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克斯在黄金剑的绝对威压下,如同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踉跄着、颤抖着在前面引路。
他不再试图维持任何国王的仪态,那身沾满污渍和暗黄粘液的白色斗篷拖曳在灰白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伴随着从绷带深处溢出的痛苦呜咽。
卡克斯的那双巨大瞳孔疯狂转动,时刻警惕着约书亚手中那柄随时可能落下终结的黄金凶器,以及……前方那个他口中“被诅咒的地方”
他们离开了如巨大陵墓的王宫,重新踏入那座死寂的骨殖之城,但这一次,引路的不再是那些沉默如幽灵的白色身影,而是一个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国王。
城市的道路依旧空旷,两旁灰白建筑投下冰冷的阴影,而透过房子内的窗户,似乎有更多白色兜帽的轮廓在窥视,但比之前更加隐蔽,如同受惊缩回巢穴的蛆虫。
卡克斯带着他们并非走向城市中心,而是拐向一条更加狭窄,仿佛被刻意遗忘的街道。
这里两旁建筑的间距越来越小,挤压着天空,光线也变得更加晦暗,空气中那股腐朽植物与甜腻腥气的味道似乎浓稠了许多,还混杂了一丝铁锈和某种陈年污垢的气息。
然后,它就那样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在整片灰白与死寂中,它如同一个刺眼的,不祥的污点,出现了。
一座高塔。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街道的尽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片区域的中心,塔身并非阿赫俄曼标志性的灰白色,而是纯粹的、吸饱了黑暗的黑。
这种黑并非光滑的漆色,而是粗糙、嶙峋、仿佛是用某种凝固,带着杂质的焦油或冷却的火山岩粗暴堆砌而成,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凸起和深邃的裂缝。
塔身异常粗壮,底部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的宽度,向上则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陡峭角度收束,直□□沉的天空,顶端隐没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中,根本望不到尽头,它像一根巨大且沾满污秽的尖刺,狠狠地扎在这片苍白大地的核心。
塔身上没有任何窗户,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那纯粹的、令人压抑的黑色。它与周围光滑的灰白建筑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绝对的、排斥生命的恶意。
而靠近塔基的地方,那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紫色苔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暗紫色菌斑,如同**的淤血,紧紧吸附在粗糙的黑色塔壁上。
卡克斯的脚步在距离高塔底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就彻底停住,他像是撞上了一堵充满剧毒的墙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在剑锋下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死死地盯着那座黑色巨塔,巨大的瞳孔收缩到极限,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就…就是这里…阿德勒·凯尔德…就在里面…您,您自己过去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绷带深处挤出来的血沫,他裹紧了那身已经变得肮脏的白色斗篷,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脚底摩擦着灰白的地面,却一步也不敢再向前挪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座黑色高塔唯一可见的入口,一扇同样由粗糙黑色岩石雕凿而成的、低矮厚重的拱门,拱门紧闭着,门扉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些同样深紫色的苔藓状物质覆盖在门缝边缘。
“继续走”约书亚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黄金巨剑的剑尖若有若无地抵住了他的后心。
“不…不!!”卡克斯发出一声濒死的尖叫,猛地向前扑倒,不是冲向塔门,而是像逃避瘟疫般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了几步,远离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拱门,斗篷的下摆被地上的尘土和苔藓染得更脏,“我不能进去!那位大人的诅咒…诅咒…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求您…饶了我…我只能带您到这里了…真的只能到这里了!”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巨大的瞳孔里只剩下纯粹的对那座黑色高塔的恐惧,甚至暂时压过了对身后黄金巨剑的畏惧。
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团被丢弃的散发着恶臭的白色破布,对着那座沉默的黑色巨塔瑟瑟发抖。
约书亚没有再逼迫他,而是将视线转向高塔,塔身散发出的沉重压迫感如同实质,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珐娜纱的眉头紧蹙,骸骨鸟银戒的冰冷几乎要将她的指骨冻僵,一种远比王宫内部更加深沉扭曲气息正从那座塔中弥漫出来。
爱弥莉脸色苍白,她紧紧抓着珐娜纱的衣袖,看着地上崩溃的国王和那座令人窒息的黑塔,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不,这只是救世的必经之路罢了,她依旧这样安慰自己,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似乎效果不佳。
啊,多么熟悉的味道,死亡,腐烂,冰冷。
约书亚垂下眼眸,又将目光转向卡克斯,这位阿赫俄曼的君王,于他而言,其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将他们引向这座塔。
而此刻,这个意义已经终结。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丝的动作。
约书亚握着黄金巨剑的左手只是极其自然地向卡克斯那里一挥。
沉重的黄金巨剑划破凝滞的空气,没有发出呼啸的风声,只有剑刃本身切割物质时沉闷而湿腻的撕裂声。
暗红色的污痕在剑身上拉出一道模糊的弧光,残忍地吻上了卡克斯国王暴露在肮脏斗篷外的、被灰白绷带层层缠绕的脖颈。
时间仿佛被黄金的锋芒切断了。
卡克斯国王那充满恐惧的呜咽和抽泣戛然而止,他那双恶心的瞳孔猛地扩张到极限,里面最后凝固的恐惧被绷带缠绕的头颅与躯体之间的联系被粗暴地斩断。
没有鲜血喷溅,这很好。
约书亚满意的想着。
绷带之下包裹的似乎并非鲜活的血管,只有更多的暗黄色粘稠物,如同**的脓液,从断裂的颈腔和头颅的断口处粘滞地涌出,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浓烈的甜腻腥臭,那颗被绷带包裹的头颅沉重地砸在布满暗紫色菌斑的地面上,接着又向前滚了两圈,绷带沾染上更多的污秽粘液和尘土。
无头的躯体在惯性下猛地抽搐了一下,包裹在白色斗篷里的四肢如同被斩断的昆虫节肢般无意识地痉挛、蹬踏了几下,随即彻底瘫软下来,更多的暗黄色粘液从颈腔的断口汩汩流出,迅速浸透了身下的斗篷和地面,与那些暗紫色的菌斑混合在一起。
整个过程发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兀,以至于爱弥莉的惊叫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声短促的抽气,珐娜纱黑纱下的眼眸骤然收缩,骸骨鸟银戒传来的冰冷瞬间达到了顶峰,她清晰地听到了,那腐朽之物生命核心被彻底斩断时发出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哀鸣。
约书亚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杰作,或许他根本就不在意吧。
他抖了抖剑,粘附在剑刃上的暗黄粘液和少量绷带碎屑被甩落在地,当剑尖重新垂落时,沉重的剑在灰白的地面上拖曳出一道新的,混合着粘液和污秽的暗红痕迹。
“走吧”他的声音比高塔的阴影更加冰冷,毫无波澜地响起,打破了这片由死亡带来的、更为深沉的死寂。
卡克斯国王那无头的残躯和被污秽包裹的头颅,只是在成为这座苍白之城通往冥界之路前,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触目惊心的注脚,空气里,只剩下那血液、新鲜粘液恶臭的味道,以及黑色高塔无声散发着的深深恶意。
约书亚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扭头撇了一眼身后有些害怕的两位女性,又拖着黄金剑继续向前走,他缓缓道:“如果害怕,就留在外面吧”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的脚步并不轻快,因为沉重的黄金巨剑拖在身后,剑尖在灰白与暗紫色混杂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约书亚大人!”珐娜纱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平时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约书亚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珐娜纱深吸了一口气,骸骨鸟银戒传来的刺骨寒意几乎让她手指麻木,前方高塔散发出的死亡与扭曲气息如同实质的泥沼,远比王宫内部浓烈百倍,那是一种让她无比恶心的东西,每一个本能都在尖叫着让她远离。
但她深褐色的眼眸透过黑纱,紧紧盯着约书亚的背影,她想起阿瑞卡兹特大人的神谕,想起只有阿德勒·凯尔德才能帮助自己,更重要的是,约书亚需要她,这黑暗之塔,是她绕不开的炼狱。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意志,对力量的渴望,以及那对信仰的热烈,压过了恐惧。
她不能让约书亚独自踏入这诡异的地方,她的力量或许微不足道,不过银戒对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或许能成为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我跟您进去”珐娜纱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珐娜纱甚至抬手,有些粗暴地扯下了那层薄薄的黑纱,露出苍白的脸皮,眼眸也不再躲藏,直接迎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巨塔。
约书亚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不需要感谢,也不需要鼓励,珐娜纱的选择符合他的预期,这就够了。
“约书亚大人…”爱弥莉弱弱的声音响起,她还是很害怕,还是没有勇气走进那座高塔,“我…我…”
约书亚停住脚步,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伸出右手,一支黑色的羽毛笔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上,紧接着一张羊皮纸也出现在约书亚的面前,他在那张漂浮在空中的纸上写了什么。
很快,爱弥莉的脚下出现了一个魔法阵,几串复杂的符文从魔法阵内升起,然后在她的周围浮动着。
“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约书亚一抬手,羽毛笔便自己消失了。
珐娜纱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身体有些颤抖的爱弥莉,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更坚定的光芒取代,她不再犹豫,快步跟上了约书亚。
因为此时此刻约书亚已经站在了那扇黑色的拱门前,粗糙的黑色岩石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吸吮热量的诡异感,他伸出空着的右手,按在冰冷厚重的门扉上,没有试探犹豫,只是猛地向前一推。
“嘎吱——吱呀——”
岩石与岩石沉重摩擦的声音响起,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尘埃和铁锈以及某种难以言语,像是内部脏器**的腥膻气息,如同实质的浊流般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好恶心,约书亚面无表情的想着。
里面是纯粹的黑暗,他只能看到面前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螺旋楼梯。
约书亚眨了眨眼,拖着黄金巨剑,向上走去,瞬间被那粘稠的黑暗吞没。
珐娜纱在门口停顿了不到半秒,银戒又传来的刺痛感几乎让她窒息,塔内散发出的死亡气息浓烈得如同固态。
她咬了咬下唇,深褐色的眼眸中最后一点犹豫也被点燃的决绝烧尽,她紧跟着约书亚的身影,踏入了那扇仿佛通往死亡的黑暗拱门。
沉重的黑色石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重新闭合,将最后一丝外界晦暗的光线也彻底隔绝,那令人感到不适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约书亚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黄金剑被他单手提起,剑身之上,那些暗红色的污痕和尚未干涸的暗黄粘液,竟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足以穿透浓稠黑暗的金色光芒,如同在无光深海中点燃的一盏微弱的航灯,照亮了脚下同样粗糙漆黑的台阶,一级一级,盘旋向上,没入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珐娜纱紧随其后,骸骨鸟银戒在她指间闪烁着幽微的冷光,成为这片死亡中的另一颗微弱星辰,台阶漫长,珐娜纱感觉这里像是没有尽头。
约书亚一边走着,一边好心情的跟她说话,“我的故乡是一个名为阿路斐瑟的王国,那里的统治者是一个叫作凯里恩的男人,你猜他信仰着哪位神明?”
珐娜纱并不知道阿路斐瑟这个王国,所以她猜测那里大概只是一个领土很小的王国,或许还是某个大国的附属国。
“安罗俟大人吗?”珐娜纱问道。
“啊,猜得真准”约书亚像是觉得有趣,又继续说,“那个男人,身为生命之神的信徒,却跟阿林尼斯的信徒一样疯狂,这多可笑?”
珐娜纱并没有看到他有些瘆人的笑容。
“贵族们日日夜夜都在举办宴会,而他们身上穿的一件衣服,抵得上平民们一个月的口粮,我们的凯里恩国王,除了把钱投入华丽的宴会,就是将它们送到了那些神殿里的祭司手上,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安罗俟会被他打动,然后赐予他永生,让他再做个几百年几千年的国王”
“可惜,他现在只能在冥界继续做了自己的永生梦了”
约书亚在成为救世主的第十二天,就将凯里恩的脑袋砍下,然后挂在了王宫的大门口,这个自私自利的君王,根本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贪婪,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纵容,那么约书亚曾经的痛苦,那一切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