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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命运接壤

作者:小隐弱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啪。”锃亮的黄花桌上醒木这么一拍,台下众人皆静。


    “列位听官,要说这汴京城最年轻有为的官员,可还得数宋府右丞相,若说他的家事,却是惹人唏嘘。”


    头戴石灰色毡帽的说书先生顿了一下,手持折扇摇了三两下,诶了一声继续道:“当年意气风发的宋相爷十五岁,战乱投诚投在贺将军门下,贺将军他少年英杰,一路栽培,谁曾想,这一栽培,反倒把自家个千金的心也栽进去了!”


    华光院的夜半被嘶嚎声撕碎。宋郢乘在阶前来回踱步,皂靴碾碎了三朵垂丝海棠。


    檐下侍女捧着鎏金铜盆静立如偶人。


    晨光正漫过滴水檐,婴儿的哭声却像把突而出现的银剪,咔嚓剪断了满园紧绷的弦。


    “恭喜宋大人,宋夫人产下位小娘子。”稳婆挑开朱帘走了出来,面上恭敬。


    “好,是个娘子……好,有劳妈妈了,妈妈去领赏罢。”宋郢乘终是露出微笑,眉间浊气疏散开。


    稳婆高兴得应下,转身出了院门。


    “青叔。”宋郢乘并未走进屋内看望妻子,回首起安排下人:“打发人去老夫人院中报喜,再命人多备些喜礼,也去贺府一趟。”


    青叔应下,离院安排去了。


    宋郢乘嘴角带着笑,踏步走进屋内。


    院内的风与花瓣,似在缠绵,但不过一瞬,花儿便被抛弃在潮湿的青砖缝隙间,越染越黑。


    床上贺淑华已怀抱着女儿左右打看着,慈善的眼眸间母亲的爱意满满溢出,察觉宋郢乘进了屋来,抬起疲倦的双眼迎向了丈夫。


    “辞之,来看看我们的女儿。”贺淑华本想抬臂示意宋郢乘近来,发觉浑身无力,只能作罢。


    宋郢乘上前来,一手揽过贺淑华无色冰冷的玉手,一手为妻子理着黏在眉上的湿发。


    “华儿,你为我们生下了宋家的嫡长女。”宋郢乘观察着小女儿,孩子皱皱巴巴的脸看不出好看,双手随着哭啼摇摆,想要抓住某样东西。


    宋郢乘伸手想要接住女儿胡乱摇的小胳膊,却被小娃娃一把抓住了小尾指,瞬间,某种尖锐的刺痛顺着血脉直刺心窍。


    “辞之,……咱们女儿的小名若唤,香安,你觉得可好?”贺淑华气若游丝的呢喃飘在血腥气中。她不敢与丈夫相言,昨夜梦中那个老神仙,更不敢提起那句“此女命如飘絮”。


    “香安?香安意相安,两相安好,便是妙极,就随华儿的意愿吧。”宋郢乘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妻子疲惫的面容,轻皱了皱眉。


    “华儿,你便先歇过,岳丈那我已命人前去报喜了,香安那有乳娘,你也多多歇息。待你康健,咱们给女儿办一场庆生宴,好么?”


    贺淑华点点头,眼睛已要渐渐合上了。


    宋郢乘眼神示意身边下人撤离,又将香安交由乳母带去,便一直坐在榻边陪着妻子。


    半年后。


    今年的汴京的雪来的早些,先是空中零星落下了几片雪,积到了乌瓦木檐之上,终是越积越厚。


    雪水顺着瓦塌落至青石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噩耗传来的时候,贺淑华正手持着拨浪鼓与香安玩耍,身体一向康健的父亲逝于案牍,她根本不敢想 。


    手中的玩意掉落在脚边,贺淑华就坐在原处半开着嘴,渐而喘息变重,耳边听不见香安的咿咿呀呀,也听不见夫君捉急的呼唤。


    贺淑华再醒来,日头已经很晚了,下人侍于塌前,女儿也早已进入梦乡。


    日复一日,贺淑华自送过父亲后,身子日渐败落,严重,以她的力气已然抱不动弱小的香安。


    次年春末,贺淑华郁郁而终。


    醒木又是重重一拍,说书先生手中折扇“唰”地合拢。


    “宋相爷痛失爱妻,独留一女,名唤宋箬雪。可这小娘子自娘胎中带着病,生性孤僻,唯恐见人,遇长辈问话,也是支支吾吾不敢言。整日一坐那便是一天,蚊虫叮咬也不为所动。京中大夫去宋府那是一波又一波,且都摇头说无药可医,活是个痴傻儿了……”


    下座一阵唏嘘。


    “诶,且过不久啊,宋老夫人带着孙辈们到城外的净慈寺祈福,而也是巧了,这宋箬雪与高僧正有着佛缘,被高僧收为世徒,留到了山上。"


    顺平八年夏,宋老夫人因恐暑怕热,带着几位宋家小辈上山求福避暑。


    宋老夫人手持沉香珠串,虔诚的跪在佛前默念心咒,身后跪着三个小娃娃。


    左右边两个娃娃坐也不是,跪也不是,悄悄摸摸换着姿势想令自己舒服些,可总是不如意。


    中间的女孩大些,约莫六七岁,身着藕色襦裙,身形单薄,头上梳着双环髻,脖间挂着金锁,双手手腕系着红绳金铃,也双手合一的跪立着。


    “佛祖在上,信妇宋林氏携孙子宋观行、孙女宋箬雪、宋明秋,诚心祈愿,望我宋府家宅安宁,子孙仕途顺遂……”宋老夫人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久久不起。


    三个孩子也跟着伏身,只有中间那个孩子不为所动,漆黑的眸子微微抬起,打量着殿上那尊金身佛像——佛祖低眉含笑,慈悲众生。


    “咚——”


    木鱼声骤停,殿内一片寂静。


    “阿弥陀佛。”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老夫人连忙转身,见是净慈寺的住持永明大师,连忙拉着孩子们一同合手行礼。


    “大师,老身今日前来,是想请高僧为府上孩子看看命数……”宋老夫人声音微颤。


    永明大师目光落在那个身着藕色襦裙的女娃娃身上。半晌,缓缓问道:“这个小娘子的名与字为何?”


    “小孙女大名唤宋箬雪,小字香安。”宋老夫人惊叹于永明大师的慧眼识人,仍是回道。


    永明大师眼神缓缓落下,观着那个金锁,渐而闭上双眸,单手立于胸前:“阿弥陀佛,雪小娘子命运多磨,心有挂碍,若夫人相肯,雪小娘子可便随庙暂住,多行善事,才可去执着,去烦恼。”


    宋老夫人听后阿弥陀耶,如是孩子能恢复如初,她是再愿意不过。


    如是不能……那便继续住着吧


    宋老夫人立刻着人为孙女安置寺庙住处,又为净慈寺多多积了些钱火,下了山去。


    “这小娘子入了庙后便是再无音讯,这些年是被佛祖感化了又或仍是那般孤寡性格,就只等宋府接下山再说了。”说书先生端起石陶茶杯饮了口茶水,复拍了下醒木继续道:“欲听知宋丞相的后代官路如何?且听咱们下回分解!”


    言罢台下雷动一片,众人皆掌声谢之。


    酒家的角落中,坐着白衣二人,皆头戴帏帽,不愿示人。


    “他们皆是胡说,姑娘你何等聪明,怎会是个痴儿。”其中一女子有些意愤,几近要起身与那先生对峙。


    “银耳,勿躁,他也并未说错。”宋箬雪执杯把玩着,饶有趣味地道,语气间没有一丝恼意。


    银耳有些呆住,不知眼前女子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幼时确有失语症,幸得师傅医药救治才得痊愈。”宋箬雪轻声道。


    银耳更是呆住,没想到民间小文竟然不是杜撰?


    宋箬雪望着茶杯,有些出神。


    她姜妩真的重生了,每每想到那个梦境,她都觉得有些惊奇。


    司命星君真的为她改写了命运,她重生为了右相宋郢乘不受宠的长女。


    而宋郢乘,年少便追随皇帝顾叶筠左右,为他暗地里做过不少阴私事。


    可巧了,顾叶筠的阴私事,她姜妩也知道几个。


    切等她一一宣扬出去,就看你顾叶筠受不受的住这天下人的指责了。


    净慈寺的钟声在山间悠悠回荡,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伏案旁,黑发罩络一地,润笔摩挲声悄悄尔。


    直至烛欲燃烬,笔杆敲击石山,好听的女声才响起。


    “银耳,明日的回府礼可备好了?”女声仿若温柔呢喃,却又字字清晰。


    “是呢,按姑娘的吩咐,尽数归在行李中,明日一并带归府中。”银耳一边答着,一边将铜盆搬了近来。


    “嗯,那便好。”宋箬雪将纸卷卷了一卷,怼着烛火引燃,随手扔进铜盆中,火苗盛起,复散炸如星芒,一切又归于平静。


    “姑娘,还有一物,主子让我亲自交给你。”银耳递给女子一个墨色帕子,帕子折着,中间包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物什。


    宋箬雪接过,纤细的手指在光影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她慢慢的揭开盖着的帕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金色腰牌。


    “这是域亲王的腰牌?所为何用?”宋箬雪有些不明,这算什么离别礼物不成。


    银耳面色微变,主子竟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给姑娘了。


    宋箬雪不解的看向银耳,又将手中的腰牌举近看了看,没看出有何不同,只是一块通体黄金的腰牌,他是要她没钱了典当应急?


    “这是安国公府的密令牌。”银耳神色严肃起来,而后一句话更是惊人“您可向安国公府或大长公主示出此牌求帮助。”


    “大长公主?”宋箬雪顿觉手上的铁块发烫,她不过为他施针几日,且已经过了两年之久,用不着域亲王送如此大礼吧。


    安国公府,乃当朝永乐大长公主顾玉真之夫家,亦是先皇后母族,曾满门煊赫,圣眷隆极。


    老安国公膝下一双儿女,长子华鼎,自幼与先皇同窗共读于玉雅书院,情谊深厚;其女华莞容,姿容清雅,才情卓绝,与永乐大长公主闺阁相伴,情同姊妹。


    皇太祖亦对永乐大长公主宠爱至极。


    先皇后入主东宫为太子妃后,皇太祖仍允长乐大长公主下嫁华家,更特赐华鼎为环卫大将军,掌禁军要职。


    不仅如此,皇太祖另培养一批年轻侍忠的暗影位,任凭大长公主差遣。


    一门双贵,恩宠无双。


    宋箬雪暗自踱量,这个牌子她须得藏好了,若被有心人看到,怕要惹出一阵不小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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