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义父义母——」
「难道你们就不顾女儿我的性——命——了吗——」
水袖挡唇,细腻唱腔、优雅身段。
花旦身着红色戏服,正表演着《金玉奴》经典桥段。
台边红幕被风轻拂着,偶尔露出台边的乐队。
黎沐白手持京胡,坐在红幕之下。流畅的侧脸在拂动的红幕下时隐时现,此时他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台上的戏曲演员。
……
在不久前。
师父突然告诉他,原本拉京胡的老爷子有事,要他临阵上场。
黎沐白从没在正式演出上场过,更何况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扣住京胡的手不明显的轻颤,从未觉得迈上台的腿会如此沉重。
【怎么办,怎么办……好紧张啊……拉不好会不会挨揍啊……】
一旁打板鼓的男人是瞧出他的窘迫,乐呵呵的说道:“小白,没事!不用紧张,胡老头子拉的京胡还没你好呢!”
黎沐白鼻腔浅浅哼出一声笑,坐到了面前的小板凳上:“您别拿我说笑了,要是被胡爷爷听见,他非得和我比试到天亮……”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观众席,轻呼出一口气——台下依旧同以前,只是寥寥几个老人坐着。
剧烈跳动的心脏暂时缓下来。
他坐在小木凳上,斜身对着戏台上的演员,在花旦准备唱腔的前几秒拉起京胡。
水袖落地,花旦唇启,清脆明亮的唱腔响彻剧台。
「非是我——哦哦哦——性倔强———不肯认命——」
“……”
不费黎沐白学胡八年,在台词落下的一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闲暇之余,他特意小心的瞥了几眼观众席,几位老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黎沐白嘴角微微扬起。
【嗯!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第一次上场就这么强!】
随着一段**结束,黎沐白支着京胡,偏头又望了眼台下。
台下的人本就少,而且都是些老人,他原只是想简单扫一眼,只要那些老人的表情没出太大差错,自己就可以信心百倍的拉完整个曲目。
可仅仅就是这一眼,让他后悔莫及。
观众席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红衬衫的男人,他支腿懒散的倚在木椅上,腕上的名表在阳光反射下闪闪发亮,人群中十分显眼。
重点不在这。
——而是那个男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黎沐白瞬间慌了,他神经紧绷,脑补出一系列的原因。
【为什么盯着我?不应该看演员吗?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拉的不好……?难道是我拉错了???】
男人的视线宛如蟒蛇,死死缠住了黎沐白的神经。
由于太过怀疑自己,以至于原本在状态的他,一时间忘记了配合演奏。
不过好在,长久以来的训练没有辜负自己。黎沐白单凭着肌肉反应,在板鼓响起的那一刻准时进入了节拍点。
男人冷幽的视线不可忽视。
红幕每拂动一次,余光下,那张清冷的脸就会出现一次。
等到确认男人目光移到戏曲时,他才放下心来,全神贯注的拉响京胡。
不过在此过程中,黎沐白的指尖僵硬,太过于紧张,不小心拉偏了一个音准。
……
「恨只恨前番错,为了这小前程,我跪倒挨尘————」
演员谢幕,红幕落下。
黎沐白缓缓站起身,在红幕合上的最后一刻,瞧了眼男人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人,他已经走了。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他看着戏台陆续下场的演员,嘴角又扬了起来,心想:“嘿嘿,只是一个音准有点偏差,我还是太厉害了!师娘一定——”
“砰!”
白日梦还没做完,一记重锤落下。
黎沐白只觉头痛欲裂,他幽怨又疑惑的抬头看去,直面上那凶狠的眼神。
“……师娘?”
穿着戏服的女子气势汹汹的站着,她伸出手揪住黎沐白的耳朵,一字一顿的说道:“黎沐白!”
“你他娘的一直往台下看什么!台下有你以后的老婆吗?!不好好拉胡,在这儿学猴儿呢?看看看看!就知道看!我让你看!!”
耳垂上的力道越来越重,黎沐白大声求饶。
“啊啊啊师娘——你别揪了!我就偏了一个音准而已——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一个音准!你还好意思说!”女人松开手,指着他大骂道:“小兔崽子,我问你。你学京胡几年了?八年了!这种错误都能犯?今天晚上你别睡了,滚外面练胡去!”
黎沐白揉着泛红的耳朵,他疼的泪花都掉了下来,“冤枉啊……师娘……”
女人怒瞪着他,对黎沐白激奋的狡辩充耳不闻,猛甩水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的。
这个母老虎就是他的师娘,梅田玉。
整个戏班的掌班人。
黎沐白自从被她继养后,整日都受着她的老虎脾气。
不过他知道,师娘一定是爱他的,只不过控制不住脾气而已。
他看着梅田玉离开的背影,唉声叹气的收拾起乐器。被骂早已习以为常,戏曲表演结束,要帮着班子里的人拆台准备离开。
黎沐白将自己的京胡收好,掀开红幕。
走到戏台前,顶着刺眼的阳光,正上方的横幅闪闪发着光。他抬头看着,容光焕发道:“嗯!不错,又表演完一场!”
每次表演结束,黎沐白都是激情满满。戏班子能拿到相应的报酬,支出的压力也会少一分,师娘不必每日愁天愁地,自己也能过几天好日子。
黎沐白甜滋滋的准备撤下横幅,手中的竹棍刚戳到横幅,后上方紧接着传来一道懒散又带挑拨的声音。
“梅花子戏剧团,名字不错。”
黎沐白手中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那人将手随意的搭在下巴,正认真的看着那张横幅。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红衬衫,就是刚才观众席的男人!
“……”
黎沐白心情瞬间变差,咬了咬牙——就是他!害的自己有苦说不出!不仅受了皮肉之苦,还要多练一晚上的胡!
游燃似乎感觉到幽怨的视线,低眸迎上,疑惑道:“怎么了?”
黎沐白不准备把他害自己的事说出来,因为他也知道,这件事太丢人了……于是他冷声说道:“我们已经表演完,你可以离开了。”
游燃盯着他几秒,随后略显失落的“啊~”了一声,说:“这就走了?”
面前人不予回应。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黎沐白赶人的态度,仍不走,眼神也没移开,目光缓缓落到泛红的耳垂上。
片刻过后,他像是叹了口气,语气里还带点不明显的笑意:“是怪我,害的你耳朵都被揪红了。”
“……!”
黎沐白耳朵一动,猛地转头对上那带有挑拨的视线。
【他竟然知道!他还看见我被打了!他就是故意的!】
想法火速在脑海成型。
黎沐白怒意上来,脸红的像柿子。他横幅也不撤了,丢开竹棍,下一秒就抓住游燃的衣领骂道:“你大爷的………”
“黎沐白!”
敞亮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黎沐白的动作。
他听见这声音的下一秒,就本能的松开了抓住游燃衣领的手。
“你在干什么?!你抓人家衣领做什么?”
梅田玉快步走来,她的演出服已换成常服,脸上的妆造也已卸干净,露出原本泛黄的肤色。
黎沐白下意识举起手,解释道:“哈哈哈哈哈师娘,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就卸完妆了?我跟他闹着玩呢……”
由于刚才他大幅度的动作,游燃的衣领被扯松开,胸前的衣服被扯出褶皱,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
“是吗?”
只听他轻笑一声,指着锁骨下面说道:“这可不像闹着玩。”
“……”
识时务者为俊杰。
黎沐白犹豫不过半秒,一改刚才的态度,眼神真切的看着游燃,好像在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都是我的错,放过我吧……”
游燃眼眸微闪,他略有兴致的挑起眉,碎发遮挡在眉前看起来心情甚佳。可转瞬,就像没看见一样,对着梅田玉打报告:“他是你们戏班的?太没礼貌了。”
听闻,梅田玉微微蹙眉,她沉默着盯了眼黎沐白。
瞬间感觉一股杀意袭来,黎沐白咽了一口唾沫,又想起耳垂撕扯的痛感,顿时侧身就要开逃——却被梅田玉料事如神的一把抓住。
“……”
紧张几秒,铺天盖地的责骂没有到来。梅田玉竟没半句重话,反倒把他拉至身侧,客客气气对着游燃赔不是:“抱歉啊,游老板。”
【……老板?】
“我徒弟什么性子我清楚,从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他觉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闹事的孩子。”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没说开。”
黎沐白站在梅田玉身后。先是感动,再是嘚瑟。
就像家长给小孩撑腰,他看向游燃的眼神也变得嚣张起来。
游燃:“……”
梅田玉话音刚落,回头瞥了眼黎沐白。
又继续说道:“如果真是他的错,我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黎沐白:“……”
游燃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计较下去。
在两人的目光下,他拎起脚边的黑皮袋,从中掏出一沓现金,递过来:“答应好演出费,拿好。”
梅田玉接过现金,双眼放光。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飞快数完说道:“之前说好的应该是一万二,怎么多了七千?”
“你徒弟拉的好,打赏他的。”
黎沐白:“?”
梅田玉:“……”
梅田玉有些尴尬的说道:“确实是我们没有表演到位,但我向你保证,这孩子只是没有适应……”
没等梅田玉说完,游燃道:“我说真的。”
梅田玉和黎沐白异口同声道:“真的?”
游燃没有选择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握了一下梅田玉的手,说:“下次再合作梅姐,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不等回应,他睨向黎沐白:“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