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很脆弱啊!》 第1章 第 1 章 姜莘睁开眼。 入目还是头顶明黄色的帷帐,偏头看去,花纹繁复的宫灯在脚踏边投下影子。身上是金绣龙纹锦被,绵软像云朵,此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片黄晃得他眼花,想再度闭上眼逃避,杂乱的记忆却纷至沓来,再次提醒他一个事实——他穿越了。 穿成一本小说里无德无能的炮灰傀儡皇帝,因为虐杀了忠心耿耿战功赫赫的将军而彻底失去庇佑,最终惨死宫中。 没办法继续逃避现实,姜莘叹了口气,起身下床。 角落巨大的铜镜映出他清瘦的身影,与现世一模一样的脸,却苍白孱弱满脸郁色,但一身细皮嫩肉,头发乌黑柔顺,明显是养尊处优。 相比之下,前世的他只是个刚上班的小职员,为了丁点工资累死累活,连续加班猝死才倒霉穿到这本只囫囵看了个大概的小说里。 想他当初还感慨那狗皇帝和他重名,如今就成了狗皇帝本人,简直是倒霉透顶。 心情更加郁闷了。姜莘正绝望时,从内殿门口拐进来一群人,为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全。见他赤脚在地上直愣愣地站着,福全忙上前去搀他,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了愁字:“这地上凉,陛下怎么不穿鞋就下床了。” 姜莘木偶一样顺着他的动作坐回龙榻上,一言不发,脑子里还在处理原主的记忆和人设,怕贸然开口露了馅,再被古代人当成妖怪吊起来烧了。 然而此景落在满腹心事的福全眼里却是另一种风味了,以为自家阴晴不定的陛下又被哪位大人惹了生闷气,顿时愁得脸都皱起来。想起刚得到的消息,偷偷瞄了眼姜莘的脸色,一边给姜莘穿鞋一边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镇北王今日就回京述职了……” “谁?”姜莘一时没反应过来,两秒后突然惊醒——镇北王不就是那个被原主虐死的将军吗?! 他心里一突突,迅速抬眸扫了眼周围,下意识就想跑,但入目只有极尽奢华的宫殿和静候在两旁的大气不敢出的侍女。姜莘的目光落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明黄龙袍亮得他心发慌。 头顶仿佛悬着一柄剑,从他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开始便摇摇欲坠,在听到镇北王回京的消息后更是随时要掉下来把姜莘捅个对穿的样子。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草包废物皇帝胸无点墨,却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常以搓磨百官为乐,包括但不限于在早朝时公然羞辱、下朝后召人进宫折磨,经常是用各种刑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甚至打死了几名重臣。 而原书中后期,三朝元老被皇帝气得血溅太和殿,没熬到致仕就病死了。因为此人对镇北王有知遇之恩,镇北王悲痛之下当面怒斥皇帝,用词格外狠厉,最终被恼羞成怒的皇帝扣押在宫中虐杀。 镇北王一死,满朝文武震荡不安群情激愤,消息迅速传到北境引发驻军哗变。随后皇帝的三皇叔,端王姜培风以暴虐无道之名逼宫,将他凌迟之后喂了狗。 想到这里,姜莘眯了眯眼。 书是以主角姜培风的视角来写的,对皇帝着墨不多,每次出场都整得人心惶惶血溅三尺。姜莘读书读得快,对原主的印象很差,反而是镇北王的结局让他扼腕叹息好久。 可他如今穿的就是这个令人不齿的皇帝,记忆正好补全了书中未描写的空白。 原主的父皇母后极为恩爱,但无奈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出生即赐封的太子。姜培风把年幼的皇帝抚养到大,可以说皇帝之实是落在这位端王头上。至于原主暴虐的原因……这部分记忆非常模糊,好像“姜莘”有意识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能扭转原主的形象的话…… 福全的声音拉回姜莘的思绪,这干瘪瘦弱的老太监佝偻着腰,整个人都在发抖,“就是杨昱杨将军啊……陛下您忘了,半年前杨将军回京,您将人扣在宫里好一顿折磨……还说,还说等年底回京必须先来拜见,不然就杀了……杀了他的嫂嫂……” “……”朕真不是人啊。姜莘木着脸,没了别的心思,再次搜索起能跑路的方法。 还不等他琢磨好怎么逃出寝宫,外面就传来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 铁器独有的杀伐气使威压从远处一直铺到面前,哪怕没有千军万马带来的震动,那声音还是让深宫里的人打心底发怵,更何况姜莘这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福全听到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地恳求:“听声音已是到了咱们宫门口了……陛下!陛下,将军他脾气不好,您上次也吃了苦头,这次求您别再……” 此时已来不及思索原主是怎么吃到苦头的,姜莘心念电转,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根本逃不掉,目前能让他保住小命、为以后发展保留前提的唯一方法就是:重新做人。 讨好大臣,立正挨打,抱紧大腿,尤其是即将到来的这个格外粗壮的大腿。 只要杨昱不死,杨家忠君护主的家训便是他最大的保命符。 当务之急便是先想办法把杨昱留在宫里。反正述职期有一个多月,只要他坚持不懈日日奉承,总能有机会让杨昱对他态度转变! 到时候稳住宫中,命就能苟得久一点。若是姜培风还会算计他想办法逼宫,他也有时间计划逃跑的事。 事不宜迟,姜莘急忙让宫女给他穿好衣服,准备先把大腿啃下来。 龙袍宽大厚重,把原主这病秧子身子衬得格外单薄脆弱。姜莘信手一摸,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 “……”糟了。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就是半年前狗皇帝拿来虐杨昱的东西,之一。 铁甲之声已近在眼前,来不及多想,姜莘攥着瓶子狂奔出寝殿。 今年是个冷冬,正逢风雪天,一出殿门,姜莘便被刺骨的寒风吹了个透彻。龙袍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冷,皇帝又是天生体弱,他只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手背就被刮得生疼。 福全匆匆追出来给他披上大氅,姜莘一咬牙,抓紧领口跑向宫门。 寒风呜咽,大雪将一切都擦得模糊不清。然而单膝跪在朱红墙下的玄甲身影却格外清晰,哪怕看不清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的杀伐气息。姜莘瞧着那山一般的身影就有些发怵,脚步停了一瞬,便鼓起勇气再度迎上前去。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那人的长相。五官深邃立体,只是右侧眉骨上一道疤痕生生截断了浓密的眉峰,使这张本就威严的脸更添凶相。对方半垂着头,姜莘走到他面前,咽了口唾沫,一呼一吸都是风雪冰冷的气息,刮得他肺管子疼。 两人一站一跪,气势却恰恰相反。 “杨将军一路辛苦了。”姜莘伸出手想要扶他,素白的手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朕……” 话没说完,杨昱猛地抬头,双眸猩红骇人,硬生生把他后半截话吓回肚子里。 姜莘这才想起来一件很严重的事,顿时后颈皮一紧,从头凉到脚,半张着嘴,任由冷风呼呼地往嘴里灌。 ——半年前原主亲手杀了杨昱的同窗好友,随后又强行将人扣在宫中,使杨昱不能及时回到北境,间接害死了他的得力手下。 这仇这恨,姜莘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当皇帝,全靠杨昱能忍。 姜莘闭了闭眼,满心都是要完蛋的疲惫。 “劳陛下担心,臣不胜荣幸。”杨昱一字一句,语气却没有半分感激的意思,沙哑低沉,砸得姜莘小心脏扑通直跳。 “臣已如陛下所言,回京第一时间前来觐见。既已见过,臣便告退了。” 说着看也不看姜莘悬在半空的手,径直起身,扭头就走。 “等等!”姜莘在心里把原主骂了八百遍,面上还是怂得很。但为了苟命和逃生大计,他咬牙抖着嗓子把人喊住。“朕听闻将军刚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便千里奔波回京,于心不忍,恩准将军留宫休养,请……” 话音未落,杨昱身后亲卫长刀半出,锃亮的刀锋被雪光一反,似乎能隔空割断狗皇帝的脖子。 “……宫中御医为将军医治。”姜莘干巴巴说完后半句,余光瞄着侍卫的刀,浑身紧紧绷着,脑海中疯狂回想路线,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杨昱抬手示意亲卫收刀,侧目瞥了姜莘一眼,随后目光下移到对方脖颈上,盯着那圈青紫的勒痕,半晌后忽然嗤笑:“好。” 他信步朝偏殿走去,轻车熟路,从姜莘身侧擦过,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直到人走出几步后姜莘才找回直觉,僵硬地抬起腿跟在他身后。 他照着杨昱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冻得发僵的指腹触及一道微微凸起的痕迹。刚醒来时因为铜镜不清晰加上衣领挡了大半,脑袋里也乱哄哄的,姜莘一时没发现这道伤,现在才猛然想起这便是原主昏过去、也是他穿过来的原因——原主为了嫁祸即将回京的镇北王,故意用绳索将自己脖子勒得凄惨不堪,好以此为要挟继续虐人。 姜莘欲哭无泪,心想你虐人难道还要理由吗,这下好了,玩脱了把自己勒死了吧。还让他一个知道结局的可怜读者来收拾烂摊子,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小命不保。 那可是凌迟啊,他脚趾头踢到桌角都要缓半天才过劲。 而且光今天见杨昱一面他都要吓得心脏病发作了,还不得不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继续挨吓。 见皇帝亦步亦趋地跟在镇北王身后,一众宫女太监皆是战战兢兢,迅速将偏殿收拾妥当,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偏殿只比寝宫正殿小一点,装潢亦是奢华至极,以至于刚点起的龙涎香都透着一股子颓靡的气息。杨昱的一众手下煞神一样守在门口,姜莘前脚刚进门,那个亮刀的亲卫后脚就把门关上,只留两人在偏殿里一前一后站着。 宫灯没有全部点燃,窗户也封着,被凛风击打得轻微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息。杨昱随手将头盔放在一旁,双眼笼在眉骨的阴影中,转身面向姜莘时,高大的身影将皇帝的影子吞没殆尽。 烛影摇晃如鬼魅,姜莘后背一紧,蜘蛛感应一般寒毛倒竖,忍不住后退一步,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杨昱出手如电,不等姜莘看清动作,人已经被他扼住喉咙推到墙上。 “呃……” 后背砰一声撞上墙面,五脏六腑都在震荡,姜莘一声痛呼还没出口就被脖子上几乎要把他掐死的力道给攥了回去,变成模糊的闷哼。 要完! 杨昱杀气凛然缓缓靠近,欣赏着皇帝惊慌失措的脸,看着对方苍白的面容逐渐被憋得发红,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却是徒劳无功,脆弱得好像一只在他手中挣扎的小鸟。 “放……放开……”姜莘第一次体会濒死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因为缺氧挣扎越发微弱。他拼命张开嘴试图呼吸,然而杨昱却不肯给他多点空气。 绝望如涨潮的海水般淹没头顶,后悔与遗憾随之不断放大。姜莘眼前似乎出现了走马灯,开始怀念起自己出租屋里那张小床。他连死都没能死在家里,不知道别人看见他的尸体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早知道就不加那个班了,早知道就不看那本书了,早知道就不跟着杨昱进来了,早知道…… 泪水夺眶而出,沾湿浓密的睫毛。眼皮沉重万分,耳中阵阵嗡鸣。他的手无力垂下,指甲在杨昱的手背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 昏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杨昱附身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此时如地狱沸腾的岩浆燎上他的脸:“囚臣容易……就看陛下,付得起代价么?” 第2章 第 2 章 意识刚刚回笼,姜莘就狠狠打了个寒战。 偏殿没点地龙,他趴在地上不知道昏了多久,整个人都是僵的。 胸口闷得难受。然而刚进行一个劫后余生的大喘气,便引发了剧烈的咳嗽,肺部挤出破风箱似的声音,不堪重负的喉咙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 脖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用看就能想象出画面有多凄惨。 姜莘趴了一阵,等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四肢末端了才慢慢爬起身。 站还站不起来,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环顾四周,杨昱不在,但是卸了甲,沉重冰冷的甲胄就挂在离他不远处的正对面,仿佛杨昱本人站在那里盯着他一样。 抱着胳膊搓搓鸡皮疙瘩,移开目光,等看到斜对面的墙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这里就是皇帝折腾留宫大臣的地方,就在他睡觉的寝殿的隔壁!满墙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带刺的铁鞭、生锈的铁链、泛着不详寒光的刀具,以及其他说不出名字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暗色的血迹,就这么一排排摆着,直接击碎了姜莘的认知。 这哪是什么寝宫偏殿,分明就是刑房!原主是怎么睡得着的?! 他也是傻,就这么主动跟着杨昱往这地方钻,怪不得杨昱想弄死他,他都想骂死自己。 深呼吸安抚一下濒临崩溃的心脏,姜莘摇摇晃晃站起身,扶着墙缓过眩晕之后跌跌撞撞地冲出门。 外头寒风依旧凛冽,只是雪暂时停了,院中铺了一层白,中间的道路上有一条已经盖了薄雪的脚印。 福全在门口打转,手指薅着拂尘的毛,见他出门双眼一亮,热泪盈眶地扑上来:“陛下啊,您终于出来了!” 姜莘身子虚,福全极有分寸,看似扑得猛实际上是扶着他。见姜莘一身龙袍皱皱巴巴,大氅也不在身上,整个人都在寒风里打战。 视线下移,掠过毫无血色的脸落在脖子上,福全一声尖叫生生被自己咬着舌头压下去了,蓄在眼眶里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心疼地抬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能呜咽着叹了口气,忙搀着人往寝殿走。 殿中燃着地龙,好歹是让姜莘缓过来不少。他疲惫地窝在椅子里,捧着侍女奉上来的姜茶小口喝着,飞出去一半的魂这才钻回身体里。 福全在一旁抹眼泪,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能察觉到自家陛下自醒来之后便与以往有所不同,眼神清澈不少,脾气也好了许多,就是对镇北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肯罢休。 瞧这模样,应该是又被那人折腾了。 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等姜茶喝完,姜莘的大脑也恢复了转动。他想,他不能再这么贸然贴上去了,杨昱虽不会真的杀他,但以他这脆皮程度,再折腾几次就能自己自动原地去世。 应改为采取迂回战术,曲线救国,旁敲侧击,潜移默化,这才是上策。 首先,一定要把那万恶之源的偏殿给拾掇干净,把那些危害人身心健康影响君臣关系幸福的通通给他丢喽! 姜莘默默给自己打气,留得小命在,不怕洗不白。做好内心建设后,他抬头一脸严肃道:“福全。” “嗳!”福全本来盯着他喝茶,见他表情,生怕他急了直接下旨砍了杨昱的脑袋,再引发大乱,应声后忙不迭劝阻:“陛下三思啊!” “我……啊,朕已深思熟虑过了。”姜莘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手掌心,双眼燃着坚定之火,赶在福全跪下来求情之前快速说道:“你去找人把偏殿那些刑具清理干净,不要留任何能伤人的东西。再把地龙点上,多放几盏灯,窗户修好,床榻也换成最舒适的,总之日常用品一定要全要好,环境一定要积极向上温馨舒适……” 一口气说完,姜莘一个大喘气,顿时眼前一阵发黑。 “——总之,要给杨将军最好的住宿体验!” “……”福全听罢,不仅没挪窝,反而抖得更厉害了。想到之前陛下跟在杨昱身后进了偏殿,不久后却只有将军一个人出来,脸色阴沉,眼神狠辣,扫过自己脸上时仿佛能剜下来一层皮。 半年前的杨昱比现在还狠,却还没有现在这般恐怖。那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气息是会叠加会沉淀的,仿佛他所在之处不是皇宫,而是由他一人决定千军生死的战场。 福全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他怕转述将军的命令,会令这对仇敌般的君臣愈发对立。 然而姜莘满眼希冀,那是他只在先帝还没走时,才能在年幼的太子眼中看见的。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姜莘疑惑道。 福全内心挣扎一番,还是照样转述了杨昱的话:“陛下,那些东西,是将军出门时特意吩咐……要留着的。说是……说是要时刻警醒自己不忘皇恩……” 姜莘:“……” 忍不住扶额苦笑了。 从记忆中看,福全向来胆小,年纪也大了,夹在自己看大的皇帝和满朝文武之间,一直是如履薄冰。既无法劝说暴虐的皇帝回心转意,又不忍看忠臣良将被搓磨性命,最终还是让皇帝染上一身骂名。 老太监知道那皇位就如同空中楼阁,摇摇欲坠,有心人皆可动摇,而高居上面的皇帝终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那个无故暴虐的草包皇帝不知道这些,或许仅仅是不在乎。他所作所为不仅伤害了大臣,也折磨着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令其如惊弓之鸟一般。 姜莘瞧着福全头发里的几根银丝,忽然就想起自己公司门口那个人特别好的保安大爷,心中不忍,鼻头也微微发酸。 他想,如果能扭转原主在福全心中的形象,那便是成功一半了。 抬手拍拍福全的肩,姜莘放轻声音:“你且去做便是,若是杨昱问起来,就说是朕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姜莘潜意识里觉得杨昱根本不会在乎这回事。他下命令只是为了挑衅皇帝,而皇帝执意要把东西撤掉,自然是回应他的挑衅,更像是要和他争个不休。 但那些玩意儿实在是太吓人了,姜莘仿佛都能闻见上面的血腥气。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用,以防万一还是早点收拾掉为妙。 “……是……”福全领了旨,顿了顿,满眼心疼道:“陛下,不若请太医来瞧瞧吧,您这伤,万一留了疤……” 姜莘摸摸自己的脖子,皮肉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喉咙还不舒服。但伤暂时还不能治,这也不失为一出苦肉计,只要他模样够凄惨,就有机会削减杨昱的怒气值。 摆摆手示意不必,福全终是惦记着皇帝的脾性,不敢多说,退下找人去了。 姜莘独自坐了一会儿,摸摸下巴,思及杨昱眉毛上那道疤,想到了入手之处。 北境苦寒,春季还多风沙,条件艰苦,加上时时爆发大小冲突,肯定吃得不好。若能亲手给杨昱做顿饭,兴许能冲淡一点点草包的形象,顺便让将军体会到他惜才之情。 他一拍大腿迅速起身,不顾身上还乱糟糟的,随手从架上拿了条披风裹好后匆匆出了寝殿。 按照记忆摸到膳房,里面的几个宫女正为晚膳准备食材,见姜莘忽然出现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 穿越至今不过多半天。姜莘还不习惯被人跪拜,脚步一蹭躲了躲,轻咳一声问:“有没有会做药膳的?” 空气安静半晌,有个宫女在姜莘目光的轮番扫视下颤巍巍举起手:“奴婢……负责为陛下制作药膳。” “好好。”姜莘上前扶起她,目光灼灼,“那你教教朕,就教煲汤吧。” 宫女被他一碰便细细地发抖,姜莘忙缩回手,想起古代男女之别,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好在对方虽然面上怕得要命,还是爬起来去给他介绍食材。 姜莘心中一喜,直觉这就是挽救形象的第一步。 前世他经常自己做饭,手艺还不错,也算是有饭灵根,只是不太懂药膳的组成配比。经宫女一番传授,很快就煲一锅补气养血的甜汤,闻着鲜香清甜,看起来也勾人食欲。 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姜莘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也像这碗汤一样闪闪发光,不由笑出了声。 这笑引得闻声偷看的宫女一阵晃神。他随口道谢,随便吃了两口东西垫肚子,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汤盛好,提着食盒往偏殿走去。 直到皇帝身影彻底消失,膳房紧绷的空气才彻底恢复流动。几名宫女面面相觑,有一个抬起胳膊捅了捅那个做药膳的:“泽兰,你脸怎么红了?” “陛下……”泽兰一个激灵回过神,但魂好像还在外面飘着。她用力揉了揉脸,目光飘忽,喃喃道:“陛下原来……生得这般好看吗……” “……你疯了?”捅她的宫女瞪大双眼,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凑近压低声音,“敢说这话,小心他听见后剥了你的皮!” “但是我觉得陛下今日脾气出奇的好,居然还向我们这种人道谢。”另一名宫女凑过去小声说,“而且泽兰姐说得没错,陛下确实生得好看极了,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其余几人皆是点了点头。 姜莘不知这些议论,怀揣一颗希望之心斗志昂扬地来到偏殿。门口守着两名守卫,但没有那个凶巴巴的亲卫,见他到来也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他推开殿门,日头偏西,天光伴着他的影子投进殿内。 正厅没人,姜莘蹑手蹑脚走进内殿,见杨昱正倚在窗边闭目养神。 深吸一口气,姜莘无比真诚地开口:“杨将军……” “拿走。”杨昱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声音冷得像吃了十斤冰,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话音未落,亲卫鬼魅一般闪现在姜莘身后,伸手动作强势地夺过食盒。 “陛下,将军不喜甜食,且入口之物需要验过。”他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眼珠盯着杨昱,像看一个死人,说完便走,应是验毒去了。 “……鼻子,还挺灵的,哈哈……”姜莘嘴角一抽,尴尬地笑笑,手在空中无助地划了几下,随后揣进袖筒里。 一路拎着食盒来,皇帝养尊处优的手早冻得生疼,蜷缩在袖子里发着抖。 没人理他,姜莘咬咬下唇,探头看了杨昱几眼。对方说完那两个字就没了动静,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便自顾自点点头,以一副“我就随便看看”的姿态在内殿慢悠悠地溜达,四处张望。 宫人收拾得不错,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清走了,桌子柜子都换了上好的木料。内殿一角充当书房,沿墙有一排书架,一直延伸到杨昱所在的窗边。 前面是一张挺大的书桌,上面乱糟糟摆了一堆书和杂乱的纸张,靠桌的那排书架也被翻得很乱,跟记忆中的景象差不多,想来当初杨昱被囚,便是在这里处理军务的。 想到这里,姜莘要表现的心蠢蠢欲动。他想杨昱军务繁忙,肯定没时间也没心思好好收拾,这岂不是表示尊重向其示好的大好机会! 若无其事地挪到桌前,姜莘伸出两只白惨惨的爪子,拿起书架上一摞东倒西歪的书整理摆好。 余光里杨昱没有动作,姜莘松了口气,快速将书架收拾出来。正准备收拾书桌,忽然瞥见一卷摊开的兵书上有些字迹。 他拿起来看了看,字迹遒劲有力,飞扬有型,是杨昱做的批注。 目光下移,一团乱墨撞进视线,直接将剩下的批注大肆涂黑,并在旁边张牙舞爪地写下:“豚犬之见,何足挂齿?” 是原主的字迹。姜莘忙往后翻,后面所有的批注、甚至干净的内页都被写上了诸如此类的话。 皇帝的字不算难看,但明显写的时候很癫,一出手奔着不死不休去的,把杨昱全家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狠毒程度不亚于现代网友互喷,看得姜莘两眼一黑。 骂这么脏,纯作死啊!原主拍拍屁股死了,被凌迟的可是他啊! 他左右看看,拿起笔试图销毁罪证并附下一段彩虹屁。然而笔还没落下,亲卫又鬼一样闪现出来,幽幽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陛下在做什么?” 姜莘心脏一缩,呼吸一滞,肌肉抽搐,胳膊不受控制地挥出去。他的下意识反应自是比不过老练的将士,亲卫轻而易举地将他手捉住一拧反剪在身后,随后向前一推,直接把姜莘按在了桌子上。 满桌杂乱被他的身体挤压推开,书哗啦啦落了一地。 一张纸从某本书里飘出来,打着圈悠悠下落,掉到地上顺着光洁滑溜的地板一路滑到了杨昱脚边。 杨昱睁开眼。 姜莘胳膊都要被拧脱臼,死鱼一样扑腾着奋力挣扎几下才想起来自己是皇帝,竭力偏过头瞪着亲卫:“放开朕!” “抱歉。”亲卫松开手,但手掌落在腰间刀柄上,“属下恐陛下泄露机要,不得已出手,望陛下海涵。” 海涵你个锤子!好话都让你说了!姜莘抓着自己的手腕不敢使劲,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骂还不敢骂。也不舍得就这么半途而废,瘪着嘴窝窝囊囊地自己安慰自己,半天缓过劲,绕过书桌和亲卫,蹲下身捡地上的书。 头顶投下来一道阴影,姜莘再度感受到危机,头皮一炸猛地抬头。 “我当陛下今日怎么没有耳提面命君臣之道,原来是想靠这个提醒臣。”杨昱手中拿着那张纸,姜莘仰着头,懵懵的目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 一张极为辣眼的、春宫图一般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画像,入目赫然是杨昱的脸! 视觉传导太快,以至于姜莘还来不及分析这张图,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便占据了他的大脑。 随之而来的便是半年前的记忆:皇帝逼着杨昱**上身跪在地上,请了青楼里的画师给他画了这张画,美其名曰是欣赏将军的脸和身材,还要传给天下人共同品鉴。 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杨昱是凭实力拼杀出来的、靠威严与声誉统领军队的将军。 这种极尽贬低的羞辱,好像他根本就是皇帝随随便便带进宫的玩物,靠姿色魅惑圣上的下作之人。不仅是打杨昱的脸,更是作践三代忠臣的将军府,是在剜臣子们的心。 完了。第二次被杨昱掐住脖子的时候,姜莘心如死灰。 这回是真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陛下!” 福全惊慌失措的喊声唤回了姜莘的神志,他勉强睁开眼,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咙。他张开嘴,咳得撕心裂肺,伴随着干呕、眩晕和耳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杨昱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似乎根本不在意皇帝的死活。 姜莘咳得头痛欲裂,胸口也传来一阵阵紧缩的闷痛。他揪着胸前的布料,手仿佛要抠进胸腔里,五官都皱在一起,冷汗沾湿了鬓角的头发。 濒死的痛苦远比猝死更甚,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折磨。 朦胧的视线中是杨昱的身影,随着姜莘的挣扎而晃动,但不会对他伸出手。 一连喊了十几声“来人”都无人应答,眼看着姜莘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福全猛地抬头,平生第一次直视杨昱,双目通红声声泣血:“镇北王,你难道真要弑君不成?杨家百年声誉,如今就要葬送在你手上!” “呵。”杨昱扯了扯嘴角冷哼,锐利的目光若有实质,早就把姜莘片成几百片了。“落到这昏君手里,便是我大梁一百余年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福全拔高了声音:“杨将军慎言!” 尖利的争吵声如同在脑子里搅动,姜莘痛苦地抱住头,束得随意的长发被撤得凌乱不堪。 被太监呵斥,杨昱只是淡淡抬手制止了亲卫拔刀的动作,目光仍是落在姜莘身上,直到对方开始倒气,喉咙里发出尖锐的气音。 他俯下身,轻而易举便推开试图阻挡的福全,伸手拎着姜莘后颈的衣服把人拎起来,长臂一伸,把人夹在了胳膊底下。 “还不去叫太医,晚了就准备国丧吧。” 甩下这句话,杨昱夹着人,大步走向姜莘的寝殿。 姜莘被他捞着腰,腹部被好一番挤压,越发想吐,又因为姿势晃得头昏脑胀,还死活吐不出来,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甚至是被杨昱丢在了床上,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 不过也是这么一摔,胸口憋闷着的一团气倒是被震散了不少。 太医匆匆赶来时杨昱已经走了,等施完针喂完药,姜莘缓过劲清醒过来,已经是入了夜。 宫女点了灯,金碧辉煌的寝殿里淡香缭绕,只是死气沉沉。 姜莘今日先是穿越,又试图讨好大腿无果,还被好一通折磨。一整个打击下来,他整个人都萎靡下去。 皇帝脆弱的身板十分敏感,情绪一低落就忍不住掉眼泪。姜莘想起福全拼死保护自己,不想让福全看见担心,趁对方出去叫晚膳时偷偷蒙被子里哭了一通,结果差点又憋过气去。 狼狈死了。 一番折腾加上心情差得要命,嘴里还留着一股子苦药味,姜莘晚膳只囫囵吃了几口便睡下了,还做了半晚上被杨昱花式弄死的噩梦。 第二天又因着凉发了烧,福全来喊时已经烧得神智不清了,引得寝宫一阵鸡飞狗跳,早朝也因此取消。 太医李青阳再一次被传来,开了药下了医嘱,瞧着皇帝凄惨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虽说是皇帝自找的,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悯。 姜莘没管周围人的反应,裹在被子里露出一个头,吸溜着鼻子,乖乖张嘴等福全喂饭。 他一边吃一边复盘自己的苟命计划。经过一天的实践表明,贸然示好与迂回策略都不可取,杨昱就是个火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反正人是扣下了,暂时跑不了,还是要给双方留一点缓冲的时间。 之所以能擅作主张留下杨昱,是因为真正的掌权者——端王姜培风——目前正在南巡的途中。这是原书中占比较多的、端王收拢南方势力的重要节点,大约也得等年后才能回来。 也就是说,能否活下来,就看这一个多月。 姜莘决定暂时把重心从杨昱身上移开,杨家祖训在那里,杨昱不会真的亲手杀了他,且仍能当作他的底牌。他现在可以趁姜培风不在,制定一个离宫计划。 只是目前没有人手,杨昱又不能用……只能按且按下,静待时机。 这一待机便是三天。 古代的风寒不同于现在,治疗及其缓慢,药还难喝至极,导致姜莘三天都没怎么下床,也没什么力气做计划。 好在今晚便是宫宴,目的便是为杨昱等将领接风洗尘,届时可以趁机接触朝中大臣,补全一下书中没有写到的内容,为逃跑作准备。 姜莘默默给自己打气,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入夜,病去如抽丝的皇帝陛下被裹了一层又一层,清瘦的身材硬生生裹得壮实许多,鼻尖微红,由侍女束好发,坐上了前往紫宸殿的龙撵。 先帝素来勤俭不喜奢华,但姜培风将皇宫改造成了黄金笼。紫宸殿作为宴会专用,更是华丽精美,每一块砖都写着奢侈。 从宫门往大殿去的路上,姜莘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乱看,生怕因为太没见识导致人设崩塌。 百官早已各自就位,等姜莘坐上龙椅,山呼般的万岁声引得他心潮澎湃。从上面看下去,整个紫宸殿的景象都能收入眼中,姜莘终于亲身体会到什么叫万人之上。 只不过皇帝名声实在是差,“万岁”喊完之后便没人再出声,姜莘想学着前世的领导讲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决定还是不讨人嫌。 直到杨昱姗姗来迟,气氛才终于有了个松动的口子。 对方略显敷衍地冲他行礼,姜莘也不在乎,注意力放在了杨昱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亲卫身上。对方赴宴都没换下一身漆黑的劲装,只是腰间系了个犀角带扣,在一身黑上显得格外显眼。 之所以注意到那东西,是因为原著中特意提及过,那是五年前北境还没稳定的时候,杨昱一人一马冲进地方千军之中,一枪取了敌首性命,从对方身上缴获的战利品,做工精美十分罕见,珍贵且意义非凡。 与杨昱关系最为亲密的,除却亲人,就是那个被原主间接害死的副将了。这枚带扣居然没被杨昱收回去,还出现在了这个亲卫身上,说明二人关系必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目光上移,姜莘打量着亲卫的脸。对方年纪比杨昱小些,应该和他差不多。身姿挺拔劲瘦,模样还挺清秀,就是气质太冷。 这人冲着他亮了好几次刀,还拧过他的胳膊,今天还是第一次正经看清长相。 姜莘招招手,示意福全附耳过来,小声问:“杨昱身边那个是谁?” 福全快速瞄了一眼,心里还惦记着这两个人对皇帝见死不救的事,憋着一股气,语气不太好:“奴才只听过将军喊他‘方九’,其余的便不清楚了。” “听着像个暗卫的名字,穿的也像。”姜莘小声嘀咕,眼珠一转,心道:或许可以尝试从这个暗卫入手,可能会对攻略杨昱有益。 记下这个主意后,姜莘清清嗓子:“此宴为杨将军接风,既然将军已至,朕先敬你一杯,感谢将军为大梁出生入死,守卫北境。” 他端起金杯,里面是福全特意给他换的香茶,冲着杨昱遥遥举杯,笑道:“将军,请。” 说完先仰头喝完,手腕一转杯口朝下,示意喝了干净。 皇帝以前也不少有人模狗样的时候,百官也习以为常,但还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姿态,等着看皇帝是不是又要再给人挖坑,或者突然犯病。 杨昱则头也不抬,反而是方九上前端起酒杯:“陛下,将军重伤在身尚未痊愈,不宜饮酒,恳请陛下准属下代劳。” 姜莘挑眉,笑眯眯道:“准。” 方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退到杨昱身后,此时他们斜对面一个大臣出了声:“杨将军,这代劳可不只是一杯的事了,得三杯才行啊。” “对啊对啊。”旁边有几人附和,“况且是陛下敬的酒,却叫一个侍卫接了,只一杯成何体统。” 从记忆中略一搜索,姜莘知道他们都是明显的端王一派,为首的那个是户部尚书徐佑,素来与杨家不对付。 半年前杨昱被囚,还有他推波助澜。 冷笑一声,姜莘也不急着开口,静待杨昱的反应。 杨昱终于动了动脑袋,二人视线交汇,姜莘看到杨昱眼中潜藏的怒火。 得,看来又把账算他头上了。 暗流涌动,朝中几派人一直明里暗里较劲,逮着一个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姜莘目前还没摸清具体的势力情况,但若是今日再因为一杯酒被杨家一派记恨上,日后行事恐怕更加艰难。 但又不能直接训斥端王一派,毕竟姜培风是最大的boss。 姜莘尝试回想端王和原主相处的情景,但只要一想,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直冲头顶,连记忆都成了不连续的碎片,脑海中只有原主恐惧的喊声,但听不清喊些什么。 头想得发痛,姜莘赶紧停止回忆,不着痕迹地按住额角,闭目缓了一会儿。 直觉告诉他原主和姜培风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原主也不是一个暴君草包这么简单,其中秘密很可能成为他逃离的关键点和突破点。 但目前还不是探究的时机,底下人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呛了起来,姜莘目光一转,随手扬了下衣袖。 宽大的龙袍袖摆将酒杯带落,“啪”一声摔在了地上。这声音让下面吵吵嚷嚷的人一静,无数目光齐刷刷射到姜莘身上,盯得他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就算是前世,都没成为这么多人的焦点过,好有压力。 他稳住表情,赶在福全之前弯腰去捡碎片,借着衣袖的遮挡,指腹用力按上碎片锋利的边缘。 “嘶……” 细白的手指瞬间涌出血滴来,福全见状忙招呼人喊太医,而时刻注意着姜莘动作的杨昱已快速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迈上台阶,眨眼间便来到姜莘身边。 他一把抓住姜莘的手腕举起,血沿着手指滑落,犹如雪中开出的红梅,明晃晃的令下面的人呼吸一滞。 “陛下受伤了。”杨昱暗中使劲,不由分说地把姜莘拉起来,“臣带陛下去处理伤口。” 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拉着踉跄的皇帝进了偏殿。 “……你们瞧瞧!”徐佑愤然起身,指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怒斥,“瞧他,无法无天,目无尊上!” “徐尚书。”一位老臣悠悠开口,“杨昱那孩子得陛下喜欢,两人关系好,见陛下受伤,他着急也是情理之中,你着急就有些过了吧。” “……”半晌,徐佑嗤笑:“太师所言有理,怕只怕有人心太野,得了宠爱魂都飞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太师文晦,三代元老,从先帝至今担任两代皇帝的老师,又慧眼识珠,辨出杨昱是难得一遇的将才,大力举荐,引当时老将军都管不住的孩子入了仕途,最终有了如今的成就。 虽无什么实权,但积威深重,影响极大,端王也十分敬重他,凡事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因而徐佑也只敢过过嘴瘾。见文晦开口,众人便不再争执。 被拽去偏殿的姜莘还在病中,腿仍酸软着,差点跟不上杨昱的脚步。杨昱也只是做做样子借机脱身,见四下无人,抓着姜莘的那只手向上,捏住了他还在冒血的指尖。 “啊!” 伤口被用力摩擦,顿时裂得更开,涌出一大股血。 杨昱常年使用兵器,指腹有茧,跟姜莘细腻的皮肤一比简直不能再粗糙。他捻了捻手指,又捏着姜莘的指尖看了看,眉稍一挑,表情玩味,毫无歉意地说:“原来是真破了,臣以为陛下装的呢。” 姜莘疼的冒眼泪,用力抽回手,放进嘴里轻轻抿了下。血沾在嘴唇上,立马给这张苍白病弱的脸涂上一分艳色。 配上被眼泪沾湿的睫毛,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妖冶的可怜。 杨昱见状眼神暗下去,一瞬间想到之前受到的那些侮辱,表情变得阴沉,冷笑道:“陛下做事还真是不计后果。当心把自己的手割废了。” “朕只是不小心打翻了酒壶而已。”姜莘攥着手指头止血,盯了杨昱一会儿,忽然冲他笑了笑。 “不过见将军如此关心朕,朕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杨昱表情越发阴沉,目光攥着他的脸,仿佛要把他生吞了。 姜莘手指头沙沙地疼,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面上还得维持镇定,试图让自己的笑容更真心一点。 时间一久,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末了杨昱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姜莘忙叫住他:“你现在回去,是要亲自跟他们喝酒,还是让你那个侍卫继续喝三倍?” 见对方脚步停了,姜莘再接再厉,语气也不由得放轻许多,尝试让杨昱感觉到自己的善意。“朕受了伤需要人陪护,你就待在这里,外面没人敢说什么。” 话音刚落,福全带着李青阳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冷天愣是急出一头汗,“陛下,太医来了,快叫太医瞧瞧。” 姜莘:“……” “既然是李太医来了,那这里就不需要臣了吧。”杨昱哂笑,“李太医最是清楚陛下身体情况,而臣只会害陛下受伤,便不在这讨人嫌了,臣告退。” 姜莘一时被他噎住,想不到反驳的话,也不敢硬留,只好让他走了。 本来搞这么一出是为了救场的,结果手指头划那么大一道子不说,人只留了一会儿就又回去了,宁愿被灌酒被阴阳怪气也不愿意跟他待在一块。 原主的形象真实经年累月深入人心啊,一时半会儿还真扭不回来。姜莘无声叹了口气。 他不招人待见,文武百官虽不敢多说什么,但实则忌惮的只是他的姓代表的皇权,还有他背后的姜培风。 因为原主暴虐之名,所有人都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姜莘深知自己留在宴会上也没什么意思,更不想被卷进派系之间的嘴仗里,等李青阳给他包扎好伤口之后,便借由身体不适回了寝宫。 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姜莘去自己的巨型浴池中泡了个澡。 温暖的池水蒸腾出朦胧的雾气,乌黑长发在水中铺开,与洁白如玉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姜莘趴在池边,舒服地眯起眼,一边享受这难得的安逸,一边在脑海中琢磨自己的计划。 原书跟随姜培风的视角,眼下姜培风南巡,所以这段时间内宫中发生的事书里并没有提及,自然也不知道皇帝又作了什么妖。 但这对姜莘来说也是件好事,从他穿越来的那一刻,后面的内容,便由他来自由书写。 以他皇帝的身份,出宫容易,出逃却难。首先他需要有个契机舍弃现有的身份,失踪后患太多,最好是直接假死。其次他必须要有一个新的身份,这样才能在宫外顺利活下去,而不是当个黑户处处受限。最后还要有足够的钱,或者能赚钱的营生。 而顺利做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有相应的权力,或者找到有这样权力的帮手。 姜莘在脑海中搜寻着有用的信息,再次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天每每试图回想,原主的记忆总会时不时混乱一阵,脑子也像是台老旧电视机一样时好时坏,以至于让回忆这个动作显得格外费劲。并且似乎是在他每次折磨人的时候坏得厉害,有点像精神病发作一样。 姜莘不由困惑,先皇后是在原主八岁时病逝的,先帝三年后追随而去,两人都没有精神病,原主十一岁之前零散的记忆也比较正常,不像是有遗传病史的样子。 而原主暴虐之名也是近五年慢慢有的,五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的性格大变,而最能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姜培风。 池水“哗啦”一响,水波荡开,姜莘一下子直起身。 短路的记忆忽然接上了线,他忽然想到原主每次折腾大臣之后都会写些什么,好像在一本小册子上。那东西连福全都不知道,就放在偏殿里! 趁杨昱没回来,他得赶紧去找一找,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匆匆爬出浴池擦干身体,来不及烘干湿漉漉的及腰长发,姜莘拿了巾子尽量把水拧出去,再取一张干燥的把头发悉数裹起来,随后穿上厚外套,再裹一件带兜帽的披风,罩了头就往外走。 外间的福全听见动静,往里走了两步:“陛下这么快就洗好了?奴才来给您烘头发。” 姜莘脚步一顿:“不,还没,朕只是换个姿势,还要洗一会儿,别让任何人进来。” 福全应了声“是”。姜莘心道这次钻偏殿不能让福全知道,免得他又担心,再藏不住叫杨昱知道了起疑。而且直接这么过去,也难免会碰上杨昱的人。 他眼珠一转,转身去爬了窗户。 还好窗户不高,皇帝这病弱身子也能顺利翻出去。身上还残留着泉水的暖意,脚刚落到地上,姜莘就冻得一个哆嗦,拼命忍着没把喷嚏打出来。他用力关好窗,左右看了一下辨认方向,裹紧衣裳快速往偏殿去。 令他意外的是偏殿竟然点着灯,窗户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是杨昱和方九。 他竟然已经回来了?! 姜莘轻手轻脚地靠近,后背贴着墙,弯下腰身子缩在厚重的披风里,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天气实在是冷,虽然有夹棉外套和狐狸毛披风,仍挨不住能把人吹透的冷风。姜莘冻得牙都在打颤,只好死死咬住下嘴唇,耳朵竖起,屏住呼吸,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就赶紧回去。 这一下还真让他听到了些东西。 正说话的是方九:“主子,暗探来报,西北死士已混入宫中,意欲行刺。” 杨昱说:“行刺谁?” “……似乎是陛下。” “似乎?”杨昱声音拔高了些,哼了一声,“探清楚再来报,我可不想耗费人力结果保错了人。” “是。”方九应下,投在窗户上的影子霎时消失了。 姜莘又等了十几秒,见头顶已没了动静,便动动僵硬的身子准备回去,下次再探。 “陛下好兴致。”头顶突然传来饱含戏谑的声音,落雷般炸得姜莘登时石化在原地,从脚底板冷到头发丝。 他缓缓抬头,对上杨昱的脸。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窗,又是什么时候探出头来,胳膊撑着窗框,无声无息地盯他。 “……哈哈,是啊。”姜莘嘴角一抽,欲哭无泪,干巴巴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满脑子都是快跑,但腿不听使唤死死黏在地上。“朕……睡不着,出来转转,将军回来得挺早啊。” 杨昱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视线却在姜莘身上燎着火。“陛下听见什么了?” 姜莘忙不迭摆手:“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阿嚏!” 手一松,风便往衣领里钻,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后脖颈好像都感觉到贴上来的刀刃。 实际上杨昱根本没有佩刀,只是冷冷地瞧着他害怕到浑身发抖,心中顿觉好笑:这昏君也有怕成这样的时候? 下一瞬,只见昏君好不容易迈开的腿往旁边一崴,整个人跌进了雪里。 杨昱:“……” 姜莘生怕挨掐,慌不择路下拔腿就跑,结果被冻得太久,四肢还没激活,一个没站稳摔了跤。 他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但披风太重,整个将他罩住,腿抻不出去。姜莘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冻死在这里,到时候别人就会传皇帝偷听镇北王墙角被冻死…… 那有点太丢脸了。 反正杨昱不能杀他,掐就掐吧。姜莘眼一闭一睁,仰头眼巴巴地唤:“杨将军,帮个忙呗?” 那张脸白得像雪,嘴唇在冷风里冻得发灰。姜莘还没感觉到自己已经抖如筛糠,杨昱却看得清楚。他沉默一阵,在对方逐渐绝望的视线中翻出窗户,轻巧地落在姜莘旁边。 杨昱弯下腰,把人抱起来。 披风已经成了块雪毯,又沉又冷,还影响动作。杨昱直接给它扯开,动作太大吓得姜莘闭上眼缩着脖子,整个蜷了起来。 头上的布巾也被披风的帽子带动,随着动作松散开、落下去,一头半干的长发坠在杨昱臂弯,上面仍有余温,微微烘着他的侧脸。 杨昱不喜欢这种湿热的感觉,稍一偏头,皱起眉,抱着人翻回屋里。 屋中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姜莘找到了活着的感觉,忍不住往杨昱怀中钻了一下,但下一秒就被他扬手丢到了小榻上。 “哎呦!” 小榻虽换了昂贵精致的,但杨昱不喜欢软床,榻上只有一层褥子,光鲜亮丽却硬邦邦。姜莘跌进雪里,身上裹得厚,倒没怎么摔疼,这一下却是实打实地撞疼了腰臀,当即捂住蜷成一团。 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许是不想呼吸被他污染的空气,杨昱把人丢下就迅速走开,到书桌后坐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权当他不存在。 姜莘捂着腰疼了一会儿,默默爬起来,先是抻着脖子看了看杨昱,随后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书架上,试图找到记忆中的那本小册子。 偏殿中十分安静,偶有烛火爆出的噼啪声。两人之间难得如此和谐,最起码共处一室,不像刚见面那样一个恨不得把另一个弄死。 良久搜寻不到,姜莘身上开始发热,头也开始昏沉,往往看一阵书架就要跑神眼花。他心道不好,怕是这个脆弱身板又要风寒,忙下了塌,就要回正殿去。 杨昱忽然开口:“陛下以后最好不要再像刚才那般偷听了,夜里黑,若是叫侍卫发现,容易被当成刺客就地格杀。” “……哦。”姜莘心想我难道是不会喊吗。随即念头一转,理解了杨昱的意思。 刺客。 若说的不是他,而是伪装成宫内士兵,前来刺杀他的真刺客呢? 到时候哪管他穿得多惹眼,声音多又辨识度,一刀下去,只道是被当成了刺客。 姜莘打了个寒战。 再看向杨昱时,姜莘目光中带了些复杂。 对方头也不抬,拿了笔在纸上勾画起来,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但他周身气质似乎发生了些变化,虽还阴沉沉的,却不像前几日那般暴烈可怖了。 或许,他做的一切,还是有些用的?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姜莘一双眼都明亮起来。身体渐渐腾起热,是方才冻出的病起势了,脑袋却无比清醒。他竭力按捺住自己的兴奋,怕被杨昱发现,再以为他犯病要折腾人。 只能在心里小声欢呼:进度条终于动了! 第5章 第 5 章 姜莘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自顾自灿烂了一会儿,直到喷嚏一个接一个,身子也哆嗦得厉害,才在原地轻轻跳了一下,美滋滋准备回去睡个好觉。 落在杨昱眼里,就是这人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又在书架上找些什么,随后莫名其妙头上发光,跟要开花似的。还蹦跶两下,脸上两团可疑的红晕。 似乎也不像前几天那样怕自己了,行事也没那么乖张了。 他刚回来时憋着一口气,一见那人的脸,满脑子都是半年前受到的羞辱,还有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好友。他难忍心中愤恨,怒火滔天,决计不能让那昏君舒坦了。 可这人这次态度却与半年前大相径庭,被他掐昏过去两次都没罚他,还收拾了偏殿。 杨昱淡淡瞥了一眼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皇帝,捏着书页的手指捻了捻。 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瞳,投下的阴影使目光越发晦暗不明。 就算变了又怎样?他做过的那些事是无法因为这种没头没尾的改变而一笔勾销的,人手上一旦沾了血,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等人走了之后,杨昱叫来方九,吩咐道:“加些人手跟着他,以防万一。” 方九一顿,不敢违抗,领命退下。 隔壁传来福全的叫声,似是发现本该在沐浴的皇帝竟然衣着单薄地从外头回来,絮絮叨叨好一阵子,连带着宫女也匆匆忙忙来来去去地折腾。杨昱被吵得烦躁,合上手中书本,扭头倚着桌子,目光在书架上扫视起来。 皇帝刚才在找什么? 这架子上的书不都是他的,只有一部分兵书是随身携带暂时存放,还被昏君一通乱画,军情机要更不可能放在这里。 杨昱起身翻了翻,都是些经史古籍志怪奇谈,大部分还很新,并没多少翻看的痕迹。 这偏殿本就不是用来看书的地方,摆这么一排,倒也是难为了书架和这些书。 他常年在北境待着,京城的风吹不了那么远,这些年来将士几乎只知端王姜培风,不知姜莘。而他今年第一次回来便被姜莘那般羞辱,不用过多打听,就能知道姜莘到底是个如何邪恶的昏君。 端王在口口相传中,倒是个行事雷厉风行、极有手段的厉害人物,推行的一些政令确实利国利民。 昏君不看书也正常。只是方九探过,每日奏折似乎都是先经姜培风的手,然后才到姜莘的御案上。 如今皇帝已十九岁,这么做确实逾越了。但若让这没脑子的昏君沾手朝政,只怕是要天下大乱。有姜培风坐镇,起码大梁仍是国泰民安。 没能发现书架有什么特殊之处,杨昱便也不多作考虑,反正他被扣在这里,有的是时间亲眼看昏君露出马脚。 至于性格变化,不管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杨昱只消熬过这一阵,等回北境,京城怎样便与他无关。 他自小励志守卫大梁江山,守的是百姓的江山,不是他姜莘的,更不是一个昏庸暴戾、草菅人命的昏君的。 可父亲与兄长去世前的叮嘱又枷锁般缠着他,叫他拿不起放不下,纵使被百般侮辱,还被以寡嫂安危威胁,也无法下手杀了那人。 杨昱闭眼,抬手捏了捏山根,叹了口气。 先忍着吧,还得找机会去探望嫂嫂,届时免不了与这皇帝周旋。 另一边的姜莘也多少能猜到杨昱的心思,与其截然相反的是他万分庆幸有根枷锁捆着杨昱,好让自己苟住条命。 安慰好激动的福全,捏着鼻子喝了一大碗姜汤,姜莘顶着一头烘干的蓬松的头发沉沉睡去,许是心情明快些,竟没再发起烧来。 不过这一觉睡得还是不踏实,他做了噩梦。 梦里景象不甚清晰,仿佛眼前蒙了层红色的雾,入目是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耳边有人号啕大哭,凄厉的叫喊夹杂在哭声中,刺得他耳膜生疼,整个头都嗡嗡直响。 诡谲扭曲的画面中,一个低沉的、却异常温柔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呼吸拂动他的鬓发,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你瞧,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对方自他身后伸出一指,一个个点过那些晃动的人脸。“这个,前日在朝堂上拿摄政王之名讽刺我,该杀;这个,意图结党造势,野心勃勃,该杀;这个,瞧你年幼,竟想引你与我离心,更是该杀。” 他每指过一个人,对方身上便爆开一团血花。姜莘甚至能闻到血腥味,温热的液体溅在自己脸上,他虽看不清,本能的恐惧还是让他软了腿,跌坐在地,抖如筛糠。 身后那人就随着他的动作蹲下,将他揽在怀中,继续指:“这个,想把女儿送进宫,借以谋权?杀了;这个,瞧你长大了,以为能随你一同与我抗衡了?死有余辜;这个……” 他声音一顿,姜莘已有些听不清话,心脏一阵阵紧缩,窒息感蔓延开来,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那声音似有些疑惑,良久轻轻一笑,“这个虽年轻,但最为聪明。好多年了,他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不对的。可惜,他不该从你这里下手,甚至想要联合北境向我施压……还是年轻。” “阿莘。”那声音毒蛇般缠着姜莘的脖子,冰冷的蛇信舔上他的咽喉,“这次,就由你来亲自动手吧。” 姜莘不住摇头,向后缩成一团,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在梦中哑了嗓子、瘸了腿,继而瞎了眼、失了聪,直到黑暗与寂静完全将他笼罩,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动手…… 放过我吧。他听见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一声声荡开,渐渐消散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 睁开眼,还是锦绣罗帐。四肢酸软,目中色彩昏昏沉沉,是他还没睡醒。 “陛下,该上朝了。”福全小声唤他,虽不忍他早起,但脸上仍带着期待,“昨儿个睡前,您说今日要上朝的。” “唔……”姜莘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蛄蛹几下,蹭得一头长发乱糟糟地缠着,才勉勉强强歪歪斜斜地坐起来。 福全眼中带笑,上前扶着他坐到床边,蹲下身给他穿鞋。 “陛下今日真是精神,气色好多了。”福全闭着眼夸,姜莘上个朝都把他高兴得不得了,颇有种自家孩子出息了的自豪感,“是做了什么好梦吗?” “做梦……”姜莘记得自己做了梦,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内容了,脑袋空空地痛。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不记得了,但是应该不是什么好梦。” 福全警惕起来:“莫不是昨儿个又被将军吓着了?您也真是,竟穿那么少翻墙出去,再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姜莘举手作投降状,乖乖坐好等着擦脸洗手,却见福全愣在原地,默不作声好一会儿,竟是老泪纵横。 姜莘:“……” 他小心脏一咯噔,探头朝上看去:“全儿,你咋了?” “奴才……奴才就是高兴。”福全匆匆抹抹眼泪,无奈是越抹越多。“以前陛下身体不好,整天也闷闷不乐的,奴才瞧着是万分心疼。可自打前几日陛下伤后醒来,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也有光了,还愿意跟奴才们说笑了。” “……”姜莘心中崩溃尖叫,面上强作镇定,吞咽两下,小声说:“朕显得……很奇怪吗?” 怪他,总见不得下人们被自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又尝试着扭转形象,这几日脾气好得离谱了,落在别人眼里转变可不是突兀吗! 昨夜还自顾自因为杨昱一个好脸高兴许多,竟自己要求上朝了! 毕竟放在以前,原主虽没有明面说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上朝是格外抗拒的。 抗拒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身边却强势安了另一个位置与他平起平坐;抗拒从上俯视,能将大臣混着怨恨的恐惧一览无余;抗拒从来都是按姜培风心意过滤下来专门给他看的折子,溢美之词虚假得让他想吐。 但姜莘需要上朝,要以此接触朝臣,搜寻心腹,为脱身铺路。 就是从福全的反应来看,进度还是有点快了。 不过他好歹是皇帝,福全还向着他,应该不会被吊起来烧……吧? 上朝之后,只要绷住表情,显得凶一点不讲理一点,应该也不会有人要烧他……吧? 姜莘捂住脸,无声哀嚎。 “哪里奇怪了!”福全哭出一个鼻涕泡,“陛下现在,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姜莘愣住,歪头想了想,没在记忆中拼凑出自己的形象,反而想到了原主是多么喜欢自己的父皇母后。 “是呀。”福全一边念叨,一边唤来宫女。几个宫女端着水盆、洁牙棒,捧着巾子进来,候在一旁,福全就给他擦脸擦手刷牙。 “奴才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小时候爱笑爱闹,脾气跟先皇后一样好,人又生得俊俏,任谁看了都打心眼儿里喜欢。” 姜莘被他宠溺的语气感染,也忍不住翘起嘴角。他前世是个孤儿,没体会过什么亲情爱情,朋友倒是有两个,但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怕是跟朕久了,才觉得朕怎么样都好。” “必然不是!”福全一瞪眼。“凡事看顾过陛下的老人皆是如此想的,只是现在只剩奴才了,也就只有奴才还记得。” 白色布巾裹住姜莘的手,福全细细地,一根根手指擦过去。“可惜先皇驾崩之后,端王要遣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才陪葬,奴才被赶到昭陵,跟着修缮陵墓,待了有小半年,竟又被召回来了。端王爷说陛下离不得我,日夜哭闹,可奴才一回来,陛下却不说话,也不爱笑了。” “这么多年,奴才就看着陛下日日郁郁寡欢,心里跟叫刀割似的。也大逆不道想过是端王亏待了陛下,可偷偷瞧过,王爷对陛下也是疼爱万分,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手里……” 宫女捧着金漱盂靠近,姜莘漱了口,吐出嘴里的水,认真听着。 福全却不肯再多说了,再说又要掉泪。他吸吸鼻子,笑道:“好在陛下现在瞧着精气神回来了,奴才真是高兴得要命。” 姜莘抿嘴笑了笑。 问题绝对出在姜培风身上,只是这人做事滴水不漏,连贴身侍奉姜莘的太监都被瞒了过去。要找他的马脚绝不简单,若非必要,姜莘不想与这人有什么接触,他一想姜莘的名字都浑身发凉。 还是尽快逃走为妙。姜培风是有本事当个好皇帝的,但他不想白当垫脚石。皇位而已,他一个现代人,让就让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抱住杨昱的大腿,改变自己的形象。上朝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今天过后,他大致能看出哪些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第6章 第 6 章 出殿门时,天还未亮。 朝服比姜莘想象中还要沉重许多,再披上厚厚一件披风,迈步都有些费劲。 天色黑沉,福全在前头打着灯,十二旒在眼前晃,姜莘看不清路,只能小心翼翼地走。 龙撵极为稳当,两侧有宫女点灯相随,一路朱红宫墙延伸交于黑暗,又随着前进慢慢被照出斑驳的墙面。姜莘头顶压着沉沉的冠,抬不起来,目光放远,又只能看到一线黑天。 直到他坐上太和殿的龙椅,才看见另一番景象。 比紫宸殿更高的位置,凛风能从正门扑面吹来。放眼望去,门外百十道白玉阶次第坠落,高得他看不见来时的路。 两侧文武大臣列队而立,整整齐齐,俯身低头,身躯就矮在他脚下。垂眸时每个人的动作、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万岁之声听进耳中,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这是个坐上了就能感受到权力的位置,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之着迷、争抢,血流成河。 然而高处不胜寒,姜莘只直观地体会到了表面意思——他有点儿冷。 坐下之前他就脱了披风,龙袍料子虽好,但不怎么保暖。里面虽让福全死命塞了两件夹棉的袄进去,但耐不住两手往扶手上一放,风就冲着宽大的袖口往里钻。 姜莘嗓子痒痒,咽咽口水,仗着下面没人抬头,两手揣进对侧袖筒里暖着。 以往他身旁那个椅子上就坐着姜培风,原主除了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开个头之外,就只是觑着端王的神色,神色恹恹,发一些“嗯”“哦”之类的单音节。 第一次自己上朝,姜莘屁股底下好像长了针,心跳如鼓,声音都有点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 他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小动作藏得够深,哪知道下面的人也都在暗中观察,并且还有个身板笔直昂首挺胸的杨昱,已将他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 杨昱还是板着脸,一副看见他就晦气的模样。 “咳。”姜莘清清嗓子,改了开头语,“诸位爱卿有何事启奏?”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说出这句话,好爽啊怎么回事。姜莘绷着嘴角,按捺笑意。 “陛下。”文晦出列,花白的头发掩在帽里,露出两鬓,令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显得更为老练深沉。“前户部侍郎梁宣贪腐西北军款一事已过半年,自御史台驳回判决后,大理寺至今未提交新的证据与供状。此案悬而未决,且拨给西北驻军的物资仍未落实,请陛下下令重审,以告梁宣在天之灵,安抚西北,方不损朝廷威严。” “悬而未决,只因御史台刻意刁难。”大理寺卿柴真喊冤,“更何况梁宣本人已死,家也抄了个干净,搜出的证据足以定罪。” 此话一出,明里暗里的目光齐齐飘到姜莘脸上。斜下方属于杨昱的两道,更是几乎要把他看死在龙椅上。 姜莘:……又我? 梁宣就是杨昱那位好友,布衣出身,却极为聪慧,为人正直。可惜半年前不知怎么得入了皇帝的眼,留在宫中,没几天就死了。 也就是这几日被查出了贪污。 大理寺、刑部、皇城司这些和刑侦办案有关的部门大部分都是姜培风的人,但以原著对姜培风的描写,他不像是能容忍贪腐的性格,说是授意嫁祸,倒是还有可能。 就是不知道梁宣到底是惹到了姜培风,还是只是单纯惹到了犯病的皇帝。 御史台则是以文晦为标杆,虽不站队,但文晦是杨昱的老师,同杨家一样,忠君为第一宗旨。 略一沉吟,姜莘眯了眯眼,回忆原主的形象,身子稍斜,往一边一靠,漫不经心地开口:“御史台既能驳回,那肯定还是有什么疏漏,继续查。至于物资……户部怎么说?” 徐佑出列,眼珠一转,开始哭穷:“陛下明鉴,若无梁宣贪污,拨出的款项早已用于边境供给了。可偏偏……现在户部周转还需上报,层层审批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拨不出去啊。” 姜莘忍了忍,没忍住,扶额叹气。 啊好乱,他历史不好,这小说还是架空,乱七八糟的,他只看出两个大字:扯皮。 “查。”姜莘乱得头疼,一想到这些事都是官官相护,他只能看到表面伪装出给他看的风平浪静,该让他知道的却完全被排除在外,心里就替原主感到憋屈。 他脸色不好,语气还差,本来底气挺足的徐佑和柴真见状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皇帝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止他们两个,此刻在太和殿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察觉到姜莘的变化。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股不耐烦的气质,整个人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柴真暗自琢磨,莫不是端王离京的缘故?让这小皇帝觉得自己没人压着,想逞本事了? 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姜莘能估摸出这些人在想什么,阴测测地哼笑一声:“他一个侍郎,贪那么多,都用哪儿去了?挨个查了,给朕抠回来。” “大理寺查不了,那就换人来查。” 说罢一拍扶手起身,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一直观察他的杨昱却是眉头一挑,快步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离开大臣视线的姜莘立刻缩起脖子,忙不迭钻进福全张开的披风里,哭丧着脸打哆嗦,刚张嘴想说话,余光瞄到杨昱的身影,脸颊抽动,迅速挺直了背调整好表情。 “你……你跟来干什么。” “陛下是当真要查?”杨昱问。 “当然。” 杨昱便看着他,又不说话了。 两人僵持一阵,姜莘莫名被他盯得心虚,脑海中细细复盘了一遍刚才的表现,应该不至于秉性大变到被人怀疑是鬼上身的地步。 他对徐佑那种人,不用刻意装就能表现出原主的厌恶感,但对上杨昱,他更多的还是愧疚。虽然他本人没折腾过对方,但说到底,还是要利用这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两人站在背光地,外头是大臣三三两两退去的声音。福全跟几个宫人同方九候在不远处,姜莘微微垂眼,冲着杨昱衣服上的暗纹出神。 “陛下若是要查,那能不能告诉臣……”良久,杨昱开口,声音微哑。姜莘比他矮半头,掀起眼皮,只能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 “告诉臣,为何要留梁宣在宫中,又对他……做了什么。” 姜莘当即张嘴回答:“朕……” 他蓦然卡壳,声音噎在喉咙里,却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留下梁宣? 努力在回忆里翻找一通,姜莘一无所获,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结果都是四个字:没有理由。 那时候的原主就像个空壳木偶,机械地把人留下,引去偏殿,绑上刑架,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再然后就在作者廖廖几句话中,变成了一个昏庸暴君。 姜莘第一个便排除了原著没细写这个可能,因为他继承的记忆本就是书中没有提及的内容。思来想去,矛头还是指向了姜培风——那个让原主性格大变的人。 尽管再不想与这人有什么交集,姜莘还是不得不把调查姜培风提上日程了。否则这些缺失的记忆就会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炸响的雷,成为他逃离的隐患。 然而他长久的沉默终于是让第一个雷就这么炸了。杨昱见他神色空茫,明显给不出答案,哂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随机讥讽道:“是臣愚钝了,陛下若是朕想查,就不会把偏殿收拾干净了吧。” 姜莘:“……” 和那个没有关系啊!我不是想要销毁证据啊! 怎么像是挖坑给自己了呢! 不等他说话,杨昱已大步离开。 “传李青阳来。”姜莘深呼吸,神色凝重下去。 “再传几个老太医,分开传,莫要惊动旁人。” 能影响记忆的东西,姜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药。 姜培风时常与皇帝在一起,有的是机会给他下药。 福全派人传了话,与姜莘一同往太和殿附近的宣政殿去。 那是皇帝平时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地方,姜莘好几天没上朝,姜培风也不在,奏折便一直由太师文晦代为批阅。 进门时文晦已在殿中,瞧着对方苍老的脸,姜莘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陛下。”文晦向他行礼,目光落到匆匆赶来的李青阳身上,“陛下身子不适?可是又头疼了?” 姜莘捕捉到一个“又”字,面上不显,上前扶起老太师,冲他笑了笑:“前几日风寒闹的,总觉得没好利索。” 文晦被他笑得一愣,原本沉寂的目光似是泛起了涟漪,周身气质顿时软化了些,拍拍他的手:“陛下既然来了,臣便现告退了。” “太师稍等。”姜莘手背向外冲福全挥了挥,待屋中其他人退下之后,姜莘按着人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一点。“方才杨昱来问朕要如何查梁宣一事,学生愚钝,想请问太师可有推荐人选?” “……学生……”文晦眼皮一颤,视线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颤抖着手摸了摸姜莘的额头。 “上次你这么自称,还是在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