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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冰冷如针,瞬间穿透单薄的月白僧衣,狠狠刺在皮肤上。玄寂却浑然未觉,他身形如一道离弦的白箭,射入伽蓝寺后山翻腾的雨幕。脚下湿滑的青石阶在黑暗中延伸,两侧狰狞的树影在狂风里张牙舞爪。他弃了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唯有腕间那串寒玉佛珠传递来的灼痛和牵引感,是这混沌天地间唯一清晰的坐标。
那痛楚并非恒定,而是带着一种急促的、濒危般的脉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烫!它牵引着他的方向,不是山下的别院,而是后山更深处、那片他平日清修打坐的竹林精舍方向!
精舍?玄寂心头猛地一沉。那里是寺中禁地,鲜有人知,更遑论在如此暴烈的雨夜闯入!是谁?是什么东西,竟能引动他这串镇魔佛珠如此剧烈的反应?是魔障?还是……慧明师父那声叹息里所谓的“业障”?
他不敢深想,足下发力,身形在崎岖湿滑的山道上几个起落,速度快得只在雨帘中留下淡淡的残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淌下,滑过紧绷的喉结,没入僧衣领口。那双澄澈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染上了凝重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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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短促的、带着极致惊恐的尖叫,被狂暴的雨声和雷声瞬间撕碎、吞噬。
苏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雨水顺着她额前的湿发不断流入眼睛,带来刺痛的模糊。她背靠着一根冰冷的廊柱,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站立。
就在刚才,她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一头扎进伽蓝山后山,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传说中可能生长龙脑香的方向摸索。暴雨如注,山路泥泞,视线不足三尺。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的瞬间,她惊恐地看到,就在前方不足十步的泥泞小径上,赫然盘踞着一条足有儿臂粗的毒蛇!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猩红的信子在电光下吞吐,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她!
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那声尖叫,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退!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痛从脚踝传来,她甚至来不及查看,那毒蛇已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她弹射而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父亲染血的信笺,林霄狰狞的嘴脸,自己孤注一掷的愚蠢……无数念头在死亡的恐惧下轰然炸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穿透狂暴的雨幕!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
那条凌空噬咬而来的毒蛇,蛇头被一颗激射而至的小石子精准击中,瞬间爆开一团血雾!无头的蛇身在半空中扭曲抽搐了一下,重重砸落在苏缨脚边的泥水里,兀自疯狂扭动。
苏缨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的裙裾。
一道白影,如同撕裂雨夜的月光,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前,挡住了那片扭曲的蛇尸,也挡住了扑面而来的腥风和死亡气息。
苏缨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看到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月白色的僧衣被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宽阔的肩背和紧窄的腰身上,清晰地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轮廓。湿透的布料近乎透明,紧贴着他贲张的背肌,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赤着足,稳稳立在冰冷的泥水中,脚踝沾满了污泥,却有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
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道惊雷恰在此时炸响,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澄澈如深秋寒潭,此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雨水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下,流过眉心那道殷红如血的朱砂印记,再沿着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
是他!伽蓝寺那位名动天下的玄寂大师!
苏缨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惊鸿一瞥的震撼。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恐惧的后遗症让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带着哭腔的气音。
玄寂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惊愕之色迅速隐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他扫了一眼她沾满泥污、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只明显不自然弯曲的脚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并未说话,只是迅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的月白僧衣外袍。
动作间,僧袍下仅着的一件单薄中衣也被雨水勾勒出紧实的胸膛线条。苏缨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片布料下起伏的肌理,冰冷的窒息感中,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晕眩。
玄寂恍若未觉,将那件宽大的、湿漉漉的僧袍,带着他微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檀香气息,兜头罩在了苏缨身上。
“冷么?”
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苏缨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冷硬,却奇异地驱散了她骨髓里的一部分寒意。
苏缨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带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僧袍,冰冷的布料贴着她湿透的中衣,带来一阵颤栗。她抬起头,视线恰好撞上他微微低垂的目光。他正看着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睫毛不断滴落。
他离得这样近,近得她能看清他下颌上细小的水珠滑落的轨迹,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被雨水也无法完全浇灭的温热气息。一种强烈的、属于男性的存在感,带着佛门特有的檀香和雨水的冷冽,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力,蛮横地侵入她的感官。
苏缨的心跳,在极致的恐惧和寒冷之后,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几乎要盖过耳畔的雷雨声。她慌忙垂下眼帘,脸颊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滚烫的热意,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我的脚……”她试图开口解释,声音嘶哑微弱,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依赖。
玄寂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她那只被泥水覆盖、明显肿胀起来的脚踝上。他沉默了一息,似乎在权衡什么。腕间的寒玉佛珠,在接触到苏缨身体,尤其是当他的僧袍包裹住她的瞬间,那股灼痛和牵引感竟奇异地减弱了许多,只余下一种温吞的、持续的暖意,缠绕在珠串与他手腕的接触点上。
“此地不宜久留。”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随我来。”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便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湿透的僧衣中裤紧贴着他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赤足踩在泥泞和碎石上,每一步都沉稳无比。
苏缨裹紧那件宽大的僧袍,试图跟上。脚踝处钻心的剧痛让她刚迈出一步就痛呼一声,身体再次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预料中的冰冷泥泞并未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滚烫温度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那温度透过湿透的僧袍和中衣,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烫得她浑身一颤。
玄寂不知何时已回身,一手稳稳扶住了她。他并未看她,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紧绷,下颌线似乎咬得更紧了。他手臂沉稳有力,几乎承担了她大半的重量。
“失礼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罢,他不再犹豫,半扶半搀着行动不便的苏缨,一步一步,朝着竹林深处那点微弱灯光的所在——那座在风雨中静静伫立的精舍走去。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两人。苏缨几乎整个人被裹在他的僧袍里,靠在他有力的臂弯中,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檀香、雨水的冷冽,以及一种……仿佛阳光晒过雪松般的、纯粹的男性气息。每一次踉跄,每一次他手臂收紧带来的支撑感,都让她心跳如鼓,脸颊滚烫。方才毒蛇带来的死亡恐惧,竟在这奇异的、带着禁忌感的依靠中,被一种更加混乱、更加陌生的悸动所取代。
她偷偷抬眼,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串紧贴在他腕骨上的、在湿透的中衣袖口下若隐若现的莹白佛珠。那珠子,似乎也在微微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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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舍的门被玄寂用肩膀顶开,一股干燥的、带着淡淡竹子和陈年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
他将行动不便的苏缨小心地扶到精舍内唯一一张竹榻边坐下。竹榻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蒲团。
“在此稍候。”玄寂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迅速转身,走向精舍一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炭盆,旁边堆着干燥的松枝和火折子。
苏缨裹紧身上湿透的僧袍,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她蜷缩在竹榻一角,抱着膝盖,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脚踝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她悄悄抬眼,打量着这间极其简朴的精舍。四壁空空,唯有一张竹榻,一张矮几,几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和几卷摊开的经书。墙角立着一个简陋的竹制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更多经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主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清冷檀香。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矮几上的经卷。油灯的光线昏暗,但其中一卷摊开的经书边缘,似乎露出了一角与周围泛黄纸张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一抹极其柔润的、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的……丝帛?
玄寂背对着她,正专注地俯身引燃炭盆里的松枝。跳跃的火光开始映亮他宽阔的肩背轮廓,湿透的白色中衣紧贴着他紧实的背肌,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布料清晰地勾勒出脊柱两侧有力的沟壑和肩胛骨的形状。那是一种充满了力量感和禁欲感的矛盾结合。
苏缨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脸颊滚烫。她慌忙移开视线,目光却恰好落在他刚才点燃炭盆时,随意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那串莹白佛珠上。那珠子离她很近,近得在炭盆初燃的火光下,她似乎能看到珠子表面残留的……一丝极其浅淡的、与她发间那支鎏金莲花簪相似的暖金色泽?
是错觉吗?还是……
就在这时,玄寂已经点燃了炭盆,一小簇温暖的火光开始驱散精舍内的阴寒湿气。他直起身,转过身来。
炭盆的光跳跃着,映亮了他半边侧脸。他额间那道朱砂印在火光下红得惊心,更衬得他肤色冷白如玉石。湿漉漉的黑发有几缕粘在额角,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没入僧衣中衣微敞的领口。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初燃的火苗,精准地落在蜷缩在竹榻上、裹着他僧袍瑟瑟发抖的苏缨身上。
那目光沉静依旧,却仿佛带着炭火的温度,穿透了湿冷的空气,落在她裸露在僧袍外、被雨水冲刷得异常苍白的脖颈肌肤上。
精舍外,风雨依旧如狂兽般嘶吼。
精舍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水汽和檀香气息的凝滞空气。
苏缨只觉得被他目光笼罩的那一小片皮肤,莫名地开始发烫。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件带着他气息的宽大僧袍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惊惶余韵和一丝不自知羞怯的杏眼。
玄寂的喉结,在火光映照下,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