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妃冲天》 第1章 向死而生 “大胆姜妩,枉朕念着与你往日恩情,尚留你一条性命,你便是如此报答于朕的?” 身着龙袍的男人厌恶的斥责道,提脚踹向他面前女子的小腹,直将她踹到一丈外远。 “皇兄,静妃娘娘许不是有意假孕呢,可能寻日里吃多了,胃口不适,食欲不振,自己误以为有孕呢,不过险些把咱都给哄住呢。” 他身边女子娇柔的为姜妩“求情”。 姜妩翻滚两圈,脸趴在硌人的石子路上,双手紧紧捂住内里翻滚疼痛的小腹,浑身颤抖不停,冷汗珠子一滴滴滴进圆润的卵石上。 兴许她早该明白父亲的那句“皇帝心机阴毒,曾经对你的万般宠爱,终不能护你一世周全……” 。 “哼,她自己不是会把脉吗,无非是存心想争宠罢了,竟在朕面前耍她这些手段,真是恬不知耻。” “后宫争宠如百花争奇斗艳,有趣着呢,呵呵。”女子笑的娇俏。 “多亏了皇妹你戳穿了这个女人的把戏,命余太医前来诊治。” 皇帝嘴角不经意地上扬,看向妖娆女子的眼神间满溢出的情愫,令人作呕。 姜妩望着那对男女,仿佛方才看见的二人亲热皆是幻觉,可她又很清楚,那是再真实不过的场景。 皇帝顾叶筠与他的同宗堂妹顾盼春有私。 而他们却因为她姜妩撞破了这场私会,便要轻而易举地将她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处置了。 “皇兄不怕我僭越处置了皇妃嘛。” “处置又如何,终归是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本就不该留了。” 姜妩眼前的场景越发模糊,最后合眼前,她看到仅有那二人对着她的狠厉目光。 烟雨笼罩着凌霄宫,灰蒙蒙一片不见天日,周围静寂无杂,值守的侍卫亦不显眼。 姜妩蜷缩在冷床的一角,单薄的衣衫盖住骨瘦嶙峋的身体。曾经莹润如玉的手指如今枯瘦如柴,颤抖着抚摸自己凹陷的腹部。 姜母的陪嫁中曾有个医馆,姜妩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她是会医的。 她那日原想告知皇帝她有孕了,却没想到反倒是落入了那二人的圈套。 怕是他们比她自己更早知道她有孕吧。 "静妃娘娘,用膳了。"老嬷嬷将一碗发馊的稀粥放在门口,眼神中满是怜悯。 姜妩没有动,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顾叶筠,顾盼春……"她低哑地念着这两个名字,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三个月前,姜妩还是大夏王朝最负皇宠的妃子。 她的父亲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固,不惜以身犯险,深入敌营夺取地形图。 但姜妩最后等来的却不是父亲的凯旋而归,而是前线传来姜将军通敌被斩的讯息。 她不敢置信,绝不相信父亲会作出这种不顾亲族而背叛夏朝之事。 可她在后宫,毫无信息来源。 皇帝下令羁押姜将军全府,就连姜妩也被软禁在凌霄宫。 数日后,姜妩收到了一封密信,那是她父亲为她留的绝笔信。 信中,姜父并未将全部事实叙述,只是苍苍留笔告知她,皇帝为人不可相信,劝她就此放下恩宠,远离后宫纷纷争宠,保全自身性命。 另信后附有一份地形图,姜父再三告知她须将此图烂熟于心后,烧毁掉,不可落入别人手中。 自那之后,姜妩每日闭门抄练数遍图纸,日日不敢懈怠,直到记全后才不舍得的将地形图烧个粉碎。 姜妩却未在意自己早没了葵水。 待她察觉有孕后,第一时间是满心欢喜想告诉皇帝,自己怀孕的喜讯。 没曾想却撞见他与自己堂妹在御花园假山后卿卿我我。 更可怕的是,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皇兄,她会来吗?" "放心,朕亲自命人给她透漏的消息,她必定会过来,到时候,你亲自惩罚她如何?" 那一刻,姜妩如坠冰窟,原来请君入瓮也是这二人的把戏。 她转身时不小心踩断树枝,惊动了那对男女。 姜妩试图用怀胎令皇帝饶恕,得到的确是更难堪的羞辱,他们请了个脸生的“太医”来为她诊喜脉,可想而知。 一日后,姜妩因"假孕争宠"的罪名被关封在凌霄宫,自此,凌霄宫也成了冷宫。 呵呵,她自己的孩子,竟成了陷害她的工具。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回忆,姜妩呕出一口鲜血,在雪白的中衣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视线开始模糊,她感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不甘心……顾叶筠,顾盼春,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带着满腔怨恨,姜妩缓缓闭上了眼睛。 逐渐的,周遭越发安静,姜妩的身子变得轻松,随后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她舒服的睁开眼。 她竟然来到一座殿宇前。 殿宇周边金气缭绕,祥光自上之下洒下,凌凌苒苒,让人只觉得飘飘然。 姜妩自想,她这是入仙境了? 倏地,姜妩闻得诃叫,自远处飞来数十只仙鹤,羽毛雪白发光,却不刺人双目。 仙鹤飞来,落至姜妩面前,一瞬间,白雾乍现,仙鹤于雾中幻化为身形,待雾散去,她才得见那些仙子。 仙子们统着浅金色仙衣,发尾飘逸,周遭亦有金圈围绕。可是姜妩却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如何,朦朦胧胧似罩着一层面纱,她亦不觉得可怖,只觉神圣。 “烦请随我等入殿。”为首的仙子开口,声音好听静然。 姜妩不疑有它,跟着仙子入了殿。 偌大殿中仅中央高高立着一金塌,榻上坐着一女子,墨发如垂柳般飘逸,正歪着头望着姜妩。 姜妩看着座上的女子,实则是个女娃娃,看着约么五六岁样式。 “汝是人间皇帝的妃子?”女娃娃清脆的声音传来。 “……是的”姜妩没想到她如此称呼自己,有些气弱。 “嗯……命数奇舛,先书仙君为你定的命数真真惹人哀。”娃娃上下打量着上官笙蓉,手撑着下颌摩挲两下,眯着清亮的眸子,嘴角撇了撇,有些哀怨的看向宋箬雪。 姜妩茫然无措,不敢动作。 “本神甫上任,总须略有建树。”女娃娃继续对姜妩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忘了自述身份,吾乃司命星君,主管人间生死命运。”司命星君望向上官笙蓉,面上笑着, “姜妩见过司命星君。”姜妩不知是否须行礼,又行何礼,仅能言语恭敬。 司命星君浅浅点头,继续道“因汝前世对人间百姓施以援手,劝谏人间皇帝平灭战乱,吾感念着。特召汝来此,问,下一世,汝欲转世为何身份?” 姜妩有些惊,这可自己言了算? “我所求,便是寻常人家一生。”上官笙蓉思索片刻,终是说出来。 “汝愿放下怨怼,甘于就结束此生?”司命星君挑挑眉,疑问道。 姜妩实则有些不甘,然她却有些怕,怕以她的谋略,能耐那对男女如何。 “汝勿怕甚么,若汝欲转生一世,本神可遂汝愿,汝可带着此生记忆重生。”司命星君看透了她一般,轻笑道。 “我还能带着记忆……重生?”姜妩更是震撼,她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幸运。 “汝等凡人命运,于神而言,可谓来回自如。况普生大众,皆于人间渡苦磨难,而磨难从何而来?那便乃本神,司命,执手掌管。”司命星君一番道理说的姜妩头晕。 总而结之,凡人的命运,皆是司命星君可随手操控的。 姜妩蒙然点点头。 只见司命小脸一扬,二人间即刻出现一抹漩涡,是的,便是漩涡。 漩涡凝转着越聚越大,渐渐,中间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她的母亲、她的祖母,人影越来越多,目光所及,皆是她所熟悉的人。 他们身着囚服,浑身脏乱,发如枯草,身子佝偻着,脑袋均趴在木桩上。 “母亲,祖母,他们这是……” 姜妩顿时软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呜咽着亲人的名字,手指刮着散发光辉的玉石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夏朝通敌叛国的罪名,便是诛九族吧,可叹真相仍未浮现,这一府百命……”司命星君有些感概,之后便不再说了。 姜妩呼吸停滞,她想擦擦泪,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泪,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再枯瘦,摸着自己的脸颊,确是肉圆无骨。 “思虑如何?”司命星君再看向宋箬雪,脸上仍挂着笑意。 “为何星君选中的是我?”姜妩并未直接答应,如今的她,须万分谨慎,哪怕是与神仙对峙上。 司命星君面上稍微挂了下,但又很快回复如常。 “人的恩怨爱恨是有限的,而汝确是怨恨极满,怨恨极了的生灵易幻化为魔,故本神为汝重生,消化汝之怨恨,也少了世界多一魔物。” 姜妩呆愣片刻,脑中飞速略过方才她们二人的对话,她很是相信这段话。 姜妩再次深吸口气,看向上座的司命星君,眼神充满仇恨与希冀,打定主意一般。 “求司命星君为我开条求生之路,姜妩但求重生,为我全府上下讨回公道。” “好 ,唯有一律汝须记得。”司命星君笑的更深地看向姜妩。 姜妩静等司命星君下文,无论何要求她都可以遵守。 司命却抬起小手,直指姜妩那方,指尖轻旋。 姜妩顿觉周遭温热,一股力量将她托起,温暖使她缓慢地闭上双眸,只听得耳边清脆的声音环绕。 “汝此世命运仅掌握在自己手中,然,汝此行不可透露重生之迹。”司命星君的声音越飘越远,姜妩却听个真切。 待姜妩飞远,司命星君伸了个懒腰,身上凌华乍现,俨然就变成了个身着绿衣的妙龄仙子。 “渡个情结真是变了个人,要不是怕她吓着,我哪会文绉绉整那些假把式。” 一旁的仙子哧哧笑着。 “要不都说三宵仙子感情是三界中顶好的呢。” “莫打趣我,我是怕她上来骂我,不过她也是,平时处事是果断的不行,一遇着个男人,反倒是这不敢那也怕,渡了六世了也没渡出个好情结,要是这一世我再不掺一脚,她就等着挨雷劈吧。” “可若说这同样第七世渡劫的,应该还有一人。”一旁的仙子也思索了一番,想到了什么。 “嗯?是谁?让我好人做到底,也帮他一把吧,我可是给了司命好些美人醉才换来我今日坐这,要多从别人那换来人情才是,哈哈。”绿衣仙子干脆利落就要帮忙了。 “嗯……是翊圣真君。” “那个冷血的木头人?他与天蓬可是两个极端啊,也不知是如何耍到一起去的。”绿衣仙子皱皱眉。 “罢了,说不得渡劫成功了,他也能转性呢,一会也将他请过来吧。”绿衣仙子又是一变,变回了那个女娃娃。 第2章 命运接壤 “啪。”锃亮的黄花桌上醒木这么一拍,台下众人皆静。 “列位听官,要说这汴京城最年轻有为的官员,可还得数宋府右丞相,若说他的家事,却是惹人唏嘘。” 头戴石灰色毡帽的说书先生顿了一下,手持折扇摇了三两下,诶了一声继续道:“当年意气风发的宋相爷十五岁,战乱投诚投在贺将军门下,贺将军他少年英杰,一路栽培,谁曾想,这一栽培,反倒把自家个千金的心也栽进去了!” 华光院的夜半被嘶嚎声撕碎。宋郢乘在阶前来回踱步,皂靴碾碎了三朵垂丝海棠。 檐下侍女捧着鎏金铜盆静立如偶人。 晨光正漫过滴水檐,婴儿的哭声却像把突而出现的银剪,咔嚓剪断了满园紧绷的弦。 “恭喜宋大人,宋夫人产下位小娘子。”稳婆挑开朱帘走了出来,面上恭敬。 “好,是个娘子……好,有劳妈妈了,妈妈去领赏罢。”宋郢乘终是露出微笑,眉间浊气疏散开。 稳婆高兴得应下,转身出了院门。 “青叔。”宋郢乘并未走进屋内看望妻子,回首起安排下人:“打发人去老夫人院中报喜,再命人多备些喜礼,也去贺府一趟。” 青叔应下,离院安排去了。 宋郢乘嘴角带着笑,踏步走进屋内。 院内的风与花瓣,似在缠绵,但不过一瞬,花儿便被抛弃在潮湿的青砖缝隙间,越染越黑。 床上贺淑华已怀抱着女儿左右打看着,慈善的眼眸间母亲的爱意满满溢出,察觉宋郢乘进了屋来,抬起疲倦的双眼迎向了丈夫。 “辞之,来看看我们的女儿。”贺淑华本想抬臂示意宋郢乘近来,发觉浑身无力,只能作罢。 宋郢乘上前来,一手揽过贺淑华无色冰冷的玉手,一手为妻子理着黏在眉上的湿发。 “华儿,你为我们生下了宋家的嫡长女。”宋郢乘观察着小女儿,孩子皱皱巴巴的脸看不出好看,双手随着哭啼摇摆,想要抓住某样东西。 宋郢乘伸手想要接住女儿胡乱摇的小胳膊,却被小娃娃一把抓住了小尾指,瞬间,某种尖锐的刺痛顺着血脉直刺心窍。 “辞之,……咱们女儿的小名若唤,香安,你觉得可好?”贺淑华气若游丝的呢喃飘在血腥气中。她不敢与丈夫相言,昨夜梦中那个老神仙,更不敢提起那句“此女命如飘絮”。 “香安?香安意相安,两相安好,便是妙极,就随华儿的意愿吧。”宋郢乘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妻子疲惫的面容,轻皱了皱眉。 “华儿,你便先歇过,岳丈那我已命人前去报喜了,香安那有乳娘,你也多多歇息。待你康健,咱们给女儿办一场庆生宴,好么?” 贺淑华点点头,眼睛已要渐渐合上了。 宋郢乘眼神示意身边下人撤离,又将香安交由乳母带去,便一直坐在榻边陪着妻子。 半年后。 今年的汴京的雪来的早些,先是空中零星落下了几片雪,积到了乌瓦木檐之上,终是越积越厚。 雪水顺着瓦塌落至青石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噩耗传来的时候,贺淑华正手持着拨浪鼓与香安玩耍,身体一向康健的父亲逝于案牍,她根本不敢想 。 手中的玩意掉落在脚边,贺淑华就坐在原处半开着嘴,渐而喘息变重,耳边听不见香安的咿咿呀呀,也听不见夫君捉急的呼唤。 贺淑华再醒来,日头已经很晚了,下人侍于塌前,女儿也早已进入梦乡。 日复一日,贺淑华自送过父亲后,身子日渐败落,严重,以她的力气已然抱不动弱小的香安。 次年春末,贺淑华郁郁而终。 醒木又是重重一拍,说书先生手中折扇“唰”地合拢。 “宋相爷痛失爱妻,独留一女,名唤宋箬雪。可这小娘子自娘胎中带着病,生性孤僻,唯恐见人,遇长辈问话,也是支支吾吾不敢言。整日一坐那便是一天,蚊虫叮咬也不为所动。京中大夫去宋府那是一波又一波,且都摇头说无药可医,活是个痴傻儿了……” 下座一阵唏嘘。 “诶,且过不久啊,宋老夫人带着孙辈们到城外的净慈寺祈福,而也是巧了,这宋箬雪与高僧正有着佛缘,被高僧收为世徒,留到了山上。" 顺平八年夏,宋老夫人因恐暑怕热,带着几位宋家小辈上山求福避暑。 宋老夫人手持沉香珠串,虔诚的跪在佛前默念心咒,身后跪着三个小娃娃。 左右边两个娃娃坐也不是,跪也不是,悄悄摸摸换着姿势想令自己舒服些,可总是不如意。 中间的女孩大些,约莫六七岁,身着藕色襦裙,身形单薄,头上梳着双环髻,脖间挂着金锁,双手手腕系着红绳金铃,也双手合一的跪立着。 “佛祖在上,信妇宋林氏携孙子宋观行、孙女宋箬雪、宋明秋,诚心祈愿,望我宋府家宅安宁,子孙仕途顺遂……”宋老夫人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久久不起。 三个孩子也跟着伏身,只有中间那个孩子不为所动,漆黑的眸子微微抬起,打量着殿上那尊金身佛像——佛祖低眉含笑,慈悲众生。 “咚——” 木鱼声骤停,殿内一片寂静。 “阿弥陀佛。”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老夫人连忙转身,见是净慈寺的住持永明大师,连忙拉着孩子们一同合手行礼。 “大师,老身今日前来,是想请高僧为府上孩子看看命数……”宋老夫人声音微颤。 永明大师目光落在那个身着藕色襦裙的女娃娃身上。半晌,缓缓问道:“这个小娘子的名与字为何?” “小孙女大名唤宋箬雪,小字香安。”宋老夫人惊叹于永明大师的慧眼识人,仍是回道。 永明大师眼神缓缓落下,观着那个金锁,渐而闭上双眸,单手立于胸前:“阿弥陀佛,雪小娘子命运多磨,心有挂碍,若夫人相肯,雪小娘子可便随庙暂住,多行善事,才可去执着,去烦恼。” 宋老夫人听后阿弥陀耶,如是孩子能恢复如初,她是再愿意不过。 如是不能……那便继续住着吧 宋老夫人立刻着人为孙女安置寺庙住处,又为净慈寺多多积了些钱火,下了山去。 “这小娘子入了庙后便是再无音讯,这些年是被佛祖感化了又或仍是那般孤寡性格,就只等宋府接下山再说了。”说书先生端起石陶茶杯饮了口茶水,复拍了下醒木继续道:“欲听知宋丞相的后代官路如何?且听咱们下回分解!” 言罢台下雷动一片,众人皆掌声谢之。 酒家的角落中,坐着白衣二人,皆头戴帏帽,不愿示人。 “他们皆是胡说,姑娘你何等聪明,怎会是个痴儿。”其中一女子有些意愤,几近要起身与那先生对峙。 “银耳,勿躁,他也并未说错。”宋箬雪执杯把玩着,饶有趣味地道,语气间没有一丝恼意。 银耳有些呆住,不知眼前女子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幼时确有失语症,幸得师傅医药救治才得痊愈。”宋箬雪轻声道。 银耳更是呆住,没想到民间小文竟然不是杜撰? 宋箬雪望着茶杯,有些出神。 她姜妩真的重生了,每每想到那个梦境,她都觉得有些惊奇。 司命星君真的为她改写了命运,她重生为了右相宋郢乘不受宠的长女。 而宋郢乘,年少便追随皇帝顾叶筠左右,为他暗地里做过不少阴私事。 可巧了,顾叶筠的阴私事,她姜妩也知道几个。 切等她一一宣扬出去,就看你顾叶筠受不受的住这天下人的指责了。 净慈寺的钟声在山间悠悠回荡,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伏案旁,黑发罩络一地,润笔摩挲声悄悄尔。 直至烛欲燃烬,笔杆敲击石山,好听的女声才响起。 “银耳,明日的回府礼可备好了?”女声仿若温柔呢喃,却又字字清晰。 “是呢,按姑娘的吩咐,尽数归在行李中,明日一并带归府中。”银耳一边答着,一边将铜盆搬了近来。 “嗯,那便好。”宋箬雪将纸卷卷了一卷,怼着烛火引燃,随手扔进铜盆中,火苗盛起,复散炸如星芒,一切又归于平静。 “姑娘,还有一物,主子让我亲自交给你。”银耳递给女子一个墨色帕子,帕子折着,中间包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物什。 宋箬雪接过,纤细的手指在光影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她慢慢的揭开盖着的帕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金色腰牌。 “这是域亲王的腰牌?所为何用?”宋箬雪有些不明,这算什么离别礼物不成。 银耳面色微变,主子竟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给姑娘了。 宋箬雪不解的看向银耳,又将手中的腰牌举近看了看,没看出有何不同,只是一块通体黄金的腰牌,他是要她没钱了典当应急? “这是安国公府的密令牌。”银耳神色严肃起来,而后一句话更是惊人“您可向安国公府或大长公主示出此牌求帮助。” “大长公主?”宋箬雪顿觉手上的铁块发烫,她不过为他施针几日,且已经过了两年之久,用不着域亲王送如此大礼吧。 安国公府,乃当朝永乐大长公主顾玉真之夫家,亦是先皇后母族,曾满门煊赫,圣眷隆极。 老安国公膝下一双儿女,长子华鼎,自幼与先皇同窗共读于玉雅书院,情谊深厚;其女华莞容,姿容清雅,才情卓绝,与永乐大长公主闺阁相伴,情同姊妹。 皇太祖亦对永乐大长公主宠爱至极。 先皇后入主东宫为太子妃后,皇太祖仍允长乐大长公主下嫁华家,更特赐华鼎为环卫大将军,掌禁军要职。 不仅如此,皇太祖另培养一批年轻侍忠的暗影位,任凭大长公主差遣。 一门双贵,恩宠无双。 宋箬雪暗自踱量,这个牌子她须得藏好了,若被有心人看到,怕要惹出一阵不小的风波。 第3章 凤终归巢 天将擦亮,一行数辆刻有祥云标志的车马浩浩荡荡从山脚出发,队伍前后两辆马并驾,左右护卫两列。 闹市里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渐而,人群开始向两侧涌动,护卫队立成人墙将百姓与车马隔离开来。 “这又是哪家官眷回京啊……”精壮的妇人怀抱着一筐鞋底往旁边酒肆凑了凑,与一旁的王娘子论道。 “这,应是宋相爷家的车马。”王娘子每日送酒至城内各家各户,一眼就认出来了。 “自城外来的,没见过宋府有谁出过京啊。” “那,难不成是那个有隐疾的大姑娘回府了?” “许就是了。” “哎,宋家人也是心狠,这小姑娘自幼丧母,娃娃大小就被送到山上,如今也才不过十二,痴痴傻傻的又被接回京,在那大宅院中过活,往后的日子可难捱了。” 朱漆府门巍峨高耸,檐下"丞相府"三字金匾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两列仆婢垂首静立,衣袂不惊,连风声都凝滞了几分。 车帘微动,一双素手轻挑湘妃竹帘。宋箬雪踏着锦凳而下,裙裾拂过青石阶,未染纤尘。她仰首望向那方烫金匾额,眸光如淬寒霜。 父亲,您最好与顾叶筠勿要同流合污才是。 否则女儿不能保证,您最在意的相府门楣还如曾经那般荣被天眷。 寿安堂门前,宋箬雪一身玉色纱织花锦纱裙,发间仅一个堆丝云形簪,衬得美人愈发出尘。 八月的日头淬了火,青石板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光影。宋箬雪立在院中,汗珠顺着瓷白的颈线滑入交领,脊背却挺得比净慈寺的银杏更直。 "大姑娘快请进。"花妈妈眼角堆出殷勤的褶子,"老夫人备了冰镇绿饮茶,就等您呢。" 宋箬雪下巴微落,跟着花妈妈进了屋。 屋内沉水香混着药气,宋老夫人倚在紫檀凭几上,眼见那道纤影款款行礼,恍惚瞧见了二十年前初入府的贺淑华。"祖母万安。"少女嗓音清泠如雪水,"近日暑气重,您膝头旧疾可还作痛?" “起来吧孩子,你有心了。都说老病难医,先且药侍着罢了。”宋老夫人点点头,和蔼地笑了起来。 这几年她明面上总派人去寺内为大孙女送些衣物,实则是观察这个孙女病情可是好转。 如今看来,宋箬雪这山上五年倒是真的转了性子,自己与她多年不见,一见面还能亲昵无间的问候,可见是山中住持教化开明,将这丫头教的如此懂事的。 宋老夫人心中又是一阵阿弥陀佛,老祖宗保佑,她宋家总是不会再让汴京人笑话了。 宋明秋的指甲就要掐进了黄花梨木椅扶手里。 这个在庙里长大的蠢丫头,竟生的如此曼丽。 "银耳。"宋箬雪忽的唤道。捧着木匣子的侍女上前,匣盖开启时飘出苦参混着檀香的气息。 “祖母,这是孙女向永明住持讨要的一份药膳方子。”宋箬雪伸出纤细的手,将盒子打开:“是永明住持自制,可善行疾的方子。” 老太太接过,上下扫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净慈寺住持们自制的方子可是千金难求,就连皇宫贵族想要一份,也需多废些功夫。 银耳见老太太面上闪过一丝质疑,立即接上话:“老夫人,这真是永明住持亲写的方子,咱们姑娘几番前去不得到。后是又抄了二十份《大佛金刚经》,殿前跪了三日,直说是心记祖母膝盖旧疾,住持念姑娘孝心才赠予,姑娘手足那些日都是肿的……” 银耳见宋箬雪警示的目光扫过来,后不再说了。 “祖母,银耳孤露,是我在山中偶然所救,从未受过教化,还望祖母念其与孙女一同山中向佛修行,宽恕她此次无礼。”宋箬雪脸色微变,立即求情道。 “阿弥陀佛,她也是个可怜孩子。永明住持佛心济我孙女,雪丫头为祖母添了这些苦,还不让这丫头说实话不是?祖母与你父亲亏欠你良多。” 老太太漂着老目看向宋箬雪的芊芊双手,直到看到腕上的黄肿才收回,饱经风霜的双手覆上芊芊,轻拍两下,就做安慰了。 “祖母不怪罪是好,只要药膳对祖母行疾有缓,孙女便都觉得值得。那味药草孙女已从山上带了不少下来,可孙女回府来带的东西多乱,一时忘安排人将草药捡出来。孙女在院里安顿好,便规整规整命人送来。”宋箬雪歉疚的对宋老夫人道。 “难为你如此为祖母着想,山上清苦,你又是一个姑娘,这些年你是受苦了。”宋老夫人一脸心疼。 “祖母,永明住持点化过孙女,众子祈福不该多贪念、它欲,越是一心求佛越可心愿达成。孙女为宋家祈福,不觉辛苦。山上条件虽有限,但这五年来,师傅们待孙女却是极好,准许我闲暇时与阇梨们共习医术课。”宋箬雪面色不变。 “住持还教了你医术?”宋老夫人还未开口,一旁的宋明秋先质问起来。“不要自吹自擂了,净慈寺内高僧的医术哪能轻易教给外人的,至多再给你几个药膳房子而已,你还当真以为收你为医徒了。” 一旁的宋老夫人也是静默,这丫头小小年纪讲话不知是真是假,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宋箬雪淡淡瞥了一眼宋老夫人,心中冷笑,看来这个祖母也是个惯会独善其身的。 “二妹倒是对净慈寺的寺规清楚的很,莫不是也去求过医?可惜高僧们收徒但看缘分,不是谁去都能学个一招半式的。”宋箬雪反讽道。 宋明秋有些恼,有些着急就开了口:“你,我为贵府姑娘,为何去学医……” “好了,秋丫头,你长姐在山上这几年下来,耳听目染肯定是有的,秋丫头你也别抓着不放了。”宋老夫人打断宋明秋的话,忙打圆场。 宋箬雪唇瓣微动,却没再解释。 她们不相信也属正常,宋箬雪自己也觉得住持肯教她医术,大概是受了神仙指引。 “谁懂医理啊?”门外传来一个刚毅的男声。 “父亲,母亲,你们来了。”宋明秋笑逐颜开,起身行礼后走在应氏身后,眼睛却始终在宋郢乘身上,她足有一两日没见过父亲了。 宋箬雪也起了身,微微蹲了下身子,算是请安了。 “是雪丫头呢,在山上学了些医理,这不,还给我请了个药膳方子呢。”宋老夫人手轻轻拍拍木匣子,眼睛眯眯的笑着。 “到底是老太太的长孙女,这般孝心比秋儿强不少。”应氏也一脸笑意的看着宋箬雪,夸奖道。 “母亲,她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住持怎么……”宋明秋一听母亲也帮她说话,更是急着想要戳穿她。 “只是药膳因人而异,老太太近日肠胃又弱,医道需精深,这方子还是请府里段先生看过方好吧。”应氏打断宋明秋,对着老太太关怀道。 老太太笑容有丝凝固,她一把年纪,确经不起折腾,且不说是不是永明住持亲写的,实是了,段先生看过也为好。 宋箬雪面不动容,心里嗤气,看来这个继母亦不如外传的那般人善。 “什么药膳,取来我看看。”宋郢乘敛眸凛声,看向宋箬雪的眼神并无质疑,只有些严肃。 花妈妈得了老夫人授意,将药方子呈到了宋郢乘面前。 宋郢乘拿起阅看了起来。 宋箬雪微微垂眸,这个爹曾为机速房枢密院干办官,对各种大人物的字迹研究的透彻。 就在宋明秋得意之际,宋郢乘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幻想。 “确为永明住持的字迹,纸张亦是净慈寺内特供的百草纸。”宋郢乘言罢将纸递给了花妈妈,语气缓慢的继续说道:“香安既会医理,往后便在祖母身边伺候着吧,当为你祖母养护身体,永寿堂旁的福畔院还空着,大娘子已派人收拾了,你且住那吧。” 宋箬雪密长的睫毛慢慢掩了下来,思索起来,这个父亲正值三十壮室之龄,年纪轻轻便已坐牢了右副丞相之位,近年来又为顾叶筠处理过多起棘手事情,事业前途正盛。 想要在他眼皮下做事,得多费些功夫。 “是,多谢父亲、大娘子,女儿会尽心服侍祖母的。”宋箬雪从容不迫地对二人行礼,任谁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宋郢乘淡淡点头,提步走到梨花椅前,对着宋老夫人行了一礼,宋老夫人和顺的抬手示意他入座。 其余几人也都落了座。 “母亲,儿子此番来,特向母亲转告一件喜事” “有何喜事啊?”宋老夫人一听到喜事,眼睛已经弯上了。 “吏部侍郎差人来告诉儿子,胡妹婿不日将回京磨勘,此次,许就留在汴京了。” 宋老夫人哎呦笑道,直道喜事。 “母亲,您也许久未见三妹了,此番她随着妹婿回京,与胡家的几个小辈,暂时就住在宋府,也可多与您亲近亲近。”应氏捏着帕子,斜靠着扶手,背挺得笔直,俨然一副主母模样。 宋箬雪眼尾瞄向应氏。 应家家境也算不错,应父做到了正六品太仆寺少卿,却因感染疟疾死在任上。皇帝为抚慰臣子,赠官其子。 且贺氏丧期初过,皇后娘娘便为这二人做媒,确是入府不满一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 对外只说受惊早产,其余的恐只有知情人才明白其中。 “这事就全权托娘子操心了。”宋郢乘淡淡笑道,表示对她言行的认可。 “官人与母亲只管放心。” 随后应氏与宋老夫人又聊了一会姑姐的喜好与忌口,才说着事多要忙,带宋明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