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穿越者》 第1章 序 “爸!快看!倒计时开始了!” “谁是穿越者?悬赏?” “对!就是古代版‘狼人杀’!” 女孩松开手,飞快滑动手机屏幕,调出“未来视域公司”的官网。 “您看!六个现代人的意识,被塞进明朝嘉靖年间的仿真古人身体里,他们得互相找出对方然后举报,活到最后且举报成功最多的那个,能拿走所有奖金!两百万!” “玩一个游戏给这么多钱?他们图什么?” “他们光靠卖装备就能赚笔大的了,还有打赏投票什么的,赚翻了好嘛!” 男人皱眉看着巨幅屏幕里的文字,烟尘弥漫之中,缠绕着脑机接线的仿古字体,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逐行显现: 意识穿越:六名现代人的意识,穿越进高度仿真的明朝嘉靖杭州府 猎杀游戏:找出并举报其他“穿越者”,他们互为猎物与猎人 焚香指认:亲赴昭庆寺,佛前焚香,默念怀疑者姓名 有限机会:两次指认机会,错一次,无惩罚;错两次,即刻淘汰 死亡惩罚:在游戏中死亡,意识登出,游戏结束,返回现实 阶梯式悬赏:举报一人, 10万;举报二人, 20万;举报三人, 30万;举报四人, 40万;举报五人, 50万;如一人举报全部, 50万(累计200万) 新手喘息:首十日,举报通道封锁,先活下去 巨幕上的文字褪去,烟尘散尽,杭州府繁华市井的全景画卷展开,镜头急速穿梭于人流、商铺、楼阁之间,低沉而充满蛊惑力的旁白,自画外轰然响起: 意识穿越,嘉靖迷局 五名现代灵魂,藏身仿真古人 未来视域倾力巨制,全息沉浸,感官同步 大型真人游戏《谁是穿越者》,酉时正刻,全网引爆! 你,准备好了吗? 第2章 开局 “韩氏女拒婚富商……投河,南京王氏拒婚举人……囚禁家庙,叶氏拒婚老翁……撞柱,钱氏违抗婚约……断发毁容……” 沈清荷双手撑着额头,大拇指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表情略显惊恐。从《谳狱录》到《大明律》,没有任何一条法律保护拒婚的女性。 远的且不说,最近的,就有嘉靖三十四年浙江判例:民女王氏拒嫁逃亡,被抓后依“背夫在逃”律杖一百,伤重身亡。 放在以前,她只会把这些当做猎奇故事看。只是现在,她恐怕要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她记得自己签署了一大堆协议,而后跟随工作人员进入第四代全息舱,两侧太阳穴被插入特制脑机接口,一阵晕眩过后,醒来便进入了游戏场景。 “叮!玩家身份已就绪。举报功能关闭,十日求生,伪装开启。” 等她差不多适应了这具虚拟世界的身体,眼前便出现了一只悬在半空的木盒,打开后,里面的一张纸条记录了她的全部身份信息。另有一张纸片,是系统颁发的任务,上面写着: 玩家:沈清荷 任务:拒婚 奖励:赏银十两 倒计时:十日 浏览完,两张纸条随即化作光尘消散。 她连忙抓过纸笔,把信息中有关杭州商户的顺口溜记了下来,免得日后遗忘: 钱庄冯,南北洪,茶香楼,药铺周,盐商方,丝沈江,船通海,米满钟 她的穿越身份是沈清荷,她家就是那个“丝沈江”的“沈”,杭州府钱塘县丝绸世家——“申瑞祥”沈家。 除此之外,身份信息里面并没有提到自己与谁有过婚约。不过,拒婚的后果是什么……她径直走向书架,试图查找相关的案例。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些。 沈清荷被突如其来的任务弄得一头雾水,也被书中拒婚的血腥后果吓得不轻,都没注意到急匆匆赶来的丫鬟。 “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来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绣橘。 沈清荷一愣:“去干嘛?” “前院来人通传,江家夫人将要携江公子上门,与沈大人议亲。” 江家,应当就是“丝沈江”的那个“江”,是和沈家地位齐平的丝绸巨商。 这下一切都合理了。看来她要拒婚的对象就是江家公子,完成了有赏钱。 她看向身后垂着头的小丫鬟,轻声问:“绣橘,你一年的工钱是多少?” “回小姐的话,奴婢一年有银钱四两。” 辛辛苦苦干一年才四两?看来做任务赏的十两是真的很多了。 看着小姑娘诚惶诚恐的样子,沈清荷心中多少有些不忍。这孩子放在现代,也不过上高中的年纪。 于是她牵过绣橘的手,本想告诉她不要再自称“奴婢”,但又怕身份暴露,斟酌了一下,对自己手比脑快的行为进行找补:“我们走吧,别让父亲久等了。” 绣橘被自家小姐的举动搞糊涂了,双颊瞬间通红,还真像一颗圆圆的小橘子。 就算没有赏金,这个婚还是要拒一下的。本来女性身份限制就够多了,进入婚姻更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到时候还怎么做任务。 另一边,望湖楼雅间。 帘外市声隐约,游人笑语、舟子吆喝与潺潺水声交织成一片朦胧背景。 江煜临窗独坐,竹帘缝隙透入的光,在他的侧脸投下明暗不定的线条。手边清茶已经凉透,被搁置在一边。他的目光淡漠地扫过窗外,观察着楼下的人流与货摊。 他一眼看到一个正唉声叹气的绸缎庄掌柜,脑中瞬间闪过判断:“库存周转率低于15%,现金流……撑不过两月。” 长街上,两个布衣汉子正为几枚铜板争得面红耳赤,肢体推搡间,引来三两闲人围观。他的眼低掠过一丝极淡的评估:“无效冲突,单位时间产出为零。” 雅间门扉轻响,一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端着新沏的龙井,脚步轻悄地走了进来。 她将青瓷茶盏置于桌面,准备撤掉那杯冷掉的旧盏,却一个不慎碰翻了茶杯,尽管江煜及时出手扶正,却还是有大半残茶泼在他的手背。 “公、公子,实在对不住,奴婢这就给您擦干净!” 那丫鬟面色慌张,急忙取出帕子,就要向他的手背擦去。 江煜眉头一蹙,并非针对丫鬟,更像是被打断思路的本能反应。他一言不发,只淡淡挥手拒绝,取出一块杭绸素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窗外西湖的波光偶然晃入眼帘,那瞬间的光亮让他想起某个遥远模糊的场景。念头一转即逝,他又迅速将目光重新投向一旁的市井喧闹。 小丫鬟离开不久,一随从模样的人匆匆上楼,隔着帘子对江煜汇报:“公子,江夫人已动身,让您即刻前往沈府,商议同沈家结亲之事。” 与此同时,一只木盒出现在桌面,江煜放下帕子,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有他的身份信息和任务纸条。他略扫了一眼,将所有信息收录进自己的脑海。 “悔婚,赏银十两。沈家,丝织巨商。这个任务,有点意思。” 即时获得十两固定银倒是笔大收益,但悔婚的后果……得罪同行富商,引发商业抵制,存在负面舆情风险,交易摩擦成本激增,显著增加后续活动阻力。 若先假意定亲,再伺机悔婚,便可暂时获得“沈家未来姑爷”身份,为暗中调查其他玩家提供完美掩护,甚至可以合法利用沈家资源网络,极大降低信息获取与关节打通成本,时机成熟时再悔婚,到时依然能够获得赏银。 两张纸条化作光尘消散,一丝达成最优解的满意弧度在他嘴角勾起,他果断起身,动作干脆。 “备马,去沈府。”他对门外随从简洁吩咐,语气如同下达商业指令。 沈清荷一面思索拒婚的合理话术,一面带着绣橘向前厅走去。 身弱多病?命格多舛?不行不行,好端端的可不能咒自己。她扯下腕上的珠串,无意识地捻着上面的珠子。 青石板路越走越短,手中的珠串越捻越快,沈清荷的指尖被丝线勒紧,刚刚看到的各种血腥案例在脑中翻涌——如果……事情真坏到一个地步,她就假意投河,游得远远的,然后换个身份。 十日求生也太难了吧,这是什么天崩开局啊! 沈清荷在心中哀嚎了一声,捻珠的力度随着心头的烦躁愈发加重,串珠的丝线终于承受不住如此用力,“啪嗒”一声断开了,青碧色的玉珠随即散落到石板地上,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有几颗珠子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纹,还有几颗滚落到一侧的花草中。 她正要蹲下身去掏,却被绣橘阻止了:“小姐,我去就好。” 刚刚似乎看见有几颗向前翻滚到月洞门的另一边,沈清荷急忙提起袄裙向前走去。 “姑娘可是在找这些?” 清朗的男声响起,沈清荷猛然一惊,看见从月洞门一侧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三颗青碧色的玉珠正聚拢在一方摊开的素帕上。 好俗套的剧情。古代男女见面怎么不是捡帕子就是捡珠子。 沈清荷径直上前,伸手捻走玉珠,并对着墙那边的人说:“多谢江公子。” 月洞门另一侧,江煜手心一沉,那干脆利落的动作让他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与预想中闺阁小姐的羞涩扭捏截然不同。 他收起手帕,对着墙那边问道:“你怎知我是谁?” “我家今日并无其他外男。”沈清荷缓缓开口,看着月洞门下露出的宝蓝色衣角,心下有了打算。来都来了,不如直接私下处理。她上前一步,决定开门见山。 “小女已知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只是公子有所不知,小女自小身弱,无法……绵延子嗣,江公子人中龙凤,小女恐非良配。” 江煜闻言,眉峰一挑,一丝探究欲悄然升起——这位女子不仅举止大胆,还主动提出拒婚。不过也好,他正发愁怎么兼顾完成系统任务与降低后续麻烦,若是由她主动提出,既省了编造理由的功夫,还能减轻退婚的主要责任,简直是最佳方案。 于是他迅速压下思绪,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诚恳:“沈小姐过谦了,在下亦深感惶恐。实不相瞒,在下也正有此意。请沈小姐放心,江某自会出面同家长说明。” 沈清荷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没想到拒婚这个任务完成得这么顺畅,她试探性地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来你我都深受其扰。” 江煜顺着她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正是呢,身不由己。没想到姑娘也是如此果决之人,江某佩服。” 佩服?佩服什么?沈清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要是真有难处,为何不在家就拦住江夫人,先提亲再退亲对他有什么好处? 等等,说到好处。 沈清荷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以及十两白银,他该不会也是……瞬间计上心头。 “公子快看!”沈清荷伸手指向房檐上空,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失措。 “什么?”江煜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是现在! “没什么,合作愉快!”趁他大脑空白的瞬间,沈清荷迅速做出握手的动作。 等江煜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右手已经出于本能地伸了出去,在回握的瞬间反应过来,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空气也随之凝滞。 “小姐,就差三颗珠……子了……” 捧着玉珠赶来的绣橘声音愈来愈小,只是瞪大双眼,十分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两人都反应过来,瞬间从月洞门两侧转过身来,对上彼此同样震惊与戒备的脸色。 “你?!” “你也?!” “小姐!这样……于礼不合!”绣橘一声惊呼。 沈清荷大脑飞速运转,强作镇定:“绣橘,另外三颗滚到假山后面去了,你再去找找!” “小姐……” “快去!” 前厅的喧闹声隐隐传来,作为议亲主角的两人再不出现,只怕沈父要派人来找了。时间紧迫! 江煜看着面前的女子,瞬间理清了状况:怪不得她的行为举止总是出人意料,原来她也是现代玩家,看来之前的计划全部都打乱了。 沈清荷同样紧张地盯着他:自己只想一试,但完全没有预案。现在怎么办?比赛谁先跑到昭庆寺举报对方? 江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高速运转:若是立刻翻脸,等到新手期过后举报,可能导致同时淘汰。若是……暂时结盟,伺机举报,不仅能稳住对方,获得身份掩护,还能共享信息,提高找出其他玩家的效率。必要时,她依然是价值十万的储备奖金。 计算出最优解,江煜语速飞快而思路清晰,冷静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你听我说,这门亲事还有利用价值。平白无故解除婚约只怕会引起他人怀疑,不如顺水推舟。” 沈清荷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主意正是她心中所想:“我们假结婚,先稳住局面,然后暗中合作?” “没错,表面定亲,私下结盟。你我身份互明,就是最大的优势。联手找出剩下的四个玩家,奖金平分,这是双赢。” “好!”沈清荷果断应下,但眼中警惕未消,“结盟可以,但江公子,这个游戏可是直播,你要是敢背刺我,对你的人气投票可没好处哦。” 江煜不以为然,面上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彼此提防是人之常情。放心,结盟期间,我江煜说到做到。合作愉快!”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的动作从容大方。 沈清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也伸出手:“合作愉快!” 两手相握,带着试探和各自的算计。 结盟达成后,江煜先行离开,在走出庭院前,又回头向月洞门处深深望了一眼。 沈清荷见他转身,用两根指头指向自己的眼睛,又指向他,无声警告。 江煜见状,拍了拍自己,并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的人品值得放心。随即加快步伐,从容地走向前厅,将所有的思绪掩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沈清荷也立即整理好表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与眼底深处的警惕,由匆匆赶来的绣橘搀扶着,缓缓行至前厅。 另一边,仁济堂后院。 几排高大的木架子,层层叠叠排满了竹编的笸箩,里面摊晒着各色草药。靠近后门的地方,有一排半旧的泥炉,罐中褐色的药汁翻滚着,升腾起浓稠苦涩的白雾。 梁彦蹲在低矮的泥炉前,用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他的任务很简单:按照师傅周志祥的吩咐,将分拣好的药材投入不同的药罐,煎煮成汁。 燃烧的炉火映着他的脸,那张俊秀白净的面孔上抹了几道灰黑的印子,碎发被汗水和蒸汽濡湿,一缕缕地贴在额角。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次次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那堆已经分拣好、等待送出或煎煮的药材包。每一包都用不同颜色的布条系着,这是周志祥定下的规矩,也是各大医馆之间心照不宣的生财之道。 朱红绸带系口,贴着烫金名帖的,里面是切工齐整、色泽莹润的上等药材,散发着清冽纯净的药香。这些,将要送往通判府、织造局管事等高门大户。 靛蓝棉布包裹,只写姓氏的,药材品相尚可,但掺杂了些许边角料,药味也淡薄不少。主要给城中殷实小户或体面人家。 最刺眼的,是那些只用草绳胡乱捆扎的灰布包,里面多是干瘪发黑、虫蛀过的劣质药材,掺入了大量碎药渣和草根,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这些,是给码头脚夫、棚户小民等穷苦人家的“救命药”。 梁彦的眼睛被烟熏得发红,忍不住想起刚刚的景象: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抱着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幼童,几乎是跪着爬进仁济堂,求周大夫诊治。他刚好去前厅送药,便目睹了这一幕。 他凭经验看出,那孩子应该是细菌感染引起的高热,只要对症下药,退热消炎,不出几日就能好。然而周志祥只瞥了一眼那妇人的衣着,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写了张方子,便吩咐伙计小孙去抓药。 梁彦与他隔得远,只依稀看到上面写了黄连、陈皮、当归、甘草,还有的没看清。这几味药材确实有清热降火的功效,只能说这药方开得还算中规中矩,却不是很配得上周志祥的“神医”名头。 梁彦放下手中的药包,跟在小孙身后,看着他直奔一排散发着霉味的药材架而去。他本想接过药方,小孙却一把将他推开,语气中全是不屑:“抓得明白么你。”随即抬手,在那堆劣质药材里翻翻捡捡,抓完后使唤梁彦打包好送去前厅。 他走上前一看,立马察觉出不对劲。 那黄连被切得破碎不堪,甚至混入了大量形状相似的劣质小檗根。陈皮也不够陈,明显是刚晒干不久的新皮。有的药材被虫蛀过不说,里面的一味清热泻火的石膏,也用了药力更弱的方解石替代。 这包劣质药材,不仅无法缓解那孩子的高热,还可能因为霉变或杂质引起肠胃不适,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小孙见梁彦只是一味盯着药材发呆,便上前将他挤开,一边捆扎,一边斜着眼睛瞪他:“看不惯是吧,忍着。她给那几两破钱,连成本价都够不上,周大夫给开这些,都算做慈善了。”麻利包完,便拎着向前厅走去。 “庸医!畜生!”这两个词在梁彦心中无声地咆哮,他很想冲到前厅提醒那个妇人,但他也才刚进入游戏,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医馆学徒,举报通道还未开启,暴露身份的风险太大了,不能节外生枝。 炉火噼啪作响,前厅隐约传来人声。梁彦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后院此刻再无他人。他迅速起身走到那堆药材前,目标明确地抓起两个不同档次的药包。 他蹲下身,背对着通往前厅的小门,利落地解开两个绳结,双手一抖,将那些品相完好的上等补药,一股脑倒进了那包散发着霉味的劣质药材里。 完整的、破碎的、棕黄的、灰黑的……不同品质的药材瞬间混杂,他将混合后的药材重新装好,用粗糙的草绳胡乱捆扎结实。至于那个空了的朱红绸带药包,他随手一团,塞进炉火中,顷刻焚烧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梁彦迅速拿起蒲扇,强作镇定地继续扇火。炉膛里的火焰跳跃着,映着他脸上细密的汗珠和眼中尚未平息的激愤。 系统发布的任务“救贫,赏银十两”再次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剧烈翻腾——仅仅调换一两包药,能救几人?倒不如…… “小梁!磨蹭什么呢?去城南给李家送药!快!”前厅传来小孙不耐烦的催促。 “来了!”梁彦高声应道,将蒲扇随手交给刚进后院替班的伙计,背上竹篓,大步朝院外走去。篓子里,是几包朱红绸带系口的药材。而他的目光,却投向了街巷更远处,那些低矮棚户的方向。 第3章 闺塾 第二日,沈清荷前往闺塾上课。闺塾师林氏诗文俱佳,远近闻名,钱塘的上流人家几乎都将女儿送至她的门下学习。 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能不去,她要伪装,就只能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这日正讲到《女诫·专心第五》,林氏几乎催眠一般的声音在室内游离,语气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林氏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褶痕,仿佛这些陈词滥调本身就在消耗她的精力。 众人皆昏昏欲睡,沈清荷正望着前方出神,忽然看见前排的一个女子摇了摇头。显然,林氏也注意到了那名女子异常的举动。 “你有何疑问?”林氏的声音冷冷传来,划破了空气中的困意。 被点到的女子缓缓起身,道:“学生没有疑问。” 林氏眉头一皱:“没有疑问?我看见你摇头了。怎么,觉得我讲的有哪里不对?” 室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那女子也只是静静地立着,不知道此刻是什么神情。 “林先生,学生只是不明白。”良久,她终于开口,吐字清晰而坚定: “男女同是人,则应同为心性,为何女子再嫁便是大逆不道,男子三妻四妾却无人指摘?自女娲造人起,皆是女子诞育子嗣,而后才有生息繁衍,而后方有人伦物理。女子本可自立,为何要仰仗夫婿为天?” 此言一出,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林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要张口时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只是一味瞪着那位少女。 当然,最震惊的还要属沈清荷。 她悄声向旁边的女伴询问发言者是谁,却换来了对方诧异的神色:“那不是你的表姐方月仪吗?她最近都你家借住,你竟不知道吗?”她连忙解释自己只看背影认不出人。 男女平等,女性自立,这么平等的观念,难道她也是……穿越者? 反正现在还没开放举报通道,沈清荷决定先观察几天再说。 “嗒、嗒、嗒……” 刻漏中的水滴声在寂静中格外分明,沈清荷偷眼望向林氏,奇怪的是,她脸上并没有被驳斥的愠怒,更倾向于震惊之中混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出乎众人的意料,林氏并没有用“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之类的话谴责方月仪,只是紧紧抓住讲台边缘,声音却在努力维持平稳:“你倒是敢想敢言。” 良久,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比之前更加低沉:“然,《女诫》流传千年,为我等女子立身行事之圭臬,不可妄加置喙。罚你将今日所学这篇抄写十遍,明日交来,坐下吧。”说完便迅速垂下眼睑,不再看向任何人。 压抑沉闷的闺塾课终于结束,待林氏走后,沈清荷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书卷,快步走到室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绣橘在门口等候已久,在人群中看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立马迎上前:“小姐,马车已备好,我扶您上去。” “再等等吧,方家表姐还在里面。”沈清荷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过了一会,一旁的绣橘像是实在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沈清荷立刻转头问她:“怎么了?” 绣橘忙敛了神色,低声道:“回小姐的话,方才在门外听几个丫鬟说,城南王妈妈家的小孙子……今早夭了。” “怎么回事?” “说是昨日突发高热,王妈妈一家勉强凑了一些碎银,抱着孩子去了仁济堂。周大夫给开了几剂药,谁知孩子吃了药不仅不见好,反而上吐下泻。今早就……王妈妈抱着孩子尸身去仁济堂要说法,哭得快要昏死过去,那周大夫却说,是那孩子命薄,怨不得药……” “岂有此理!就没有别的医馆能看了吗?” “唉,小姐有所不知,那些手段好的坐堂先生,诊金贵不说,用的也都是上等药材,专奉高门大户。轮到一般小民去求诊,能拿到寻常药材已是万幸,更有一些心黑的,拿些药性不足的次品搪塞。无论哪家医馆,都是一样的。” 沈清荷心头一紧,想起那日翻看《谳狱录》时,里面也有庸医害命的案子。 “那既然是药的问题,都闹出人命了,还不报官吗?” “小姐快别提报官!那仁济堂的周家,本就是医药世家,城中大半医馆的药材都仰仗周氏药行供给。县衙老爷们的平安脉,也常请周家老爷去看。这般根基,寻常小民哪敢去告?便是告了,官爷们多半也只会和稀泥,又有什么用?” 沈清荷眉头紧皱,本该悬壶济世的医馆却有如此多的黑幕,最终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许久,见方月仪还不出来,她又折返回去。走到门口时,透过教室另一侧的木窗,看见林氏正停留在那里,向着室内张望——三四个女子围拢在方月仪的座位边,似乎正在交谈什么。 “方妹妹今日可真是语出惊人呐,”其中一女子拖长了声调,“若是让媒人听见这‘男女同是人’的高论,往后恐怕都要绕着方府走了呢。也不知妹妹看上的人,会是怎样一位‘开明’郎君?” “就是!林先生到底是心慈,若换了我家请的先生,这等家门耻辱,早该禀告父母,禁足三月了!” “那可不,妹妹该不是读了什么荒淫之书,竟学出些糊涂心思来,连‘诞育子嗣’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真是不知羞耻,倒让我们这些同窗跟着蒙羞!” 好啊,校园霸凌是吧。 沈清荷本就为医馆黑幕感到不忿,听到那些刻薄的话更是忍无可忍,直接将书扔到一边,正要上前同她们理论,却被绣橘扯住了衣袖:“小姐,万万不可。那几位都是官宦家的小姐,无论哪家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沈清荷哪顾得了这些,她用力摆脱绣橘的拉扯,并提高了声量: “诸位姐姐说什么呢?” 几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沈清荷身上,并用鄙夷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清荷毫不畏惧,径直走到方月仪身侧,与她形成一个微妙的同盟姿态,以同样不客气的目光回敬众人。 “别的就罢了,姐姐对‘男女同是人’这句话有什么异议?无论男人女人都是人,妹妹以为这是一个常识……” 她故作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怜悯:“难道姐姐……竟不把自己当人?” “你!”那个被讽刺的女子气得脸色涨红。 沈清荷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目光转向另一位小姐:“家门耻辱,禁足三月?抄书之事是林先生提的,莫非你比林先生更懂规矩?不如这闺塾师的位置请您来坐,以姐姐的雷霆手段,必将桃李满门!” 说完这句话,她转头看向窗外,刚刚林氏所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她又看向那个声音尖细的女子,嘴角的讥讽意味更浓:“请教这位姐姐,‘诞育子嗣’怎么就令人蒙羞了?莫非姐姐千金贵体,竟不是从母体诞育,而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几位闺秀自小养尊处优,估计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一时间都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错。 沈清荷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牵住了,低头看去,方月仪正看向自己,并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强装的平静之下,是尚未褪去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水光。 “沈清荷!你们这些贱商之女,也配嘲笑我么?” 沈清荷缓缓抬眼,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正要开口,再次感受到袖口的牵动,她干脆将手轻轻覆在方月仪的手背上——入手微凉,带着薄汗。 再开口时,语气已不似之前尖刻:“您说的对,我,贱商之女,同你们无话可讲,烦请让一让。总挡人去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清荷一手拿起桌上的书本,另一只手顺着方月仪的手背滑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外大步走去,穿过一排排座椅,将那些恶意的目光甩在身后。 绣橘在门外听得直冒冷汗,见沈清荷出来,忙迎上去:“我的小姐呀,您这一口气得罪了税课司大使,钱塘县县丞,还有,杭州府通判……” 沈清荷不以为然:“我几时得罪过这几位大人?是他们的女儿出言不逊在先,还能来抓我不成?” 待坐上马车,沈清荷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一个现代人,怎么在古代被霸凌了也不知道还击。几度想要张口,又觉得自己不能因此暴露身份。 又或者,其实她本就不是现代人呢? “表妹……”方月仪的声音微哑。沈清荷看向她,四目相对,距离很近。 见她不说话,沈清荷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她的手腕,于是迅速松开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微凉触感。 她清了清嗓子,掩饰那一瞬间的尴尬:“她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方月仪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没事儿!她们总是瞧不起商户人家,我只是不想咱们方府、沈府被人看轻……不过表姐,你胆子可真大。那些话,也敢当着林先生的面说?” 说到林氏,沈清荷心头一惊,猛然想起方月仪被为难时,那个林氏就在窗外。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完全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匆匆离开了。她是怕得罪那些官家小姐吗? 沈清荷回过神来,见方月仪微微垂下眼帘,眼中的神情看不分明:“林先生一定要我开口,那些话憋在心头许久了,今日说出口,也觉得畅快不少。只是……连累妹妹了。” “连累?那倒没有。”沈清荷只觉得自己今日骂爽了。话锋一转,又认真地看向方月仪,“而且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方月仪猛地抬头,撞进沈清荷那双含笑的眼睛。 与此同时,沈清荷也在借机审视着她的表情。 她会是第三个穿越者吗? 第4章 碰瓷 这一日,江煜换了身不起眼的细布直裰,独自在城南的街巷中穿行。试图从市井流言、商铺动态中捕捉到其他玩家的蛛丝马迹。 街巷的空气里混杂着香料、熟食和牲畜的气息,商贩沿街叫卖,算盘声与铜钱声充斥于耳。看到绸缎庄里堆积如山的各色布料,米铺里满仓的粮食,江煜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摇了摇头。 ——这些老板把大部分资本都压在了存货上,绸缎庄的现金流周期取决于布料从进货到卖出的速度,受季节和流行影响巨大。米铺更糟,粮食易受潮霉变,还有火灾风险,都是典型的重资产、低周转模式。 忽然听见有人在哭,他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街角的老妇。 那老妇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堆破布,面上老泪纵横,手中紧紧攥着一包药。店中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嘴里嘟囔着什么“周大夫说了,这药就这价,爱买不买”。 江煜对这种利用信息差盘剥底层的行为感到十分厌恶,但也仅止于此。他心里清楚,自己正身处游戏世界,对周围过多干预只会提早暴露自己。 又往前走了许久,正当他在内心盘算各类店铺存在的商业风险时,忽觉肩膀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撞了一下。 “哎呦!” 一声凄厉的惨嚎在身后响起。 江煜皱眉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葛布短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角竟溢出些白沫来。 “爹!爹您怎么了?” 一个身材精瘦的年轻男子扑到老者身边,抬头怒视江煜:“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把我爹撞成这样!” 江煜心中一凛,瞬间意识到不对。那撞击感很轻微,绝不至于让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碰瓷!他脑海里立刻蹦出这个词。 “这位兄台,在下并未用力,是这位老丈自己……” “放屁!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走得那么急,肩膀狠狠撞在这位老丈心口上!老丈当时就捂着胸口倒下了!” “听见没有!人证物证俱在!我爹有心疾!被你这一撞,怕是……怕是……” 那年轻男子声音哽咽,转而对着周围稀稀拉拉聚拢过来的几个路人哭喊:“各位街坊评评理啊!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 其中几个路人看似普通百姓,却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恰好封住了江煜所有可能的退路。他们或抱臂冷视,或摇头叹息,言语间充满对他的谴责和对那老者的同情: “撞了人还不认账?心肠忒坏!” “看把老人家撞的!快拿钱出来请大夫救命啊!” “就是!要么立刻赔汤药钱,要么就跟我们去见苦主家人私了!别想跑!” 江煜心中暗笑,这种小伎俩,也想唬住他?想让他乖乖掏钱,不可能。 于是他几步走到那老者身前,正要蹲下查看情况,便被老者的儿子一把拦住,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恶意:“你要做什么?没看到我爹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快快赔钱,我们好将他送去医馆救命!” 江煜面上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面对围观的群众开口:“送去医馆怕是来不及,诸位有所不知,在下正是医馆伙计,当务之急是为这老者诊断,赔偿之事,稍后再议!” 有人一听他就是医馆来的,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他也是学医的,就先让他看看吧,救人要紧啊!” “不行!他把我爹撞成这样!我才不信他是什么医者!到时再空口白牙说我爹没事,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别扯那些,赶快赔钱!”他死死护着地上的老者,坚决不让江煜近身,语气分毫不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者的抽搐和白沫在围观者眼中显得更加危重。周围的声音分为两拨,一群人指责老者的儿子见钱眼开,自己爹都不省人事了还拦着不让人救治;另一群人则是催促江煜赶快赔钱了事,逼迫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经过。 车内的沈清荷正暗暗观察着方月仪,听到前方有喧闹声,便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嗯?那个被围在人群中心的人怎么有点眼熟……是江煜!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围起来,但她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停车!表姐,你乘马车先走,我去去就回。”不顾方月仪诧异的目光,她利落地掀帘下车。 她没有立刻冲入人群,而是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痛苦抽搐的老人,悲愤的年轻男子,几个面色不善的路人。瞬间,她便明白了七分——江煜被碰瓷了。 但是在旁边听了两句,沈清荷意识到他完全可以自己脱困,他都说了自己就是医馆来的,是那老者的儿子死活不肯让他近身检查,谁最心虚,一眼便知。 正准备就此离开,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何不趁此良机,卖他一个人情?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目光在街边一扫,迅速锁定了一个长相机灵、**岁左右的小男孩。她摸了摸腰间的一两银子,有些迟疑,但一时也来不及找开,只能尽数塞到那个小孩手里。 她压低声音快速吩咐:“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你跑去前面那家杂货铺买几只粗陶罐子还有火折子,再在路边抓几把半湿的草叶。然后,拿着罐子到人群后面十几丈远那个巷口,”她指向一个方向,“把湿草点着,等烟起来了,就把罐子狠狠摔在地上!摔完立刻大喊‘走水了!快救火啊!’喊完就跑,别回头!这银子就是你的了,记住了吗?” 小童看着手里的银子,眼睛发亮,用力点头:“记住了!点烟!摔罐!喊走水!”说完,像只小猴子一样,攥紧银子飞快地跑了。 沈清荷整了整衣裙,悄然退到阴影处,目光紧紧盯着小童消失的方向。 不过片刻功夫,小童的身影便出现在指定的巷口。他手脚麻利地堆起半湿草叶,掏出火折子点燃。湿草不易燃,顿时冒出滚滚浓烈呛鼻的白烟。紧接着,小童高高抬起手臂,将几只粗陶罐狠狠砸向巷口的石墙。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相对安静的街巷中骤然炸响! 几乎同时,小童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带着惊恐哭腔的尖利呼喊:“油罐打翻啦!走水啦!快救火啊!救命啊——走水啦——!” “啥?哪里走水?!” “是油罐!油罐烧起来了!快跑!” “救火!快拿水来啊!” “天啊!我的铺子!” 面色不善的路人、看热闹的闲人、甚至那个原本在地上抽搐的老者,在听到走水和看到不远处升起的浓烟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起来。人群瞬间炸开,哭喊着、推搡着,像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江煜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火,但看着刚才还口吐白沫的老者此刻窜得飞快,骗局不攻自破,心中只觉得十分荒诞。 “发什么呆!这边!” 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是沈清荷!她不知何时已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来到他身边。 江煜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任由自己跟着她跑。沈清荷拉着他一头扎进旁边一条堆满废弃竹筐的死胡同,两人迅速蜷缩在阴影和杂物之后,屏住了呼吸。 胡同外,人群的哭喊奔逃声、寻找水源的呼喝声、以及小童早已远去的救火声混杂一片,乱成一锅粥。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妈的!人呢?”“中计了!是调虎离山!”“快找!” 然而,在混乱的人潮和弥漫的烟雾中,他们哪里还找得到目标?只能恨恨地跺脚,趁着真正的官府或救火队赶来前,迅速消失在混乱的街巷里。 胡同内,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江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因刚刚的奔逃而狂跳不止,虚脱感让他微微喘息。 他看着近在咫尺、同样气息微促的沈清荷,她鬓边散落了几缕发丝,眼神却异常明亮,正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危险暂时解除,江煜长长吁出一口气,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此刻本应在沈府的她是怎么瞬移过来的,除非…… “你……你跟踪我?” 沈清荷只觉得有点无语:“我有那么无聊吗?本小姐出门也是有正事要干的!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第一句话就这?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江煜立刻为自己的发言道歉:“刚刚大脑有点乱,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多谢你及时伸出援手。”其实他完全可以靠自己脱困的,但沈清荷的插手确实加速了解决进程,省得他跟那些人白费口舌。 “刚好路过,随手的事!”沈清荷装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江煜问道。 沈清荷将自己如何出钱雇小孩砸罐放烟的过程概述了一遍,正说到一半—— “一两银子?”江煜脱口而出,“几只粗陶罐顶多十文,路边湿草不要钱,雇那个小孩五十文顶天了,你……”他的话在沈清荷带笑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沈清荷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澈。 “无所谓啊,”她看着江煜的眼睛,“能救下你,就很值了。” 江煜微微一怔,胡同狭窄,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几乎蹭到他的手臂,方才被她抓住的手腕处,残留的触感此刻异常清晰。 沈清荷努力装出一副纯然的样子,心中默默祈祷,但愿他日后想要背刺自己时,会想起今日这个人情,如此这钱花得才算真值。 胡同外,救火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梁彦送药归来,在议论声中了解到刚刚发生的事。 他缓步走到适才老者倒地的位置,用一根树枝戳了戳地上残留的白沫,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果然是皂角沫,怪不得不敢让人近身。”随后扔掉树枝,起身,往仁济堂方向走去。 第5章 后台1 画面之外,无论是沈清荷两次救人的机智与果敢,还是江煜掉马后的精算与反差萌,亦或梁彦面对的医馆黑幕,越来越多的人被这充满反转的“生存博弈”吸引,带动“未来视域”产品销量与体验预约量再创新高。 技术总监盯着后台暴涨的数据和讨论热度,兴奋得满脸红光:“还是吴导英明神武,您亲自选的玩家真是太有节目效果了!甚至有人说都是咱的剧本!” 平日面容冷峻的吴成此时也嘴角微扬,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神色:“剧本?呵,最好的剧本就是人性本身。” 江、沈、梁三人带来的热度是一方面,另一位玩家更是让这个节目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火出圈,他的累计画面播放时长甚至远超其他玩家的总和。 负责后期的华轩带着评论数据前来,寻问导演的意见:“吴导,好多观众要求开放顾元澈的第一视角,他们都想知道他到底在干嘛,也有人投诉他的画面太无聊了。” 吴成一言不发,抬头看向众多屏幕中的其中一块——混乱的书桌,摊开的书页,几只用秃的毛笔,散乱的吸墨纸,大大小小揉皱的纸团,和一只正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的手。 “不急,等他们发现这小子在写什么,收视率会飙更高。”吴成冷笑道。 就在其他几名玩家都在想方设法试探怀疑对象、积极接取任务赚银子的时候,只有这个顾元澈,除了短暂休息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伏案工作,一个人一支笔,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写。短暂的出门也是去买纸笔和一些零食,基本上不与任何人交谈。系统给的任务盒子也从不打开,靠着开局给每位玩家发的基础银两勉强度日。 节目组故作神秘,网上关于他在写什么的讨论也是层出不穷。 “在写小说吗?该不会提前背下了《红楼梦》,想在明朝当大作家吧?” “一定是在布局什么大计划,先让其他人互相举报,自己好一锅端,这是一盘大棋!” “会不会在准备考公,哦不,科举?毕竟开局只是穷书生,想考个官职改变身份?” “肯定是在写信!然后偷偷寄给所有怀疑对象,好用这招把他们都诈出来!” “我知道了,他在背诗!把提前准备的诗句默写下来,之后可以一鸣惊人!” …… 反正不管他到底在忙什么,都已经在各大备考圈彻底出名了。这种两眼一睁就是干的“顾元澈精神”,激励了无数备考人。甚至有人全天开着他的实时直播画面,学习进度与他保持一致,据说这样一天能高效学习十小时起步,又称“顾元澈学习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眼尖的网友发现了几处系统BUG——有几个NPC在某些时刻会流露出一些怪异的“非人感”,比如眼皮莫名其妙地抽搐,忽然停在路中间一动不动,拿东西时出现明显的穿模。甚至还有人半截身子没加载出来,只有一双腿在街上走着,看着既搞笑又有点吓人。 此时的节目后台,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在岗待命,结合观众反馈进行系统修复,随时准备处理突发情况。 第6章 请帖 “小姐!醒醒!” 在一阵阵急促的呼唤声中,沈清荷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中映出绣橘的脸。 “……林先生不是病了吗?又不上课,这么早,我再睡会儿……”沈清荷又闭上了眼睛,懒懒地翻了个身。 “不是上课,小姐!”绣橘顾不得规矩,连忙伸手去拉沈清荷的被子,“是老爷、老夫人叫您赶紧过去呢!” “他们叫我?”沈清荷瞬间清醒,撑着坐起身,“出什么事了?” 绣橘一边麻利地帮她拿过床边的衣衫,一边飞快地说:“通判府的人一早就来了,茶都没喝两口,直接去见老爷了。通判府家的赵如惠赵小姐,就是前几日和您……争辩的那位。” 沈清荷暗叫不好,她那天一时冲动替方月仪出头,将几个出言不逊的官家小姐数落了一通,没想到对方的报复来的这么快。这是直接上门告状来了? “那……父亲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呢,来通报的春梅只说,让小姐赶快收拾好过去!” 完了。沈清荷闭了闭眼。沈维舟重生意,最怕得罪官面上的人。如果真是告状,那么沈父的一通怒火是避无可避了。于是,她只能快速穿衣梳洗,硬着头皮去找沈维舟。 刚踏入前厅,便见沈维舟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一旁的沈老夫人正拉着方月仪说话。见她来了,沈维舟徐徐开口:“你和通判府的赵小姐,关系如何?” 沈清荷含糊答道:“回父亲的话,女儿和她同在闺塾学习,平日里……关系还可以。”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是你言行无状,当众冲撞了好几位官家小姐?还指着赵小姐的鼻子,说她‘不把自己当人’?沈清荷,你好大的威风!” “是她们……” “住口!”沈维舟猛地一拍扶手,“无论她们说了什么,那些人都是官家小姐!是税课司大使、钱塘县丞、杭州府通判家的千金!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商户之女!你有什么资格去顶撞?只顾自己逞一时口舌,你可知生意场上,人家一句话就能断了咱们的生路!” 沈老夫人连忙开口:“维舟,消消气。荷儿也是维护表姐心切,一时情急……” 她转向沈清荷,眼中满是无奈,伸手将她拉近些,递给她一封请帖:“这位赵小姐今日设宴赏春,帖子一早便送到了。你与月儿准备一下,去赴宴吧。” 沈清荷有些犹豫,说是赏春宴,其实是一场兴师问罪宴,赵如惠她们肯定等着她低头认错,甚至加倍羞辱,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见她并不伸手接过,沈维舟的声音陡然拔高:“今日这个春宴,你必须去!不仅要赔上笑脸,更要处处谨言慎行,把那些过节揭过去!若是再惹出半点风波,连累了沈家的生意……”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威胁,比任何责骂都更沉重。 一旁的沈老夫人也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沈清荷的手背:“荷儿,听你父亲的,去吧。官字两张口,我们商户人家,得罪不起啊。姿态放低些,赔个不是,这关就过了。”说罢,又看向方月仪,“月儿一向沉稳,你也陪着清荷,看着她点。” 方月仪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对着两位长辈盈盈下拜:“此事皆因月仪而起,今日赴宴,月仪定会陪着表妹同去,请姑父和祖母放心。” 沈清荷看着沈维舟铁青的脸,沈老夫人忧心忡忡的眼神,意识到这场宴会的重要性,与方月仪对视一眼,只得应下:“是,清荷知道了。” 绣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份烫手的请帖。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回房换了身赴宴的衣裳,沈清荷选了件低调素雅的藕色杭绸褙子,方月仪则是一身淡青。收拾停当,二人带着贴身丫鬟,一同乘马车前往通判府。 清晨下了场小雨,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青草气息。车轮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辚辚声。 行至仁济堂附近时,一阵喧嚣声骤然传来,马车被迫停下,车夫禀报前面的路被挡住了。 方月仪靠窗而坐,眉头微蹙:“外面何事?” 沈清荷也凑到窗边,抬手掀开了厚重的车帘一角。 前面是仁济堂,朱漆大门前的台阶下,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在人群中心,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的年轻男子蜷缩在地,浑身是血,脸上青紫一片。旁边散落着一个简陋的包裹,一床铺盖卷被胡乱扔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 几个仁济堂的伙计叉腰站在台阶上,唾沫横飞地对着围观人群高声吆喝:“看清楚了!这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下场!我们周大夫仁心仁术,收留他当学徒,给他口饭吃,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倒好,竟敢偷拿店里的上等药材!” “他这包裹里就几件衣服,哪有你们说的什么药材?”人群里一个声音忍不住质疑。 一个三角眼的伙计立刻瞪过去,指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那些经他手的参茸灵芝,全都不翼而飞!谁知他暗地里倒卖给了什么人!简直是坏了仁济堂百年清誉,打他一顿都是轻的!没扭送官府,都算我们东家心善!” “说他倒卖,那钱呢?他包里连个铜板都没有!”又有人喊。 一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两步蹿下台阶,揪住那发声者的衣领,几乎把人提起来,一脸凶神恶煞:“你倒是替他叫屈?再多嘴试试!” 说完,回身又狠狠踹了地上男子一脚:“他!梁彦!前几次偷药,东家念他年轻都当没看见。这次人赃并获,他还在后院烧药材的包装想毁尸灭迹!不算这些,还四处污蔑我们东家卖假药,甚至私自给人看诊,桩桩件件,哪件诬了他!” 替梁彦说话的人被伙计的凶相镇住,围观的人群也一时噤若寒蝉。马车附近有人在低声议论: “哎,之前抓药出来,这人还提醒我咳嗽是风寒入里,要喝姜汤发汗……多好的孩子……” “可不是!昨儿我家小子发热,他特意跑出来教我温水擦身退热……” “看着不像干坏事的啊,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 “难处?难处就能偷东西?我看是吃喝嫖赌欠了债吧!” “不过,仁济堂对穷人卖假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是啊,前两天才吃死了个小娃娃!天可怜见……” 这些细碎的议论被车厢内的沈清荷听得清清楚楚。她飞快地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碎银,塞到绣橘手里:“一会儿等人少了,你让车夫把钱给那个人。” “小姐!他可是因为偷东西才被扔出来的!这种人……”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但意思已经明了。 “你就照我说的去办。”沈清荷语气坚决。 绣橘下车后,方月仪的目光落在沈清荷脸上,带着探究的意味:“你是觉得,那个人品性不坏?” 沈清荷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他是被诬陷的。” “何以见得?” “嗯……因为我对仁济堂的印象不是很好,加上那几个伙计又凶又丑,这个被打的人倒是眉眼清秀,怎么看……都像是被恶霸欺凌的好人。” 沈清荷想,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那么这个梁彦,下一步就该洗冤复仇了。 方月仪听了这般新奇的解释,有些忍俊不禁,看向她的眼神添了几分笑意。 马车外,人群逐渐散去。梁彦努力想撑起身体,但剧痛让他再次跌回冰冷的地板上,他透过被血糊住的睫毛,死死盯着仁济堂那高高的门框。眼神里没有求饶,只有屈辱和燃烧的恨意。 就在这时,一个车夫模样的人快步走来,替他把散落的包裹装好,用力将他半扶半架起来,低声道:“小哥,包里装了些碎银,是我家小姐给的,去别的医馆看看伤吧。”说罢,不等梁彦反应,便转身匆匆跑回不远处的马车。 梁彦一时怔愣,透过模糊的视线,顺着车夫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车厢灯笼上的“沈”字。不知是不是被日光晃了眼睛,他抬手挡住了照在脸上的光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咙,混杂着感激与更深的屈辱。 为什么……现实如此,游戏里……还是如此! “叮!‘救贫’任务完成度评估结束,您已超额达成。双倍赏银已发放至您的随身包裹。”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肩头那个原本轻飘飘的包裹,瞬间变得异常沉重。那沉甸甸的触感,隔着粗布,清晰地硌着他的背脊。 周氏药行……周志祥…… 梁彦沾满血污泥土的手指,死死抠住了那只沉重的包裹。 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一个摇着蒲扇的老汉,仿佛只是偶然路过。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一片混乱,在被打的梁彦、台阶上叫嚣的伙计,以及那辆显眼的马车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脚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