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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人还怪好的嘞

作者:我吃饭的时候不会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雾像层薄纱,缠在民宿的灰瓦上时,林灿已经把最后一箱样品封好了。


    “火山,你那箱资料再清点一遍!”张远扛着摄像机从楼梯上下来,裤脚还沾着山泥,“洛总说八点准时发车,别耽误了回城的高速。”


    林灿应着,翻开手里的清单:李大爷的竹编工艺笔记、王婶的蜡染配方手抄本、老油坊的测绘图……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雨停那天拍的——李大爷蹲在竹棚前劈竹篾,晨光从他佝偻的肩头漏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当时洛宁就站在她身后,手里的手机镜头正对着这一幕,听见快门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雾比山间的还淡。


    “这照片得给孟燃发过去。”林灿把照片存进云端,指尖划过屏幕上洛宁的侧影。白鞋尖踢到箱角,想起那天雨里的事——她踩着打滑的石阶往前扑,是洛宁伸手拽了她一把,掌心的凉意透过湿透的衬衫传过来,稳得像钉在地上的竹桩。后来洛宁没多说什么,只是往她手里塞了包创可贴,包装纸被雨水泡得发皱。


    “发什么呆?”陶桃抱着相机跑过来,镜头上还贴着片干竹叶,“燃姐刚发消息,说沈经理把预售页面定了,主图用的就是你拍的李大爷编竹篾的照片,文案一个字没改——‘六十年竹刀,劈碎了岁月,编圆了日子’,够不够燃?”


    林灿凑过去看,屏幕上的照片里,李大爷的手正捏着竹篾穿过花纹,竹丝在他掌心弯出柔和的弧度。她忽然发现,照片边缘有半只黑色的风衣袖子,是洛宁当时站在竹棚外帮忙扶竹架时露的,只是她那时没注意。


    “洛总拍的?”她抬头问。


    “不然呢?”陶桃挤了挤眼睛,“你以为沈经理那关那么好过?洛总特意附了段视频,证明‘劈碎岁月’是写实——李大爷真的把用了六十年的竹刀带来了,刀背上的裂纹比皱纹还深。”


    院子里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洛宁站在车旁核对单据,黑色风衣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点银灰色的围巾。老板娘端着筐煮好的山鸡蛋过来,往每个人手里塞:“路上垫垫,城里买不着这些。”


    李大爷拄着竹杖站在篱笆外,手里攥着个竹编的小筐,看见林灿时颤巍巍地递过来:“装茶叶的,不占地方。”筐底的竹篾编得格外密,显然费了心思。


    “大爷您留着用。”林灿要推回去,被洛宁按住了手。


    “拿着吧。”洛宁的声音很轻,“这是手艺人间的心意。”她接过竹筐放进后备箱,里面已经堆了不少东西:张远非要塞的山核桃、陶桃买的野蜂蜜、还有那盏差点在雨里淋湿的竹编灯罩——现在被裹在防潮布里,露出的镂空花纹像片蜷起来的荷叶。


    装车时,张远脚下一滑,手里的样品箱差点砸在车身上。洛宁伸手扶了一把,指尖擦过箱角的标签,上面写着“非遗编号:017”。这是他们进山后定下的第一个编号,属于李大爷编的第一只竹篮。


    “小心点。”洛宁松开手,转身去看轮胎下的石板,“这里青苔没干,别打滑。”


    林灿注意到,她说话时目光扫过自己的白鞋——鞋边的泥已经洗干净了,但那天被石子划的小口还在,像道浅淡的纪念。


    车子驶出村口时,王婶带着几个村民在石桥上挥手。陶桃把车窗摇下来,举着相机拍最后一段视频,镜头里的山渐渐往后退,竹棚的影子缩成个小点,李大爷的竹杖还在篱笆外竖着,像根没写完的逗号。


    “洛总,”林灿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份文件,“这是村里交的项目反馈表,说等油坊修好了,想请您来剪彩。”


    洛宁接过文件,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没说话,只是把表折好放进了文件夹。过了会儿,她忽然开口:“让行政部下周对接下修缮队,油坊的梁得换根结实的,瓦片也得全检查一遍。”


    林灿愣了愣,随即点头:“好,我记下来。”她没想到洛宁会这么快落实,原以为只是句客套话。


    车厢里安静了会儿,张远突然“哎哟”一声,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差点忘了!李大爷让转交给洛总的,说是‘谢礼’。”


    信封很薄,拆开是片压平的竹叶,叶脉间写着极小的字:“竹篾记得风,山记得人。”林灿认得,是李大爷的笔迹,那天她看见老人戴着老花镜,在灯下写了好久。


    洛宁把竹叶夹进笔记本,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她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灿忽然发现,她的虎口处有道浅疤,像道模糊的印记,看不出是怎么留下的。


    林灿没问。每个人手上都该有些藏着故事的印记,不必一一说破。她想起雨里洛宁扶她的那只手,稳得让人安心,或许这道疤,也只是无数寻常日子里,不经意留下的一点痕迹,和眼前的竹篾、山风,本就没什么关联。


    陶桃在后排翻出手机,突然惊呼:“燃姐发朋友圈了!预售页面上线半小时,李大爷的竹编茶宠就被拍了八件!”她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的页面做得极暖——孟燃写的文案占了大半,“竹篾在掌心转了六十年,才把山的模样,编进这方茶宠里”,而沈经理只在只在末尾加了行小字:“手工制品,支持七天无理由退换”,连标点都透着严谨。


    “看来火山和冰山,真能和平共处。”张远啧啧称奇,伸手去够副驾储物格里的山核桃,“我就说沈经理不是铁打的,上次我寄样品时塞了袋新摘的山核桃,她助理后来偷偷告诉我,沈经理分给部门的人尝了,还说‘比超市买的新鲜’。”


    林灿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小竹盒:“这是王婶给的蜡染方巾,说让咱们回城分着用。”方巾上印着细碎的竹叶纹,蓝白相间,像把揉碎的天空。她递了块给洛宁,“您这块颜色浅点,配风衣好看。”


    洛宁接过方巾,指尖在蜡染的纹路里轻轻划过,没说谢谢,却把方巾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风衣内袋。


    车子驶过半山腰的信号塔时,林灿的手机收到条短信,是快递点王婶发的:“样品箱都寄走了,洛总让我给每个箱子套三层防水袋,放心吧。”


    林灿心里一暖,转头看洛宁。对方正在看项目报表,眉头微蹙,像是在核对数据。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洛总,”林灿忽然开口,“刚才王婶说,您昨天特意去快递点嘱咐她防水的事?”


    洛宁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山里潮气重,样品要是受潮,检测结果会不准。”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拍的那些工艺照片,也备份一份在云端,别存在本地硬盘里。”


    林灿应着,忽然觉得洛宁的“严谨”里,藏着种不动声色的周全。以前总觉得她不近人情,现在才发现,她只是习惯把关心藏在细节里——提醒张远改错别字,是怕项目资料出纰漏;让陶桃保护好相机,是知道那些素材对宣传有多重要;甚至雨里塞给她的创可贴,都不是随手拿的,而是特意选了防水款。


    陶桃在后排打了个哈欠,把相机塞进包里:“燃姐说,沈经理让她整理下这次的手艺人访谈,说‘可以做成系列短视频,比硬广有说服力’——你看,她也不是只懂条款嘛。”


    “那是,”张远剥开颗山核桃,把果仁递到前排,“上次沈经理视频查岗,看见李大爷的竹棚漏雨,第二天就让人寄了两卷防水布过来,说是‘合作方应保障手艺人工作环境’,理由一套套的,其实就是好心。”


    洛宁没接话,但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车窗外的竹林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稻田,风里的竹篾香淡了些,混进了泥土的腥气。


    林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鞋,鞋尖沾着的最后一点山泥,在公路的颠簸中慢慢蹭掉了,露出原本的白。但鞋边那道被石子划的小口,却像个温柔的记号,提醒着她这段日子里的细碎瞬间——雨里的搀扶,灯下的修补,还有此刻车厢里淡淡的暖意。


    车子驶离山路,并入高速时,林灿的手机震了震。是沈经理发来的邮件,主题是“项目尾款结算说明”,附件里却多了张照片——沈经理的办公桌上,放着个竹编笔筒,正是张远当初寄的样品,里面插着几支笔,笔帽上还沾着点红墨水,像落了朵小花。


    林灿笑着把照片转发给孟燃,配了句:「冰山也会留位置给火山。」


    回复来得很快,是个燃烧的火焰表情包,后面跟着一串字:「刚收到洛总消息,说让我把茶宠的宣传图再补拍一组细节,强调竹篾的编织密度——她居然记得沈经理上次提的‘工艺细节需可视化’!」


    林灿抬头看洛宁,对方正在调整车载音乐,舒缓的钢琴曲漫出来,和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没写完的歌。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冰山”,或许只是不擅长把善意挂在嘴边,却会把该做的事,悄悄记在心里。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手机屏幕上,也落在林灿的白鞋上。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那些从山里带出来的温度,会像竹篾的清香一样,跟着他们,一直走下去。而那些藏在严谨背后的善意,终会像此刻的阳光,一点点照进寻常日子里,亮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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