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整个戈壁宛如被一块铁灰色的冷光薄纱所笼罩,透着一种冷峻而肃杀的气息。天地间仿佛被一层灰暗的滤镜所覆盖,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单调而冰冷的色调。
游逸苏艰难地在松软的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每迈出一步,都带起一小股沙尘,如同他此刻沉重而凌乱的心境。他的喉咙干渴得仿佛塞了一把正在燃烧的灼热炭块,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如刀割般的剧痛,嘴唇早已干裂得不成样子,裂开的数道血口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所遭受的苦难。在他身后不远处,王三带着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土匪正紧追不舍,他们那恶毒的叫骂声伴随着呼啸的风沙时隐时现,如同恶魔的诅咒在他耳边回荡。
“小兔崽子......逮住你......剥皮......”
游逸苏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些不堪入耳的诅咒。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处一片凸起的黑色岩石上,那是他在心中默默规划的第一个标记点。只要能成功赶到那里,就能借助周围复杂多变的地形,暂时摆脱身后如影随形的追兵。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最艰难的时候雪上加霜。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瞬间卷起漫天黄沙,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游逸苏灵机一动,趁机改变方向,一头钻进了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两侧高高隆起的土壁犹如两道天然的屏障,能为他提供些许掩护。更重要的是,这里松软的沙土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布,能清晰地留下他的足迹——而这,正是他精心策划的一部分。
前行了约莫半里路,游逸苏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水囊。此时的水囊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他无奈地将最后几滴水倒在河床边缘的一处凹陷处。只见水迅速地渗入沙中,转眼间形成了一小片潮湿的痕迹。他迅速倒退着离开,同时用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抹平自己的脚印,随后敏捷地翻身爬上河岸,朝着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奋力奔去。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游逸苏躲在一处由风蚀作用形成的岩洞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一条脱水的鱼。
从岩缝向外望去,他能清楚地看到王三等人正在河床处焦急地徘徊。他们显然被那片游逸苏刻意制造的湿迹给迷惑住了。一个年轻些的土匪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痕迹,眉头紧皱,似乎在努力判断着什么。而王三则气得暴跳如雷,不停地暴躁地踢着沙土,他那缺了半截的耳朵在烈日的照耀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诡异红光。
游逸苏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原来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现在那里已经肿得像个馒头一样高。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一旦王三他们察觉到自己上当了,很快就会扩大搜索范围,到那时,他就更加危险了。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贴身藏着的小皮囊,从中倒出几粒盐渍沙枣。这些沙枣是昨晚他趁着土匪们不注意,从他们的营地里偷偷顺出来的。虽然数量少得可怜,但在这极度饥饿和疲惫的时刻,它们就像救命的稻草一样,至少能为他补充一点体力。沙枣那咸涩的味道在口中缓缓化开,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细嚼慢咽,每一口都仿佛是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美食。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戈壁上显得格外突兀,惊得岩洞里的蜥蜴们四散逃窜。游逸苏心头猛地一紧,第一个念头就是——是玉雪娇那边出事了吗?他心急如焚地扒着岩缝紧张地张望,却发现声音来自更远的西方,似乎是董天海那伙人的方向。
紧接着,又一声枪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随后是一阵模糊不清的喊叫声。王三和两名土匪听到动静后,立刻神色紧张地朝声源处奔去,很快便消失在起伏的沙丘后面。
游逸苏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提心吊胆起来。这枪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马六爷在惩戒手下,还是他们遇到了其他未知的危险?玉雪娇是否已经安全抵达了他们约定的戍堡呢?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摸出藏在靴筒里的碎石片——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在岩壁上慢慢地刻下一个箭头标记,箭头坚定地指向东北方向。他心想,如果玉雪娇能成功逃出来,或许会顺着这个线索找到他。
傍晚时分,风开始变得愈发刺骨,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在脸上生疼。
游逸苏拖着受伤的脚,艰难地爬上一座红砂岩小山。从这里极目远眺,可以俯瞰方圆数里的地形全貌。西面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宛如金色的海洋,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迷人却又危险的光芒;东面则有一线若隐若现的绿色,凭借经验判断,那应该是干河床附近生长的芦苇,在这荒芜的戈壁中,那一抹绿色仿佛是生命的希望;而正北方,一座土黄色的戍堡废墟在暮色中静静矗立着,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沉默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那,就是他和玉雪娇约定的汇合点。
然而,戍堡看起来是那么遥远,以他现在疲惫不堪且带着伤痛的状态,天黑前根本无法赶到。更糟糕的是,远处的沙丘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正缓缓移动着——那是马六爷的人正在集结,他们很快就会展开地毯式搜索,留给游逸苏和玉雪娇的时间不多了。
游逸苏咬咬牙,决定冒险走一条近路。他记得在古籍上曾提过,这一带地下存在着汉代屯兵时挖掘的密道,如果能幸运地找到入口,或许就能摆脱追兵,顺利抵达戍堡。
就在他思索着下一步计划时,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从身后传来。游逸苏瞬间浑身紧绷,神经高度紧张起来,他慢慢地转过身,手中紧紧攥着碎石片,警惕地低声喝问:“谁?”
只见岩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竟然是玉雪娇!她的脸上满是沙土,显得狼狈不堪,额角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如星,透着坚定和不屈。
“嘘!”她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下方,小声说道,“他们就在下面!”
游逸苏小心翼翼地爬到岩缝边,向下望去,只见王三和四五个土匪正在山脚下休整,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不过二十丈远。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马六爷也在其中,正阴沉着脸,听董天海在一旁谄媚地说着什么。
“你怎么找到我的?”游逸苏用极其微弱的气音问道,生怕声音稍大就会被敌人发现。
玉雪娇指了指耳朵,轻声回答:“听到你在岩壁上刻记号的声音。”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半块馕,递到游逸苏面前,“饿了吧?我从他们营帐里偷的。”
游逸苏接过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他并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关切地检查起玉雪娇的伤势:“额头怎么了?”
“擦伤而已,”玉雪娇轻描淡写地说道,“甩掉追兵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有个土匪差点就抓住我了,幸好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
两人沉默地分食着那半块馕,耳朵竖得高高的,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山下的动静。
“......分头找!”马六爷那冷酷的声音随风飘来,“那小子脚受伤了,肯定跑不远。”
“六爷,”董天海那谄媚的声音格外刺耳,“要不我们先去白城?别耽误了正事......”
“闭嘴!”马六爷愤怒地厉喝,“不杀了这两个祸害,迟早坏事!”
随着脚步声渐渐分散,土匪们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展开搜索。游逸苏和玉雪娇屏住呼吸,紧紧地贴在岩壁上,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得马上离开,”游逸苏在玉雪娇耳边轻声耳语道,“我知道一条近路,但这条近路非常危险。”
玉雪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坚定地说道:“走。”
夜幕完全降临,黑暗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此时,游逸苏和玉雪娇已经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进了数里路。
游逸苏所说的“近路”,实际上是一条干涸的地下河道。河道的入口隐藏在红砂岩的裂缝之中,狭窄得只能让人侧身勉强通过。河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湿滑的岩壁,一步一步地缓慢前进,每迈出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发出任何声响,引来敌人的注意。
“这地方......”玉雪娇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抖,带着一丝恐惧,“真的能通到戍堡?”
“理论上可以,”游逸苏轻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汉代驻军用它来运送补给,按照常理,应该是直通戍堡地窖的。”
“理论上?”玉雪娇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游逸苏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仅仅是在古籍上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对于这条河道是否仍然保持贯通,他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他们别无选择。
河道越往前走越狭窄,顶部不时有水滴落下,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仿佛是死神在敲响倒计时的钟声。玉雪娇突然紧紧抓住游逸苏的手臂,紧张地说道:“听!”
远处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声——追兵竟然也找到了这里!
“快走!”游逸苏心急如焚地拉起玉雪娇,此刻已经顾不得隐藏声响了,两人加快速度,在黑暗中拼命向前摸去。
然而,厄运再次降临。河道在前方突然向下倾斜,形成了一个陡峭的陡坡。游逸苏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湿滑的岩面上,像个失控的皮球一样向下滑去。玉雪娇惊恐地惊叫一声,也跟着滑了下来。
两人在黑暗中急速下滑,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重重地摔在一堆松软的物体上。
游逸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潮湿的沙土。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的缝隙透下来,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珍贵。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他隐约看到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地下洞窟,四壁堆满了腐朽的木箱和散落的箭簇——没错,这里果然就是汉代戍堡的地窖!
“我们到了!”他激动地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玉雪娇却突然捂住他的嘴,手指颤抖着指向头顶。只见清晰的脚步声正从上方传来,紧接着是董天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谄媚笑声:
“六爷放心,那两个小兔崽子肯定跑不远。等找到白城,咱们发了财,还怕没女人吗?”
游逸苏和玉雪娇瞬间屏住呼吸,紧紧地贴着地窖墙壁。他们与敌人仅一板之隔,这条原本被寄予厚望的逃生之路,此刻却仿佛变成了最危险的陷阱,将他们逼入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