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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身不由己

作者:三盏病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崔复先是探了景筝的脉,眉心微皱,伸出手去启睑检查眼睛是否有异样。只见他从药箱中取出几味药,细细研磨,配以温水喂下。


    景忬一直在一旁看着,她双手紧握,很是紧张。荞溪站在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宽心时,小声道:“崔太医医术高明,定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不断试药换药折腾到亥时,景筝的呼吸才有所平稳,脸上终于开始泛起了些许血色。


    二人回到荞溪屋里时已经是后半夜,崔复拿了一条毛巾,擦去了额上的汗,说道:“这会儿怕是没办法出宫了。”


    她也如此想:“你今晚便在这儿歇下吧,明日卯时再走,那会儿天还没亮,自然也就没什么人。”


    崔复有些不自然:“这……这可以吗。”


    “不然呢,莫非你现在回太医院吗,今日也不是你当值,回去只怕招人怀疑,惹出乱子。”荞溪轻声斥道,语气却带着笑意,“再说了,还有四个月就是出宫的日子了,你我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她转过身来,拉过崔复的手,烛火映得她脸颊越发红润,眉眼间尽是柔情似水。”


    沃州一向多是黄沙,夏末还有些余炙,方才完工不久的河道,空气弥漫着湿热的风沙味儿。


    晏楼挥了手,身后的官兵一拥而上,直奔眼前的周府。不一会儿里面吵的吵,闹的闹,夹杂着哭声与骂声,大门后不断有人影来去,只是大门重兵把守着,没人能出得来。大门上的“周府”匾额已被取下,昔日高门显赫的周氏,如今只剩一片狼藉。


    晏楼走了进去,除了搜查各类书信书札的、驱赶至内宅的,周府还有不消停的人。这人怒目咆哮着,破口大骂:“大胆!!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吗!知道我背后是谁吗!我等所犯何罪,尔等竟敢假传圣旨,你们不得好死!!”


    门那儿站着的人,他也算是有些熟悉了,两月前晏楼初来乍到时周浒还以为她只是朝廷派来平灾的钦差,万万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只在酒,一时恨意涌上心头。他抬手指着晏楼,一路骂骂咧咧而来。


    “我周家世代忠良,你算个哪门子东西,不过一个逆贼之后!你等着吧,我身后自有…!”


    周浒还没说完,晏楼一句轻描淡写:“杀了。”


    话音才刚落,一道刀光自周浒的身后闪过,周浒瞬间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亲兵蹲下身伸出手贴在周浒脖颈,说道:“殿下,人已伏诛。”


    晏楼甚至没有多瞥一眼:“把头砍下来交给曹大人,她抄岑家时兴许可以轻松些。“


    她此次奉旨赈灾,安抚百姓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便是查清岑氏与周氏私吞官粮、卖官鬻爵的勾当。灾民衣不蔽体,田地尽没,他们却依旧朱门酒肉、饫甘餍肥。


    无论阿娘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借她的手除掉周岑的势力,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百姓饥寒交迫,河道两旁尽是尸体,恍若一幅人间惨象,她也心甘情愿来做这个刽子手。


    抄家是一项耗时费力的活儿,一直忙到了晚上,才回到驿站。


    晏楼刚歇脚,还未来得及进一口茶,下人来禀曹净求见。


    “曹大人,岑家抄得如何了?”晏楼问道。


    曹净道:“所有人已押入大牢,家产财物等尽数查抄,田契文书皆已封存。”


    “另外,百姓安置已妥当,暴乱已平。”曹净顿了顿,试探道,“只是,周岑两家家眷怎么处置?臣斗胆请殿下的教令……”


    “所有家产全部充公,田地按沃州在册人户均等赐田。”晏楼直接打断了她,“周浒已经死了,岑笃择日问斩,记得要快。其余人统统羁押,等候发落。”


    她叹了口气,没有说出这最后一句:“怎么处置他们,怎么处置我,我做不了主。”


    现实确也如她所想一般,晏楼在沃州已快有三月,赈灾之外的那些事传到京城时朝野震惊。此刻立政殿内弹劾她的奏疏已是堆积如山,殿外更是跪满了人,群臣都纷纷上书弹劾晏楼。


    那些奏疏字里行间皆是“擅杀重臣”“动摇国本”“扰乱朝纲”之类,晏钦闭着眼凝神,一个字也没有看。


    艾纵刚从殿外进来,走到晏钦身旁,语气很是小心:“陛下,多位大人已在殿外跪侯多时了。”


    她冷笑一声:“杀别驾、杀治中、杀太守,一连杀了十几个人,周氏和岑氏都是百年世家,祖上何止几代三公啊,威望如此,也是说抄就抄,好手腕。”


    晏钦黑着脸,一时发怒竟直接手中的御笔扔了出去,磕碰声在殿内回荡,地砖染上了朱墨。


    一个小太监急忙上前收拾,沾了水的帕子摩擦在地砖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艾纵刚想好心提点些,他看了眼身旁的皇帝,那皱起的眉心吓得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滚出去。”


    殿内的动静,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都低着头,额上冷汗涔涔。


    晏钦起身出了大殿,眼见皇帝愿意出来见他们,眼中一时又燃起了希望。毕竟吴王是实打实的天潢帝胄,虽然平日里皇帝对她并不上心,可若皇帝铁了心要保,谁也没办法。


    “陛下息怒!”一位老臣颤巍巍出了列,叩首道,“此次吴王虽有功于赈灾,然未经请旨擅杀重臣,枉捕世族,实乃大逆不道。臣请陛下下旨,废吴王钦差之权,并问罪沃州刺史曹净。”


    晏钦扫了眼,她一步一步走下御阶,还是给了这些人一个交代:“众位爱卿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发生这样的事,朕也很痛心。既如此,传朕旨意,即刻诏吴王回京,至于曹净,待朕查清事实后再行定夺。”


    晏钦转过身,目光落在殿内地上那块赤色污迹上,她低声道:“都是不中用的东西。以后除你之外,不许太监再进立政殿。”


    艾纵一怔,忙应道:“是。只是如此一来殿内侍奉的人恐有不足,可要再为陛下寻些近身伺候的宫女?”


    晏钦嗯了一声:“你知道该怎么做。”


    艾纵低头应道:“是,老奴遵旨。”


    立政殿需要宫女这事很快旨意也传达到了永巷。巷令的意思,是永巷也挑十个人过去。底下人都不知道挑人的标准是什么,只是有小道消息,从伺候内侍监的一个小内官那儿得知,常侍大人要的是貌美、机灵以及已满十七的宫女。


    景忬知道荞溪被选中的消息,还是在同她一道织绣的宫女那儿得知的,说曾与她同住一个屋的姐姐,还有一月有余便可到了出宫的年纪,却被选中了,听说那姐姐早有心意之人,只怕是要落空了。


    她们的话,景忬越听着越感觉心底有些凉,一问名字才知果真是荞溪。


    她正奔向荞溪的屋子,这些天刚下过雨,裙角擦过湿热的石板,带起一丝凉意。推门而入时,荞溪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碗药,药气浓烈,屋里满是这刺鼻的味道。


    屋里有些阴暗,她看起来憔悴不少,眉眼间尽是疲惫,笑得很勉强:“小忬,怎的来了?”


    景忬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声音轻颤:“姐姐,这是什么?”


    荞溪低下头,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她的指尖不断攥紧腰襕处的衣角,她抬起眼看向景忬,意思不言而喻。


    景忬心头变得局促,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姐姐,是那晚吗?”


    荞溪点了点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景忬只觉心口仿佛针扎般,痛得让她喘不过来气。那晚是自己求着荞溪唤来崔复,如果说有罪,自己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姐姐明明只有一个月就可以出宫了、自由了,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


    她的心底涌起一股决然,摸了一把眼角的泪,语气哽咽:“姐姐,这碗药,你倒了吧。”


    荞溪一怔,抬起眼,满是错愕:“小忬,你……”


    “立政殿,我去。”景忬打断她,转身就要出门,“不管能不能成,我都要试一试。”


    荞溪脸色大变,忙拉住她:“你疯了!不行!小忬,你还小不懂这些,况且立政殿……”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不是寻常地方,伺候陛下,不比在永巷,你也知道陛下喜怒无常,前殿不知道已经折了多少内侍了,稍有差池便会性命堪忧!”


    景忬却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苦笑:“姐姐,也让我为你做些事吧。”


    荞溪还想再说,眼眶却已红了。景忬没有再看她,只是轻轻抽出了手,推门而出。


    “你且不过十六,如何使得?” 巷令以为来人所言不过是戏谑,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我若是选了你去,他日你惹出祸事,岂非我也难逃欺君大罪,快快出去。”


    “若无人提及,谁又能知呢?”景忬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坚定,“且我知书通文,立政殿不同于其他,若是识字些许还能有些助益。大人若不信,可随意考校我便是。”


    巷令这会儿才有些正视眼前这个女人,他想起艾纵曾私下嘱咐若有识字的更好,只是宫人中多是草根出身不识一字,他也就没有把这个额外的条件放在心上。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可想好了?一旦决定了可就没有后悔药可言,谁来也带不走你。”


    她指尖攥得越发紧,试图掩去心底的犹豫。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大人,我想好了。”


    巷令盯着她看了半晌,满意地点了头:“好。三日后未时一刻,自会有人带你去浴堂殿。”


    她出来时已经是二更天,夜风吹过,秋意刺进骨缝。恍惚间不知怎的竟想起那枚罗缨,那遥远得好似已经隔世的梦,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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