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回家拉京胡!》 第1章 红幕之下 “……” “……” 「义父义母——」 「难道你们就不顾女儿我的性——命——了吗——」 水袖挡唇,细腻唱腔、优雅身段。 花旦身着红色戏服,正表演着《金玉奴》经典桥段。 台边红幕被风轻拂着,偶尔露出台边的乐队。 黎沐白手持京胡,坐在红幕之下。流畅的侧脸在拂动的红幕下时隐时现,此时他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台上的戏曲演员。 …… 在不久前。 师父突然告诉他,原本拉京胡的老爷子有事,要他临阵上场。 黎沐白从没在正式演出上场过,更何况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扣住京胡的手不明显的轻颤,从未觉得迈上台的腿会如此沉重。 【怎么办,怎么办……好紧张啊……拉不好会不会挨揍啊……】 一旁打板鼓的男人是瞧出他的窘迫,乐呵呵的说道:“小白,没事!不用紧张,胡老头子拉的京胡还没你好呢!” 黎沐白鼻腔浅浅哼出一声笑,坐到了面前的小板凳上:“您别拿我说笑了,要是被胡爷爷听见,他非得和我比试到天亮……”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观众席,轻呼出一口气——台下依旧同以前,只是寥寥几个老人坐着。 剧烈跳动的心脏暂时缓下来。 他坐在小木凳上,斜身对着戏台上的演员,在花旦准备唱腔的前几秒拉起京胡。 水袖落地,花旦唇启,清脆明亮的唱腔响彻剧台。 「非是我——哦哦哦——性倔强———不肯认命——」 “……” 不费黎沐白学胡八年,在台词落下的一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闲暇之余,他特意小心的瞥了几眼观众席,几位老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黎沐白嘴角微微扬起。 【嗯!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第一次上场就这么强!】 随着一段**结束,黎沐白支着京胡,偏头又望了眼台下。 台下的人本就少,而且都是些老人,他原只是想简单扫一眼,只要那些老人的表情没出太大差错,自己就可以信心百倍的拉完整个曲目。 可仅仅就是这一眼,让他后悔莫及。 观众席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红衬衫的男人,他支腿懒散的倚在木椅上,腕上的名表在阳光反射下闪闪发亮,人群中十分显眼。 重点不在这。 ——而是那个男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黎沐白瞬间慌了,他神经紧绷,脑补出一系列的原因。 【为什么盯着我?不应该看演员吗?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拉的不好……?难道是我拉错了???】 男人的视线宛如蟒蛇,死死缠住了黎沐白的神经。 由于太过怀疑自己,以至于原本在状态的他,一时间忘记了配合演奏。 不过好在,长久以来的训练没有辜负自己。黎沐白单凭着肌肉反应,在板鼓响起的那一刻准时进入了节拍点。 男人冷幽的视线不可忽视。 红幕每拂动一次,余光下,那张清冷的脸就会出现一次。 等到确认男人目光移到戏曲时,他才放下心来,全神贯注的拉响京胡。 不过在此过程中,黎沐白的指尖僵硬,太过于紧张,不小心拉偏了一个音准。 …… 「恨只恨前番错,为了这小前程,我跪倒挨尘————」 演员谢幕,红幕落下。 黎沐白缓缓站起身,在红幕合上的最后一刻,瞧了眼男人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人,他已经走了。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他看着戏台陆续下场的演员,嘴角又扬了起来,心想:“嘿嘿,只是一个音准有点偏差,我还是太厉害了!师娘一定——” “砰!” 白日梦还没做完,一记重锤落下。 黎沐白只觉头痛欲裂,他幽怨又疑惑的抬头看去,直面上那凶狠的眼神。 “……师娘?” 穿着戏服的女子气势汹汹的站着,她伸出手揪住黎沐白的耳朵,一字一顿的说道:“黎沐白!” “你他娘的一直往台下看什么!台下有你以后的老婆吗?!不好好拉胡,在这儿学猴儿呢?看看看看!就知道看!我让你看!!” 耳垂上的力道越来越重,黎沐白大声求饶。 “啊啊啊师娘——你别揪了!我就偏了一个音准而已——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一个音准!你还好意思说!”女人松开手,指着他大骂道:“小兔崽子,我问你。你学京胡几年了?八年了!这种错误都能犯?今天晚上你别睡了,滚外面练胡去!” 黎沐白揉着泛红的耳朵,他疼的泪花都掉了下来,“冤枉啊……师娘……” 女人怒瞪着他,对黎沐白激奋的狡辩充耳不闻,猛甩水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的。 这个母老虎就是他的师娘,梅田玉。 整个戏班的掌班人。 黎沐白自从被她继养后,整日都受着她的老虎脾气。 不过他知道,师娘一定是爱他的,只不过控制不住脾气而已。 他看着梅田玉离开的背影,唉声叹气的收拾起乐器。被骂早已习以为常,戏曲表演结束,要帮着班子里的人拆台准备离开。 黎沐白将自己的京胡收好,掀开红幕。 走到戏台前,顶着刺眼的阳光,正上方的横幅闪闪发着光。他抬头看着,容光焕发道:“嗯!不错,又表演完一场!” 每次表演结束,黎沐白都是激情满满。戏班子能拿到相应的报酬,支出的压力也会少一分,师娘不必每日愁天愁地,自己也能过几天好日子。 黎沐白甜滋滋的准备撤下横幅,手中的竹棍刚戳到横幅,后上方紧接着传来一道懒散又带挑拨的声音。 “梅花子戏剧团,名字不错。” 黎沐白手中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那人将手随意的搭在下巴,正认真的看着那张横幅。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红衬衫,就是刚才观众席的男人! “……” 黎沐白心情瞬间变差,咬了咬牙——就是他!害的自己有苦说不出!不仅受了皮肉之苦,还要多练一晚上的胡! 游燃似乎感觉到幽怨的视线,低眸迎上,疑惑道:“怎么了?” 黎沐白不准备把他害自己的事说出来,因为他也知道,这件事太丢人了……于是他冷声说道:“我们已经表演完,你可以离开了。” 游燃盯着他几秒,随后略显失落的“啊~”了一声,说:“这就走了?” 面前人不予回应。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黎沐白赶人的态度,仍不走,眼神也没移开,目光缓缓落到泛红的耳垂上。 片刻过后,他像是叹了口气,语气里还带点不明显的笑意:“是怪我,害的你耳朵都被揪红了。” “……!” 黎沐白耳朵一动,猛地转头对上那带有挑拨的视线。 【他竟然知道!他还看见我被打了!他就是故意的!】 想法火速在脑海成型。 黎沐白怒意上来,脸红的像柿子。他横幅也不撤了,丢开竹棍,下一秒就抓住游燃的衣领骂道:“你大爷的………” “黎沐白!” 敞亮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黎沐白的动作。 他听见这声音的下一秒,就本能的松开了抓住游燃衣领的手。 “你在干什么?!你抓人家衣领做什么?” 梅田玉快步走来,她的演出服已换成常服,脸上的妆造也已卸干净,露出原本泛黄的肤色。 黎沐白下意识举起手,解释道:“哈哈哈哈哈师娘,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就卸完妆了?我跟他闹着玩呢……” 由于刚才他大幅度的动作,游燃的衣领被扯松开,胸前的衣服被扯出褶皱,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 “是吗?” 只听他轻笑一声,指着锁骨下面说道:“这可不像闹着玩。” “……” 识时务者为俊杰。 黎沐白犹豫不过半秒,一改刚才的态度,眼神真切的看着游燃,好像在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都是我的错,放过我吧……” 游燃眼眸微闪,他略有兴致的挑起眉,碎发遮挡在眉前看起来心情甚佳。可转瞬,就像没看见一样,对着梅田玉打报告:“他是你们戏班的?太没礼貌了。” 听闻,梅田玉微微蹙眉,她沉默着盯了眼黎沐白。 瞬间感觉一股杀意袭来,黎沐白咽了一口唾沫,又想起耳垂撕扯的痛感,顿时侧身就要开逃——却被梅田玉料事如神的一把抓住。 “……” 紧张几秒,铺天盖地的责骂没有到来。梅田玉竟没半句重话,反倒把他拉至身侧,客客气气对着游燃赔不是:“抱歉啊,游老板。” 【……老板?】 “我徒弟什么性子我清楚,从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他觉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闹事的孩子。”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没说开。” 黎沐白站在梅田玉身后。先是感动,再是嘚瑟。 就像家长给小孩撑腰,他看向游燃的眼神也变得嚣张起来。 游燃:“……” 梅田玉话音刚落,回头瞥了眼黎沐白。 又继续说道:“如果真是他的错,我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黎沐白:“……” 游燃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计较下去。 在两人的目光下,他拎起脚边的黑皮袋,从中掏出一沓现金,递过来:“答应好演出费,拿好。” 梅田玉接过现金,双眼放光。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飞快数完说道:“之前说好的应该是一万二,怎么多了七千?” “你徒弟拉的好,打赏他的。” 黎沐白:“?” 梅田玉:“……” 梅田玉有些尴尬的说道:“确实是我们没有表演到位,但我向你保证,这孩子只是没有适应……” 没等梅田玉说完,游燃道:“我说真的。” 梅田玉和黎沐白异口同声道:“真的?” 游燃没有选择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握了一下梅田玉的手,说:“下次再合作梅姐,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不等回应,他睨向黎沐白:“有机会再见。” 第2章 童年玩伴 …… …… 傍晚。 戏班由于经常换地演出。 演员经常会临时搭建一个地方休整。 黎沐白最终还是没有逃得过惩罚。 他对着黑漆的天空,双目无神的练着胡。身后还偶尔传来师傅的呼噜声。 他支着京胡,冥思苦想。 【没想到啊……他贱嗖嗖的竟然是戏班的金主……?也就是我得罪了金主!?】 黎沐白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忍气吞声,再一声不吭好了…… “好困啊……!” 他对着天空大喊道。 黎沐白此刻想赶紧睡一觉。 不仅是困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明天他哥回来了。 梅田玉的亲儿子,忱辞言。 忱辞言从小对戏曲没有兴趣,索性离家外出,一年才回来几次。 但每次回来都会给黎沐白带新礼物,这也是黎沐白期待他回来的小部分原因。 剩下的原因就是,忱辞言是他从小的玩伴,是对他最好的哥哥! 黎沐白手握弓杆,准备继续练习。 但琴弦刚拉响,他突然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影。 距离太过遥远,有些看不清。 黎沐白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那人影正朝他招手。 “沐白!” “哥?” 黎沐白有些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在得到对方回应后,他站起身向忱辞言跑去,“哥——!” 忱辞言面容俊秀,戴着黑框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位书香世家的少爷。 “你不是明天回来嘛?怎么提早回来了?” 黎沐白迅速上下巡视了个遍,直到忱辞言将一个长型包装盒递给他。 “别瞧啦~你的礼物在这儿。” “我的礼物!这是什么?这么大!”黎沐白迫不及待的想打开,却被制止了。 “你回去再打开。”忱辞言放低声音,“我这次是偷偷回来,只有你知道,别让妈看见了……” 话音未落,棚子里传出梅田玉的声音,“黎沐白!你去哪了?怎么声儿停了?” 忱辞言后颈一紧,立刻将盒子扔给黎沐白,准备溜走。 可下一秒,就被梅田玉逮个正着,只听冰冷的声音响彻耳边。 “忱辞言!你给我回来。” “……” …… …… 梅田玉披着外套坐在棚外,在黎沐白和忱辞言的身上来回盯去。 两人都不敢抬头,眼睛都快钻到脚缝。 许久过后,梅田玉终于开口:“你们俩商量好的?” 黎沐白仍低着头,小声说道:“不是的,师娘。哥回来我也是刚知道。” “哈哈哈。”忱辞言尴尬的笑了两声,附和道:“是啊,我没和他说。这不是怕你们演出没时间,才没和你们说嘛……” “别瞎放屁。” 梅田玉直接揭穿了二人,“昨天不知道是谁对着手机屏幕乐呵呵的,嘴里还说着‘我的礼物会是什么呢?’” “黎沐白,除了你哥,谁还会给你买礼物?” 黎沐白:“不是……师……” “啪!” 梅田玉猛拍了一下黎沐白的头,“不许狡辩!” 她手掌又调了一个方向,在忱辞言还没反应过来时,“啪!”,第二声落下。 “回来也不告诉我,天天在外面不知道回家,把自己搞得像流浪狗一样,惹我厌!” 两人捂着头,梅田玉的力道太大。 忱辞言被打的一瞬间,又找回了母爱的感觉。 “妈,不是我不说,那不是怕你……” “怕我又不让你走?” 忱辞言听闻,低头不说话了。 梅田玉叹了口气,语调也放低了下来,“之前你才那——么小,就吵着嚷着要出去。那我肯定不愿意啊,要是被人骗了拐了,那你妈我怎么办?” “……现在你长大了。” “自己的生活能自己选择,我就不会管你了。再说,小时候就拦不住你,现在大了,我更拦不住你。” “多回来见见我,总比不见好。” “……” 忱辞言低着头许久,依旧没说话。 黎沐白薄唇微张,就在准备替哥说几句时,忱辞言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妈,我饿了。” “……” 梅田玉撇了撇嘴,她徐徐站起身,将肩上的外套扔给忱辞言,“在外面也不知道多穿点,你等着……我去给你做饭。” 蝉鸣彼伏,繁星闪烁。 黎沐白望着梅田玉离开的背影,大喊:“师娘!你去哪啊?大晚上的,哪有做饭的地方啊!” “前面有家店开着,不用担心你师娘!我有的是办法!” 梅田玉大声回应着,身影很快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 月色朦胧。 只剩坐在长凳上的二人。 四目对视。 “哥,你又要走了吗?” 黎沐白虽纯,却不傻。 他知道忱辞言并不是真饿,只是想支走梅田玉。 忱辞言表情微怔,随后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这么久没见,沐白你变聪明了嘛……” “以前我再怎么骗你,你都看不出来,下回就像是忘事儿的人似的,还被我……” “哥。” 黎沐白打断,他的语气些许低沉。 “怎么……” “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忱辞言听闻,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皱。 黎沐白也随之停顿一秒,他语气忽变激奋。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每次回来就走,一天都待不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让师娘知道,那你告诉我啊!我一定不会告诉师娘的,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 面对黎沐白一连串疑问。 忱辞言脸上最后一抹笑也淡了下去。 直至没有。 “我得走了,沐白。照顾好爸妈。” 忱辞言一句解释都没有,他披着外套,拎起行李。 起身就走。 “……” 黎沐白抿唇低着头。 他想不明白,哥到底有什么事连他都不能告诉。 脚步声逐渐远去,黎沐白终于抬起头。 他冲了上去,厚着脸皮死死抱住了忱辞言。 “哥!你今天不告诉我,就别想走了!我一定缠死你不放,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忱辞言有些无奈。 他睨着黎沐白,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头发上。 月光下,男人表情愈发晦暗。 他淡声说道:“沐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别这么幼稚。” 一股温热打湿忱辞言的衬衣,黎沐白哭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小孩。 但小时候,每次这样哭着求着忱辞言,他都会心软。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方法不知何时不起效了。 黎沐白却仍想抓住最后一丝机会。 但终究还是失败。 亲情终是抵不过离别。 他眼眶含泪。默默的松开手。 忱辞言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他彻底看不见忱辞言后,积在眼眶中的泪又掉了出来。 黎沐白抹着眼睛,失落的回到木凳坐下。 长凳一侧,些许空荡。 他想不通,他不明白。 是他和哥之间的感情淡了?难道遥远的距离真的会让十几年的感情消失? 直到浓郁的饭香味嗅进鼻腔,梅田玉将一碗炒肉饭递在他眼前,她眸中闪过一丝消沉,低声道:“你吃了,别浪费。” 黎沐白都能明白的事,梅田玉何尝不会明白。 她只是和黎沐白一样,还抱有一线希望。 她希望忱辞言能念及母子之情。 回来时。 木凳上仍坐的是两个人。 …… …… 棚子内。 黎沐白躲在隔间。 他借着微光注视着忱辞言送的盒子。 那是一个足有六十多厘米长的长方形盒子。 轻撕开一角,木质纹路逐一显现。 是一个新的西皮京胡。 “切。” 黎沐白沉默须臾,低喃:“我才不稀罕你给的礼物。” …… 清早。 黎沐白耷拉着眼皮。 他坐在戏台边,敲着小锣鼓。 今日胡老爷子回来,拉京胡用不着他。师娘让他去打闹台,在戏台上跟着乐队打鼓揽观众。 “哐…哐…哐!” 黎沐白无精打采的配合队伍敲着小锣鼓。 轻风吹起他蓬乱的发丝,他不以为意。待蒲公英被风拂起,搭在他的眼睫。他才缓缓回过神。 “嘶……” 黎沐白抬眸望了眼台下,微微蹙起眉。 【不对啊,这里是郊区。再怎么说,听戏的老人也会比昨日城里的多。怎么到现在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他停下锣鼓,轻拍了一下眼前的男人, “师兄,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 被他称作师兄的男人仍吹着唢呐,眼神直盯着斜上方,没有任何要回话的意思。 “?” 就在黎沐白疑惑之际。 ——砰! 台下传来一声巨响。 黎沐白被吓得一颤,他转头看去。 原先搭的遮阳棚不知何时断了一个支架,整半边都搭落在地上,被风轻轻拂动着。 黎沐白迅速站起身,将小锣鼓放在木凳上。三两步就跳下台。 演出即将开始。 正面戏台被遮阳棚完全挡上。这可不行。 【不对啊……木头支架足有七厘米厚,怎么会突然断开?】 黎沐白怀着疑问跑到断开的支架旁。 他定睛一看。 才发现支架断裂处,竟是被平整的切开! 不像是突发事故,而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来不及多想,黎沐白迅速迈开步子,他要去拿锤子和长钉给支架重新接上。 “嘡嘡嘡!!!” 锣鼓的响声突然大了一倍。 黎沐白握着锤柄的手轻抖了一下,疑惑的看向乐队。 【平时发生这种情况,再怎么说也会下来几人一起帮忙才对,今天怎么……】 黎沐白将长钉对准木头,就在下锤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 “咳、咳咳……” 尘土飞进黎沐白的嘴鼻,他控制不住的咳嗽着。等从棚子里钻出来,看见整个塌下的遮阳棚,他眼角一抽。 “我K……” 【怎么整个棚子都塌下来了?!】 【……这我可解决不了,得喊师娘来了。】 他掸了掸头发上的灰,正欲回后台喊人,一道急切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黎沐白!” 他循声望去。 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只不过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 衬衣很薄,被汗打湿紧贴在肌肤上,腹部流畅的线条时隐时现。 【没那件红的好看……】 黎沐白盯着那件衬衣思索着,“你……” 还没等他说出口,游燃迅速冲过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扑倒在地—— 第3章 骇人黑影 “???” “你干什么!?”黎沐白瞳孔一缩,瞪着游燃大喊。 “咻!” 几乎在他喊话的同一刻,一把利斧从他的眼前飞过,直插到离他头顶不到半米的那块地。 “……” 那把利斧嵌地三分。 要是飞到他头上,不得把整个脑袋砍一半…… 黎沐白颤抖的咽了一口唾沫。 可还没等他缓过来,身上男人急促的气息被强硬抑下,游燃低声说道:“在这儿别动。” 说完游燃站起身,单手将那把利斧拔了出来,然后蓄力对准一个方向扔去。 “……” 【……什么意思?当这是扔皮球呢?这么玩,不会出人命吗!?】 黎沐白脑子一片空白。 而那个玩皮球的扔完就跑。 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那斧头扔去的方向有几个黑影,扔过去的利斧却不见了。黎沐白感觉自己被吓出幻觉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等他再次望过去时,黑影已经瞬移到了游燃的身后。 黎沐白瞬间感觉大事不妙。 【我k……被仇人追杀了!?】 反应不过一秒,他就紧张的掏出手机,双手颤抖的狂按报警键。 【没信号!?怎么会没信号?这里是郊区,又不是深山!】 报警无果,黎沐白也不能见死不救,他火速站起身,朝着黑影缩小的点狂追过去。 凭借着强硬的身体素质,很快他就追上了黑影。他大喘着气,撑着墙壁缓了一秒,跟着黑影钻进厕所。 “砰!砰!砰!” 隔间发出激烈的砸击声和刀具碰擦声。 “游老板!你没事吧?!……md这门怎么打不开……” 黎沐白死死抓着隔间的门把手,使劲拽着,可内侧被上了锁,根本打不开。 【不行……】 黎沐白环视一周,一只不知谁丢在门口的铁铲撞入视线。他想都不想,握起铲柄就向门砸去。 门内的响声依旧没停。 黎沐白视野突然出现一抹红,他低头看去。门缝下竟开始溢出鲜红的血液! “!!” 他瞳孔一颤,手上的力道不曾放轻。 “游老板!你倒是说话啊!” “杀人可是违法的!我劝你们赶紧停手,我已经报警了!” 他大声喊着,终于将门砸破一个裂口。 幸亏这门长久未更换,材质也差了些,在裂口出现的后几秒内,门斜上方的那块板应声掉下。 隔间很小。 黎沐白再怎么想,那几个人怎么能全都待在里面? 现在他明白了。 隔间里是黑的。 是的。 一片黑,看不见一点。 ——那些黑影不是人。 黎沐白瞳孔剧烈颤抖着。 不是他眼瞎,是那几个黑影就是全黑的。 不管是身体,还是脸。黑的……都是黑漆漆一片。 黑影似乎发现了黎沐白的存在。 它们缓缓转过头,露出全身上下唯一白的东西——几双全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黎沐白。 他倒吸一口凉气,无意识松开握住铁铲的指骨。 “哐!” 铁铲应声倒在地面。 黎沐白被吓的动都不敢动。 “嘻嘻、嘻嘻嘻!” 桀桀的笑声环绕响彻在隔间。 随之黑影的嘴咧到诡异的弧度,露出瘆人的白牙。 【……】 黑影邪恶的笑着。 它们黑色的身体逐渐吞噬被吓破胆的黎沐白。 就在这时。 一只沾满血迹的手从黑影中伸出,不容拒绝的力气直接将黎沐白拽进了隔间。 他整个人都趴到游燃的身上,瞳孔缓缓向下移,这时才看清,游燃胸口、腹部,全身上下被捅了无数道口子,那些伤口正往外源源不断的渗着血。 游燃顺势将黎沐白搂进怀里。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的翻身,将黎沐白压在身下。 按理说,人被捅成这样。 一定是动都动不了,但游燃却还有力气。 “游……” 黎沐白太害怕,嘴唇都是颤抖的,他刚吐出一个字,胸口突然传来刺痛。痛感麻木神经,他僵硬的看下去,瞳孔猛然一缩。 只见一把刀插在胸口,直对心脏! 黎沐白目光缓缓移到那双灰色的瞳孔,唇张张合合,喉间似被鲜血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连咳嗽都制止不住。 游燃一言不发的睨着他,结实的臂膀覆盖在上方笼罩出一片阴影。 黎沐白很快呼吸开始不顺畅。 他痛的眼泪止不住的像下流,顺着脸颊落到地面。 临死前。 游燃的声音低哑难耐,指腹抹去黎沐白脸颊上残留的泪水,几乎是用着气声说道:“不听话,怎么还是跟来了。” …… …… “嘻嘻、嘻嘻嘻……” 桀桀的笑声依然回荡在黎沐白的耳边。 他还不想死。 他还没有给师傅师娘养老。 他还没有用哥新给的西皮京胡。 他还没有成为梅花子最厉害的琴师。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 意识丧失。 连疼痛感也荡然无存。 直到黎沐白感觉自己全身跌入玄空。 许久过后。 他慢慢有了触觉,只觉身下一片硬。 阳光洒在脸庞,黎沐白眼睫微抬,睁开了双眼。 刺眼的光亮没有让他再次闭上双眼。他吃力的支撑起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 【……游乐园?】 【天堂原来是个游乐园……要是哥在,我一定会告诉他。那我就是第一个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的人……】 【不过……天堂的游乐园……怎么这么破?】 “……” 黎沐白的意识在清醒和混沌中徘徊。 ——直到面前走过一对父女。 “爸爸,这哥哥怎么坐在地上啊?哥哥是不是不爱干净?”女孩牵着父亲的手,面露疑惑的看着黎沐白。 “嘘。” 女孩的父亲对女孩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走上前,伸出手关心道:“没事吧小伙子?是热中暑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黎沐白双目无神的盯着脸前的手,沉默须臾,使劲眨了眨眼。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在郊区表演……郊区……郊区附近好像……有个游乐园?我没死?我真的是中暑了!】 黎沐白猛地站起身,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没死!耶——!我没死啊!我中暑了太好了!太好了!” 女孩:“……” 女孩的父亲:“……” 男人立马将女孩抱起,快步离开,嘴里嘀咕着:“快走,快走妮妮……遇见疯子了。” 黎沐白沉浸在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落荒而逃的父女二人。等他想起感谢,父女已然消失在视野。 也许是看戏的缘故,原本破旧的游乐园,许多老人带着自己的子孙过来游玩。 虽说自己还活着,但那利刀刺进心脏的痛感太过于真实,黎沐白心中仍旧忐忑不安。 等跑出游乐园,看见不远处的红色横幅上“花班子戏剧团”五个大字,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啊……吓我一跳,也没谁告诉我,热晕过去会做这么真实的噩梦啊~!” 死后劫生让周围的事物都变美好起来,骄阳肆意,黎沐白半仰着头,蓬乱的黑发在阳光下发着光。 在紧绷神经松懈之时,他却突觉身后一紧。 “嗯?” 回头看去。 一个白头发的小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 黎沐白:“?” 小男孩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衣领上。 【白头发的……小孩……?白血病吗?白血病能在这么大太阳下待着吗?】 见男孩不说话,黎沐白微弯下腰,揣着疑惑问道:“小朋友……?你怎么咯?怎么哭了?” “哥哥……我……我找不到妈妈了……”白发男孩说话时断断续续,感觉下一秒就会放声大哭:“你能带我找妈妈嘛……我一个人好怕……” “……” 对于这种哭泣着的走失小孩,黎沐白是不忍拒绝的。他转头看了眼戏台,又想了想。今天乐队用不着他,除了打闹台。 戏班子人多,找一个替他就行,不过得回去招呼一声。 他思索片刻,说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啊!我去和……!” “……!” “……” 黎沐白瞳孔发颤,眼底的迷茫、惊愕和慌乱瞬间溢出,他一顿一顿的低头看去。 ——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男孩的手竟直接穿过了他的腹部! 一口鲜血从喉咙滑进口腔。 眼前的白发也被染红,顺着发丝流下…… “哼哼哼……” 原先哭泣的男孩,现在像是换了一个人。无论神情、气质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和刚才走失的小孩迥然不同。 男孩终于抬起头,那是张布满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烂脸。他笑着,脸上的表情黎沐白见过。 和那些黑影所差无几…… 黎沐白手捂着腹部,疼痛至极。 他的腹部被捅出血洞,血止不住的向下流。 【好……痛……为……什么……】 【我没有中暑……是真的……我真的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怎么办?】 黎沐白盯着眼前赤红的双瞳,无意识的重复着。这折磨般的死法,让他泪流不止,继而“扑通”一声,脑袋狠狠砸在了地上—— 第4章 再次相遇 …… …… 等黎沐白再次睁眼。 眼前已然不是刺目的阳光。 相反。 浓墨如绸黑暗,让他心生畏惧。 “……” 白发男孩阴森的表情占据了他的神经。 腹部的疼痛感已然消失,可黎沐白还是下意识的捂住肚子。 “啊………”黎沐白绝望的轻喊一声,“好难受啊……” 喊声打破黑暗屏障。 眼前一抹光亮探了进来。 厚帘微掀,露出光亮的一角。 黎沐白抬眸。 他半跪半爬到窗边,却见到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如小鹿般,女孩与他对视一眼,就灰溜溜的逃走了。 黎沐白还没看清她的样貌,面前的景观撞入眼帘。 透过窗纱,放眼望去。 低眸是岁月沉沦的回廊,抬头是澄粉晕染的画卷。 圆形回廊上的橙红瓦片层层递进,土楼已是黄昏时刻。 黎沐白些许吃惊。久久回不过神。 他从未看过如此景色,也只有从母亲的口中听闻过土楼的韵味。那时他哭着喊着想让母亲带他去,母亲总是含笑着告诉他:“以后总有机会。” 那么现在机会来了,黎沐白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他认为,这种死前的好待遇,俗称断头饭。 要细嚼慢咽。 “吱呀……” 轴心生锈,门缓缓被推开。 暖黄的光亮覆盖黎沐白的身躯,他终于感受到温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脚步塌着木板发出“哒哒哒”的响声。黎沐白的目光被吸引去。 女孩在回廊肆意奔跑着,汗水打湿刘海贴在额头,耳后飘起的泛黄长发宛如夕阳下的金色麦浪。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像是七八点钟的太阳。 黎沐白的眼神不经意的停留在女孩身上。 【走马灯……吗?我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嘡嘡嘡!” 锣鼓的响声打断黎沐白的思路。 熟悉的节奏让他开始焦急的寻找锣鼓声的来源处。 【……鼓声?这里为什么会有鼓声?】 他跑到回廊边,双手扶着的栏杆,探头向下看去。 土楼的最底层,搭建着一个方型戏台。 最让黎沐白吃惊的是,上面的横幅还竟写着‘梅花子戏剧团’! 在瞧见的下一秒,黎沐白就迈开腿狂跑。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我要回去找师娘。】 “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回廊。 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层。 “砰!” 一块硬物突然砸来,直击他的后脑勺。 黎沐白还没来得及看,身后猛的推来一股力。本就极速奔跑,单脚还踏在楼梯之上。瞬时身体不稳,摔下了楼梯。 “啊!” 他短促的尖叫一声,脑袋狠狠砸在了门廊上。 好在所处的台阶不是很高,黎沐白吃力的抬头看去。 【我k……哪个煞笔推我……】 在眼神移到楼梯口的一瞬间。 他的双手竟开始发颤,本能的开始逃跑。 白发被风拂动着。 血红瞳孔的男孩站在他原本的方位。 【卧槽……啊啊啊啊完蛋了完蛋了!又是他!啊啊啊他怎么又来了!救命啊!!恶鬼来索我命了!!】 “嘀——嘀——嗒——嗒——!” 红幕掀起。 戏台上乐器奏响,戏曲即将开始。 顷刻间,土楼的各个角落传来居民的喊叫声,像是煮开的沸水。 “你好了没?快点出来,要开始了 !” “今天什么曲目?” “听别人说,是《霸王别姬》” “啊!?完了,看这个的人最多!你快先去,不用等我!帮我占个位置,我马上就来!” “行行行,我说不准儿能抢到!你一定要快点来啊~!” “……” 几乎是催鼓剧烈响起的那一刻,土楼里面的居民瞬间涌了出来。 黎沐白拼命奔跑着。 他不敢回头,只能顺着回廊来回窜。 “唉唉!?你跑什么啊!?没看见前面有人吗?” 人群越来越拥挤。 黎沐白连下楼的一丝空隙都找不到。 他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 人多的视野完全被挡住,男孩不见身影。 就在黎沐白一口气快沉下的刹那,稚嫩的童音出现在他的脑海。 【?:哥哥。】 【?:你跑什么?】 “……” 黎沐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僵硬的低头看去,那双嗜血眼瞳直盯着自己。 恶鬼就在自己面前! 黎沐白心猛的一颤,他不管了。 单手扶梯,长腿一跨,就从楼梯栏杆翻了下去。 “哎呀我去!谁踩我……” 楼梯下方的原住民突觉肩上一沉,他疑惑的抬起头,对着黎沐白大叫道:“你干什么?!” 黎沐白一只脚不小心踩到他的身上,他双手抓着栏杆,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双脚落地,他边跑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嘡嘡嘡! 戏台上。 虞姬身着雍容华贵的淡黄色戏服,头戴如意冠,肩披鱼鳞甲,粉脸红唇,正和蟒袍加身的项羽对着戏。 人群熙熙攘攘,紧闭不透的位置突然被扒出一道缝,黎沐白拼命挤了出来,黑发已经炸成一团。但他不管,直接一个大跨步站到戏台上。 戏台边,一位手执舞刀的蓝衣女子,站在一侧。 她面色严肃扮演着一位持刀护卫。黎沐白一眼就认出了她。 “——师娘——!” 黎沐白跑着跪了下来,双手环抱,死死抱住武旦的大腿。色彩鲜艳的舞台突然添上一抹白。 “——啊啊救命啊师娘!救命啊——”黎沐白带着哭腔喊着,眼眶瞬间发红。 他终于见到师娘,终于看见了希望。 黎沐白语调愈发激烈,面前人迟迟却没有回应。 他泪眼汪汪的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对劲。 眼前的女人虽和梅田玉相似,但脸上的皱纹明显少了许多,更像是十几岁的少女。 “……师娘……?” “你为什么变年轻了?……你为什么不理我?” 依旧没有回应。 “师娘啊——师娘——!” 黎沐白当然知道。戏一旦开场,不可中断。 但他还是哭着喊着求着师娘救救他,因为这是他摆脱恶鬼的唯一希望。 “干啥啊!” “这是谁家孩子啊!?快给他拖下来!” “别影响我们看戏啊……!” 戏台四周传来愤怒叫唤,不仅是水泄不通的台下,土楼层层楼上趴伏着栏杆的居民也在骂。 黎沐白却不为所动,死死抓住梅田玉的戏服。 “师娘……你别不理我啊……我要被人杀死了……救救我啊师娘……我是沐白啊……!” 嘈杂尖锐的喊骂声,黎沐白充耳不闻。直到清晰的童声一字一顿的砸进他的脑海 【?:别挣扎了,哥哥。】 “!!” 黎沐白在听见这声音的一刻,双腿开始生理性的发软,他不敢回头。他知道,白发男孩已经站到他的身后。 黎沐白双手抱着武旦微微颤动着,他眼底的恳求和恐惧快要溢出来,嘴里喃喃道:“师娘……” “嚓!” 鲜血四溢,溅染半边戏台,那抹突兀的白就此消失。 “嘡嘡嘡!” 黎沐白眼神飘散,临死前,他还抓着师娘。 耳边戏曲声不间断,戏台上的伶人仍对着台词。 虞姬兰指微翘,由嘴角划到耳前。 「大王身体乏了——帐内歇息片刻如何?」 「妃子,你要惊——醒——了」 …… …… 枯黄色的芦苇丛里。 黎沐白大仰的躺着,他全身刺挠,也没有心力去拨开那些挡住视野的芦苇。 微风拂动着芦苇,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夹杂附近潺潺水流声响彻在耳边。黎沐白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想知道。 丛中缝隙,落日余晖洒过。 映射在他没有一丝神色的琥珀色瞳孔上。过了许久,黎沐白嘴里缓缓念叨:“……这么折磨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 “……” “这就想死了?” 熟悉的声线再次直临黎沐白双耳,原本平静的内心瞬间被一股莫名的火气替代。 黎沐白闭眼拧眉。 下一秒,他就猛的站起身,抓住面前人的领口。 “畜牲——!!!” 黑色的领口被猛然扯起,最上方的扣子承受不了压力,受力绷开。 “真狗啊你!现在才出来!你妈的!我死三次了你知不知道!” “说!是不是你给我带这地方!这里是哪!?我现在是活是死都不知道,你他妈杀完我就玩消失?有病吗?!” 黎沐白额头青筋暴起,眼眶发红,怒意都写在了脸上。 游燃微低着头注视着他,眉目微耸。 沉默须臾,他左手轻轻捏住黎沐白的手腕,缓声说道:“你先消消气,我有理由。” “什么理由?你杀我还有狡辩的理由!?” 游燃表情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真的,你信我。” “……” 黎沐白恶狠狠的瞪着他,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一丝不可信任因素。而游燃却眉尾轻挑,眼眸上移,抬手轻弹去黎沐白黑发上的杂草,轻声说道:“别凶我了,真的没有骗你。” 这一举动,倒是像在安慰一只炸毛小狗。 “?” 被游燃这么一弄,黎沐白一肚子的憋屈和怒气无处可发。他还想骂,可句句话都堵在口中说不出来。 “……” 黎沐白只能深呼一口气,松开抓住衣领的手,恶狠狠的盯着游燃,“快说。” “不过现在不能说。” 第5章 拯救顽童 “啊?” 几乎是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黎沐白怒意又重燃了起来,一拳就挥了过去:“你他妈耍我呢?!你和那白头发的是一伙的?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 游燃突然被打一拳,微偏过脸。 要是别人,被揍一拳一定会大骂或是反击。但游燃不仅没有生气,而是平静的回过头,脸上竟还带着一丝没有抹去的怜惜。 他的脸颊被打出红印,看着火冒三丈的黎沐白,他嗓音沉哑,“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些东西我也不清楚。” 芦苇丛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二人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同时循声望去。 “……慢点……慢点啊!等等我!” 距他们所处二十米处,从远处坡上跑下三四个小孩,他们将书包扔在一边,穿梭在芦苇丛中,正向河流跑去。 芦苇被拨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但奇怪的是,孩群中唯有一个男孩,跑到一半不跑了。 只是静静的站在河岸上方的坡顶。 他眼神跟随着群体,犹豫了一会儿,大声说道: “你们真的要去吗?老师前几天才告诉我们,不让我们靠近……” 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小胖子回道:“瞧你这个怂样儿,她又不可能天天盯着我们。我们现在去河边,她能发现吗?” 男孩手紧攥着胸前的布包带,支支吾吾的说:“可是……可是……” 小胖子又说道:“唉,你别磨蹭了。这是水又不是岩浆,你怕什么啊!” 听闻,孩群中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转过身,背对着河流高傲的抬起头,说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是个女孩都不怕!” 在同伙伴玩耍的诱惑下,男孩低头沉默许久。 就在黎沐白认为他要跑过去时。男孩只是向前走了几步,找了个开阔视野的地方坐下,对着他们大喊道:“我不去了!我看着你们玩!” 芦苇间的河流虽缓,水面却呈深蓝色。孩群中身高最高的连一米五都不到。没有家长的陪同,掉下去很危险。 黎沐白回头看了几眼,拨开杂草,就准备招呼那些小孩离开。 “哎!你们……唔!?” 接下来的话直接被堵在嘴中,黎沐白睨了一眼几乎捂住他半张脸的手,疑惑的转回头,眼神质问:“干什么?” 游燃的头微倾,贴近他耳朵轻声说道:“别喊。” 黎沐白蹙眉,放轻声音说:“为什么?” “会被发现。” 【会被发现……?被谁发现?】 这句话在黎沐白的脑海里重复播放着。 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让他想起了那个白发男孩,心中的恐惧不免多了几分。 河边水声和孩童的嬉笑声源源不断,水与汗夹杂在一起,浸透了他们的衣服。夕阳余晖下,披上了一片暖纱。 可欢乐没过多久,河边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 “啊——!” 随着巨大的水声炸响,小孩们惊呼道:“小花!” 岸上布满了崎岖不堪的石头,本就在河流的冲击下,表面湿滑。几个小孩不顾危险的在河边打闹,被称作小花的女孩竟直接滑进了水里。 “啊啊啊————!救命啊——!” “小花!小花!” “怎么办啊……怎么办……小花你能游过来吗!?” 几个小孩的脸上尽显慌乱不安,他们大声呼喊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其中一个小孩大喊道:“快救她啊!” 女孩的身体娇小。河道又深,她挥舞着手臂,拼命抬头呼吸着。 “咳咳、咳咳咳……” 不少的河水涌入咽喉,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小孩互相牵着手,最前头的男孩小心翼翼的踩进水里,伸手去够女孩的胳膊。 而站在岸上稳形的小胖子,满身大汗的矗在原地,抬头就对着远处的男孩大喊道:“葛小辉!你快过来帮忙啊!小花掉水里了!” 在小花掉进水里的那一刻,葛小辉就已经起身,他回头对着小胖子说:“你们撑住!我去找大人!” 不顾几个小孩的呼喊,葛小辉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跑狂跑而去。 黎沐白蹙眉看着快奄奄一息的女孩,心里焦灼又不安。他害怕会被白发恶鬼发现杀死,又不忍如此鲜活的生命溺死在河水。 直到良心占据整个心脏。 【算了,死就死吧!我又不是没死过……再死一次而已……!】 “啪!” 水花声第二次炸响。 这次掉进河的那个最前头的男孩。紧接着,炸水声接连不断,整支小孩队伍掉下将近一半的人。 “救命啊啊咕噜——救命啊咕噜————!” 尖叫声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炸水声,落水小孩在河里激烈翻腾着。就连个别小孩也忘记了自己会游泳,跟着别的小孩乱扑腾、大声求救着。 而最先掉进水里的小花,此时已不见身影。 黎沐白不带丝毫犹豫,跑到岸边跳下去。水很深,近一米八的身高也踩不了底。但好在他水性好,对这不急的河流游刃有余。 他先是捞了几只扑棱鸭子扔到岸边,随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寻找小花的身影。 河水并不是很清澈,黎沐白艰难的睁开眼睛。河水夹杂着细小杂物,他双手试探不断摸索着。 【怎么回事?才消失一会儿……怎么见不到人影了?】 黎沐白皱起眉正疑惑着,突然手臂一沉。他偏头看去,一只小孩的手握住了他。那手极其冰凉,但好在微微颤抖着,有活人的特征。 心中的石头落下。他另一只手抓过去,就想把女孩拉上岸。 可还没等触碰到女孩,黎沐白的那只被握住的手臂越来越沉。他没有多想,只觉是女孩借着他的力想浮上来。 直到女孩浮过杂物,脸逐渐出现在黎沐白眼前。 ——那竟是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脸! 黎沐白寒毛直立,本能般拼命的想抽走被女孩握住的手臂。可女孩力道太大,简直不是人,不对,她就不是人! 他不敢直视女孩,可余光中,女孩的脸开始慢慢展露出五官。 直到清晰灵动的女童声响彻脑海。 【小花:别走啊哥哥,快救救我啊。我快要溺死了……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咕噜咕噜” 黎沐白感觉全身冰冷,吓的开始倒咽河水。女孩却死抓着他,他拉又拉不上,逃又逃不走。短时间内氧气逐渐耗尽,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 那一瞬间,黎沐白感觉他又要死了。 河面忽的刺过一道利器,迅速穿过女孩的身体。那握住他的手也变成黑雾消失在河底。 眼睛里的杂物太多,黎沐白睁不开眼睛。他只觉腰部一紧,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强有力的劲提了上去。 “咳咳、咳咳咳!” 黎沐白发丝杂乱的堆在额前,眼眸失焦。重获新生的感受并不好,因为心底的压抑,他的呼吸不畅,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 游燃拍打他湿透的后背,“还能呼吸吗?” “……嗯。”黎沐白心口不一的应道。他担惊后怕的瞥了一眼河道,害怕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再次追上来。 好在,河面又重回平静。 但黎沐白内心的恐惧丝毫未减——女孩是人是鬼?是人,自己岂不是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他有些无措的睨向眼前人,问:“……那个女孩,她……” “她不是人,别担心。” 游燃坚定有力的回答,让他从慌乱中找回一丝平静。他不经意的睨着眼前人,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游燃为了救他,湿透了全身。 黎沐白有些愧疚,“抱歉……我,不知道她,我还想着去救她。” 游燃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撩起额前湿发,一双宛如迷雾的灰色瞳孔凝视着黎沐白:“没事,不怪你。之前我也想着去救,也没有救成。” 黎沐白脑中一片混沌,他不经过思考,问:“之前……什么时候?” 游燃:“一周前。” “一周前……什么叫……” 话音未落,河道对面的芦苇丛中传来阵阵呼喊。原先葛小辉喊来的家长焦急的赶到河边。直到看见自家的安然无恙的孩子,才暗暗松下一口气。 除了一位年长的老婆婆。 “……小花?我家的小花呢?看见我家的小花了吗?她去哪儿啊!?” 她慌张的在孩群中四顾寻找着。扒拉着芦苇,扒拉着那些孩子,嘴里不停的念叨: “不对……小花?不对……不……”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脸倒映在她湿润的瞳孔。 老婆婆一顿,手颤抖着捕捉到眼前孩子的胳膊,脸上的表情尽显复杂:“小花嘞?你告诉我,小花嘞?她掉河里了吗?她上来了吗?” 小孩无措的看着老婆婆。 他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支支吾吾的说:“小,小花……” 似乎是察觉到这里的动静,周围的家长递来视线。他们都想从这个孩子的嘴里听见小花无事的音信。 小孩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小花——小花没救上来——小花死了啊————” “……” “花婆婆!” 芦苇“咔嚓”一声折下,花婆婆坐倒在芦苇丛。 “快喊人!快下去找!”周围一阵喧哗。有壮年跳下水捞人的喊叫声,有孩群的哭啼声,有妇女安慰老人的话语声…… 暖黄的夕阳,早已消失。 只剩落日后最后一丝余光。 第6章 芦苇妖精 …… …… 河岸对面。 黎沐白窥视着这一幕。他的精神已接近崩溃。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众人的情绪似乎全部宣泄到了黎沐白的身上。 如果小花不是人,如果这世界都是假的。那为何他们会流露出那么多复杂痛苦的情绪? 如果都是真的。那是他松开了手,他没有救回小花——是他间接杀死了小花?他是杀人凶手?! 黎沐白不知道。 他更不愿意知道。他不愿意这世界是假的,如果是假的,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也不愿意是真的,是真的,他现在就是杀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他双手急躁的揉着头发,头几乎要埋进地里。 【……是我杀人了,对不起,是我犯错了……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我回不去了……我真的回不去了……我到底要怎么办……?谁可以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泪水闪烁着,控制不住的向下流。 黎沐白无助的揉开遮挡视野的泪水,他看见了眼前的河流。 他想跳下去,他要跳下去。淹死也好,被杀死也罢。他不想活了。 芦苇丛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 他不管不顾的直奔河流,身后人的呼喊他听不见。 “沐白!” 游燃又再一次抓住了他。 这次他不再想让黎沐白逃走。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压在身下。游燃的声音微颤,又有些着急:“你冷静些,沐白。” 黎沐白崩溃的哭着,奋力想将身上人推开,大喊着:“你干什么?你别按着我!滚开……!” 可无论他怎么推,游燃都紧紧将他按在身下,没有任何要松开的迹象。许久过后,黎沐白终于没有力气,不再挣扎,但还是将手推在游燃的胸前。 他抽泣了好久,哽咽的说:“求,求你了……我不想活了……你别逼我了……你让我死吧……” 游燃道:“不想回去见你师娘了吗?” “……”黎沐白何曾不想,可现在的他已经无颜再见到师娘。 他撇过头,泪水被鼻根横截在眼角,声音小又发颤,“……小花被我杀死了,我是杀人犯。” 游燃眼底的心疼之色终于掩饰不住,他抹开黎沐白脸颊的泪痕,说:“小花早就死了。” 黎沐白:“你骗人。” 游燃:“我没骗你。” 黎沐白:“都是假的。” 游燃注视着他,说:“我是真的。” “……” 黎沐白转回头,睨回游燃的目光,他的眼眸微闪,语气却极其冷淡,“你怎么证明。” “证明?”游燃缓声重复,他发现黎沐白双手下意识的卸力,表情也放松了些。于是说:“你答应我不去跳河,我就证明给你看。” “……” 黎沐白显然是不相信。就好比你明知道在做梦,梦里却一直有个人告诉你,他真正存在。是混沌世界里的唯一透露着真切的东西。 但他看着游燃的眼睛,迷迷糊糊中却答应道:“……好。” 游燃压住黎沐白的手终于松了,他问道:“你师娘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没有。” “那我现在告诉你。游燃,火字旁的燃。”游燃说完不可察觉的靠近了一点,低声道:“黎沐白,你叫我一声。” “……”黎沐白看着他犹豫一会儿,道:“游燃。” 游燃轻“嗯”了一声,像是没听够,又说:“再叫我一声。” 黎沐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叫道:“游燃。” 游燃那迷雾般的瞳孔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看了黎沐白许久,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坐在这里别动。”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在黎沐白疑惑的注视中,他跑到河道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黎沐白双目微瞪,喊道:“游燃!” 半分钟不到,河对岸爬上一个人影,他顺着土坡一路向上,直到在站在土坡顶,才转过身,低头看着黎沐白。 柔光洒在的肩背,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姿。 只听那个人影大声喊道:“黎沐白,听清楚!” “小花是假的!白头发的小孩是假的!这世界都是假的!只有你眼前的我是真的!我会带你……” 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游燃眉头突然一拧。鲜血沾染着唇角,他却像早已料到般,目不斜视的看着芦苇丛中满脸震惊的少年,再次张口,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离开。” “哗!” 黑暗将游燃的整幅身体吞没,取而代之的是夜幕下缕缕银丝。 白发恶鬼站在土坡之上,默默的注视着芦苇丛中站着的少年。他白皙的手臂上鲜红的血液还在滴落,游燃消失了。 黎沐白下意识的向后退。 他的眼神一瞬间从震惊到恐惧,转而却越发缄默。 他知道,游燃不可能真的被杀死了。 他是故意被白发男孩杀死,由此来告诉黎沐白,这就是他的证明。 “……” 随着一声脆响,黎沐白后仰倒在芦苇丛中。 他低喃着:“神经病。不让我跳河,自己还先死了。” 明明只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黎沐白却在无意识中已然相信游燃的话,甚至有些期待游燃带他离开这里。 他逃不过男孩的猎捕,既然答应好了某人不能跳河。那就等着他来杀吧。 紊乱被全部碾平。黎沐白在混沌中找到一块平静的土地,静静的躺在上面,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芦苇摇曳许久,黎沐白的湿衣服都快被吹干,他还没有被杀死。 黎沐白疑惑的半抬起脸。 ——原先白发恶鬼站的土坡上,此时空无一人。 “……” 不想死的时候,追着来杀。现在想死了,又不杀了。 黎沐白平静等死的幻想被打碎,他徐徐站起身,开始到处乱走。 芦苇拂过他的背脊,他不敢往河流走,虽说自己想死,但女孩那张鬼脸,内心已然有阴影。 时间慢慢流逝,他开始认真思考游燃说的话。 【世界是假的,白发恶鬼是假的。那他杀死我也是假的?我每次死去,都会重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游燃也是吗?难道说他现在已经重生了?我要是死的慢,会不会遇不见他?】 “……” “不行。” 河对岸的人群早已消失,他们在不久前就捞到了小花的尸体。先前是阵阵哭嚎声,而此时却寂静的要命。 黎沐白要找一个死法。 不能太痛,不能太折磨,死法不能太难看……那该怎么死呢? 黎沐白正思索着,河对岸突然传来叫声。 “啊啊啊啊啊————!” 叫声持续许久才停,似乎那人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天色漆黑,黎沐白根本看不清河对岸是谁。可这声音却听的熟悉。 隐隐约约他发现对岸的土坡之上,站着一个瘦小的黑影。那叫声似乎就是从他那里传出。 黎沐白这才想起来。 【葛……什么来着?葛小辉?】 因为葛小辉是唯一一个没有去河边玩耍的小孩,所以黎沐白对他的印象很深,甚至短时间内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怎么在这?】 他尽可能的向前走了些,但还是与河流隔了一些距离。 那黑影站在那里许久,突然缩成一个黑团。随后阵阵哭咽声响彻芦苇丛。 黎沐白轻蹙着眉。 小花落水不过多久,葛小辉就独自跑到河边。很难不想到葛小辉由于年龄太小,承受不住失去好友的痛苦,跑到河边要轻生。 黎沐白当然不想又一个生命消失。 不过多久,他脑中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他要扮鬼把葛小辉吓跑。至于为什么是扮鬼,那是因为——他小时候也被吓过。 黎沐白没有多想。 他薅起身旁的芦苇,先是在两条胳膊上各捆一圈,再将上半身都遮了起来,给自己做了一顶挡住脸的芦苇头套。怕是不够吓人,还在头顶插了两根芦苇穗当作眼睛。 这身装扮,任谁看了都像是芦苇修炼成精。 “呜啊——呜啊——!” 被月光镀上一层光泽的芦苇丛中,突然钻出一只诺大的黑影。那黑影大声咆哮着,奋力挥舞着双臂。 葛小辉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他缓缓抬起埋在大腿缝隙的头。看见眼前的一幕,瞪大了双眼。 在葛小辉的视角,黎沐白身上芦苇,像是全身长满刺的妖怪。那摇摆着的芦苇穗,就是妖怪癫狂的甩着它的两只眼睛,在说:哈哈哈哈哈葛小辉!你小命不保啦!在我手上你逃不掉的! 他显然是被吓到了,脑袋一片空白。耳边的吼叫声还在继续。 “呃啊——呃啊——呃……咳咳咳……!” 这突兀的咳嗽声将岸边的两人都吓的一颤。 【我k了。怎么还不跑?我嗓子都快哑了!】 黎沐白被芦苇闷的满头大汗,他咽了一口唾沫。转而压低声线,边吼边喊道:“呃啊——!毁天灭地的怪物来啦~~!葛小辉你再不跑——就要被我吃掉啦——!” 好在经过黎沐白这一刻意提醒,葛小辉颤颤巍巍的迈开步子往回跑了。 不过多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幕里。 第7章 病痛折磨 …… 这芦苇做的装备很闷,又加上剧烈运动,黎沐白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他胡乱的将芦苇撂在一边,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找了一块秃掉的芦苇地上躺了下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够黎沐白想一辈子了。 好不容易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黎沐白却拒绝不了困意的降临,不过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黎沐白是被太阳晒醒的。 这是他几天内大起大落后,睡过的唯一一次觉。 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全身酸痛。直到发现自己脑晕眼花的,才发现自己是发烧了。 昨日,衣服因为跳河里浸湿,被晚间冷风吹干,又再次被汗水打透。身体素质再强悍的人,也禁不起如此的折磨。 太阳穴传来阵阵疼痛。黎沐白蹙着眉。 【我不能是被病痛折磨死的吧……】 他环顾了一圈身边的芦苇。打算出去找找办法,哪怕是被一刀砍死,也不能被折磨着死。 正值夏日。 热气丛土地表面蒸腾而起。 黎沐白恶心难耐的向前走着,他现在甚至就想一头栽进地里死过去。 事如所愿。没走两步,他就坚持不住,脑袋一晕栽进了旁边的草里。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叫唤。 “老姨——!你快看,这儿好像躺着个人!” “好像是哈,快快快,快把他扶起来——” …… 额头的冰凉感渐渐席卷全身,黎沐白指尖微颤,缓缓半睁开双眼。 他下意识的想起身,但刚离床铺半厘米,就被按了回去。继而传来的一道苍老带有浓重口音的声音。 “都烧成这样子喽~可好好躺肘吧!” 话音未落,耳边又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老姨,他真的是发烧吗?我怎么看像中暑?” 这年轻女声的口音倒没那么重,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方言里夹杂着普通话,听着极其别扭。 “管瞎这小伙子嘶中暑还嘶发烧,老法子都能治好~!” “啊~不会吧……又是那个……” 黎沐白在看见那黏稠的绿色液体往他嘴里递时,眼睛都睁大了。他连忙撇过脸,捂住嘴。 “……这是什么!?我不吃……!” “哎呀……你不要看它恶心~!管用~呢!吃了明着就能好!” 黎沐白正全力抵抗着,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他循声看去。只见年迈的老太太边,站了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女子。虽说穿着无一不显小家姑娘的摸样,但这张脸长的十分气概,和她的衣着格格不入。 女人笑着,调侃道:“要不是看你长的秀气,我还不救你呢!别倔了啊~赶紧喝咯!等你病好了,入赘过来给我当老~公!” 听闻,黎沐白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就在松懈的一瞬间,就被老太太趁虚而入,塞了满嘴的绿色不明液体。 冰凉、粘腻的口感。 【这味道——谁tm往人嘴里塞史啊——!】 刚进嘴,黎沐白就想往外吐。却被老太太一掌拍到嘴上,咽了下去。 “啊——!” 黎沐白吃痛,捂着被打的发红的嘴。 这威力简直和师娘不相上下,直接带着黎沐白回到过去,瞬间怂了下去。泪眼汪汪的,在老太太和麻花辫女人的逼迫下,硬生生咽下了那碗“史”。 “行嘞!”老太太收起碗勺,徐徐站起身,“再睡一觉儿,明着就好了。好好待儿这儿。阿蝶!” “哎!” “你照看好他。” “得。” 老太太端着碗勺走出去了,床边只剩女人。她目不转睛的盯了好一会儿黎沐白。 “……” 黎沐白被盯的有些发慌,他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女人却突然“啧”了一声,说道 :“你嘶城里人吧?我在村儿里咋没见过你?” “呃……算是吧……” “那你们城里人是咋保养脸嗒?我看你白净净的,擦了啥霜吗?” “我其实不保养脸……” “哦~也对……你一个男人保养啥子脸。那你咋生这么好看?” “……” 在被女人一系列不间断的提问后,她终于被外边的人叫了出去。在此期间,黎沐白也知道了女人的姓名。她叫周九蝶。住的地方是叫“向春村”的村落。 黎沐白问过周九蝶,这里具体在哪。她只是说:不晓得啊,我从小就待在这儿,也没有离开过。应该……靠南点的方向吧…… 兴许是还没退烧的缘故,想着想着,他又合上了双眼。 眯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某个男人在和周九蝶说些什么,黎沐白将额头的毛巾放回水盆,缓缓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俺家小花才多大啊……”黝黑的男人红着眼,褶皱的额头上布满汗珠。他沉重而又沙哑的嗓音,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八年啊,整八年啊,俺种米卖粮,养她去学知识……你告诉我,为啥子,她为啥子就死了哇——” “小花爸爸,小花她……小花……”周九蝶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声音也开始发颤,“小花她离开,我也很伤心——” “俺不要你的伤心!”男人将脚边的粉色布包砸到周九蝶的身上,怒喝道。 “周老师,俺问你,小花每天放学都能平平安安回家,昨着她咋就跑河边去了!小花从小就嘶个听话孩子!她为啥子就跟着那些臭崽子去河边!” 一米多宽的院门外,零零散散的围了几个村民。原本站门侧瞧看着,见周九蝶被砸,跨进来两个。 一人抓住男人的右臂向后拽,边拽边说道:“杨胡子,你说就说,别动手打人啊!” 一人站到周九蝶的身前,厉声说道:“小花走了,大家个心情都不好。但你也不能把气都撒在周老师身上啊!” 杨胡子脸瞬间红了。不是羞愧,是愤怒。他眼睛里充斥着血丝,指着眼前的女人说道:“那你说!平时都是七点放学,昨着就提前了一个小时!天不暗,小崽子跑河边瞎折腾,大个儿都在干农活,谁管得着!“ 杨胡子老师也不叫了,又指向女人身后的周九蝶,大喊道:“周九蝶!你存着心啊!再不想教孩子,也不能残害我家小花啊——!” 听闻,不仅是门内的几人,连门外的人都将目光投到周九蝶的身上。 村里人都知道。周九蝶作为村子里文化水平最高的,是村里唯一的教师。学生家长微不足道的学费,几乎要她每天省吃俭用,才能够生活。 她想离开,那是必然的事。 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中,站在周九蝶面前的女人却没有回头。 “杨胡子,你别欺负人啊!早放一个小时怎么了?没准儿周老师发生啥子事咯!来。周老师你告诉他们!” “……” 周围的眼神愈发凌厉,周九蝶咬着唇。一句解释都没有。 太阳很大,灼烧着院内外人的脸。但他们似乎早已习惯。 过了许久,女人终于忍不住的回了头。她看着周九蝶,嘴里想替她说回的话都硬生生憋进了肚子。 “……” “你咋不说话?” “……” 又是一阵沉默。 杨胡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猛的扯回右臂,推开女人,对着周九蝶破口大骂。 汗水、泪水、口水,被杨胡子大幅度的动作甩在半空。周围的拉扯、劝阻着,蝉鸣之下争吵声源源不断。 黎沐白扶着屋子的门框。吃力的抬头望了一眼烈日。 是他没有救回小花。要说害小花死的人,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要是现在站到他们之间,大声的喊:小花是我害死的!是我抛弃她溺在河里,自己上了岸! 他们会不会揍死自己?当给小花赔罪,也正好了却自己想死的**。 想到那惨死的摸样。黎沐白阵阵发虚。 【总比被病痛折磨死好。】 黎沐白下定决心。但他前脚刚迈出门,又退了回去。 不用等他寻死,那真正索他命的人来了。 院外由于争吵声,聚集了许多看戏的村民。而人群中,那熟悉的白发是如此的醒目。 男孩脸上的疤痕在烈日下,犹如缝在脸上的补丁,恐怖至极。而他身周的人只是将注意力放在情绪激烈的杨胡子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他们身边的男孩。 “……” 虽说黎沐白昨天就做好了被他杀死的心理建设,但真正面临时,畏惧之色难免显露。 “哒哒哒……” 男孩的步伐很慢。似乎早已料到此时被他逮住的黎沐白不会逃跑,脸上得意的表情毫不掩饰的暴露在阳光下。 黎沐白只觉周围的吵闹声此时形如摆设,而男孩轻微的脚步声,一顿一顿的猛敲着他的心脏。 【不管了……豁出去了!】 随着心中一声大吼,黎沐白直冲向前。而那苍白的手,极其配合的刺穿了他。 剧痛难忍,黎沐白惨叫出了声。 这次他却有心留意四周,视野晃荡的倒在人群之间。 而周围的一切就如同定格般。院外的村民仍在看戏、院里的村民仍在劝导、杨胡子仍大骂着周九蝶…… 第8章 钐刀主人 …… …… 比黎沐白先清醒的是肚子的“咕噜”声。 【好饿……】 从死前的早饭开始,黎沐白已经有一天的时间没有吃东西——除了那绿色史味不明物体。 黎沐白闭着眼睛。 这次又会给他扔到什么地方呢?他开始许愿。 【希望是大饭店!路边摊也行啊!只要能让我好好吃顿饭——哪里都行!】 还没睁开眼睛,黎沐白就开始降低期望。只希望睁开眼时,能有一个惊喜。 或许是上天怜悯他。 突如其来的肉香味飘进黎沐白的鼻腔,他猛的睁开双眼,只见一大把肉串摆在他的面前。 那肉串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外焦里嫩。 黎沐白只觉得那肉串上附着的一层香油就要滴进他嘴里。他馋的咽了一下口水,在衣服上拍拍手,就要伸手准备接过上天赐予的美食。 眼瞅要碰到肉串,肉串突然飞走了。 黎沐白目光追随着肉串,直至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游燃?” 在看见游燃的一刻,黎沐白的内心是欣喜的。 不仅是他之前说的那些话,而是同是苦命人,他一定会看在同病相怜的队友上,分自己一些肉串吃。 但这份欣喜很快就被冷水扑灭。 游燃从串的左边撸到右边,很快塞了满嘴的肉,他边嚼边“嗯?”了一声,挑眉看着黎沐白:“怎么了?” 黎沐白盯着肉串,又盯回游燃,咽了咽口水,面露笑颜, “游燃,你这肉串好香啊。” 游燃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舔了一下唇角,满脸回味的神色,然后表示赞同的回道:“嗯,确实。” “……” 本以为游燃会大方的分享,可他现在却像不解言外之意,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转眼肉串就只剩下两根。 眼见游燃又要开始祸害那两只肉串。 黎沐白眼角一抽,抓住他那只罪恶的手。也顾不上面子,“你都吃这么多了,肯定很撑吧,这两根给我吃呗。” 游燃听闻,垂眸看着他。眼底的黎沐白就像是只馋主人吃食的小狗。他轻笑一声,须臾,贱嗖嗖的说道:“凭什么?这几根还不够我塞牙缝,怎么就给你了?” “……” 黎沐白咬咬牙,不屑的回道:“切,小气鬼。” 他说完转身就走。 既然游燃可以搞到肉串吃,那他也能。 【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搞几根肉串有什么难的!?不给就不给,我还不乐意吃呢!】 游燃也不拦着。 因为他知道,小狗找不到吃食,就会屁颠颠的跑回来。 果不其然。 不过多久,黎沐白就回来了。 这不是荒郊野岭,但和荒郊野岭有什么区别!?到处生满杂草,房屋上红棕色的漆都快要掉光了。黎沐白绕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 黎沐白回来站在游燃的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上仅剩的一个肉串,“游老板,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你不能看着我饿死吧……” “也是。”游燃假装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眼手里的肉串,然后摆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唉……那就给你吧。” “……” 师娘说,流浪在外,饭碗为天。 哪怕游燃把肉串扔地上,他也要拿起来吃。更何况他现在只是摆了个臭表情? 黎沐白忍着气,从他手里接过肉串。 不过在吃进嘴里的下一秒,黎沐白就忘记了他刚才的臭表情,脑子全然被美食占据。 【好香啊……】 不过十秒,整根肉串就被他吃光。 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肚子还是咕咕作响,一根肉串根本当不了饭吃。 黎沐白连肉串的签子都舍不得扔,攥在手上。而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他抬头看去。 只见游燃抱着臂意味不明的眯着眼。 还不等他反应,游燃就握住他那只攥住签子的手,眼眸闪过一丝餍足,“走吧,哥请你撸串。” “?” 两人一路穿过红棕色的自建房。不过一分钟,就抵达了路的尽头。 说是尽头,那只不过是被火车轨道拦了去处。而轨道的正对面,是一座蓝绿色的房屋。房屋满是岁月的痕迹。常年失修,大门正上方的字早已模糊不清,离远了根本看不清。 不过游燃并没有带着黎沐白跨过轨道。而是拐了个弯。 黎沐白在走近轨道的一刻,浓烈的烧烤味就扑面而来。而不远处的屋檐下还在徐徐冒着白烟,味道就从那里传来。 他迫不及待的走到那边,只见屋檐遮挡的阴影处,摆着一个铁板,铁板边还放了个竹篮。掀起竹篮的盖子,里面竟放了大半篮子的生肉! 这荒郊野岭的,出现这么新鲜的肉实在不可思议,黎沐白当即就惊讶的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 游燃回道:“不知道谁家的猪跑出来了,我就给杀了。” 黎沐白瞪大了眼睛:“你会杀猪?” 游燃道:“杀猪还不简单,捆起来,捅猪心,再放血……” 黎沐白打断:“行了行了。这是别人家养的猪吧,你不怕人家找上来?” 游燃笑道:“你看这附近有活人吗?” 黎沐白:“……” 也是。 这附近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早就破败荒废了。这家猪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 黎沐白也懒得想。这肉摆在他眼前,不吃白不吃。 他蹲下看着铁板下微小到几乎没有的火星子,拿竹篮盖轻扇了两下,又找来些干草,放在铁板下。 在他满心期许中,那微小的火星子成功的燃灭了。 “……啊……” 黎沐白忍不住失望叫出声。他抬头看向游燃,眼神里有些求助,又有些愧疚。 “这么点事都干不成,还想吃肉?”游燃戏谑的嘲讽道,虽是这样说,但还是蹲到黎沐白的身侧,“好好看,好好学。” 黎沐白吃瘪,他正要看看游燃要怎么把这一点火星都没有的干草点燃,就见游燃将手伸进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只打火机,然后“啪”的一声,草燃了。 “嗯?你有打火机……?” 游燃挑眉,回道:“很稀奇吗?” 黎沐白:“稀奇啊!这鬼地方你哪来的打火机?” “带的啊。”说着游燃从袋里掏出一盒烟,“我还带烟了,抽吗?” “……” 黎沐白眼皮一跳,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抽烟。” “嗯。”游燃像是早已料到般,夹出一根在火苗上点着,等烟味飘散了他才想起来,问道:“介意吗?” “……你抽吧。” 带有一丝甜的烟味在黎沐白身周散开,但很快就被烤肉味代替。 说来也佩服,游燃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还把肉切的大小均匀,甚至连猪油都熬好了。黎沐白想,要是流落荒岛,带游燃一人就行了。 不过许久,生肉就烤成香喷喷的熟肉。黎沐白拿起原先攥在手里的签子,穿满了肉。他终于知道游燃为什么能这么挥霍的吃串了,原是这些肉多的都吃不完。 黎沐白嘴唇上附着一层油,他正准备撸第二根时,耳朵突然一动,身后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响。响声微乎其微,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还没找到声源处,黎沐白只觉腕上一紧,被人拉了起来。 游燃头也不回的拉着他离开,“走。” 黎沐白一步三回头,“怎么了?我肉串还没吃完……” “砰!” 只听一声巨响。黎沐白瞬间不想吃肉串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原先待的地方。 那烤肉铁板竟被一刀砍成两半! 而奇怪的是,那刀只是村民割草的钐刀。刀柄虽有一米多长,刀身却只有四十厘米,竟能直接将一厘米厚的铁板砍断,插在板间的断裂处! 这刀直接砍中了黎沐白的肾上腺素,一瞬间他眼都不眨一下,就跑到了游燃的前面。 “啊啊啊——!我k——游燃你快跑啊——!恶鬼来索命了——!” 黎沐白也不知道东南西北,腿一迈,就开始瞎跑。虽然连那钐刀主人的人影都没见到,但他已经感受到那直穿心胸的压迫感。 果不其然,铁板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拔出钐刀,悠闲的在铁板上磨了两下。然后抡起刀柄蓄力,下一秒就对准了黎沐白的方向。 “咻!” 钐刀划过空气,这速度堪比闪电。 黎沐白耳朵一动,他听见钐刀“呼呼”划过空气的声音,侧身一偏,恰巧躲过了那夺命一击。 钐刀插进地里。 此时他才发现,这钐刀生满铁锈,刀刃处早已钝态尽显。而就是这样的钐刀,一次击中还不会立马死,钐刀的主人这是要他饱受折磨致死! 还没等黎沐白从惊吓中缓过来,这钐刀突然腾空而起,直冲他面门。 “咻!” 这速度,神来了都不一定能躲的过,更别说黎沐白了。 他只得下意识的挥起手格挡。 而就在抬起手的下一秒,黎沐白腰间迅速揽上一只手臂,紧接着,他整个身体都被这股力量抡翻了过去。 钐刀险险擦过黎沐白的身体飞走—— 黎沐白慌乱之中,只能顺着这股力走。他原想回到地面,可奈何这力气太大,直接将他头朝地“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我k……” 黎沐白头痛欲裂,跪倒在地上。 由于突然间的使力,眼前那只臂膀青筋暴起。他顺着脉路向上看,就看见了游燃一脸无辜的表情。他慢悠悠的解释道:“没控制住,真不是故意的。” “……” 黎沐白狼狈被游燃托了起来,“刀呢?” 第9章 出生游燃 黎沐白心有余悸的开始寻找钐刀的去向,这才发现钐刀早已回到恶鬼的手里。 恶鬼距他二十多米处。 黎沐白却在看见他的一刻,开始头皮发麻起来。 钐刀的主人竟不是白发男孩,而是一个诡异至极的中年男人。他骨瘦如柴,身着沾了大面积鲜血的布质围裙,脚上穿着“嘎吱嘎吱”作响的塑料长靴。 而诡异之处就在他的脸,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仅看他一眼,就感觉要被那漩涡吸进去。 “嘎吱嘎吱” 男人一步一缓的走来,嘴里好似嘀咕着一些话。 这一定不是人,而是和白发男孩一样的恶鬼!黎沐白可不想让他靠近。几乎只是停顿一秒,他就转回头狂逃而去。 而围裙男人的步伐也随之加快,塑料的“嘎吱”声愈发响咧。 黎沐白跑着跑着,突觉身边空空荡荡的。 “……游燃?” 【卧槽,游燃呢!?】 他仓皇的回头看去,心猛的一颤,无数脏话就快要破口而出。 游燃竟只离那男人不过五步距离,让黎沐白无语的是,他还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慢如老太太的跑着,就等着男人靠近。 “游燃!你在干什么啊!跑啊!跑啊!”黎沐白焦急的大喊道。 游燃这不要命的行为,看的他直发愣。虽说游燃已经在他面前不要命的送死过一次了,但现在他还是接受不了。 黎沐白咽了一口唾沫。 钐刀主人不是人这一点很明确,他似乎和白发男孩有着同样诡异的力量。 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自己和游燃两位年轻壮男人,怎么就一定打不过稍微有些手段的瘦弱中年男人呢? 黎沐白试图说服着自己。 在千分之一秒内,他嗓子一沉,猛的转过身朝游燃跑去。而在同一时间,男人已经抡起钐刀,向游燃挥去。 “小心!“ 随着钐刀落下,只听“锵!”的一声,金属迸射出的火星瞬间绽放。游燃背过身,拿着匕首硬生生的抗下这一击。 而那只匕首抵着钐刀,刀身竟被抵出三厘米的切口! “铛!” 匕首断裂,刀尖被崩到几米开外。 而游燃便趁着钐刀卸去的力,侧身躲开了这次的攻击。不等男人反应,他顺势长腿迅速踢出,将男人踢的连连后退。 他唇角轻勾,抛开只剩手柄和半截刀片的匕首,转过身拉过黎沐白。在男人缓过来的前一秒,带着黎沐白跨过火车轨道。 黎沐白紧绷的弦还没松,身前的脚步一顿。 眼前人突然停下,他一边悠闲的转身,一边用修长的手指从袋里夹出一支烟,抿在唇沿,垂眸点上。 接着抬眸,挑衅。 “?” 黎沐白疑惑的循着目光看向轨道对面。 男人站在那不动了。 他手里紧握着刀柄,紧到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它捏碎。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他的剧烈燃烧的怒气。 “……他怎么不过来?” 游燃回道:“他不能接近轨道。” 黎沐白问:“为什么?” 游燃回:“不知道。” 黎沐白问:“……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游燃回:“不知道。” 那你在嚣张什么劲…… 时间慢慢流逝。 男人执着钐刀,在铁轨旁到处徘徊。 漩涡像眼睛般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吞噬。 黎沐白不敢再看,移开眼神看往别处。 他颓废的蹲着,指尖在泥土上瞎画:“他什么时候走啊……我的肉串还在那边……还没吃饱呢……” 游燃正思索着,听闻,他不回反问:“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 “啊?”黎沐白不明所以。 游燃突然含笑睨着他,“他刚才在嘀咕什么,你听见了吗?” 先前确实听到男人的嘀咕声,不过声音太小,一字都没听清。于是黎沐白问道:“你听见了?” 游燃回道:“他说‘呃啊——!毁天灭地的剥皮客来啦~~!葛小辉你再不跑——就要被我吃掉啦——!’” “……” 游燃原来作死行为是为了听清男人说的话,剥皮客是什么……不对,怎么感觉的这句话有些熟悉? 黎沐白很快就想起来——这尼玛不是自己吓葛小辉时说过的话吗?为什么这男人会说一模一样的话!? 察觉到他猛然睁大的双眼,游燃笑着说:“看来是真做了。”他长腿一屈,蹲到黎沐白的身侧,眉眼弯弯,“来,告诉哥。你做了什么缺德事?” 黎沐白回想之前做的事,尴尬的撇过头,扯开话题道:“你别自称哥。别想占我便宜,我是有哥的人。” “哦~是吗?”游燃笑眯眯的睨着他,懒散又挑拨的说道:“多一个哥又能怎样。你那哥现在能带你摆脱剥皮客吗?认清现状啊~小白弟弟~” “!!” 黎沐白眼睛睁的更大了,他大骂道:“小白弟弟!?我艹!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恶心的词的!?我喊你小燃哥哥你受得了吗?疯了,你肯定是疯了!” 游燃低低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 黎沐白无话可说了。 他觉得游燃肯定是待这里待疯了,活的越来越像变态,竟然喜欢两个大男人互喊这种称呼? 他站起身,就想逃离。可还没走两步,就被游燃喊停在地。 “远处有断轨,剥皮客可是会绕道的。离远了,我可保不了你——” “好的。” 没骨气的黎沐白还是没骨气的回来了。比起恶心人的称呼,他更怕死。 游燃也逗够了。他睨着黎沐白,悠悠递出一个台阶,“嫌弃这个称呼?你告诉我之前你干了什么,我就不这样叫你,怎样?” 两件糗事左右夹击。黎沐白沉默须臾,还是感觉自己更接受不了那个称呼,“哦,好吧。” 他一五一十将吓唬葛小辉的事连带自己怎么死的都告诉游燃,本以为游燃会嘲笑他一番,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嗯?他怎么不讲话了?良心大发了?怕伤我的自尊心?】 面对游燃突然的正经,黎沐白一时没适应过来。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游燃随意的看向一边,像是在想事。晦暗的眼眸下,是他深藏已久的情绪。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没去跳河,挺听话。” “哈哈,当然了。我最信守承诺了。” 黎沐白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问道:“你说那男的为什么叫剥皮客?” “表面意思。不然他拿着的钐刀干什么?真想着去除草?” “他拿那么锈的钐刀剥我的皮?是不是人啊……” 黎沐白说完这句话就想收回了,这剥皮客本来就不是人。 他脑中不由的想起那画面,无意识的抬眸看去剥皮客的方向,心猛地一颤。 “哎!?他人呢!” 游燃却丝毫不慌张,不疾不徐的说:“绕断轨过来了吧。” “啊?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只有两条路供他们选择。 一、一直待在铁轨,跟他耗着。 二、趁剥皮客还没来,找地方躲起来。 待在铁轨和剥皮客耗,不知何是是个头,看他刚才被游燃气的样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而躲起来,还能找到机会甩掉剥皮客。就是相比前一个办法更危险。 游燃没有犹豫,回道:“躲起来。” 黎沐白刚来这里还是清晨。此时已经正值中午。 两人一路来到蓝绿房子的正前方,那上面的三个大字,此时也能看清一些轮廓。 “满山站?” 看来这里原先是售票处,不知道什么原因荒废了。 售票处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空旷的只剩几个东倒西歪的椅子。 “啊切!” 黎沐白揉了揉鼻子,这里的灰尘太多。在阳光下,都能看见灰尘在空气中飘。 环顾四周。 黎沐白突然惊喜发现,他轻喊道:“哎?游燃?” 游燃闻声,“嗯?” “你觉得这儿怎么样?我们躲这儿他一定发现不了。” 黎沐白指的地方,就是火车票的售票口。 售票口的窗户很小,只有人头那么大。而透过小窗向里面看,就能看见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极其适合躲藏。 游燃俯身向里面看去,说道:“里面太窄,被发现跑都跑不掉。” “哦……好吧。” “不过是个关人的好地方。” “啊?” 几分钟后。 黎沐白冲着窗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大骂道:“游燃!你大爷的!要关也是关剥皮客啊!?你他娘关我干什么!” 游燃没有回答原因,而是缓缓站直身,朝售票门口走去。嗓音散漫,“在里面好好待着。等会儿回来接你。” 黎沐白狂敲着窗:“等一下!别别别……你别走!不行啊啊啊——游燃!” 小窗的视野很窄,游燃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厅处。 黎沐白愤怒的用力踹了一下椅子。 游燃把他骗进来后,就把铁门完全封死上了。他尝试各种方法,都出不去。而那小窗上的玻璃也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砸也砸不碎。 要是剥皮客来,他现在是出也出不去,跑也跑不了,只能在这活活等死。 “就不该信他!” 四周昏暗,唯一能透进光的也只有那扇小窗。 黎沐白耗尽力气坐在角落,盯着那唯一的一扇小窗发呆。 哪个好人一声不吭,就把队友关在小黑屋里。如果上帝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相信游燃说的鬼话,还假惺惺的说‘等会儿回来接你~’ 【畜生游燃。一开始就算计我。】 第10章 临近疯癫 黎沐白想着想着越发委屈,轻声嘀咕着:“我要告诉师娘,有人欺负我。师娘……我好想你。” 又是好几分钟过去。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小窗外隐隐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嘎吱嘎吱” “!!” 在听见这声响的一刻,黎沐白寒毛直立。他蜷缩在角落,慌乱却又轻手轻脚的将椅子拉近自己。 “嘎吱嘎吱” 皮靴声愈发刺耳。 剥皮客现在就在大厅! 先前和游燃待在一起,由于是两个人,黎沐白还能接受。但现在是一个人,听着这么折磨人的声音,又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他害怕到冷汗直冒。 【啊啊啊早知道把窗户挡上了……】 此时的小窗仿佛是深渊,黎沐白不敢凝视它,它却死死凝视着自己。他只得用椅子挡住自己小窗。 就在那不停歇的皮靴声中,僵持许久。终于,声音停止了。 剥皮客像是绕了一圈后,出去了。 黎沐白又等了一会儿,声音没再响起,他这才放下心来。 “呼。” 他松下一口气,缓缓站起声,将眼前的椅子移开。 【怎么感觉……这里又黑了好多……】 等黎沐白再次看向窗口时,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害怕的叫出了声。 “啊——!” 那张漩涡脸竟占据整个窗口,紧盯着自己! 心中无数个我艹。 黎沐白连连后退,却意识到狭窄的空间他无处可退。 “呃啊——!毁天灭地的剥皮客来啦~~!葛小辉你再不跑——就要被我吃掉啦——!”剥皮客大喊道。 “……” 黎沐白突觉有些嘲讽。自己吓葛小辉的话,现在用来吓自己了。 “咔嚓!” 剥皮客一刀下去,黎沐白怎么也砸不碎的玻璃,碎了。 “……” 他撤出钐刀,另一只手臂扒在窗沿。就要爬进来的架势。 “我k……我k,我k,我k……” 黎沐白眼看剥皮客的整只头都钻了进来,一边手脚并用的将椅子砸过去,一边慌张的大喊:“我k!啊啊啊!你别进来啊!快滚啊!你去找别人啊啊啊啊!” 随着木椅在剥皮客的头上砸出阵阵闷响。以黎沐白这个力度,铁都能被砸凹了,剥皮客微微抬起的头却纹丝不动。 是的,纹丝不动。 是整个身体都没动。 “……” 【什么意思?被我砸晕了?头抬着晕?】 但很快,黎沐白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呃啊——!毁天灭地的剥皮客来啦~~!葛小辉你再不跑——就要被我吃掉啦——!”剥皮客还在嘀咕。 黎沐白蹑手蹑脚的靠近。 才发现由于窗子太小,尽管剥皮客瘦得只剩皮包骨,却还是被卡住。而且这卡的位置还很奇妙,进也进不了,出也出不去。 “……果然不是人。”连脑子都没有。 黎沐白原以为,剥皮客敢钻这么小的窗户,要么会缩骨术,要么会什么奇招。现在知道了,这剥皮客就只是个会吓人的蠢猪。 为了确认他真的动不了,黎沐白小心翼翼的拿起地上断的凳腿,试探的戳了几下。 “咔、咔” 小窗边残留的玻璃碎片掉在地上。剥皮客上下动了几下,依旧卡着。 “……” 【也不能一直卡在这儿吧……难道我要和这弱智一直待在这儿?】 黎沐白想着不行。 他握紧手上的木棍,犹豫一会儿后,开始砸身后那扇铁门。 “咔” 木棍断了。 想来,自己也是疯了。拿木的砸铁。跟那只蠢猪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大厅处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那假惺惺的男人回来了。 看到剥皮客卡在那里,他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就发出一声嗤笑,“哈哈。这东西怎么比你还傻。” 听见这声的下一秒。 黎沐白就冲着被堵住的小窗恶狠狠的喊道:“滚,畜生!你赶紧放我出去!” 游燃拿起剥皮客掉在地上的钐刀,缓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关在里面吗?” “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你发什么神经?游燃!我劝你现在——!?” 一道刺耳的尖鸣声打断黎沐白想骂出的话。 这尖鸣声很明显是剥皮客发出的,震的黎沐白耳朵都快要聋。 而这声音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威力。 剥皮客身周的墙壁被震出条条裂缝,很快,裂缝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裂开。 “咔!” 一整块墙壁被剥皮客徒手扳下。他被卡住的身体也从中脱离出。 “哐!” 墙壁被狠狠砸在大厅的地板上,游燃此时就离不到半步的距离,碎开的石头飞溅到他的身上。 白灰如尘雾般模糊了黎沐白的视线。 他惊魂未定,还没等白雾散去,就见到游燃的身上就白一块红一块。 那白色的是墙壁上的粉末,而红色的——是剥皮客溅在他身上的血。 …… 这好比目睹了一场杀人惨案。 此时此刻。 剥皮客脸上的漩涡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扭曲着。 不等他再次发起攻击,游燃又一刀砍了过去。 这次直击剥皮客脖颈处的大动脉,鲜血瞬间直射向斜上方。而被惊到、害怕到一句话都说不出的黎沐白,被洒了一脸。 “……” 剥皮客没了攻击能力,“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又扑起一阵白灰。 血红模糊视线,先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黎沐白又想起了游燃刺穿自己心脏的那一幕。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他觉得下一个被钐刀砍的就是自己。 游燃嗓音很沉,“黎沐白。” “……” 黎沐白双腿发软,看着越发向自己靠近的游燃。 害怕。 他知道剥皮客不是人,但能杀死怪物的,又是什么呢?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怀疑过一切是假的,却唯独没有怀疑游燃——但说不定…… 【……说不定,他一直在骗我,他和这世界一样,都是假的。】 “黎沐白,听清楚。我叫游燃。” “小花是假的,白头发的小孩是假的,这世界都是假的,但你眼前的我是真的。我会带你……” 这些话一直在重播着。黎沐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心里此时装了两个人。一个在告诉他,要相信游燃,他救了你那么多次,你不该怀疑他。另一个却在告诉他,游燃他一直在骗你,他骗你了这么多次,还杀过你,还杀死了怪物,他和怪物一样不是人,你还在相信他什么?你到底还在期望着什么 ?跑啊! 【跑……对,我要跑……跑,跑总是对的……】 黎沐白猛的撇过头,不再敢看向身前的人。 他迈开步子,不过几秒,就从满目疮痍的大厅冲了出去。 “……” 灼热的阳光撒在黎沐白的身上,仿佛烤着他每一寸肌肤。他盲目的跑着,总感觉头顶的太阳越来越大,要将他吞噬。 阳光好刺眼。 他跑的好累。 直到白色的太阳光完全将他笼罩————一盆冷水浇下。 “唔。好凉。”黎沐白呢喃着。 他听见身边有人讲话。 “哎?怎么样啊?有没有醒啊?” “醒了吧,应该……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了。” “哎呦,那就好那就好。你说这鬼天气,真的要热死个人嘞!” “别瞎说,这小伙不还没事的嘛……” “……” 周围嘈杂的声音。黎沐白下意识的蹙起了眉。 他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身边围了一群不认识的人。 “……” “你们是谁?” 面前的中年男人说:“哎,小伙。你可算醒来,你突然——” 还没等男人说完,人群中突然有个人打趣道:“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小伙,记得报恩啊!” 黎沐白疑惑:“救命恩人?” 中年男人似乎是因为突然被打断,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八月份的太阳太毒,你可能是被晒中暑,晕这儿了。怎么样?现在觉得还好吗?” 黎沐白重复:“中暑?” 中年男人:“嗯。” 黎沐白继续重复:“中暑?” 中年男人疑惑:“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沐白突然发出一些近似疯癫的笑声。 不仅是中年男人疑惑,周围的人也纷纷疑惑起来,他们的脸上开始露出不解、尴尬、嫌弃的神色。 黎沐白笑够后,自言自语道:“中暑!?又是中暑?!都是骗我的!”他巡视一圈身边的人,带着怒气颤抖的说道:“你们是假的吧!都想杀我是吧!来啊,我就站这里!现在给我杀了!” 眼前人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周围人嘀咕起来。 “这是疯了吧。被晒疯的?还是本来就是疯的?” “不知道啊……从来也没见过他。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我还以为,以为……原来是个不知道哪跑来的疯子。” “……” 刚醒来的黎沐白不知为何变得敏感,这些话都一字不落的窜进他耳朵里。心底的尴尬和无措无处释放,于是他的行为越发偏激。 黎沐白猛的站起身,却因低血糖眼前一黑。他顶着昏厥无力,胡乱的挥舞着手臂,“滚!都给我滚!不杀我!就赶紧滚!!别在这里烦我!烦死了!!!” 第11章 回家 人群被吼的向外退散,他们远离黎沐白,却迟疑的停在不近不远的处,用各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杂技表演。 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消失,瞳孔缓缓聚焦,这次他看清了周围——又是游乐园。 周围人的眼神仿佛是带刺的枷锁,将他死死禁锢在游乐园里。 黎沐白意识到此时的狼狈不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跑,可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永远跑不出这里。 他眼尾发潮,狠狠的眨眼,偏过脸,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不争气的掉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连一分钟都不到。他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沐白?” 那人略带迟疑的喊他的名字,他没听清。直到那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并且响了一倍。 “黎沐白!” 黎沐白循着声音找身影,也就在此时,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而跑来的人,眼泪比他先掉下来。 “你跑哪里去了?啊?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 梅田玉扣住黎沐白的肩膀,尾音发颤的责怪着,她上下打量,眼神中的关切和心疼都快溢出来,“怎么搞的?怎么全身都是湿的?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师娘……” 黎沐白撇着嘴,泪水毫不争气的糊了整张脸,他委屈道:“……师娘。” 嘀咕声仍未停歇。 梅田玉蹙眉,转过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圈周围的人,难得的没有理智,“他娘的!你们要不要脸啊!这么多人欺负我家孩子!你,你,还有你!什么狗□□神!家里死人了吗!” “……” 人群一时没有人敢说话。 被梅田玉通天大骂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说:“不讲理啊,我们救了你家孩子,怎么还骂人啊。” “围在边上看戏,是救了我家孩子?是吗?”梅田玉瞪着那个人质问道。 那人没再讲话,她又回头对着黎沐白说:“你告诉师娘,他们到底说是是真是假?不管你说什么,师娘都信你。” 黎沐白抽泣了好一会儿,哽咽道:“是……真的……师娘。” 梅田玉:“……” 人群似乎有了底气,又嘈杂起来。 梅田玉看着他涕泗横流的模样,无奈的给他抹了把脸。不顾周围人的一阵一阵的起哄声,抓起他一只手,“走,跟师娘回家。” …… …… 戏班棚子。 师父带着人去采购,回来时空无一人。 黎沐白半躺在木椅上。不管梅田玉说什么问什么,他衣服也不换,话也不说。 好在是炎夏,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快干透。但梅田玉还是焦急的很,总觉得他会感冒受凉,但他又死活不换衣服,只得找了条毛巾盖在他的身上。 她不知道黎沐白突然离开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但一定是极其严重的事。不然不会将一个整日有说不完话的孩子,变的如此沉默。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梅田玉竟成为那个话最多的人。 她不停的念叨着,问黎沐白有没有伤口,是不是被人打了? 她又上下瞧看,却发现黎沐白和离开那天一模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精神却出了问题,从始至终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 “到底发生什么了?和师娘说啊?你这一声不吭的……”梅田玉急得眼泪在眶里打着圈。 许久之后,黎沐白终于说出一句话,却让梅田玉心凉了半截。 他的声音很轻,“师娘……我要死了。” “……” 沉默须臾。 只听“啪!”的一声,一记巴掌突然打了上来。黎沐白惊住。 “啪!” 另半张脸也来了一掌。 随后是梅田玉带着哭腔的大骂:“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还想着死!你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又离家出走,跑河边去了!你这衣服是不是就是跳河里湿的!” 黎沐白捂发红的脸,有些无措,回道:“……没有。” 梅田玉怒道:“那你去干什么了!半天都不说!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吗!” 他回:“……不是。” “没有!不是!会不会讲话?!就会说两个字吗?!” 这两巴掌打醒了黎沐白。 “我……”黎沐白支支吾吾的,像是刚反应过来,又像是清醒了:“我……我……” 好几个“我”之后。 他突然放弃了沉默不语,边哭嚎着边抱住师娘,“啊啊啊师娘啊……!呜呜啊啊啊我好累啊————我好想你啊————!” “……” “哭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梅田玉看他这样,脾气也没了。她无奈的揉了揉他乱糟的头发,“行了,别哭了。”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越哄哭的越大声。 梅田玉叹了口气。她想,黎沐白离开的这几天,定是没能吃饱饭。这脸上憔悴的,像是通宵了好几天。 不过多久。她端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就出来。菜只有几根,肉却塞满了。 她将筷子搁在碗边,看着嚎啕大哭的黎沐白,哄道:“吃饭啊,吃完饭才有力气哭。” 黎沐白很饿,他抹了把眼泪,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要是之前,梅田玉一定训他。“吃饭吃的像流浪狗一样!给她好好吃饭!” 可现在,她只是满眼心疼的看着他。孩子受了苦,也许正需要这种方式,才能让他发泄。 眼泪拌饭。 黎沐白泪眼模糊的看着那已经不成样的饭,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也是这样。 十二岁时他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被梅田玉逮住抓回去后。 她指着桌上的饭,喝着:“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去跳河了是吧!今天!你必须把这碗给我吃光!你别以为你妈走了没人敢揍你!不吃完我腿都给你打断!” 他委屈至极,顶嘴:“我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妈!呜呜呜……你戏班子都养不活!还养我干什么!我就是要去————啊!” 梅田玉拿起筷子就在他脑门抽了一下,“谁说我戏班子养不活?你别咒我!老娘有的是实力,只是时候未到!” “那我也不要你管————啊!” 黎沐白的脑门上又多了两道痕印,“我……啊——!” 现在是六道。 黎沐白再倔也抵不住痛。几分钟后,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吃着饭,而梅田玉就拿着筷子守在一边。 那碗饭足足吃了半小时。最后一粒米他也没敢剩。 现在也一样。 碗里一粒米都没剩。只不过现在是他主动吃完。 饭吃完了,心也静了。 还没等梅田玉继续发问,黎沐白就猛喝一杯水,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这一长话讲的极为顺畅,就连黎沐白自己本人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编故事,更别说梅田玉了。 她先是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黎沐白的额头,“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黎沐白心急:“真的,师娘!我说的都是真的!” 梅田玉看着黎沐白真切的眼神,就在黎沐白认为师娘要相信自己时,她突然讪讪一笑:“白发恶鬼?穿靴子的剥皮客?黎沐白,你告诉我,哪一点能相信?这几天你是不是被什么人刺激了,还是说晒糊涂,把梦当作现实了?” “不是的师娘!我没糊涂……” 梅田玉猜想他消失的这几天,一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导致现在的精神错乱,分不清现实和梦。她不顾黎沐白激奋的自证,一把按住黎沐白的双肩,力道很大。 黎沐白一怔。 她却冷静的说:“之前发生什么事,你不想告诉师娘,师娘也不逼你。但是你看好,你现在坐在我面前。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是完完整整的坐在这里,这就够了。” “黎沐白,人要坚定现在,要向前看。不要让过去的事困住自己。” “……” 黎沐白也知道,这件事太过离奇,师娘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被他说服相信。他缓缓低下头,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较真了。 过去的就过去吧,没准真的不会再发生了————但如果没有过去呢?如果还会发生呢?如果、如果现在依旧不是真的呢? 黎沐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许久过后,他抬起头,像是抱存最后一丝希望。 他问梅田玉:“师娘,你说人要坚定现在,但如果我真的遇到那些事,要怎么才能坚定呢?那些东西很可怕,我害怕……我……” 梅田玉无奈他为什么死揪着那些不放,但还是认真的回答他:“相信自己,不要害怕沐白,只要你足够坚定,流下的眼泪也是坚定的。” 黎沐白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梅田玉“嘶”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说你梦到我在土楼?是不是有人跟你讲过关于土楼的事?” 黎沐白抬眸,“啊?” 梅田玉回忆道:“嗯……之前戏班子确实去过土楼,还发生了件离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