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煜换了身不起眼的细布直裰,独自在城南的街巷中穿行。试图从市井流言、商铺动态中捕捉到其他玩家的蛛丝马迹。
街巷的空气里混杂着香料、熟食和牲畜的气息,商贩沿街叫卖,算盘声与铜钱声充斥于耳。看到绸缎庄里堆积如山的各色布料,米铺里满仓的粮食,江煜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摇了摇头。
——这些老板把大部分资本都压在了存货上,绸缎庄的现金流周期取决于布料从进货到卖出的速度,受季节和流行影响巨大。米铺更糟,粮食易受潮霉变,还有火灾风险,都是典型的重资产、低周转模式。
忽然听见有人在哭,他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街角的老妇。
那老妇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堆破布,面上老泪纵横,手中紧紧攥着一包药。店中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嘴里嘟囔着什么“周大夫说了,这药就这价,爱买不买”。
江煜对这种利用信息差盘剥底层的行为感到十分厌恶,但也仅止于此。他心里清楚,自己正身处游戏世界,对周围过多干预只会提早暴露自己。
又往前走了许久,正当他在内心盘算各类店铺存在的商业风险时,忽觉肩膀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撞了一下。
“哎呦!”
一声凄厉的惨嚎在身后响起。
江煜皱眉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葛布短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角竟溢出些白沫来。
“爹!爹您怎么了?”
一个身材精瘦的年轻男子扑到老者身边,抬头怒视江煜:“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把我爹撞成这样!”
江煜心中一凛,瞬间意识到不对。那撞击感很轻微,绝不至于让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碰瓷!他脑海里立刻蹦出这个词。
“这位兄台,在下并未用力,是这位老丈自己……”
“放屁!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走得那么急,肩膀狠狠撞在这位老丈心口上!老丈当时就捂着胸口倒下了!”
“听见没有!人证物证俱在!我爹有心疾!被你这一撞,怕是……怕是……”
那年轻男子声音哽咽,转而对着周围稀稀拉拉聚拢过来的几个路人哭喊:“各位街坊评评理啊!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
其中几个路人看似普通百姓,却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恰好封住了江煜所有可能的退路。他们或抱臂冷视,或摇头叹息,言语间充满对他的谴责和对那老者的同情:
“撞了人还不认账?心肠忒坏!”
“看把老人家撞的!快拿钱出来请大夫救命啊!”
“就是!要么立刻赔汤药钱,要么就跟我们去见苦主家人私了!别想跑!”
江煜心中暗笑,这种小伎俩,也想唬住他?想让他乖乖掏钱,不可能。
于是他几步走到那老者身前,正要蹲下查看情况,便被老者的儿子一把拦住,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恶意:“你要做什么?没看到我爹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快快赔钱,我们好将他送去医馆救命!”
江煜面上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面对围观的群众开口:“送去医馆怕是来不及,诸位有所不知,在下正是医馆伙计,当务之急是为这老者诊断,赔偿之事,稍后再议!”
有人一听他就是医馆来的,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他也是学医的,就先让他看看吧,救人要紧啊!”
“不行!他把我爹撞成这样!我才不信他是什么医者!到时再空口白牙说我爹没事,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别扯那些,赶快赔钱!”他死死护着地上的老者,坚决不让江煜近身,语气分毫不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者的抽搐和白沫在围观者眼中显得更加危重。周围的声音分为两拨,一群人指责老者的儿子见钱眼开,自己爹都不省人事了还拦着不让人救治;另一群人则是催促江煜赶快赔钱了事,逼迫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经过。
车内的沈清荷正暗暗观察着方月仪,听到前方有喧闹声,便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嗯?那个被围在人群中心的人怎么有点眼熟……是江煜!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围起来,但她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停车!表姐,你乘马车先走,我去去就回。”不顾方月仪诧异的目光,她利落地掀帘下车。
她没有立刻冲入人群,而是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痛苦抽搐的老人,悲愤的年轻男子,几个面色不善的路人。瞬间,她便明白了七分——江煜被碰瓷了。
但是在旁边听了两句,沈清荷意识到他完全可以自己脱困,他都说了自己就是医馆来的,是那老者的儿子死活不肯让他近身检查,谁最心虚,一眼便知。
正准备就此离开,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何不趁此良机,卖他一个人情?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目光在街边一扫,迅速锁定了一个长相机灵、**岁左右的小男孩。她摸了摸腰间的一两银子,有些迟疑,但一时也来不及找开,只能尽数塞到那个小孩手里。
她压低声音快速吩咐:“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你跑去前面那家杂货铺买几只粗陶罐子还有火折子,再在路边抓几把半湿的草叶。然后,拿着罐子到人群后面十几丈远那个巷口,”她指向一个方向,“把湿草点着,等烟起来了,就把罐子狠狠摔在地上!摔完立刻大喊‘走水了!快救火啊!’喊完就跑,别回头!这银子就是你的了,记住了吗?”
小童看着手里的银子,眼睛发亮,用力点头:“记住了!点烟!摔罐!喊走水!”说完,像只小猴子一样,攥紧银子飞快地跑了。
沈清荷整了整衣裙,悄然退到阴影处,目光紧紧盯着小童消失的方向。
不过片刻功夫,小童的身影便出现在指定的巷口。他手脚麻利地堆起半湿草叶,掏出火折子点燃。湿草不易燃,顿时冒出滚滚浓烈呛鼻的白烟。紧接着,小童高高抬起手臂,将几只粗陶罐狠狠砸向巷口的石墙。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相对安静的街巷中骤然炸响!
几乎同时,小童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带着惊恐哭腔的尖利呼喊:“油罐打翻啦!走水啦!快救火啊!救命啊——走水啦——!”
“啥?哪里走水?!”
“是油罐!油罐烧起来了!快跑!”
“救火!快拿水来啊!”
“天啊!我的铺子!”
面色不善的路人、看热闹的闲人、甚至那个原本在地上抽搐的老者,在听到走水和看到不远处升起的浓烟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起来。人群瞬间炸开,哭喊着、推搡着,像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江煜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火,但看着刚才还口吐白沫的老者此刻窜得飞快,骗局不攻自破,心中只觉得十分荒诞。
“发什么呆!这边!”
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是沈清荷!她不知何时已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来到他身边。
江煜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任由自己跟着她跑。沈清荷拉着他一头扎进旁边一条堆满废弃竹筐的死胡同,两人迅速蜷缩在阴影和杂物之后,屏住了呼吸。
胡同外,人群的哭喊奔逃声、寻找水源的呼喝声、以及小童早已远去的救火声混杂一片,乱成一锅粥。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妈的!人呢?”“中计了!是调虎离山!”“快找!”
然而,在混乱的人潮和弥漫的烟雾中,他们哪里还找得到目标?只能恨恨地跺脚,趁着真正的官府或救火队赶来前,迅速消失在混乱的街巷里。
胡同内,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江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因刚刚的奔逃而狂跳不止,虚脱感让他微微喘息。
他看着近在咫尺、同样气息微促的沈清荷,她鬓边散落了几缕发丝,眼神却异常明亮,正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危险暂时解除,江煜长长吁出一口气,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此刻本应在沈府的她是怎么瞬移过来的,除非……
“你……你跟踪我?”
沈清荷只觉得有点无语:“我有那么无聊吗?本小姐出门也是有正事要干的!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第一句话就这?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江煜立刻为自己的发言道歉:“刚刚大脑有点乱,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多谢你及时伸出援手。”其实他完全可以靠自己脱困的,但沈清荷的插手确实加速了解决进程,省得他跟那些人白费口舌。
“刚好路过,随手的事!”沈清荷装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江煜问道。
沈清荷将自己如何出钱雇小孩砸罐放烟的过程概述了一遍,正说到一半——
“一两银子?”江煜脱口而出,“几只粗陶罐顶多十文,路边湿草不要钱,雇那个小孩五十文顶天了,你……”他的话在沈清荷带笑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沈清荷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澈。
“无所谓啊,”她看着江煜的眼睛,“能救下你,就很值了。”
江煜微微一怔,胡同狭窄,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几乎蹭到他的手臂,方才被她抓住的手腕处,残留的触感此刻异常清晰。
沈清荷努力装出一副纯然的样子,心中默默祈祷,但愿他日后想要背刺自己时,会想起今日这个人情,如此这钱花得才算真值。
胡同外,救火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梁彦送药归来,在议论声中了解到刚刚发生的事。
他缓步走到适才老者倒地的位置,用一根树枝戳了戳地上残留的白沫,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果然是皂角沫,怪不得不敢让人近身。”随后扔掉树枝,起身,往仁济堂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