了。
沉默了一会,他又听见殷离道:“辰国大军应该到永宁了吧?虽然你说要出其不意,现身叫辰国人自乱阵脚,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上战场。”殷离说时,嘴角压了一下,闷闷道:“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
萧沐听见这句,沉默了片刻,“我今后……什么都听你的。”
此时殷离似乎是终于满足了,将帕子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像个宝贝似地又揣回怀里去。
然后殷离翻了个身,正与萧沐面对着面。他的身子半蜷缩着,透过萧沐,望向一眼案几上昏黄的烛火,随后闭上了眼睛。
“小呆子,晚安。”
萧沐的唇角微微压了一下,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殷离紧闭着的眼睑上虚虚地点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只是这么做的时候,脑海恍惚想起殷离时常在他入睡后,在他的额头或是眼睑上轻点一下,还会低低说一句:晚安。
因为那时他总是在睡梦中,只有轻微的触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的,似乎是用手指点?可是触感却是有些湿漉漉的。
他却不知道那其实是殷离的唇。
“晚安。”他道。
晨曦的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金线。
许是因为太累,殷离的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萧沐一直盯着殷离那精美绝伦的五官看,越看,越是莫名地有些痒。
如果灵体状态下的他有心跳,此时的他心跳一定很快,像是有几百只兔子在他的心尖上蹦跶。
然而他现在没有实体,便感觉不到自己的这种变化。
他只是觉得阿离生得真好看啊,绝无仅有的好看,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帐内很安静,他盯着人看,用手指虚虚地描摹殷离的脸部轮廓。
静谧中,依稀能听见帐外将士们的说笑声。
由于灵体状态下五感被放大,萧沐甚至能听见一些士兵的窃窃私语。
那蓝袍将领似乎是喝醉了,口齿含糊地道:“你们知道吗?殿下刚来咱们神机营挑人的时候,我那个看不上啊。”
有人嘘了一声劝他慎言,那将领却借着酒劲不以为然,“怕什么,我偏要说,你说一个十七岁的毛孩子,仗都没打过,凭什么带咱们神机营?还妄图千里奔袭深入虎穴?”
有士兵附和:“是啊,我当初也觉得那就是瞎胡闹,可谁让人家是皇子呢,不听咱也得听啊。”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将领说时神神秘秘的,几人凑到他跟前,面露好奇。
“结果殿下把我拉到演武场上要跟我过招,眨眼一招给我撂地上,还说你不服气,憋着。”
那将领说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肩膀直接给他按脱臼了。”
众人的笑声连成一片。
那将领笑了一会,叹道:“不服不行啊,咱们一路过来才来多少天啊?连拔了几座辎重营。殿下出入那些重兵把手的营地如入无人之境,咱们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这一声引来众人附和。
还有人疑惑诶了一声,“粮道这种重要机密,你们说咱们殿下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一拔一个准。”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要我说,定是他家里那位神仙给他掐算的呗。”
“肯定是!”
“可我不是听说世子爷死了吗?”
那蓝袍将领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神仙会死?你信?反正我不信。”他说时瞥一眼主帐,“你们是没看见,咱们殿下成天抱着张帕子自言自语呢,还傻笑。”
“人真要是死了,他能是那副模样?”
众人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纷纷凑过去拉着人要对方多说点,那将领却在此时噤声了,摆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将领说罢,起身把人驱散,“快回帐里睡觉去,天都亮了。”
人们闹够了也闹累了,应诺了声,纷纷回到营帐里。
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萧沐看着殷离,“你想我想得这么明显,连你的兵都看出来我没死了,怎么办?”他说时,模仿殷离的动作,在对方的鼻尖上勾了一下,半开玩笑道:“要穿帮了。”
其实这里距离盛京千里之遥,神机营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而且辰国人已经行动了,他的假死任务至此已大功告成,之后暴露与否,都无所谓了。
这也是他在永宁从不掩饰自己的原因。
甚至,他反倒希望敌人发现他的存在,才能从心理防线上震慑敌军,好速战速决。
殷离依然熟睡着,萧沐看着对方,唇角扬着一点点浅笑,缓缓闭上眼睛。
第67章 (二合一)
萧沐睁眼时, 天已大亮。
茗瑞见他醒来一幅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一脸欣慰道:“世子爷好像昨夜睡得不错。”眼底的乌青都淡了。
萧沐点点头,“是挺好的。”
茗瑞伺候他穿好了衣裳,萧沐在身上摸索了一下, 又返身打开衣柜, 拖出一方放满了帕子的格子, 指尖在堆叠整齐的帕子上扫过, 最终挑出一块放在手心。
萧沐垂眸看着帕子,问茗瑞,“从这里跑马到锡林, 要多久?”
茗瑞挠了挠脑袋,“不清楚,如果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地跑, 至少得三五日吧?”
原来有那么远啊,萧沐想着,也不知道当初殷离先绕路送他来永宁城之后, 自己又马不停蹄赶去与大部队汇合,这中间得怎样彻夜不停地赶路, 又跑死了几匹马?
一定很辛苦吧。
他又问:“那信鸽呢?”
茗瑞笑了一下,“世子爷说笑了,信鸽可飞不了那么远。”
萧沐点点头,也对,而且不论是信鸽还是信使,都只能送往固定的地方,殷离的部队一直在移动, 谁也不知道他们眼下在哪, 说不定早就不在锡林了, 也不知他昨夜看见的地方是哪,又该怎么送去呢?
“世子爷要送什么?”
萧沐把帕子收回怀中,答道:“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倒是有听说北境这都用海东青送信呢。”茗瑞一面忙活着给萧沐净脸,一面道:“世子爷不如问老王爷要一只啊。”
萧沐洗手的动作一顿,就听茗瑞滔滔不绝道:“据说那海东青啊,可神了,你只要给它闻一闻收信人的衣衫啊,帕子啊什么的,让它记住收信人的气味,甭管多远它都能给你送到了。还贼快,千里之外只消半日就能飞到。”
萧沐目光微微地亮,不顾手上还带着水渍,便忽地转身往门外去。
茗瑞一愣,拿了面巾忙追上去,“世子爷,您擦干净了再走啊!”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片湖泊,行军队伍正在岸边歇息整顿,骑兵们或是饮马或是躺在草地上稍作小憩。
几名将领围绕着一团篝火,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殷离提着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行军路线,语气果断:“斥候来报,说永宁城那边已经得手了,只等辰国主力发动总攻,我估计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我们从这出发,绕到寒山关,打下这所要塞,叫他们退无可退。”
“之后我们便可以此为据点打进他们的定边城,如今他们后方空虚,一旦丢了这座重镇,防线必定一泻千里。”
将领们纷纷颔首,还有人提过树枝也划拉几下与殷离商量着什么。
却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阵惊空遏云的鸣叫,众人仰头望去,见一只鹰隼疾驰着从天而降,即将落地时,扑腾了几下翅膀收住速度,最终落在殷离的肩头。
将领一愣,嘿了一声,惊奇道:“殿下,这只海东青认识您!”
殷离亦好奇地扭头去看,见海东青一双鹰隼的眼睛锐利地看着他,随后冲他抬起一只爪子,殷离视线一垂,见那爪子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他解下一看,是一只信筒。
众人好奇凑上去,“这是什么?情报?”
殷离有些诧异,为了保密与安全,他与永宁城向来是通过烽火与斥候传信,从来没有用过海东青,这是谁送来的?
他打开信筒,一角帕子露了出来,殷离一眼就看见上头纹着的青竹叶,瞳仁不由震颤了一下。
小呆子!
他轻轻一拉,整条帕子落在手心。
“帕子?”有人好奇凑上前看,殷离微一侧身用肩膀挡住了那人的视线。
对方还在好奇,却被身后的蓝袍将领一提溜拉了回来。
随后蓝袍将领起身将众人驱散,“走走走有什么可看的,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见将领这么防着,还以为是什么机密,便没多想,纷纷散开了。
蓝袍将领觑一眼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帕子的殷离,偷笑了一下,亦悄悄走开了。
殷离摩挲着帕角青竹叶那细腻的针脚,又将帕子凑在鼻尖嗅了嗅,满意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它?”他自言自语地道。
“他们说你是神仙,看来你还真是我的小神仙,料事如神。”
他将帕子珍重地揣进怀中,耳边听见海东青的呼呼声,他看着海东青爪子上用来捆信筒的绳索,思索了一会,扬起唇角后喊了一声:“拿纸笔来!”
*
永宁城军营内。
演武场的将士们二十人为一伍将萧沐围在场中,场外还有大量士兵排着队跃跃欲试。
萧沐一人一剑,目光轻扫在场众人,随后脚下微一蹬地,凌空提剑一挥,剑气横扫而去。
顷刻之间,剑气四两拨千斤地击倒众将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萧衍听着耳边传来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惊叹声,不由面露自豪之色。
他儿子可真厉害,不愧被称为神仙转世!
他跟媳妇可真能生,生出这么好一个儿子!
却见萧沐摇摇头,“不够。”他说时目光扫过场外将士,“再来一百人。”
“一百人!”有人惊呼出声,“乖乖,世子爷这还是人吗?”
“这哪是陪练啊,根本就是砍瓜切菜。”
可是话虽这么说,却有大量士兵自告奋勇步入场中。
萧衍高声:“沐儿,你悠着点,他们还要打仗呢,可别伤了!”老王爷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是挂着笑,还颇为自信地高呼:“谁能碰到世子,有重赏!”
众人听见这一句,方才的那点胆怯散了个干净,纷纷面露势在必得之色,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
但这样的围堵并未对萧沐造成任何影响,他的身法飘逸如风,围观者只能看见一道青影在人群中穿梭着,速度之快,围观者甚至只能看见残影,紧接着不断有人被击中倒下。
这上百来号人,别说碰到萧沐了,连萧沐人在哪都看不清。
萧沐一面动作,一面凝神感应自己经脉中涌动的灵流。
发现经脉足以承受更多修为的释放后,他捏指掐了个剑诀。
便见眨眼的功夫,追光如有指引一般飞上半空,只听蹭地一声,剑影霎时化出上百分身,每一柄剑都与本体一般无二。
场中不断闪烁着剑光,每一道剑光都像是有自己的思维似地,与将士们对抗的同时都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人们倒地后,剑尖眨眼之间直指其眉心,逼得人不敢动弹。
不一会的功夫,密密扎扎的剑锋纷纷停下,悬在演武场上空,而剑尖下,是因被锋芒指着,而面露震惊的将士们。
见了这样的神乎其技,围观者们都惊得咋舌,还有人心潮澎湃,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咱们镇北军这是有神仙罩着了!”
“神仙在世,咱们镇北军战无不胜!”
众人欢呼雀跃,无人知道,萧沐只是在测试自己能够承受的修为上限而已,与上回用水凝成的剑影不同,直接将剑化出实质分身,并且要能同时精准地控制,对灵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能同时控制的数量越多,消耗越大。
然而他内观后发现,这具身体虽然体弱,却因为打通了经脉,能够调用的灵力比他想象的更多。
若是打个比方的话,之前的经脉如同小渠,只能通过涓涓细流,如今打通经脉后,便如同大江大河一般,调用起灵流来毫不费力,再也不用担心撑爆了。
想到这里,萧沐目光微微地亮起,他的修为怕能恢复三成不止!
足够了,接下来只要每日锻炼经脉的强韧程度,他说不定真能凭一己之力弥补环境的不足,御剑飞天!
萧沐有些兴奋,“不够,再来!”
众人都被震慑得呆愣原地,最终是老王爷的示意下,又添了两百人进场。
可转眼这两百人也不够了,老王爷干脆又大手一挥,让围观的兵将们进去感受一下被虐菜的气氛。
随着加入的人数越来越多,演武场已经快要站不下,且不论加入多少,都无济于事,萧沐依然游刃有余。
可人们却并没有因为被打倒而灰心气馁,反而因为军中有这么一位神仙镇场而更加兴奋了。
有世子在,他们什么仗打不赢?
此时,海东青的一声鸣啼划破高空,萧沐动作一顿,仰头望天,见鹰隼扑腾着翅膀冲他飞来,他抬臂接住海东青,目光立刻停在鹰爪上的信筒上。
有士兵见他注意力被吸引,对视一眼后纷纷上前试图偷袭。
却见萧沐眼皮也没抬,只轻轻一挥掌,磅礴气劲便轰然一声从掌心释放。
随后便是“噗通——噗通——”的落地声。
围观者旋即指着被震飞倒地的将士发出阵阵嘲笑声。
“还想偷袭世子爷,真是不自量力,哈哈哈哈!”
被击倒者“嗨”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还有人不甘心地一拳捶地,“哎呀,就差那么一点!”
萧沐没有理会众人,只捏了个剑诀,便将追光收入鞘中,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取了海东青爪子上的信筒,便快速往营房走去。
萧衍目光追着萧沐:“沐儿?不练了?”
萧沐走得快,头也不回,“不练了,他们连我的袖子都没碰到,无赏。”
话落,身后传来阵阵哀嚎。
萧衍大笑,安抚唉声叹气的士兵们道:“世子爷无赏,我有!今晚每人加半斤牛肉。明日迎敌,守住了北城墙,统统有重赏!”
此言一出,将士们纷纷再次欢呼起来。
萧沐解开信筒后,从里头掉出一小卷捆扎好的发丝,还有一卷信。
他的心脏在砰砰跳,将那乌黑的发丝放在指尖揉捻了一下,很滑,是阿离的。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眸子正如星辰一般微微地发亮,目光中带着掩饰不去的欣喜。
殷离在信中简单报备他这几日的行程,还炫耀自己几乎断绝了辰国的粮道,最后问:怎么样?你夫君厉不厉害?
看见这句话,萧沐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殷离搂着他讨好卖乖的模样,如果人在面前,殷离一定还会跟他讨个亲吻做奖赏吧。
萧沐这么想时,没注意到自己眼角眉尾都洋溢着满满的笑意。
信尾如此写道:“小呆子,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你的帕子?哦~我知道了,你的心跟我走了,所以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对不对?”
“这段头发你要收好了,等我回来跟你结发。”
萧沐压下心头悸动,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好似在回答殷离的话。
他找出纸笔,提笔落下回信。
……
……
咚——咚——咚——
战鼓声在永宁城城墙上震响,萧衍站在城楼向远处望去,茫茫望不到头的辰国军队如乌云般一直蔓延到天际线。
遥遥的辰国军旗在军队上空招展,他目光一厉,挥了一下手臂,弓箭手们纷纷搭箭上弦,做好了射击准备。
同时在另一边,远处的一座山顶,辰国皇帝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金色战甲头戴红缨,威风凛凛伫立着。
皇帝看着己方密密扎扎,从山脚一直铺到永宁城下的己方大军,数量之庞大,前所未有,他不由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身旁的将领颇为自信地道:“陛下,咱们的人已经潜进去了,只待攻入城下便会为我大军大开城门,咱们便可不费摧毁之力夺下永宁城。”
“只消夺下此关隘重镇,消灭镇北军主力,咱们从此便可以永宁为据点,长驱直入,攻陷大渝。”
辰国皇帝唇角一勾,他万万没想到云阳明竟会为了消灭政敌,大开方便之门,不仅杀了萧沐自断大渝臂膀,还白送他们一座军事要塞。待他攻下永宁城,率军队长驱直入杀到大渝皇宫时,定要好好谢谢这位老朋友才行。
想到这里,他目露势在必得之色,淡淡下令:“攻城。”
话音刚落,号角吹响,山脚下密密扎扎如乌云一般的军队开始缓慢向前推进。
投石车带着火球,整齐划一地轰向城楼。同时漫天箭矢如乌云压境,齐刷刷向城楼飞驰而去。
皇帝与身旁的将领们,从高处看着战场,本是一幅胜券在握的表情,可看着看着,众人却都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火球至城墙上空,尚未落下就不知在虚空撞上了什么,连城墙都没碰到,便纷纷炸裂开来,化作火花消散了,像是放了一场漂亮的烟花。
辰国皇帝皱起眉,冷声:“怎么回事?”
众将领纷纷面露疑惑,有人疑惑道:“咱们的投石车出问题了?”
皇帝怒斥:“还不派人去查!”说时他又皱了一下眉,“算了,来不及了,等里头的人开城门,派侧翼速速入城,先夺下城楼再说!”
投石车不断投掷出大量火球,如流星一般飞向城墙,一名架设登云梯的辰国士兵仰头望去,见硕大的火球越过头顶直击永宁城门楼,但在距离城楼还有丈余宽时,却有一道白光突然出现,悄无声息地和火球撞在了一起,下一秒,那火球便轰然在他头顶炸裂开来。
漫天星火从天而降,毫无防备的辰国士兵们带着火焰惨叫着从高高的登云梯上坠落,死时眼神中还带着满满的茫然。
无数火球被凭空出现的白光斩灭,大量星火破碎落下。
为什么会这样?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
幸存的辰国士兵死死盯着烟火弥漫,纷乱的城墙上空,忽地面露惶恐之色,“有……有鬼!”
他杵在登云梯上吓得不敢再上前,刚想逃,又见大量带着火焰的箭矢从城墙落下。
登云梯上的士兵纷纷侧身躲闪。
但让他们更为惊恐的是,那些箭矢直落入地面的积雪后,火焰却并未就此熄灭,反而像是能以积雪助燃一般,忽地一声连成了一片,越烧越旺,最终竟然烧至丈余高形成火墙,阻挡后方敌兵的前进步伐。
登云梯上的辰国士兵看见这一幕,彻底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高声道:“有鬼!他们有鬼!”
他说时便不顾一切地往后退,试图逃跑,梯子上的其他士兵们也纷纷慌乱起来,争先恐后地逃窜。
然而登云梯下方的监军见此情形也心生惧意,但还是持剑指着梯上的士兵们喝道:“后退一步,按逃兵处置!”
在监军砍了好几个人头后,溃逃之势才终于有所遏制,士兵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纷繁落下的箭矢冲向城墙。
另一边,撞车冲击着城门久攻不下,眼看着火焰就要蔓延过来,士兵们都面露惊恐之色。
为首将领高越发觉得不对劲,不是说有人接应,里应外合吗?人呢?
他高喊:“怎么还不开城门!里头的人在干什么!”
有士兵扭头看向身后愈演愈烈的火焰,吓得大喊:“再不开城门,我们都得被烧死!撤吧!”
“没有收兵的命令谁都不准撤!继续撞!”将领高喊着。
然而不论他们如何使劲全力撞击,木制的城门在金属撞头面前纹丝不动,连木屑都没有蹭掉一点,仿佛面前的城门不是木头做的,而是一块巨石。
“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将领气急败坏,仰头看着这无坚不摧的城墙,不断有士兵从云梯上被击落,投来的火石也无一例外被击成粉碎,身后又是诡异的凭空烧成丈余高的火墙。
前无去路,身后亦是死路。
将领终于慌了神,扭头看向远处的山巅,瞳孔震颤,再不收兵,他们全得玩完!
此时山巅上的辰国皇帝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拧紧了眉,怒声:“怎么城门还不开?负责接应的人呢?这到底怎么回事?!”
身旁的将领们纷纷面露惊疑之色,却都闷不吭声,一名将领面露狐疑,终于忍不住道:“陛下,里头的人怕是出问题了,计划有变,咱们不如先撤!”
辰国皇帝望着那一片火海心头不甘。
他御驾亲征,首战便出师不利,这对军心是何等打击,辰国皇帝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正犹豫间,便听见大将军道:“陛下,趁现在损失还不大,咱们不如先收兵,退回大营再从长计议,否则再这样耗下去……”
辰国皇帝望着战场目露凶光,狠狠地捏紧了拳,终于不甘道:“收兵!”
鸣金声响起,攻城士兵们听见这声音,如释重负般逃也似地往回撤,有人一面跑一面惊恐道:“他们有鬼!这仗打不得!”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从身后策马疾驰而来的将领一刀斩于马下,“扰乱军心,当斩!”
将领一路疾驰,一路高喊:“散布谣言者,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随着撤兵的命令部下,乌压压的军队如海潮般退去。
此时城墙之上,萧沐看着压境的乌云撤出数里之外,才掐灭了火诀。
城墙下的火墙瞬间消散无踪。
同时,矗立在半空的追光噌地一声调转剑锋,眨眼收入鞘中。
城墙上的士兵见敌军撤去,纷纷发出欢呼声。
萧衍凑过来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问:“儿子,那是什么仙术?教教爹爹呗。”
萧沐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一众士兵包围了,他正疑惑,便见士兵们笑嘻嘻地上前,七手八脚把他举起来往空中抛:“世子爷威武!”
萧沐被抛向空中,落下又再次被抛起,天空中的云朵忽近忽远,冷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伴随着将士们的欢呼声。
“世子爷活神仙,庇佑我镇北军战无不胜!”
萧沐扭过头去看,忽高忽低的视线中,萧衍正背着手,冲他慈爱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种陌生的,快要满溢出来的饱足感,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如果殷离在这,一定会告诉他,他的脸上正洋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微笑。
千里之外的山坡上,一队骑兵正以缓慢的速度行进着,为首的红色披风迎风飞扬。
逆着阳光,骑兵们的身影在山脊上形成一道连绵不绝的剪影。
鹰隼的高亢鸣啼忽地划破天空,殷离停马驻足,扭头望向那箭矢一般驶来的灰色羽翼,扬起一抹笑容,低声道:“我的小呆子来了。”
第68章 (二合一)
辰国大营。
主账内, 辰国皇帝怒火中烧,指着一名将领问:“不是说咱们的人已经潜进去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领诚惶诚恐地垂首,思来想去,道:“唯一的解释, 便是咱们中计了。”
辰国皇帝压抑着怒意, 捏紧了拳头, 咬牙切齿, “中计?城防图是云阳明给的,难不成那老东西使诈?”
“应该不会。”一名文官道:“一来依据云氏如今的处境,萧氏不除他们没有翻身之日, 二来,咱们手上还捏着他通敌的罪证,他若是使诈, 岂非把自己也搭进去?”
辰国皇帝的眉心拧紧,眸中又升起了怒火,“那这作何解释?”
众人纷纷沉默不语。
有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道:“陛下, 此一战处处透着蹊跷,如今军中都在传, 说永宁城有鬼,还说那火石还没碰着城墙就炸了。”
“休得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大将军站出来怒声反驳:“那萧衍惯用奇兵诡道,这其中必有原由,只是我们尚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罢了!”
辰国皇帝沉思了片刻,突然道:“那萧沐……真死了吗?”
他身旁一名下属垂首答道:“他们数名太医联合会诊皆称萧沐已中毒身亡,咱们的暗卫亦悄悄潜入过萧府探了鼻息,还眼看着萧沐下葬, 应该错不了。”
正当众人百思不解时, 有斥候来报, 说最大的辎重营被毁,粮道彻底断绝。
辰国皇帝勃然大怒:“一群废物!”
“镇北军的动向不是被我们牢牢掌握着吗?这毁了粮道的军队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来报的斥候战战兢兢答道:“听说是一队轻骑兵,速度极快,战力又强,配备的全是火铳,还都是夜袭,咱们的人防不胜防。”
皇帝怒地一掀桌,表情骇人道:“辎重营接连被毁,没了后勤保障,这仗还怎么打?”
大发了一通脾气后,他冷眼一扫沉默着不吭声的众将,沉声:“拿不出对策,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好过!”
众人旋即议论起来,有人提议重建粮道,还有人反驳道:“眼下重建粮道怕是来不及了,咱们的随军军粮最多还能撑三个月,咱们必须在这三个月内速战速决。”
“可永宁城易守难攻,咱们又没弄清那萧衍使的什么法子防御,根本没法应对啊。”
最终是大将军凝神沉思了一会,道:“既然当初云阳明信誓旦旦说此战必胜,那便叫他拿出诚意来。”
皇帝闻言目光一凝,沉沉道:“传信给云阳明!”
*
盛京,宣政殿。
云阳明捧着一卷奏报,三步并做两步,面露焦急模样,一面走一面高声道:“陛下!紧急军情!”
隆景帝正在与几名大臣议事,听见这句一抬眼,便见云阳明急匆匆地进了殿,颤颤巍巍地将军报捧上来,一幅焦急模样,“陛下,辰国四十万大军压境,已经在永宁城外集结。”
众人闻言都是心下一紧,面面相觑,又紧张地仰头看向皇帝。
却见皇帝面不改色一脸坦然,不由心头犯嘀咕,这么紧急的军情,陛下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云阳明喘了口气,不等皇帝开口,又道:“陛下,镇北军虽有三十万众,但分散在北部沿线各重镇,守在永宁的不足五万,怕是抵抗不住这四十万大军啊,臣请……”
却见皇帝淡定地摆摆手:“朕已知道了。”
云阳明准备的说辞还没说完,听见这句顿时一愣,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陛下……早就知道了?”
他反复琢磨皇帝的表情与话语,越想越不对劲。这军情可是他故意压到现在才报的,皇帝这是打哪知道的?
便见隆景帝目光扫过云阳明,露出些许得意的意味,道:“在辰国大军抵达永宁之前,朕就给萧衍去了信,叫他们早做准备,永宁易守难攻,应不会有大碍。”
见隆景帝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云阳明准备好的说辞都咽回了肚子里,他眸子一转,按捺下心中隐隐的焦躁,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如此,臣便安心了。”
官员们亦神色一松,亦附和着说了些奉承话。
只有张栋之狐疑看一眼云阳明,轻笑了一声,“看来兵部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这么重要的军情,竟然现在才上报吗?”
云阳明对此早有准备,故作哀叹道:“实在是辰国此次兵分多路进发,又沿线拔掉了咱们的探子,传信受阻。使得敌军兵临城下我方才获知军情,战报方才送到兵部,老臣不敢怠慢,急急呈上,却没想到陛下早有准备。”
隆景帝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微微颔首,“兵部规矩多,朕已着人另建了一套秘报系统,直达天听,自然快出许多。”
云阳明听见这句,心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来。
皇帝居然绕开兵部另建了一支情报队伍?为什么他至今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唇角扬着笑,连连垂首称是,“陛下深谋远虑,我等不及。”
紧接着他又试探着道:“尽管镇北军早有准备,但此次辰国皇帝御驾亲征,率众四十万余,于永宁来说压力不小,这可是咱们国防重镇,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应当派兵增援。”
皇帝看一眼云阳明,想起殷离临走前提醒过他,说云阳明此次可能会提出驰援永宁。
但云氏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驰援,而是在军功上分一杯羹,乘机将势力渗透至北境。
隆景帝快速思索了一下,如今萧沐死了,兵不血刃收回兵权已无可能,倒不如借此一战消耗镇北军军力。
于是皇帝摆摆手,“尚未到驰援的时候,若镇北军应对不利,再派兵不迟。”
云阳明闻言很快明白过来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于是微微拧了一下眉,不再坚持。正在此时,一道奏报忽然递上了龙案。
他狐疑看一眼递上奏报的那名眼生的近侍,又看了看那个密函封筒,不觉有种事情超出掌控的心烦意乱之感。
这是哪传来的消息?会是什么?
只见皇帝看完奏报后大笑了几声,“不愧是萧衍啊,首战告捷,兵不血刃打得辰国皇帝损失惨重,灰头土脸地撤兵了,哈哈哈!”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众臣称赞声,有说萧衍用兵如神的,也有说是皇帝洪福齐天,大渝有天助等奉承话。
唯有云阳明眸子快速转动了几下,一向不露声色的他此刻心神巨震,一向不露声色的脸上险些维持不住表情。
不应该啊,城防图被泄露,就算是萧衍再能打也不该赢得这么轻松才对。
他想了想,或许萧衍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还是说,辰国那四十万大军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犬?
他用力咬了咬牙,忽然扬起一抹笑来,对隆景帝躬身道:“陛下,萧老王爷面对敌人四十万大军临危不乱,首战告捷,臣以为,应当重赏。”
这一声引来众臣附和。
“确是如此,而且前方战事消耗极大,臣请拨调物资增援北境,并犒赏镇北军以提振军心。”
“是啊,镇北军以一己之力抗衡辰国主力,确该重赏。”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那便着兵部与户部商议犒军事宜吧。”话落,便挥退了众人。
张栋之退去之前狐疑看一眼云阳明,心说这老狐狸有这么好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仍不放心,退出宣政殿后,与随从低声道:“速将云阳明主动犒军之事通知萧府。”
那侍从垂首应是后,便快速离开了。
看着云阳明匆匆远去的背影,张栋之目露忧色,也不知这老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希望萧老王爷能警醒着点吧。
云阳明一路回到府中,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皇帝建立情报系统是为了绕过他,这可以理解。镇北军泄露了城防图也没能伤到分毫,勉强也能以萧衍用兵如神来解释。
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明应该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会演变至此?
好像冥冥之中有种阻力,叫他每一步都受挫。
他一路若有所思,回府后便直奔书房,刚刚迈入房中,却有侍从送上一封密信,是辰国探子送来的。
他展开一看,一目十行扫过后眉心越拧越紧,最后瞳仁都剧烈震颤了一下。
他沉着脸忽地将信纸撕了个粉碎,丢入碳火中,又唤来侍卫询问:“紫宸殿那可有动静?”
侍卫垂首回答:“五殿下仍重病修养,并定期派人来要解药,并无其他异动。”
云阳明眯了眯眼,“不对。”
一个能忍辱负重十六年的人,会因为萧沐之死颓废至此?之前还信誓旦旦要给萧沐复仇,如今居然就这样龟缩紫宸殿不出,没有任何动作?
绝对不可能。
联想到辰国送来的秘报……云阳明凝神思索了一会后,像是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缓缓跌坐在圈椅上,随后一掌拍向案几,“好一个殷离!”
云面露狠色,小崽子,跟他玩金蝉脱壳?
镇北军的动向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轻骑屡次重创辰国粮道?用的还是火铳,这种装备只有神机营有。
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给了殷离一支神机营的军队!
没想到一向自私又多疑的皇帝竟然敢把自己的命根子交给一个十七岁的小毛孩。
隆景帝对殷离的这份信赖超出预料,这一点是他失算了,但……
云阳明微微眯起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思索片刻后提笔写下密信,交给了身旁的侍卫,“五日内送到辰国大营。”
“是!”
*
是夜,施了离魂术的萧沐从空中俯瞰,见殷离率众驰入一座城门,城墙上的辰国旗帜正在被撤下,换成了大渝的军旗。
萧沐的目光微微亮,定睛一看,见城门上写着:寒山关。
这是辰国最险要的关隘,此关拿下,辰国东南境将无险可守。
果然阿离的志向不仅仅在于断了敌军后勤粮道。
萧沐心绪波动,跟着殷离一路飞驰进了军营大帐。
像是刚刚才打完这一仗,大帐内灯火通明,不断传出将士们的欢呼声。
殷离仰头饮下盏中酒,随后将酒盏一丢,“兵贵神速,咱们只休整一夜,明晨便随我一路上定边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殿下!”
殷离的脸上洋溢着自信而爽朗的笑,萧沐有些新奇地盯着殷离看,他从来没见殷离这样笑过,有些……他想了想,有些像十数日前,他们击退了辰国皇帝后,老王爷脸上洋溢着的那种笑。
殷离转身进了主帐,身后传来将士们的声音:“跟着殿下打仗就是痛快!”
萧沐正要跟上去,却听见有将领道:“咱们打下寒山关,辰国那边该反应过来了吧?”
“还有啊,前头的辰国皇帝发现被老巢偷袭,突然回防可怎么办,那可是四十万大军啊,哪怕只派一支先遣队追回来,也够咱们喝一壶的。”
“所以殿下才说兵贵神速,要在他们回防之前把下一个重镇拿下。”
“光拿下有什么用?咱们人这么少,若是辰国大军回防,咱们根本守不住。”
众将领沉默了一会,有人低声道:“那就要看镇北军能不能牵制并消耗掉他们了。”
有人半开玩笑道:“咱们的小命算不算捏在萧老王爷手里?”
“还真是,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着打趣,嬉笑间仿佛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萧沐听了一会,眉心微微拧起,扭头望向已经点着灯火的殷离营帐。
阿离从来没跟他提过,要镇北军牵制住辰国主力,更从没说过,镇北军能否消耗掉辰国主力,关系着自己与神机营的性命。
若他早知道……
他的灵体穿过营帐,见殷离已经躺下了,正双手举着一封信,盯着上头的字目光温柔地笑。
萧沐好奇凑上去,靠在殷离的脑袋边上,亦仰头去看,借着昏黄的烛火,他看见那信纸上只有四个字:等你回来。
是他的笔迹。
当时他实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有关军情的内容他怕泄密不敢用海东青送,但又想给殷离回封信,便只写了这四个字。
他扭头去看殷离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不由有些疑惑,就四个字而已,居然看得这么开心这么久?
然后他就看见殷离将那张纸跟宝贝似地揣回怀里,又掏出帕子展开了放在脸上。
殷离的呼吸将那张帕子吹起一点微弱的波动,起起伏伏的。
“我好想你,小呆子。”
萧沐眸光微沉,在殷离身旁躺下,“嗯。”
“可我还有好多仗要打啊,我觉得我已经打得很快了,可还只是开了头,怎么办?我好像还要很久才能见到你。”
萧沐想了想,道:“等我能御剑了,就来追你。”
“你好香啊小呆子。”殷离的声音沉沉的,还有些哑。
萧沐闻言亦本能地凑过去殷离颈侧嗅了嗅,只可惜灵体状态下的他能看能听,却没有嗅觉,只能在脑海中努力回忆那缕淡淡的冷梅香气。
良久,他才闷闷地道:“可我闻不到你。”
却在这时,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扭头去看,见殷离一手按着帕子,一手解开了腰带。
他歪着脑袋看了一会,眉心一松,面露恍然。
原来一个人也可以双修吗?
可是他记得上回殷离好像说过用他的手更有感觉。
什么叫有感觉?
更好的修炼状态?
他思来想去,想起上回殷离帮他的时候,到最后他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了一样。
就是那种感觉?
这么想着,他伸手过去试图帮忙,可他的手只是穿了过去,于是他只能虚虚地搭在殷离的手背上,一幅十足认真的表情问道:“这样会有用吗?”
他扭头看向殷离,帕子不知何时滑落了,殷离眉心皱紧,呼吸很重。
“碰不到你果然不管用吧?”萧沐自言自语着,最终放弃了。
他双手托腮看着殷离,盯着对方此刻微张着的,显得嫣红而妖冶的唇,从里头吐出的气息灼热而滚烫。
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柔软而温热的亲吻,片刻后,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试图复现那些亲吻一般,虚虚地触在殷离的唇上。
他想勾起殷离的舌尖,像是之前对方总在他口中挑弄的那样,可是他的灵体却只能穿过去,什么也做不了。
萧沐有点说不出的失落,却在此时,殷离发出一声带着些微颤意的轻哼。
“小呆子……”
是一种压抑的,极好听的声音。
萧沐就这么静静地守着殷离,直到他听见对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似是睡去了。他亦侧躺下来,手指点了一下殷离的眼睑,在对方耳侧轻声道:“晚安。”
*
辰国大营。
一封急件被斥候送入大帐,辰国皇帝看过后,眯起眼冷哼道:“算那姓云的识趣。”
他说时将信件丢给身侧的大将军。
大将军一目十行扫过,皱眉道:“根据云阳明的说法,若他们的五皇子果真带了神机营偷袭,必定不会只冲着粮道去,我方须得速速回防才是。”
辰国皇帝点点头,“你安排两万精锐火速赶往定边城,那座城池最为重要,拼死也给朕守住了,若是途中遇到那皇子的队伍……”他说时做了个斩首的动作,眸子一厉,“一个不留。”
“是!”
辰国皇帝眯起眼,与众人商讨起接下来的对策:“等云阳明安排的犒军队伍入了永宁城,咱们就……”
烛火照耀下,帐帘上投下数道议论中的人影。
翌日,辰国将军点了兵,率众趁着夜色,马不停蹄地驶出大营,往北面赶去。
急速行军三十里地后,来到一处峡谷。
深沉夜色里,峡谷两侧的山体黑黢黢的,只从峡谷缝隙透出一点朦胧晦暗的月光。
将领放慢了行军速度,缓缓往峡谷深处走去。
春日的夜风穿透峡谷,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在萧条的夜色里,平添几分诡异的氛围。
就在领头的将军即将穿过峡谷时,面前赫然出现一道人影,正站在峡谷出口处。
月光朦胧,从那人身后照过来,只照出一道身姿如松的黑色剪影,宽袍大袖下,一柄利剑斜指地面。
那将领眯起眼试图看清些,高声:“何人拦路?”
一个清透如冰泉,却又平静彻骨的声音传来:“姓萧。”
“萧?”将领面露狐疑,“哪个萧?”
他说时眸子一动,左看看,右看看,确定除了眼前这个人影,周遭并无敌人,他心下一松,忽然大笑起来,“莫不是萧衍的萧?还有这好事,萧衍自己送上了门?”这一声引来身后一众士兵哄堂大笑。
却在此时,那道影子却眨眼消失了。
那将领面色一凛,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如练白光在眼前闪过。
下一瞬,在山体倒映的剪影中,马背上的将领仍直直地坐在马背上,一道血雾突然从脖颈处喷薄而出,他那颗犹带着笑意的人头眨眼之间骨碌碌地滚落到地面上。
一时间,周遭仿佛死一般的寂静。众士兵们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个没有头颅的,还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的躯体,只觉得一股凉气爬上心口,彻骨的寒冷。
足足数息之后,峡谷才爆发出阵阵惊叫声。
“鬼!有鬼啊!”
士兵们陷入慌乱之中,有人举起武器紧张地望向四周,还有人试图逃跑,可士兵们才往峡谷出口处刚刚跑出几步,便见那道人影如鬼魅一般忽地重新出现在月光下。
众人胆战心惊地看着那道提着剑的剪影,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不可名状的气场如泰山压顶一般重重压下,比凌冽的寒风更冷。
四周异常安静,密密匝匝的庞大军队,竟然被这气场震慑,无人敢发出一丝声音,唯有那诡异的穿堂风声依然呼啸着,伴随着透彻骨髓的寒意与恐惧。
数息之后,却见那道影子顶着冷风,忽然微微一颤,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影子犹如一片在寒风中即将簌簌而落的枯叶,剧烈地颤抖着,可手中之剑却稳稳地纹丝不动。
然而这样的画面并未让人感到一丝松懈,反而平添了病态与诡异感,仿佛眼前出现的是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士兵们被吓得瑟瑟发抖,冷汗涔涔。
良久,那影子终于止住了咳,十分轻微地低喘了一声,随后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森冷道:“调头回去,还能活命。”
寂静数息后,阵阵惊叫声响彻峡谷上空。
第69章 (二合一)
晨曦照亮了辰国军营的大门, 瞭望塔上的守备士兵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伸个懒腰,忽然瞥见晨光下的地平线上,缓缓涌现出许多黑漆漆的小点, 并且越来越近。
他揉了揉眼睛, 定睛一看后忽然紧张起来, “敌袭?”
他正欲敲响警钟, 却遥遥看见混乱人群之中的己方旗帜,正当他迟疑之际,那些人影越来越近, 他这才看清那些人都身着辰国军装,正步履蹒跚地往大营跑来。
人们丢盔卸甲,慌不择路, 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还有人一边跑一边失魂落魄地喊着:“跑不掉了……咱们跑不掉了……”
有骑兵一马当先,逃也似冲向营帐, 高喊:“快开门!有追兵!”
营门大开,逃回的士兵疯狂涌入, 整座大营霎时进入戒备状态。
可是举着刀枪剑戟的士兵们戒备地望着营外的方向,半晌,却并未见到半个人影,地平线上,只有春风卷起沙尘几许。
大营内,大将军疾步而出,一脚踹在逃回的一名先锋肩头, 怒斥:“你们跑什么!追兵在哪?!”
那先锋被踹翻在地, 哆哆嗦嗦, 指着大营外道:“鬼……有鬼在追我们……”
“胡言乱语!”大将军一巴掌将那先锋扇了个头晕目眩,随后目光扫向狼狈不堪的众人,“你们将军呢?”
士兵们垂头丧气,畏畏缩缩,“死……死了……”
“被鬼……杀了……”说话之人一幅精神崩溃的模样,甚至胡乱嘶喊着,拖着其他士兵警告般大喊道:“这仗打不得!快跑吧!”
“放你娘的屁!”大将军怒斥:“来啊,把这扰乱军心的拖下去砍了!”
那疯疯癫癫的士兵不顾自己还被拖行着,口中依然大喊:“这仗打不得!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撤兵吧!”
大将军听见这一声,怒火中烧疾步上前,指着被拖远的士兵冲监军道:“还不快把他的嘴堵上!”
众人见状,纷纷面露慌乱之色,还有人见此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大将军,是真的!我们昨夜才跑出三十里,就被一个鬼影拦住,还什么都没看清,先锋官就被他杀了,我等死里逃生跑出峡谷,大半同袍在半路上又被鬼雾迷了路,全都跑散了,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你说的鬼长什么样?”辰国皇帝不知何时走出了大帐,站在帐前居高临下地道。
士兵们噗通跪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连面都没见到?”辰国皇帝皱着眉森冷问道。
有士兵抽噎了一下,战战兢兢道:“那影子飘忽不定,根本看不清啊。”
又有人附和:“那根本就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只能是……是鬼……”
大将军闻言,不耐烦地怒斥:“胡说!这世上哪里有鬼!”他说时转头抱拳对皇帝道:“陛下,这定是某种障眼法。”
辰国皇帝想了想,又问:“那鬼有多少人?”
士兵干咽了一下,怯怯道:“一……一个人……”
话落,围观士兵发出阵阵哗然之声。
有军官已经大致统计了回来的人数,听见这句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出去两万,回来不足一万,这是……一个人干的?
大将军一万个不信,“这怎么可能!你们怕不是被吓破了胆,连敌人是谁都没看见!”
有士兵壮着胆子回忆了一下,补充道:“他说……他姓萧。”
辰国皇帝闻言,狐疑地眯了眯眼,表情亦有些凝重,“萧?”
萧衍?
还是……萧沐?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又被他否定了,这不可能啊,难不成渝国的太医,云阳明,还有他们的暗探全都出错?连活人还是死人都分不清?
可如果不是萧沐,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也太过诡异了,只能用神鬼来解释。
看见皇帝狐疑的表情,大将军忙道:“陛下,属下与萧衍交手多年,深知他惯爱用些奇兵诡道,这定是那萧衍设的障眼法。兵者,攻心为上,他这是要瓦解我方军心!咱们切不可让他得逞啊!”
皇帝看一眼大将军,思忖片刻后目光一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他说时又向全军下令:“军中早有严令,不得语怪力乱神,尔等今日屡犯军规,统统斩杀。”
话落,场面顿时响起了一片求饶声,但无人在意这些声音,他们依然全都被拖走行刑。
一时间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待所有人行刑完毕,大营校场前的一大片地面已经被血色完全浸透,令观刑者全都噤若寒蝉。
可即便无人再敢提起一个鬼字,整座辰国大营还是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的氛围中。
翌日,第二支被派去定边城回防的军队,特意绕过了前人所说的峡谷,却仍遭到了伏击。
众人连对方的正脸都没有看见,只看见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在人群中穿行,将领纷纷倒地,马背被血染红,士兵们陷入一片混乱。
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前路忽地被一道气盾拦截,那道气盾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一层一层的波浪状的透明涟漪自下而上地涌动着,形成一道无形的墙。
那气墙将地面辟开一道绵延十数里的沟壑,通天彻地,并发出“嗡——嗡——”的耳鸣一般的低频震响。
有人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指尖却在刚刚触碰到那涟漪时忽地炸裂开,整只手顷刻间爆出阵阵血雾,染红了涟漪后很快又消散殆尽。
那人握着仅剩半截的手臂惨叫着后退,众人看着这幅惨状纷纷望而却步。
偏偏这时,在气墙的后面,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森寒的气场如凛冬飓风一般席卷而来。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士兵僵滞了一瞬,随即发出惨烈的哭喊声:“鬼……真的有鬼!”
“快跑啊!”
惊恐万状的士兵们纷纷调头逃窜。
一路跑出老远,才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拦住他们,“不能回去!回去也是死!”
“军规不得扰乱军心,咱们若说有鬼作祟一定会死,可说不清逃回去的缘由,也会被当成逃兵军法处置!”
士兵闻言崩溃大吼:“那我们能怎么办?这也是死那也是死,难道咱们要回去和那东西拼命吗?”
众人闻言,扭头看向那道遥遥横亘在山路上的气墙,还有在那气墙之后,若影若现,被气波模糊了的人影,又纷纷打了个哆嗦。
那人影一动不动,只是提着剑,像是警告一般矗立在那,犹如拦路的死神。
士兵打了个冷颤,“要去你去,我还想活!”他说时,张望了一下,寻了个与大营相反的方向,兀自逃命去了。
他这么一跑,其他被吓破了胆的士兵也跟着跑没影了。
尚存一息理智的没敢跑远,他们寻了块巨石躲着,胆战心惊地议论:“这仗打不得,他们有鬼神庇佑,咱们横竖是打不赢的,就算回去后侥幸活下来,回头还要被推去攻城,就是个垫背的!”
“就是,攻城时你们都见到了!那火石自己炸开,火墙蹿得比城墙还高,这肯定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事!”军中关于鬼神的传言早就越传越玄乎了,今日见到这诡异的情形,士兵们的心理防线早已一溃千里。
“我听说……听说他们渝国有个神仙……”说话之人忽地想起了什么,声音都哆嗦了,“会不会是……是他出手了?”
“可是不都说他死了吗?”
“死了……”那人干咽了一下,“变成了……鬼?”
无人回答他,一股冷风打着旋儿呼啸而过,将他们吹了个透心凉,半晌后,有士兵把心一横,扯下军旗丢在地上踩了一脚,“逃吧!这仗咱们不打了!”
*
月余后,天气暖和了许多,虽然北境的风还是有些冷,萧沐披了大氅,提了剑打算去营中拉千把个兵陪练。
刚入大营,就见大量车马停在大帐外,上头堆满了物资,士兵正在忙碌着清点东西,见了他来,都笑嘻嘻地冲他打招呼,“世子爷!”
萧沐点点头,“这些是什么?”
“朝廷的犒赏,王爷让我们先照着单子清点了。”
萧沐挑眉哦了一声,又往大帐内去。
老王爷正端坐上首,客位上坐着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其官员身后站着两名侍卫。
见了他来,萧衍扬起笑,冲他招手,“沐儿,来。”
“见过这位军需官,曹大人。”
听见这一声“沐儿”,军需官呆愣了一下,忽地浑身一抖,手中茶碗砰地一声掉落案几,茶水洒了满桌。
萧衍似笑非笑看着那官员,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只见军需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萧沐,忍不住仔仔细细反复打量了好几遍,良久后才结结巴巴地道:“萧……萧沐?”
萧沐淡定“嗯”了一声,一脸坦然走到王爷身旁坐下,“大人认得我?”
军需官面露惊恐,“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他看着萧沐,欲言又止,又望向萧衍道:“萧王爷,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萧沐面不改色,“待时机到了,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军需官看着上首淡定如常的萧氏父子,心头一紧,不愧是萧氏,竟然如此坦然地承认欺君,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这个,他必须得把萧沐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才行!
他扭头向身后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接到指令,正欲退出大帐,却在刚刚走到帐门口时,被两名将士拦住了去路。
军需官见状,心头一跳,故作疑惑看向萧衍,“萧王爷,您这是何意?我的属下还有清点军需等琐事要办,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吧?”
却见萧衍扬起一点笑来,直截了当道:“曹大人这是急着给云阳明报信呢?”
军需官心头一咯噔,强堆起一脸笑来:“萧王爷这是什么话?阁老执掌兵部,下官就算有军务要报,也属分内之事吧?”
只见萧衍抬手一挥,霎时从帐外涌入数名士兵,三两下把军需官与其侍卫拿下,按跪在地上。
军需官一惊,挣扎着的同时高声道:“萧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奉旨犒军的钦差!”
却见萧衍悠悠然从高座上走下来,至军需官面前时,提了提衣摆蹲下来,叹了口气:“曹大人,辰国人都都说我喜兵行诡道,定是个诡计多端之人。可是只有云阳明知道,我萧衍若要玩心眼子,一向是玩不过他。”
“只因我的心眼都放在对付敌军上了。”萧衍说时面色忽地一沉,“而他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算计自己人,把主意打到我镇北军头上。”
他最后一声说得又重又沉,还带着怒火,听得那军需官瞳孔都颤了颤,一时竟不敢开口。
却见萧衍冷笑一声,“我懒得跟你兜圈子,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这里可是北境。”
萧衍睥睨地看着军需官,表情写满了说不出的倨傲与威慑,一股寒意直冲军需官颅顶,面前的人可姓萧啊。
那个传闻中,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萧家。
落在这种人手里,他真的还有活路吗?
军需官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眼珠子提溜转了一下,故作疑惑,“下官……真的不知老王爷想要下官说什么,我只是奉旨办差,这些军需可都是陛下的赏赐啊。”
萧衍冷冷扫一眼军需官,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犒军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云阳明的意思,那个老家伙安排你到北境来还有什么目的?说!”
话落,军需官听见身后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
他吓得猛一哆嗦。
“我……”他张了张口,干咽了一下,犹豫纠结半晌,仍是没敢说出口。
现在若是交代了固然能活命,可回到盛京,被云阳明逮到还是逃不过个死字。
却在此时,一道白光忽低在眼前闪过,随后便听噌地一声金属声在耳侧响起。
军需官瞪大了眼,只觉脖颈上后知后觉地传来刺痛感,他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手的血迹,再垂眼一看,竟是一柄利剑,削铁如泥一般刺入他双膝之间的石板里,剑锋再靠近一寸,他的命根子可就……
军需官吓得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正看见高阶上,萧沐一双冷眼带着警告看着自己,那目光冷得刺骨,他忽然感觉自己似被一道如凛冬般森寒的冷意锁定了,强烈的恐惧感袭来,他竟浑身都抑制不住地打颤,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求生本能。
“我……我说……”
“阁老……让我在大营的水井里……下药……”
萧衍闻言,面上怒气横生。
萧沐也对此一声冷哼:“真是歹毒至极。”
待军需官一五一十交代完毕,士兵又按着他,在抄写的证词上按了手印。
萧沐的威压撤去,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心知大势已去,他颤颤巍巍地扯了扯萧衍的衣摆,哭丧着脸道:“老王爷,我说了实话,阁老定不会放过我,求老王爷救救我一家老小!”
萧衍瞥他一眼,“你只需照常表现,到时候了就给辰国大营送信,说你已经把事办成了,然后照样回盛京交差,只要你自己不说,云阳明就不会知道你泄了密。”
军需官一愣,“这……”
萧衍看出了他的顾虑,“从今日起,北境的真实军情不会及时上报兵部,这里发生了什么,云阳明都不会知道。就算届时他反应过来,得知了战况后追问你,你只消一问三不知,说不知萧衍使了什么手段逃过一劫便是了。”
“不过……”萧衍说时一顿,犀利的目光扫过军需官,“你可别打旁的主意,我的人会一路跟着你回盛京,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敢耍小聪明,今日泄密之事,就会摆在云阳明的桌案上。”
军需官打了个激灵,连连磕头称是。
待众人退去后,萧衍回头看一眼自家儿子,方才脸上的冷厉一扫而空,转而扬起慈蔼的笑,“沐儿,你方才是怎么做到的?好家伙,居然一下就把他吓傻了,你快教教爹爹。”
萧沐召剑入鞘,扬起头来,对萧衍道:“那叫威压。”
萧衍挑眉,“威压我懂!可是为什么你的威压不一样?”他说时嘿嘿地笑,凑到萧沐身旁问这问那。
片刻后,大帐中老王爷爽朗的笑声越出帐帘,飘得越来越远。
*
宁川城主将营房内灯火通明。
殷离在沙盘上划拉了几下:“我们人少,目前只能拨出五百人守城,坚持到镇北军派来的支援接手。”
将领们纷纷颔首。
有人发出一声疑惑,“我们都沿途打下好几座重要关隘了,辰国的支援竟然还没到?反应太慢了吧?”
“难不成老王爷真把他们的四十万大军全拖住了?”
“也不无可能,毕竟咱们一路打过来,除了他们守城的军队,可是一个驰援的敌军都没看见。”
“可昨日从永宁传来的军报说辰国尚未发动总攻,除非老王爷把他们包饺子了,否则不可能一支军队都漏不出来。”
众人议论着,都觉得蹊跷。
殷离拧眉思索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力量在帮他,让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一路打下去。
他想了想,有些恍然地低低轻笑了一声:“小神仙?”
是啊,他的小神仙能一剑斩黄龙,自然也能庇佑他。
众将没听清这句,“殿下方才说什么?”
殷离摇摇头,“没什么。”
他没有看见,萧沐正托腮坐在他身侧,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模仿他的动作在沙盘上划拉着,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听见这句“小神仙”,萧沐抬起头来看向殷离,唇角上扬,“这个称呼好,以后不准叫我小呆子了。”
殷离与众将商议到后半夜,才回到自己的营房。
他没有点灯,甚至连衣裳都没脱,便疲累地直接往床榻上一躺。
萧沐亦跟着在他身侧躺下。
未久,萧沐听见殷离忽然自语:“小神仙,为什么你上回的来信,会问我营房的窗子是不是漏风,问我冷不冷?”
“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还知道我需要你的帕子。”
殷离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骨碌坐起来,四下张望道:“你可没这么多心眼,是不是用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仙术了?”
萧沐看着殷离,眼角含笑,“嗯。”
但他心底又莫名生出一丝惆怅,可惜你听不见。
殷离思索了一会,忽地闭上眼睛,试探道:“小呆子,你在吗?”
室内依然沉默着。
“没关系,如果你能听见,下回让海东青捎信来,告诉我。”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殷离的心脏就抑制不住地砰砰跳,他压抑着激动的声音,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觉得,你应该在。”
萧沐此刻正站在榻边,垂首看着殷离紧闭着的眼睑。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洒在殷离乌黑纤长的睫毛上,那睫羽像是停在水面上的蝶翼,正十分微弱地颤抖着。
萧沐怔怔看着那漂亮至极的眉眼,以及眼尾那一颗被月光照亮了的,妖冶异常的美人痣。
他忽然莫名地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分明灵体状态下是不需要喝水的。
他这是怎么了呢?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来,好像阿离每次说自己口渴的时候,都会趁机亲他,想到这里,他俯首下去,在殷离的唇上落下一吻。
砰砰——
殷离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猛然睁眼,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唇畔上传来隐约的柔软触感。
“小呆子。”殷离扯了一下唇角,望着空无一物的屋子,忽然笑出声:“我就知道。”
萧沐见状亦瞳仁一颤,“阿离……”
是了,阿离是与他结了契的剑灵,即便失忆了,依然能与他灵魂共鸣。
萧沐心头雀跃,那种干渴的感觉却更重了。
殷离坐在床沿,情不自禁地伸手,虚虚地绕过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搂着个人似的,仰着头,凭借直觉迎上萧沐的唇瓣。
第70章 (二合一)
战鼓声隆隆震响, 贯彻云霄。
乌云压境般的整齐方阵在永宁城外集结,遥远的山巅之上,辰国皇帝一幅势在必得之色。
一将领道:“陛下,斥候来报, 云阳明派人下的药起作用了, 至今不过月余, 永宁城内重病死伤者无数, 还保持战力的不足五千众。”
众将闻言雀跃道:“这一仗咱们必胜!”
辰国皇帝勾起唇,冷笑一声:“今日便拿下永宁,犒赏三军。”
“是!”
却在此时, 一名士兵走到一位文官身侧,嘀咕了一句什么,又递上奏报, 官员的目光快速扫过奏报,忽地瞪大了眼,面露震惊。
他回头看一眼皇帝, 面露犹豫,数息之后才下定决心一般上前半步, 将奏报递给皇帝吞吞吐吐道:“陛下,定边,宁川,安南三城沦陷,求……”他看见皇帝忽然黑了的脸色,不由吞咽了一下,“派人求援。”
“怎么可能?!”辰国皇帝瞳孔一缩, 不可置信地一把夺过奏报, 一目十行扫过后, 一把揉成纸团丢到大将军身上:“朕让你派兵驰援,这就是驰援的结果!?”
大将军不明所以地抖开奏报,片刻后满眼匪夷所思:“这……”
他抱屈道:“臣先后派去三支增援部队,除却最初回来那一支,剩下两支亦有三万众,且具是精兵强将,而敌军不过三千轻骑,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连下三城啊!”
皇帝闻言面色凝重不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三万增援与三城守备军竟然还敌不过区区三千轻骑?
一名官员见状,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皇帝见状喝斥道:“有话就说!”
那官员才战战兢兢开口道:“前日有巡逻兵在营地附近抓到几十名逃兵,说是被派去宁川支援的,半路被……被一个鬼影追杀,他们本打算往北逃,一时迷了路绕回大营才被抓住。”
“当时负责此事的百夫长只以为是普通的逃兵事件,便将人都处决了。如今看来,恐怕……”
那人没有说下去,辰国皇帝却听明白了,咬牙切齿道:“又是那个鬼?你是说,咱们的兵被一个鬼影吓破了胆,全跑了?!”
那人瑟缩着不敢应声,其他官员将领纷纷垂首,不敢再言。
其实军营之中几起闹鬼事件人尽皆知,亦早有逃兵事件屡屡发生,但因为将官们不想被上头怪罪,也碍于上次皇帝的雷霆手段,以至于许多逃兵事件都没有上报,而是草草处理了。
辰国皇帝怒不可遏地指着众人,最终声音都有些抖:“好一个兵行诡道,攻心为上。”
“好一个萧衍!”
见皇帝怒不可遏,大将军忙道:“陛下,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迅速拿下永宁,再亲率大军回防。”
如今他们的粮草已几乎耗尽,为今之计只有拿下永宁,别无他法。
皇帝闻言,目光扫过众人,咬着牙狠狠下令:“进攻!”
话落,号角声响起,大军的步伐轰隆隆向前推进,数十万大军孤注一掷,尽数投入战场中。
密集的投石车排成列,数量叹为观止,在点燃火球后整齐划一地抛向空中。
一时之间火球带着滚滚浓烟,铺天盖地飞驰向城墙。
辰国皇帝屏息凝神,盯着火球冲向城楼,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
这是他们的工官在这段时间研制的特殊火药,若被击中时炸开,爆炸范围可波及数丈余。
这么大数量的炸药一旦齐齐炸开,爆炸规模可想而知,城楼上的人绝对躲不过。
即便发生上一次攻城时的情况,也不必担心火药不起作用。
就在那火球密密匝匝地飞驰向城墙时,空空如也的城墙上空异常安静,皇帝紧紧地盯着城墙,便听轰隆隆的震响过后,大量炸药在城楼上炸开,一时间,战场上空遍布雷鸣般的响声。
响声通天彻地,甚至脚下的地面都传来到震感,前排士兵纷纷用盾牌遮挡避免波及。
大量硝烟化作浓黑的稠云,遮天蔽日,几乎将半个战场都笼罩了。
炸开的火星纷纷坠落,或是落在城楼上点燃了旗帜,或是炸穿了望楼,城墙下方亦燃起一片火海,甚至不少墙头都被炸出空洞。
待硝烟散开些许,露出城楼的一片狼藉。
数息后,城楼上没有任何反应,亦没有出现守军的身影。
辰国皇帝似乎对这结果很是满意,浅浅勾了一下唇。
大将军更是笑道:“看见了没有!哪来的鬼?都是敌军故弄玄虚!”
有将领附和:“看他们的城楼至今空空如也,怕是仅剩的守军也被咱们的火炮一击毙命,这一仗咱们必定胜得不费吹灰之力!”
众将谈笑间,便见己方的先头部队蜂拥般冲向城门。
先锋官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冲至硝烟散尽的城门前时,却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一拽马缰,急急停下。
跟随着他冲锋的士兵们也停下了脚步。
只见城门前站着一个人影,那人未着任何铠甲,只是普通的素色青衣,随风扬起衣摆,在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先锋疑惑蹙眉,打量了片刻来人,笑道:“镇北军死绝了,就剩你一个?”他说时冲身后士兵道:“那咱们还打什么呀?”
这一声引起士兵们的哄笑。
却见那青影提着剑,侧身站着,只撩起眼皮,一双冷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先锋官忽地像是被一道寒意锁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影却突然消失了。
下一息,只听一声又低又闷的“噗——”
马背上的人直挺挺向后倒去,身前血雾喷出一道弧线,在空中四散开来。
周遭士兵靠得近的,均被鲜血糊了一脸,都是一怔。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先锋“噗通”一声摔下马背。
士兵们吓得直冒冷汗,连连后退几步,惊惶地左右张望,但那道人影却消失了,仿佛方才看见的那道青影只是他们的幻觉。
后方的将领见先锋军停滞不动,驾马上前,一面跑一面高声怒斥:“都愣着干什么!攻城!”
却在这时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那位刚刚驶来的将领便像是被什么重击了腹部,直接被掀下马背,落地后只发出一声闷响,亦眨眼之间没了气息。
士兵们彻底吓傻了,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畏畏缩缩地四处张望,支支吾吾道:“这连影子都看不到,不……不不会是逃回来的那些人说的……鬼吧?”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惊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然而后方有督战官高声呵斥:“攻城兵不准后退!违令者斩!”
有胆子大的士兵闻言,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却在刚刚走出数步时,脚下动作一僵,像是被什么死死按住了似的,强大的压力压得他一步都走不动。
他直觉感应到这道压力的来源,怯怯地仰头望去——
只见一个青衫人,正脚踏莲台虚影立于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那深邃的眸子平静得毫无波澜,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平静无比地看着他,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然后,他就看见那人提剑一挥。
轰——
地面在震动,众人持身不稳,当即摔倒在地。
随后众人便眼睁睁看见城门前的地面裂开了一条缝,巨大的裂缝横亘在前,足有数百丈宽,几乎将整个战场一分为二。
同时眨眼之间从裂缝中轰然升起一道气墙,有士兵的位置正在裂缝边缘,那气墙冲天而起,直接把人击成了血雾。
场面寂静数息之后,忽然爆发出阵阵惊叫与哀嚎声。
大量士兵开始逃也似地后撤,从高空看下去,只见先遣队的方阵渐渐混乱,并不住后退。
山顶的辰国皇帝与一众官员武将们看见这一幕,都惊呆了,“那是……什么?”
皇帝握住马鞭的掌心亦猛地一用力,再也维持不住表情,惊惧地遥望战场。
裂缝之巨触目惊心,气墙通天彻地,正发出阵阵低频的轰鸣声。
就在众人呆愣之际,那道青影忽地抬起眼睑,越过广袤的战场,遥遥看向山巅。
皇帝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分明距离遥远,但辰国皇帝偏偏感觉自己似乎感受到那人如箭矢一般的目光,他不由浑身一颤,大脑快速反应过来,惊呼:“萧沐!”
如此神乎其技,除了萧沐还能有谁能做到?
听见这一声,众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有官员指着战场上那人影高喊:“他他他,他没死!”
话落,便见那人影又如光一般穿过密集的步兵方阵,光芒所过之处,大量士兵倒地不起,从高处俯瞰下去,就像是一道白光将一片又一片黑色的幕布割裂。
方阵霎时陷入混乱之中,原本整齐划一的黑色方阵像是被打碎了一般,化成了散沙。
与此同时,战场两侧的山脊上忽地出现大量藏青色旗帜,旗帜迎风飘扬,赫然写着硕大的“萧”字,旗帜下,是骑着战马身着铠甲的轻骑兵。
永宁城城门亦轰然大开,大量骑兵从中涌出来。
“镇北军!”有将领瞪大了眼,看向那象征着镇北军的亮银色铠甲以及蓝色帽缨。
放眼望去,镇北军的数量之庞大,几乎铺满了山脊,连绵不绝,将整个战场围在当中。
大将军心头一个咯噔,“糟了,咱们被包饺子了!”
“不是说他们被下药了吗!”有将领气急败坏地道。
“咱们的情报有误,看这数量,镇北军的主力全在这了,估计有三十万众!”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集结的!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
反应过来的辰国皇帝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云阳明那个老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时的辰国大军面前是萧沐一剑斩开的冲天幕墙,无人能够靠近半步,两侧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镇北军,唯一的退路,便是方阵后头的一道宽阔峡谷。
“快撤!”
正当众将震惊之际,大将军高声道:“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果见两侧山脊的骑兵如潮水一般涌下来,万马奔腾齐声连成一片,宛若轰隆隆的浪潮,地面甚至发出轻微的震颤。
浪潮势不可当地冲入已经被萧沐打散的阵营中,摧枯拉朽般将本就混乱的辰国阵营瞬间冲得分崩离析。
两侧合围,场面瞬间形成绞杀之势。
皇帝面色铁青,不甘地下令撤退。
鸣金声响起,辰国的士兵们逃也似地疯狂往峡谷出口处涌去。
却在此时,战场中的一道白光速度不减,直直向山巅冲去,大将军看着那道白光行进的方向,瞳孔一缩,像是明白了萧沐的意图,高声道:“陛下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千军万马在萧沐的剑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成片倒下,那道闪电般的光芒距皇帝所在的山峰越来越近。
辰国皇帝瞪大了眼,终于慌神,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连连后退并踉跄着翻上马背。
“护驾!”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皇帝紧张地驾马奔逃着,然而有如实质般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他,令他背脊生寒,心跳声也越发剧烈地鼓噪起来,策马的手都不自觉地在抖。
亲眼看见了萧沐一剑劈开战场,再由不得他不信那些传闻。
或许……渝国真有个护国的神仙!
神仙又怎么会死?
这根本就是敌国设计好了圈套等他跳!
想到这里他踩着马镫的脚下一个打滑,皇帝一个激灵,忙将整个身体都趴在疾驰的马背上,全靠紧紧攥住了马鬃才没有掉下去。
皇帝在将领的簇拥下驰下山坡,与己方溃逃的阵营一同冲向峡谷,却在刚刚冲到山脚时,见出口处忽然升起一道旗帜。
金戈铁马拦在当前,在队伍的最前方,白色的战马上,一袭黛色披风随风扬起。
大将军策马挡在皇帝身前,定睛一看,立即神色一厉:“萧衍!”
只见萧衍单手持一柄重枪斜指地面,看见来人哼笑一声:“温将军,好久不见。”
大将军面露警惕,望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镇北军,心头一沉,“萧衍,这一仗是我输你,你放过我主,我随你处置。”
却见萧衍的视线越过大将军肩头,落在其身后的辰国皇帝身上,眼神没有半分温度,“温将军,战场可不讲情面。”
温将军扭头看向身后沙尘漫天,冲杀声不断的战场,“萧衍,虽然你悄无声息集结了镇北军,但我军亦有三十余万众,若是拼死一搏,你方亦免不了损失惨重,你若肯放了我主,我方即刻撤兵,绝不再犯。”
辰国皇帝沉声:“温将军,朕不需要你求情。”他说时,拔剑而出,高呼道:“随朕杀出一条血路!”
话落,辰国士兵似是受到鼓舞,口中嘶喊着保护陛下,纷纷冲上前去。
镇北军的铁蹄从萧衍身后连绵不绝地涌来,萧衍亦眸色一沉,提枪策马上前。
迅疾的马蹄声响过后,便是“铛——”地一声,萧衍单手挥舞千斤重枪,枪头重重落在辰国将军架起的长刀上。
辰国皇帝在乱军之中被一众骑兵簇拥着,保护得密不透风,大量士兵挡在阵前,护着他们缓缓后撤,皇帝被护着撤到一处崖下。
依托山体为掩护,侍卫都手持利刃,重重叠叠地围在皇帝身前,警惕地看着战况。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感到一阵疾风从身后袭来,他惊恐地瞪大了眼,刚一扭头,便见一道剑光在眼前闪过,随后便是几声惨叫。
围在他面前的将士纷纷倒下,跌落马背。
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出现了一个缺口。
“护驾!”保护皇帝的阵型一瞬间乱了,但人们连敌人在哪都没有看见,只感到一阵凛冬般的寒风刮过身侧。
下一息,就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已时,一个青色的人影忽地轻飘飘落在了皇帝的马背上。
辰国皇帝骤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隐隐感到身后传来一道令人胆寒的气息,喉结滚动了一下,正要扭头,却听见细微地一声“噌——”
冰凉的剑尖抵在他的脖颈间。
一个平静无波却森寒无比的声音传遍战场:“住手。”
这音量在皇帝听来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所有人都不觉停下动作闻声望过来,辰国人更是惊恐地看见自家皇帝正被一道锐利锋芒抵住了咽喉,而始作俑者正踩在马背上,提着剑,居高临下看着皇帝,随后,那青衫人一把提起皇帝的后颈,飞身将人拽下马背。
皇帝一声惊呼。
哗啦的衣摆声响过,皇帝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站在了一处高地,眼前是广袤的战场,脚下是丈余高的悬崖,脖颈上横着一道剑锋。
“陛下!”一众将领纷纷高喊着仰望高处的二人,面露惊恐。
场中有士兵看着眼前一幕面露呆愣,手中武器哐当落地。
萧沐在皇帝耳侧道:“让他们放下武器。”
皇帝惊恐地瞪大了眼,须臾,他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后,对萧沐毅然决然道:“我们大辰绝不投降。”
萧沐闻言皱了一下眉,就听皇帝高声道:“不用管朕,杀出一条血路,拥戴王为帝,养精蓄锐,再为朕复仇!”
话落,皇帝向前一步就要自尽。
“陛下!不可!”众将惊恐高呼着,场面霎时一片混乱。
萧沐眼疾手快将剑锋一收,同时一提皇帝后颈,将对方拉了回来,皇帝被拉得向后一个踉跄,站定后,剑尖再一次指向他的脖颈。
辰国人见此情形,纷纷红了眼眶,刚刚还泄了气的斗志又被燃起来了,甚至有人提起武器,高喝一声:“杀啊!”
这一声如同导火索,场面一时再次陷入混战之中。
萧沐看着皇帝,沉声,“陛下,您恐怕是搞错了状况。”
“我让你们放下武器,只是不想大开杀戒罢了。”
他说时,瞥一眼身侧的一座山包,腕子微微转动,剑锋一侧迎着阳光折射出耀眼光芒。
辰国皇帝紧张地看着萧沐,只见其脚下砂石无风自动,形成肉眼可见的旋风,越扬越高。
一息后,便见萧沐忽地提剑一挥。
浩然剑气形成丈余宽的弧形利刃,向一侧山体横劈斩去。
“轰隆隆——”
半座山头轰然坍塌,裹挟着碎石与沙尘从山坡往下滚落,平原上的人们眼看着山头滚落下来,惊得纷纷四散奔逃。
人们没命地跑着,身后是轰隆隆巨石滚落的震响,然而巨石的速度太快,人们在这样的灾难面前如同蝼蚁。
巨大的阴影从身后笼罩过来,眼看着就要将蚂蚁般的人群碾压,已经有人吓得魂不附体。
就在众人面露绝望之时,却听又是一声轰鸣震响,那硕大无比,遮天蔽日般的石块被一道剑光斩碎。
头顶的阴影消散,有人诧异扭头看去,却见巨石几乎在一瞬间化作粉尘,哗啦啦泼洒在山坡上。
平原上,数十万众亲眼看见这一幕,都惊得呆滞原地,场面竟然霎时鸦雀无声。
只有山坡上不断砸落碎石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响彻战场,不久之后也随风消散了。
萧沐强压下喉间涌上来的痒意,消耗过大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令他脚下也虚浮,然而他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疲态,脚跟一用力,狠狠地站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后扭过头来,看向呆滞中的辰国皇帝,“我若不想让你们走,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因为强压着咳嗽,他的声音又沉又闷,听在皇帝的耳朵里,却是充满了警告与威压。
辰国皇帝瞳孔剧烈地震颤着,深切地体会到了眼前人的恐怖实力。
面前这位怎么可能是人呢?
这种绝非人力所及的力量,唯有神明可堪比肩!
皇帝的眸色黯淡下来,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他长长地闭了闭眼,“贵国有你,我朝南下无望了。”说完,他扭头看向呆滞中的万马千军,终于沉沉道:“弃甲,投戈。”
众将面露悲愤地喊道:“陛下”,然而在看一眼萧沐后,却纷纷颓然又不甘地放下武器。
场中陆续发出哗啦啦的金属落地声。
这声音从皇帝脚下始,渐渐向远处波及,良久后,才传导至战场边缘,广袤的战场铺满了辰国士兵的盔甲与武器,壮观无比。
萧衍仰头,逆着光看向高处那个青色的人影,鹤骨松姿般的神仙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更显仙姿佚貌,飘然若神,他心头的激动抑制不住。
赢了!
他们赢了!
萧沐望着眼前一幕,终于松了口气,远处传来嘹亮的鹰隼鸣啼,他顺着声音遥遥望向北方,见海东青振翅向他飞来,他苍白的唇角扬起一点虚弱的浅笑。
阿离,这一仗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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