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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皿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姜莘睁开眼。


    入目还是头顶明黄色的帷帐,偏头看去,花纹繁复的宫灯在脚踏边投下影子。身上是金绣龙纹锦被,绵软像云朵,此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片黄晃得他眼花,想再度闭上眼逃避,杂乱的记忆却纷至沓来,再次提醒他一个事实——他穿越了。


    穿成一本小说里无德无能的炮灰傀儡皇帝,因为虐杀了忠心耿耿战功赫赫的将军而彻底失去庇佑,最终惨死宫中。


    没办法继续逃避现实,姜莘叹了口气,起身下床。


    角落巨大的铜镜映出他清瘦的身影,与现世一模一样的脸,却苍白孱弱满脸郁色,但一身细皮嫩肉,头发乌黑柔顺,明显是养尊处优。


    相比之下,前世的他只是个刚上班的小职员,为了丁点工资累死累活,连续加班猝死才倒霉穿到这本只囫囵看了个大概的小说里。


    想他当初还感慨那狗皇帝和他重名,如今就成了狗皇帝本人,简直是倒霉透顶。


    心情更加郁闷了。姜莘正绝望时,从内殿门口拐进来一群人,为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全。见他赤脚在地上直愣愣地站着,福全忙上前去搀他,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了愁字:“这地上凉,陛下怎么不穿鞋就下床了。”


    姜莘木偶一样顺着他的动作坐回龙榻上,一言不发,脑子里还在处理原主的记忆和人设,怕贸然开口露了馅,再被古代人当成妖怪吊起来烧了。


    然而此景落在满腹心事的福全眼里却是另一种风味了,以为自家阴晴不定的陛下又被哪位大人惹了生闷气,顿时愁得脸都皱起来。想起刚得到的消息,偷偷瞄了眼姜莘的脸色,一边给姜莘穿鞋一边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镇北王今日就回京述职了……”


    “谁?”姜莘一时没反应过来,两秒后突然惊醒——镇北王不就是那个被原主虐死的将军吗?!


    他心里一突突,迅速抬眸扫了眼周围,下意识就想跑,但入目只有极尽奢华的宫殿和静候在两旁的大气不敢出的侍女。姜莘的目光落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明黄龙袍亮得他心发慌。


    头顶仿佛悬着一柄剑,从他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开始便摇摇欲坠,在听到镇北王回京的消息后更是随时要掉下来把姜莘捅个对穿的样子。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草包废物皇帝胸无点墨,却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常以搓磨百官为乐,包括但不限于在早朝时公然羞辱、下朝后召人进宫折磨,经常是用各种刑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甚至打死了几名重臣。


    而原书中后期,三朝元老被皇帝气得血溅太和殿,没熬到致仕就病死了。因为此人对镇北王有知遇之恩,镇北王悲痛之下当面怒斥皇帝,用词格外狠厉,最终被恼羞成怒的皇帝扣押在宫中虐杀。


    镇北王一死,满朝文武震荡不安群情激愤,消息迅速传到北境引发驻军哗变。随后皇帝的三皇叔,端王姜培风以暴虐无道之名逼宫,将他凌迟之后喂了狗。


    想到这里,姜莘眯了眯眼。


    书是以主角姜培风的视角来写的,对皇帝着墨不多,每次出场都整得人心惶惶血溅三尺。姜莘读书读得快,对原主的印象很差,反而是镇北王的结局让他扼腕叹息好久。


    可他如今穿的就是这个令人不齿的皇帝,记忆正好补全了书中未描写的空白。


    原主的父皇母后极为恩爱,但无奈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出生即赐封的太子。姜培风把年幼的皇帝抚养到大,可以说皇帝之实是落在这位端王头上。至于原主暴虐的原因……这部分记忆非常模糊,好像“姜莘”有意识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能扭转原主的形象的话……


    福全的声音拉回姜莘的思绪,这干瘪瘦弱的老太监佝偻着腰,整个人都在发抖,“就是杨昱杨将军啊……陛下您忘了,半年前杨将军回京,您将人扣在宫里好一顿折磨……还说,还说等年底回京必须先来拜见,不然就杀了……杀了他的嫂嫂……”


    “……”朕真不是人啊。姜莘木着脸,没了别的心思,再次搜索起能跑路的方法。


    还不等他琢磨好怎么逃出寝宫,外面就传来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


    铁器独有的杀伐气使威压从远处一直铺到面前,哪怕没有千军万马带来的震动,那声音还是让深宫里的人打心底发怵,更何况姜莘这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福全听到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地恳求:“听声音已是到了咱们宫门口了……陛下!陛下,将军他脾气不好,您上次也吃了苦头,这次求您别再……”


    此时已来不及思索原主是怎么吃到苦头的,姜莘心念电转,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根本逃不掉,目前能让他保住小命、为以后发展保留前提的唯一方法就是:重新做人。


    讨好大臣,立正挨打,抱紧大腿,尤其是即将到来的这个格外粗壮的大腿。


    只要杨昱不死,杨家忠君护主的家训便是他最大的保命符。


    当务之急便是先想办法把杨昱留在宫里。反正述职期有一个多月,只要他坚持不懈日日奉承,总能有机会让杨昱对他态度转变!


    到时候稳住宫中,命就能苟得久一点。若是姜培风还会算计他想办法逼宫,他也有时间计划逃跑的事。


    事不宜迟,姜莘急忙让宫女给他穿好衣服,准备先把大腿啃下来。


    龙袍宽大厚重,把原主这病秧子身子衬得格外单薄脆弱。姜莘信手一摸,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


    “……”糟了。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就是半年前狗皇帝拿来虐杨昱的东西,之一。


    铁甲之声已近在眼前,来不及多想,姜莘攥着瓶子狂奔出寝殿。


    今年是个冷冬,正逢风雪天,一出殿门,姜莘便被刺骨的寒风吹了个透彻。龙袍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冷,皇帝又是天生体弱,他只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手背就被刮得生疼。


    福全匆匆追出来给他披上大氅,姜莘一咬牙,抓紧领口跑向宫门。


    寒风呜咽,大雪将一切都擦得模糊不清。然而单膝跪在朱红墙下的玄甲身影却格外清晰,哪怕看不清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的杀伐气息。姜莘瞧着那山一般的身影就有些发怵,脚步停了一瞬,便鼓起勇气再度迎上前去。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那人的长相。五官深邃立体,只是右侧眉骨上一道疤痕生生截断了浓密的眉峰,使这张本就威严的脸更添凶相。对方半垂着头,姜莘走到他面前,咽了口唾沫,一呼一吸都是风雪冰冷的气息,刮得他肺管子疼。


    两人一站一跪,气势却恰恰相反。


    “杨将军一路辛苦了。”姜莘伸出手想要扶他,素白的手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朕……”


    话没说完,杨昱猛地抬头,双眸猩红骇人,硬生生把他后半截话吓回肚子里。


    姜莘这才想起来一件很严重的事,顿时后颈皮一紧,从头凉到脚,半张着嘴,任由冷风呼呼地往嘴里灌。


    ——半年前原主亲手杀了杨昱的同窗好友,随后又强行将人扣在宫中,使杨昱不能及时回到北境,间接害死了他的得力手下。


    这仇这恨,姜莘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当皇帝,全靠杨昱能忍。


    姜莘闭了闭眼,满心都是要完蛋的疲惫。


    “劳陛下担心,臣不胜荣幸。”杨昱一字一句,语气却没有半分感激的意思,沙哑低沉,砸得姜莘小心脏扑通直跳。


    “臣已如陛下所言,回京第一时间前来觐见。既已见过,臣便告退了。”


    说着看也不看姜莘悬在半空的手,径直起身,扭头就走。


    “等等!”姜莘在心里把原主骂了八百遍,面上还是怂得很。但为了苟命和逃生大计,他咬牙抖着嗓子把人喊住。“朕听闻将军刚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便千里奔波回京,于心不忍,恩准将军留宫休养,请……”


    话音未落,杨昱身后亲卫长刀半出,锃亮的刀锋被雪光一反,似乎能隔空割断狗皇帝的脖子。


    “……宫中御医为将军医治。”姜莘干巴巴说完后半句,余光瞄着侍卫的刀,浑身紧紧绷着,脑海中疯狂回想路线,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杨昱抬手示意亲卫收刀,侧目瞥了姜莘一眼,随后目光下移到对方脖颈上,盯着那圈青紫的勒痕,半晌后忽然嗤笑:“好。”


    他信步朝偏殿走去,轻车熟路,从姜莘身侧擦过,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直到人走出几步后姜莘才找回直觉,僵硬地抬起腿跟在他身后。


    他照着杨昱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冻得发僵的指腹触及一道微微凸起的痕迹。刚醒来时因为铜镜不清晰加上衣领挡了大半,脑袋里也乱哄哄的,姜莘一时没发现这道伤,现在才猛然想起这便是原主昏过去、也是他穿过来的原因——原主为了嫁祸即将回京的镇北王,故意用绳索将自己脖子勒得凄惨不堪,好以此为要挟继续虐人。


    姜莘欲哭无泪,心想你虐人难道还要理由吗,这下好了,玩脱了把自己勒死了吧。还让他一个知道结局的可怜读者来收拾烂摊子,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小命不保。


    那可是凌迟啊,他脚趾头踢到桌角都要缓半天才过劲。


    而且光今天见杨昱一面他都要吓得心脏病发作了,还不得不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继续挨吓。


    见皇帝亦步亦趋地跟在镇北王身后,一众宫女太监皆是战战兢兢,迅速将偏殿收拾妥当,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偏殿只比寝宫正殿小一点,装潢亦是奢华至极,以至于刚点起的龙涎香都透着一股子颓靡的气息。杨昱的一众手下煞神一样守在门口,姜莘前脚刚进门,那个亮刀的亲卫后脚就把门关上,只留两人在偏殿里一前一后站着。


    宫灯没有全部点燃,窗户也封着,被凛风击打得轻微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息。杨昱随手将头盔放在一旁,双眼笼在眉骨的阴影中,转身面向姜莘时,高大的身影将皇帝的影子吞没殆尽。


    烛影摇晃如鬼魅,姜莘后背一紧,蜘蛛感应一般寒毛倒竖,忍不住后退一步,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杨昱出手如电,不等姜莘看清动作,人已经被他扼住喉咙推到墙上。


    “呃……”


    后背砰一声撞上墙面,五脏六腑都在震荡,姜莘一声痛呼还没出口就被脖子上几乎要把他掐死的力道给攥了回去,变成模糊的闷哼。


    要完!


    杨昱杀气凛然缓缓靠近,欣赏着皇帝惊慌失措的脸,看着对方苍白的面容逐渐被憋得发红,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却是徒劳无功,脆弱得好像一只在他手中挣扎的小鸟。


    “放……放开……”姜莘第一次体会濒死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因为缺氧挣扎越发微弱。他拼命张开嘴试图呼吸,然而杨昱却不肯给他多点空气。


    绝望如涨潮的海水般淹没头顶,后悔与遗憾随之不断放大。姜莘眼前似乎出现了走马灯,开始怀念起自己出租屋里那张小床。他连死都没能死在家里,不知道别人看见他的尸体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早知道就不加那个班了,早知道就不看那本书了,早知道就不跟着杨昱进来了,早知道……


    泪水夺眶而出,沾湿浓密的睫毛。眼皮沉重万分,耳中阵阵嗡鸣。他的手无力垂下,指甲在杨昱的手背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


    昏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杨昱附身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此时如地狱沸腾的岩浆燎上他的脸:“囚臣容易……就看陛下,付得起代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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