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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

作者:乌栀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1章 大川


    日落时分, 东懋湖的大坝上,晚风裹挟着淡淡的腥味,撩起吴执额前几缕不太驯服的直发。


    他身后,夕阳正将最后的熔金肆意泼洒在辽阔的湖面上, 波光跃动, 碎金浮漾,勾勒出一幅壮阔又苍凉的背景。


    而在他面前, 手机支架、环形补光灯, 吴执正在直播。


    屏幕里,吴执身姿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暗蓝色西装, 内搭一件毫无冗余装饰的白衬衫,领口解开的纽扣, 透着一丝精致随意。


    “……所以说, 这连年的水患, 绝非天灾,实乃人祸!”吴执的声音透过胸前的收音麦克, 清晰有力,“是王崇山, 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风水龙脉’, 悍然填平了蓄洪的月亮泡!又为了保住他那新迁的所谓‘吉穴’, 免受冲刷,生生改道河道!结果呢?滔天之灾,年年重演, 落在无辜百姓头上!”


    吴执扫了一眼屏幕,互动寥寥,点赞都微乎其微。


    这场直播, 唯一一个观众就是手机支架后方的助理大川,他满眼冒着小星星,正意犹未尽地听着吴执讲故事。


    吴执语调倏忽放缓,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冷冽,“活下来的蒲闻松,变了。那个一腔赤诚、横冲直撞的热血青年早已埋葬在洪水之下。他学会了虚与委蛇,曲意逢迎。他一面周旋于王崇山之流,谈笑风生;一面却在更深露重的午夜,伏案于陋室,偷偷绘制另一套治水的蓝图。一年又一年,工程披着‘皆大欢喜’的华服,在虚假的表象下艰难推进。终于,到了验收大限之日。”


    话语微顿,吴执侧过脸,目光投向东懋湖,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发梢和高耸的鼻梁,镀上一层暖金,让他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那一夜,暴雨倾盆如注,积蓄已久的滔天洪水,终于撕碎了人为的枷锁,咆哮着,从山顶奔腾而下!”吴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缓缓将镜头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湖面上漂浮着无数小船,“第二天一早,暴雨过去,百姓走出家门,看到重新开挖的月亮泡,蓄满了水,深不见底。湖面上隐隐飘着些什么,大家走进一瞧,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湖面上,密密麻麻,竟然是一片片棺材板!在日头下,那些棺材板泛着莹莹星光,显然不是普通老百姓所用的木材,而是上好的楠木。原来,从山上翻滚而来的巨浪,将王崇山的祖坟生生扯了出来,一个个棺材像破败的玩具船,在湖面上飘飘荡荡……”


    吴执的直播画面被一个火箭炮所遮挡,久久炸裂。


    “感谢‘我是你的东巴拉’送的火箭炮,送的很好,下次别送了。”吴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穿透力,“各位听众,历史的水很深。有些真相,就像湖底的千年淤泥,你不去搅动,它就永远沉寂。但请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天的《春岚故事会》就到这里。我是吴执,明晚,我们继续。”


    吴执干脆利落地关闭了直播按钮,屏幕上那张光芒四射、掌控一切的精英主播脸瞬间消失。


    站了两个多小时,吴执挺拔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肩背的线条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抬手,对着大川做了个喝水的手势,大川立刻从双肩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吴执。


    “执哥!太帅了!简直……简直是神了!最后那个棺材板飘荡的画面,绝杀!”大川激动得脸颊通红,眼神里满是崇拜的星光。


    吴执没说话,只是猛地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几秒钟便将一整瓶水灌了下去。


    几滴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洇湿了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口边缘,“圆梦了?”


    “圆梦啦,圆梦啦!终于算是把这个故事听完了!”大川满脸满足,“对了,执哥,我问公司了,他们说中间可以休息的,不用这么一口气的……”


    吴执把空瓶子放进垃圾桶,“赶紧的吧,早录完早完事。”他活动活动脖子,“彭队那边,回话了吗?”


    “回了,那边说……让您挑地儿,挑完告诉他们就行。”大川说。


    吴执没说话,抬手用力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他从熨帖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烟盒,磕出一支烟,大川眼疾手快地冲过去,帮吴执点燃,猩红的火苗在渐浓的暮色中骤然亮起。


    吴执缓缓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目光再次投向东懋湖,“你想吃什么?”


    “啊?”大川一愣,“我……我都行,听……听你的。”


    吴执夹着烟的手指,在大坝旁边新安装的冰冷金属坝栏上轻轻敲击着,烟灰在晚风中簌簌飘落。


    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将那支还剩半截的烟摁熄在金属栏杆上,动作干脆利落,“定‘幽竹’,新开的那家和风料理,告诉他们……两个小时后到。”


    大川愣了一下:“那咱们是要先去哪里?”


    吴执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他左手搭着大川的肩膀,右手拄着拐,“不去哪儿,咱俩先吃。”


    幽竹料理店,隐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深巷尽头。


    内部是典型的禅意风格,竹帘低垂,暖黄的灯光洒在浅色的原木桌面上,映照着精致的餐具。


    空气里弥漫着清酒和烤物的香气,吴执和大川相对而坐,气氛轻松。


    卸下了直播的束缚,吴执姿态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脱下西装外套,衬衫扣子也解开了第二颗。


    大川还保持着兴奋劲儿,一边大快朵颐着滋滋冒油的烤和牛,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直播间的事。


    “执哥,你是不知道,后来弹幕都在猜,你是不是在影射……”大川话说到一半,被吴执一个眼神止住。


    吴执端起清酒杯抿了一口,“吃饭,禁言。”


    大川撇了撇嘴,专心对付起盘子里的食物。


    两人正享受着安宁和美食,包厢那扇绘着水墨竹影的樟子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拉开。


    吴执和大川同时抬头。


    门口站着的,不是彭队。


    而是楚淮。


    还是一身笔挺的利落西装,乌黑的头发应该刚刚处理过,冷若冰霜的脸加上强壮有型的身材,比门神还让人生畏。


    楚淮的眼神,像刀锋战士一样,毫无温度地扫过一脸愕然的大川,最后,牢牢钉在吴执身上。


    料理的香气、清酒的微醺,瞬间被一种名为楚淮的尖锐冰刺所替代。


    吴执脸颊微红,愣了一秒,随即绽开官方微笑,“楚主任,怎么这么早?”吴执抬手看了一下表,“不是约一个小时之后吗?”


    “到早了,就先进来了。”楚淮拉着脸说道。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剜了大川一眼,最后从大川那张惊慌失措、顶着一头和吴执同款发色的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吴执身上。


    楚淮的目光,带着审视,将吴执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刮过。


    那个曾经顶着满头羊毛卷、穿着洗得薄如蝉翼的公园大爷汗衫的吴执,如今被一身昂贵熨帖的西装包裹,头发一丝不苟地顺直、染成了很衬肤色的古铜色,还漂了几绺灰白发色,乍看上去,气质沉静,摩登优雅。


    眼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楚淮心头发酵。


    “怎么?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再出去等一个小时。”楚淮皮笑肉不笑道。


    几分钟前还轻松惬意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


    吴执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之后看向大川,“你先出去吧。”


    大川如蒙大赦,一下子站起身,窜到门口。


    “大川。”吴执的声音不高,又叫住了大川。


    大川正在门口穿鞋,与楚淮的距离非常近,他有些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向吴执,“怎……怎么了,执哥?”


    吴执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亲昵,“再去点些东西吃,说和这桌是一起的。”


    “好。”大川手忙脚乱地穿上鞋,飞快地逃离了这里。


    “咔哒”一声轻响,楚淮进来合上了包厢的门。


    在这封闭而静谧的包厢内,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楚淮叫来服务生,撤下了大川使用过的餐具,指挥着服务生擦拭了三遍桌面。


    吴执实在看不下去了,“楚主任,要不然……你坐我这儿?”


    楚淮看都没看吴执,“你那更恶心。”


    “……”


    满鼻都是清洁剂的味道,吴执丧失了一切食欲,让服务生把他的餐具也都收走了。


    包厢门再度被合上,吴执和楚淮,沉默地对坐着。


    吴执本想尬聊几句,缓解一下气氛,可是楚淮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吴执也不便打扰。


    手不自觉地摸向裤兜,想了想,吴执又把手收了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执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祈祷着彭队赶紧来啊。


    忽然,吴执感觉楚淮抬了一下头,看向他。


    “你说什么?”吴执问道。


    “我说你瘦了好多。”楚淮难得地说了句好话。


    吴执笑了一下,“嗯,为了上镜嘛,瘦点上镜好看。”


    “头发为什么染白?”


    “公司说我长得太年轻了,想要增加一点岁月的厚重感。”


    楚淮垂下眼帘,没有再理睬吴执。


    “楚主任,你……是在……关心我吗?”吴执鼓起勇气问道。


    “是。”楚淮看着吴执,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减肥就减肥,可千万别吸毒。”


    “……”


    “为了捧你发了那么多视频,如果真爆出什么劣迹,删起来怪麻烦的。”


    “……”


    吴执觉得呼吸不畅,他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一瘸一拐但十分快速地走向门口,“我去趟卫生间。”


    说罢吴执,“咣当”一声,合上了樟子门。


    楚淮看着门口的残影,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过了好久,吴执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了,他看着包厢里还是只有楚淮一个人,不禁皱眉,“彭队怎么还没到?”


    “他有会,来不了。”楚淮说。


    吴执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楚淮,“那你怎么早不说?”


    “你也没问啊。”楚淮靠在椅背上,一脸坦然道。


    “……”吴执一时语塞,他点着头回到自己的椅子,“那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说正事吧。”


    楚淮伸出手掌,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今天上午参加乐岛传媒的那个上层会议了……”


    “吴老师。”楚淮打断吴执,他歪着脑袋,满脸疑问地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好久了。”


    吴执点点头。


    楚淮手拄着脑袋,一脸探究道:“你和那个傻大川,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


    第162章 市场价


    吴执深深吸了口气, 将满腹的无奈压下去,“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楚淮耸了耸肩,“纯好奇。”


    吴执烦躁地搓了搓脑门,“楚淮, 我以前是真没发现……你能这么……没礼貌!你要瞪就瞪我, 你咋还能直勾勾瞪人家大川呢?人家招你惹你了?”


    “心疼了?”


    “楚淮!”吴执的声音几乎是磨着牙缝挤出来的,“有意思吗?”


    “有啊。”楚淮浓密的长睫掀起, 目光锐利得像刀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俩,”楚淮清晰地吐出字眼,“怎么——勾搭——上的——?”


    “约炮!约炮!约炮!”吴执猛地一拍桌子, 吼出来。


    “跟我想的一样。”楚淮梗着脖子道。


    “说正事!”吴执气得七窍生烟,精心打理的头型都弄散了。


    楚淮摸了摸鼻尖, 随即翘起二郎腿, 手肘支在桌面上, 单手托腮,俨然摆出一副听汇报的样子。


    房间里的火药味渐渐褪去, 短暂的沉默后,吴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U盘, “嗒”一声轻响放在桌上。


    “这是今天上午乐岛传媒的‘上层会议’。”吴执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楚淮“嗯”了一声, 示意吴执继续。


    “参会人员, 高层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小网红。”吴执下巴指了下U盘,“里面是会议的录音。”


    楚淮换了个胳膊托腮, “我没空听他们公司的会,你说重点就得了。”


    吴执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那算你珍爱生命。”


    “什么意思?”


    “会议内容……无比空洞, 除了无关痛痒的业绩通报,唯一有点‘分量’的议题就是公司第四季度的内容导向——主打‘历史文化’类的选题。乐岛高层宣布,制作相关话题会获得显著的运营权重倾斜和数据推送加成。”


    楚淮微微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没有敏感议题,没有战略部署,甚至黄月英都没有露面,高层之间的讨论像是在开茶话会。”吴执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那些网红全程陪衬,除了鼓掌和附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言权。”吴执摆了摆手,“这绝对不是你们要找的战略喉舌。”


    楚淮有些狐疑地看着吴执。


    “不信是不是?没事。”吴执冷笑一声,指了指楚淮面前的U盘“赶紧回去听去吧,友情提示,别忘了开倍速。”


    “我不是这意思。”


    吴执看着楚淮,“那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楚淮沉思了一会儿,“我就是在想,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流量,究竟是怎么参加到乐岛传媒的上层会议的?”


    吴执深吸一口气,满脸真诚,“楚主任,我在这儿跟你道个歉,上次在市局,是我不懂事,我口无遮拦,我狂妄自大,冒犯了你,我为我的不理智行为道歉,我错了。你看,咱们现在好歹战友,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也别总长枪短炮的针对我了,行不行?”


    楚淮挑了挑眉。


    “至于我为什么能参加上层会议,那还是多亏了你,虽然我直播流量不咋地,但是你们宣传的是真好,那小切片视频,歘欻欻的,各大V一顿转发。以至于乐岛传媒的那个影响力排行榜,我每天都有在稳步提升。”吴执双手合十,“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楚淮冷哼一声。


    吴执满脸职业微笑,“那接下来啥安排?”


    楚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个U盘上,几秒钟之后,缓缓开口道:“你就先看好乐岛传媒吧。”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好?”吴执眉头逐渐拧紧,对这个近似敷衍的回答感到困惑,“看好……是什么意思?盯着那些网红直播带货搞历史科普?还是怎么……”


    “看好乐岛传媒。”楚淮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那里还是反动势力的主要阵地,得有我们自己人守在那里。”


    “不对劲吧?”吴执说。


    “什么不对劲?”


    “上次开会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说混进上层会议,就跟我说下一步安排吗?现在怎么滞留到这儿了?”吴执拧着眉头。


    楚淮眼睛动了一下,“你先待命吧,我回去跟彭队商量一下,再告诉你下一步打算。”


    吴执忽然笑了,“楚淮,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向左下方瞟。”


    “什么?”楚淮一僵。


    吴执学着楚淮的样子,夸张地左下一瞥,发出低沉,但明显不是很灵光的声音,“我撒谎了。”


    “……”


    “噗……哈哈哈哈……”吴执笑得夸张,“太可爱了吧?楚主任,哈哈哈哈哈……”


    楚淮的脸瞬间涨红,羞愤交加地瞪着吴执。


    吴执笑了一会儿,立刻高举双手,举个投降的手势:“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你们回去商量把。还有上次跟彭队提的工资问题……能不能抓紧给我解决一下?”


    “什么工资?”


    “别装呀,小可爱,彭队肯定跟你说了。我是热心市民吴先生,就当给你们打白工了,但大川你得把钱给人家啊,跟我忙前忙后的。”


    “他是你助理,钱不应该你出吗?”楚淮反问。


    “你们要玩埋汰的是不是?”


    “谁玩埋汰的?你有钱天天泡酒吧,没钱付助理工资?”楚淮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不是吧?”吴执觉得莫名其妙,“你又跟踪我?”


    “我闲的我跟踪你?”楚淮嗤笑一声,“吴执,你现在都有一号了,‘夜店小王子’。”


    吴执一下子笑出声来,“‘夜店小王子’?哈哈哈哈……还挺好听,我还以为得‘夜店瘸子’呢。”


    楚淮抿了抿嘴唇,“吴执,就你去的那燥吧,音乐都跟重金属似的,你天天在那待那么长时间,不难受吗?”


    “不难受啊。”吴执答得干脆。


    “……那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天天在酒吧,都干嘛啊?”


    “自习。”吴执一本正经道。


    “……”


    看着楚淮吃瘪的表情,吴执笑得肩膀直抖:“工资的事儿,帮我催催呗,楚主任?不能让打工的心寒啊。不多,就5000,帮帮忙?”吴执朝着楚淮wink了一下。


    “这似曾相识的伎俩。”楚淮冷笑一声,“我听听这5000块钱是怎么得出来的?”


    “市场价。”吴执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楚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去人才市场了解过,按司机、保洁、采购员的时薪折算下来,就值5000块钱……”


    吴执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对面刮起一阵旋风。


    抬眼时,对面的椅子已经空了。


    樟子门被猛地合上,又被弹开。


    吴执任由笑意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拄着拐杖走出了包厢。


    “你好。”吴执略微抬起手,“结账吧。”


    吴执随着服务生沿着一条蜿蜒的人造小溪,来到收银处。


    服务生正在打单子,吴执转头看去,不远处的拱桥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水池边,双手紧紧扒着池沿,整张小脸几乎都要贴到水面上去了。


    他旁边一个女士正在拉着他后脖领,显然是怕他掉到水里去。


    吴执的目光在那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正准备移开,却听到那个女士说:“别挠了,一会儿回家给你抹点药。”


    小男孩抬头,吴执也看了过去。


    明亮的灯光下,小男孩眉毛上方、圆圆的脸颊两侧,以及脖子处,都浮现着几片不规则的红肿。


    那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绝非寻常的蚊虫叮咬。


    小男孩看着妈妈,小手还是控制不住地不断抓挠。


    吴执拄着拐杖走过去,站在那对母子身后,轻声开口道:“孩子是不是过敏啊?”


    女士被陌生人的突然靠近弄得一愣,“啊?他吗?不是吧。”


    小男孩回过头,吴执仔细观察了一下,心中有了七八分把握。


    “应该是过敏,刚才吃海鲜了吧。”吴执问。


    “就吃了点螃蟹。”女士说。


    “带他去医院看看吧,别耽误了,查查过敏原,也放心。”吴执说着,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剪裁好的两个小药片,递给男孩的妈妈,“这个是过敏药,如果他痒得难受,可以吃一粒,缓解一下。”


    男孩母亲迟疑着点了点头,谢过吴执。


    吴执走回吧台,服务生接过吴执递来的银行卡,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和一丝感慨:“先生,您心肠真好!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吴执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


    “先生,一看您生活就顺风顺水,没遇到过茬子。”


    “茬子?”吴执重复一遍,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是啊,茬子。”服务生轻轻叹了口气,她指着店里随处可见的安全标识,“我们店刚开了没多久,装修是老板花了大价钱,找国外设计师设计的,本来想着凭借不俗的景观,可以吸引顾客来打卡。”服务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可现实是,打卡的人确实不少,只不过今天有人在鹅卵石上摔倒了,明天有小朋友掉水里了……几乎每周都有意外事件发生,有的甚至还都是故意的。”


    吴执听着服务生的话皱起了眉头。


    “所以啊,现在人遇到事儿,躲都来不及,您还敢随便给人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孩子出了点别的什么事儿,或者他家人不讲理,您可怎么解释啊。”


    第163章 学坏


    夜色浓稠, 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晕开斑斓的光影,一辆黑色轿车在春岚宾馆的停车位上停好了车。


    后车门打开,浓重的烟酒气率先弥漫开来。


    随后,吴执的脚先伸出车外, 俩个手又把着车门框, 使了好几次劲儿,才从车里面出来。


    大川跑过去, 费了好大力才扶住了晃晃悠悠的吴执。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突兀而空洞的大笑停车场回荡, 吴执把着车门框,笑得前俯后仰,“我才三十岁啊……哈……三十岁, 人就废了!”


    大川个子小,才堪堪到吴执的下巴, 他环着吴执的胳膊, 生怕他下一秒就滑倒在地, “执哥,你就是喝多了。”


    吴执胡乱地摆了摆手, “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


    话未说完,一股强劲的初秋晚风猛地灌入, 带着凛冽的凉意扑面而来。


    这阵凉风似乎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猛地推开大川的扶持, 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大川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从车里拿出拐杖,塞到吴执腋下, 牢牢架好,“执哥,咱们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吴执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茫然地望向虚空,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喃喃道:“好像……是没有。”


    “那……我能请个假吗?”大川弱弱地问。


    吴执愣了一瞬,“能啊!”他想了想,猛地“嗨呀”一声,“不好意思啊,大川,我这人忙起来就……你跟我二十多天了吧,还一天没有休过呢吧。”


    “十九天。”大川纠正道。


    “休!赶紧休!”吴执用力挥手,姿态豪迈,“想休几天休几天!”


    “不用,执哥,”大川连忙摇头,脸上泛起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一天,一天就行……我明天,过生日。”


    吴执倏地愣住,弯下腰,凑到大川的面前,“你什么?”


    “我过生日。”


    吴执一拍大腿,“那你怎么不早说!”


    “当啷——”一声突兀刺耳的脆响,拐杖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激起巨大的回音。


    “你咋没说啊,我啥也没给你准备。”吴执抓了抓头发,眼神急速转动,“明天哈?还好还好,来得及!明天我……诶不行,明天你休息……后天!对,后天!后天给你补上!”


    “不用,执哥,”大川弯腰捡起拐杖,擦了擦灰,重新递过去,“我不要礼物。”


    “懂!”吴执接过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下巴朝宾馆方向一抬,“你要自由!对吧?给你自由!去吧!”


    大川苦笑,“执哥,你明天不也没啥事嘛?”


    “没事啊。”吴执慢半拍道。


    “那……”大川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想约你,执哥。”


    “啊?”吴执慢动作一般。


    “我在春岚……也没什么朋友,”大川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吴执,“只有你一个……朋友。”


    吴执愣了一下,又慢慢凑到大川面前,满是酒气的说道:“谁是你朋友?我是你老板!!”


    大川丝毫不慌,反而绽开一个无比笃定和温暖的笑容,“你是我老板,也是我朋友。”


    吴执翻了个白眼,这可能就是00后整顿职场吧,吴执想。


    看着大川那张认真执拗的脸,吴执最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听听,你约我要干啥啊?”


    “秘密!”大川眼神亮起来,“你明天跟我走就得了!”


    “啧。”吴执故作嫌弃地咂了下嘴,“行吧行吧,看你过生日的份上,你老板给你个面子。”他下巴再次倨傲地一抬,“走吧,回去睡觉。”


    楚淮皱着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吴执慢悠悠地抬头看着楚淮,眼神雾蒙蒙的,焦距也不太稳定,嘴角牵起一个懒洋洋的的笑,将一口浓白的烟圈朝着楚淮缓缓吐出,“刚学。”


    烟气拂过楚淮的下颌,带着烟草和烈酒的混合气息。


    楚淮的眼睛眯了起来,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视线扫过吴执夹烟的手指,“我看你这架势,可不像刚学。”


    吴执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气从鼻腔慢慢溢出,“学好不容易,学坏还不一出溜?”他抬手略显笨拙地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事儿啊,楚主任?这大晚上的,怎么还堵人家门口来了?”


    “我问你,你去‘吴山居’干什么?”


    吴执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滞,烟灰簌簌落下,他愕然抬眼,随即涌上浓重的戒备,“你又跟踪我?!”


    “我跟踪你?”楚淮冷笑一声,“我还说你跟踪我呢!”


    吴执晃了晃脑袋,举起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让瘸子跟踪?楚主任,你也真敢想。”


    “少废话!我问你干什么去了?!”楚淮猛地逼近一步,他能清晰地闻到吴执呼吸间浓重的酒气,混杂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哎哟。”吴执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脸上又挂起那种玩世不恭、带着尖锐讽刺的笑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问我啊?同事还是前男友啊?”


    楚淮的心脏猛地一跳,咬着牙看着吴执。


    “前男友现在也管这么宽啊?”吴执刻意拉长了“前男友”三个字,他笑了笑,“去茶楼还能干嘛?喝茶呗。”


    “放屁!”楚淮毫不留情地戳穿,“吴执!你还他妈当我是傻子是吧?全市那么多家茶楼,你怎么就偏偏进了那一家?!”


    “‘吴山居’嘛,老板也姓吴,本家呀,听着亲切,就顺道去看看喽。”吴执脸上的讥讽更深了,他甚至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缘分呐,妙不可……”


    “言”字尚未出口,吴执只觉得指间一空!


    楚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探手将他指间燃烧的烟屁股狠狠夺了过去!


    那猩红的烟头被楚淮用尽全力惯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随即,一只锃亮的皮鞋狠狠碾了上去!


    火星瞬间彻底泯灭,只留下一道丑陋的黑色焦痕和一缕绝望的青烟。


    “……”吴执的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僵在半空,他缓慢地、带着点迟钝的困惑抬起头,看向楚淮,眼底深处最后一点虚假的笑意也消失了,“楚淮,你现在这手,是真欠。”


    “我问你话呢,赶紧说!”楚淮的眼神像是要把吴执烧死。


    吴执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他抬起眼,醉意似乎被沉重的话题压下去些许,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道:“我在查你爸那事儿。”


    完全没想过这个答案,楚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好哥哥跟我说的。”


    楚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吴执,“跟你没关系!这事不用你查!”


    “怎么没关系?”吴执语调微微扬起,“那幅字,是我送给叔叔的!”他直视着楚淮的眼睛。


    楚淮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就是跟你没关系!他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包!”


    吴执夸张的“哦”了一下,对着楚淮举起大拇指,“楚主任还行,还挺辨是非的,我还以为你得把这件事也怪我头上呢。”


    “你……”


    吴执绽开嘴角,歪着脑袋看楚淮,“怎么发现不是我那副的啊?”


    “那个系带不一样,还多了拍卖证书,明显是有人刻意陷害。”


    吴执欣慰地拍拍手,“感动人心啊,楚主任。”


    楚淮一下子竖起眼睛,“你别阴阳怪气的,不用你查。”


    吴执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光,“那我听听,你都查出来什么了?”


    楚淮一脸悲愤又憋屈的表情,没有吱声,他看着吴执打哈欠时露出的脖颈线条,喉结再次滚动。


    “你刚才说‘他们’,‘他们’是谁?”吴执又问。


    楚淮下意识地刚想回答,话到嘴边猛然刹住!


    他瞪着吴执,“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吴执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别这么小气嘛,你查什么了?咱俩互通有无,别做无用功。” 吴执的声音带着点软糯的商量口吻。


    “吴执,咱俩已经没关系了,这是我家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 楚淮面色紧绷,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行啊。”吴执立刻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点了点头,语气轻松,“那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咱们……比比看,谁的速度快?好不好?”


    “吴——执——”楚淮一时羞愤,“你当我是小孩吗?谁要跟你比?”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莫名的怒火更像是在压制着什么。


    “不比拉倒。”吴执脸上的笑容消失,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他撑着拐杖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身体轻微地晃了晃,“那我回去了。”


    楚淮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吴执略显踉跄的背影。


    吴执的脚步在即将越过楚淮时停了下来,他正对着楚淮,两人距离极近。


    他微微扬起下巴,因醉意而水润迷离的眼睛看向楚淮,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还有事儿啊,楚主任?”


    楚淮逃脱不开吴执身上的热气,他强硬地低下头,避开了吴执的目光,他胸膛起伏着,看上去充满了屈辱与不甘,“你……你都……查着什么了?”


    吴执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朝着楚淮,勾了勾手指。


    楚淮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微微向前探过了头。


    吴执温热的、带着浓重酒烟草气息的呼吸瞬间喷洒在楚淮敏感的耳廓和脖颈上,激得楚淮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电流沿着脊椎直窜而上。


    吴执用气声,一字一顿地说:“不——告——诉——你——”


    “……”


    楚淮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根烧得通红,那带着酒气的温热触感和低沉的气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在他心尖上狠狠刮过。


    可是很快,楚淮就发现空气已经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下下渐行渐远的柺棍声,和自己胸腔里久久不能平复的心跳。


    第164章 游乐场


    吴执问撒大川想吃什么, 大川毫不客气道:“想吃牛排!”


    俩人来到这家新开的西餐馆中,大川像是刚是饿了三天的人一样,吃得风卷残云。


    吴执坐在大川对面,面前昂贵的餐点如同摆设, 纹丝未动, 红酒杯里的液体也几乎一滴未少。


    他一只手随意搭在洁白的桌布上,另一只手拄着下巴, 看着窗外。


    “执哥, 吃啊!这牛排贼香!”大川含糊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酱汁。


    吴执的目光缓慢地从窗外璀璨的夜景中收回,他牵动嘴角, “你寿星,你开心就好。”


    “那寿星让你吃饭!”


    吴执嘴角勾起“核善”的微笑, “这话你已经念叨一天了, 从你强行把我塞进游乐园开始, 强迫我陪你参加每一个项目之前,你都这么说的……”


    “但你还是没坐那个云霄飞车啊!”大川嚼着牛排, 替吴执万分可惜道。


    “……”


    吴执觉得可能真的是有代沟,撒大川经常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决定说得再直白一些, “大川,你觉不觉得带残疾老板去游乐场这事儿,挺欠考虑的?”


    大川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 油腻的嘴微张着,“欠考虑”三个字像小锤子敲了他一下,脸上的亢奋淡去, 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委屈:“我……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嘛!”


    “开心?”吴执嗤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


    大川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小番茄,嘟囔道:“开不开心……自己心里清楚。”


    气血上涌,吴执想掐一掐自己的人中,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点亮的夜色。


    餐厅门外路边的停车区,停着几辆熠熠生辉的都市豪车,当然还有很多普通车辆。


    但不得不说,只要在某一领域达到专精,就一定会吸引眼球。


    例如此时,正对着他们玻璃的位置,就停了一辆格格不入的白色轿车。那车少说也得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款,是春岚市出租车十年前都已经不用的款式,干就开在路上稍微颠簸一下,保险杠都会自己掉下来。


    该报废了吧,吴执想。


    “看啥呢,执哥?”大川大快朵颐之后,顺着吴执的视线好奇探头。


    吴执抬了抬下巴,指向窗外一个刚在路边停下摩托车的外卖小哥,“你的蛋糕到了,去拿。”


    “为啥让寿星去?”大川作死反问。


    吴执倏地抓起了靠在桌边的拐杖,瞪着眼睛,作势要敲过去。


    大川缩缩脖子,“嘿嘿”一笑,迅速起身蹿出去。


    真的是个孩子,当大川捧着精致的蛋糕盒回来时,脸上那纯粹的快乐,看着都憨。


    打开蛋糕盒子,大川整个眼睛都在冒小爱心,“我的天呐!执哥,这也太好看了吧!”


    蛋糕不大,是个立体的红色爱心,胖乎乎的,上面点缀着糖果珍珠,看上去精致又洋气。


    吴执调动所有脸部肌肉,尽量笑得也憨一些,“希望大川同志,在新的一年,能长点心眼。”


    大川脸一下垮了下来,“执哥,这是好话吗?”


    “是好话。”吴执拿起装蜡烛的盒子,从里面倒出三根蜡烛。


    他把两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拿起第三根,“啪”的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掰断了一大截,只留下顶端短短的一小段,也插到蛋糕上。


    大川看得目瞪口呆,“哇靠!执哥……还能这么玩?”


    “少见多怪。”吴执拿起随蛋糕赠送的一盒火柴。


    “嚓”,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仪式感。


    点燃蜡烛后,吴执把蛋糕往大船的方向推了推,“赶紧许愿吧。”


    “好嘞。”大川立刻乐颠颠地闭眼,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烛光在他兴奋的脸上跳跃。


    吹灭蜡烛后,大川一边吃蛋糕,一边非要给吴执讲压箱底的笑话。


    吴执皱着眉说:“不听。”


    可大川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且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买完单,吴执终于坐进了汽车后排柔软的座椅里,在游乐场待了一天,吴执感觉要散架了。


    他闭上眼,轻声道:“开稳点,大川,我眯一会。”


    “好嘞。”


    10 Minutes Later……


    吴执睁开眼的时候,怒火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可能还在游乐场参加什么斗牛项目。


    大川的驾驶技术毫无“稳当”可言,几乎几秒钟就伴随着一个急刹车,还总并道。


    吴执本来胃里就不是很舒服,走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要吐了。


    他强忍着喉咙涌上的酸水,刚想呵斥——


    砰!!!


    一声结结实实的碰撞感,骤然打断了吴执还没开口的话!


    吴执在后排没有系安全带,猛地向前撞去!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眼前一黑。


    吴执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的不适,让他冷汗直冒。


    大川哭丧着脸转过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执哥!不怪我!那破车!他故意别我!”


    吴执闭上眼,挥了挥手,“别说了,赶紧下去处理。”


    大川推开车门,带着一身火气冲了下去。


    “大川!”吴执忍着恶心又叫住了大川。


    大川皱紧眉头,把脑袋探回车内昏暗的光线里,“怎么了,执哥?”


    “撞得不重……就……私了赔钱,要是严重……就报警……走保险。”


    “知道了!”


    车门关上后,吴执重新闭上眼睛,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用全部意志去对抗身体的不适。


    几分钟后,就在吴执的意识要堕入黑暗时。


    叩!叩!叩!


    车窗震颤。


    吴执皱了皱眉,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透过布满冷汗的车窗迷望出去。


    路灯和红色尾灯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张满是不耐烦的帅气脸庞!


    又是债主。


    吴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车窗打开了一小道缝,刚看了楚淮一眼,吴执就觉得再也控制不住。


    他打开车门,踉跄地跑出去,跑到路边吐了起来。


    大川见状,慌忙冲过来,笨拙地用手拍打吴执的后背。


    吴执挥了挥手,大川终于会对了意,退开了几步。


    没几秒,大川飞快跑回车里,抓出一瓶水又冲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吴执没吃什么东西,吐得都是水,再之后,就是干呕,牵拉着整个胸腔都在疼。


    他缓了一会儿,漱了漱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他慢慢直起腰,看向在还站在自己车旁,冷眼旁观的楚淮。


    吴执胡乱抹了一把满头的冷汗,脚步虚浮地走了回去。


    他扫过前面那辆被追尾的破烂白车,问楚淮,“这是……你的车?”


    楚淮抱着双臂,下颌绷得像块冰冷的石头,“对!”


    “那……” 吴执看看大川,又看看楚淮,“现在是有什么问题?”


    “我听不明白他说话,你跟我说。”楚淮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看向大川,大川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


    吴执走到自己车前面,又看了看楚淮的车屁股,“我看着,撞得也不是很严重,私了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撞得不严重?!”楚淮眼睛瞪得溜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车尾,用力指着那个凹陷,“这么大个坑!你看不见啊?!”


    “楚淮,我知道你现在手头不宽裕,但是挣钱路有千万条,你不能开个破车,到处去讹人。”


    “说谁破车呢?!”楚淮梗着脖子。


    “你这车,我刚才在西餐店门前看半天了,路边二手车贩看见你这车都不带招手的。”


    楚淮瞪大眼睛看着吴执,“你别管我车咋样,这是新伤,用不用去鉴定一下?”


    吴执打了个哈欠,“楚淮,你先跟我说你去哪西餐馆干什么?”


    “怎么,吃饭去了,不让啊?”楚淮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楚淮。”吴执抬起手,疲惫地挡在楚淮面前,“你也看见了,我不是很舒服……”


    楚淮凑近了一步,注视着吴执的眼睛,“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舒服?”


    吴执躲闪着看了楚淮一眼,“我看你就想吐,约……”


    楚淮瞠目欲裂地看着吴执。


    吴执抬头浅笑了一下,“不闹了,小可爱,都是我们的错,不该撞你的宝贝车车,这样,咱们加快点进度,你就说你到底要干嘛?”


    “干嘛?”楚淮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你撞我车了!不用赔啊?”


    “赔!”吴执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后,他才猛然想起——他们已经不是好友了,“银行卡号给我,你要多少?我转你。”


    “5000。”楚淮斩钉截铁。


    吴执握着手机的手一顿,他盯着楚淮的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多少?”


    “5000块!听不懂人话啊?!”楚淮重复了一遍。


    吴执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干脆利落地摁灭了手机屏幕,“你报警吧。”说完,他倚靠在自己那辆豪华轿车的车门上。


    楚淮死死瞪着吴执,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无处发泄的小牛。


    吴执根本没再看楚淮,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叼上一根在唇间,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嚓——”橘红色的火苗在夜色中跳跃。


    他拢着火,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在烟雾缭绕中,他还是没有看楚淮,开口道:“报警的时候,你最好再找找人,直接给我毙了得了。”


    第165章 手表


    吴执抽烟的每一分钟, 楚淮都觉得异常难耐,像是有东西在挤压着楚淮的神经。


    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识大体的气度开口道:“那车先这么地。”


    吴执撩起眼皮, 没什么温度地瞥了他一眼, 等着下文。


    楚淮抬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揉了揉后颈, 眉头紧紧皱着, 脸上堆砌出一种完全差评的痛苦表情,“嘶……脖子!刚才闪着了!疼得不行!你带我看病去吧!”


    吴执没说话,打量着楚淮拙劣的演技, 默默吸完了那根香烟。


    他将烟蒂扔在地上,用力碾灭, 然后直起身, 没有看楚淮, 朝着旁边的大川方向偏了下头,“走, 大川,带楚主任看病去。”


    楚淮的破车被他挪到了路边, 他自然而然地坐进了吴执的豪华轿车。


    车子重新启动, 汇入晚间稀疏的车流。


    车窗外, 城市的流光溢彩化作模糊的色块向后飞逝,大川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眼神不时瞟向后视镜。


    后排空间宽敞得奢侈, 楚淮和吴执却像两块互斥的磁铁,各自紧贴着左右车窗。


    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再塞下两个人。


    “大川, 去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吴执打破沉默问道。


    “我不去那儿!”楚淮立刻炸毛。


    吴执朝楚淮撇过去,眼神一片冰冷,“那儿是我定点单位,你要是不愿意,现在就下车。”


    楚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屈服了。


    车厢再次平静,吴执慢慢合上眼睛。


    几分钟后,一只带着犹疑温度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吴执的左膝上。


    吴执猛地睁开眼睛,粗暴地打掉那只手,“你干什么?!”


    楚淮抚着通红的手背,“问你话呢!你别装睡!”


    吴执皱着眉,“你问什么了?”


    “我问你车多钱租的?”楚淮说。


    “八千。”吴执没好气道。


    楚淮拄着脑袋,视线飘忽不定地扫过车顶和前方,“不错不错,还是吴老师会享受,这车坐着是舒服,就是开车的人水平一般。”


    吴执胸腔起伏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的叹息。


    “哎。”楚淮索性侧过身,彻底面向吴执,“怎么租个轿车啊?是SUV坐腻了?想尝尝低底盘的感觉?”楚淮好整以暇地看着吴执。


    吴执沉默着,他看着楚淮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只恨不能给缝上。


    终于到了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刚下车,楚淮捂着后颈,眉头拧成了疙瘩,“嘶……不行不行,刚才撞那一下太狠了,头晕得厉害,你快进去给我找个轮椅。”


    吴执拄着拐杖,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去推啊!愣着干嘛!”楚淮催促道。


    吴执抬起自己的拐杖,用力地敲了两下地,“楚主任,你看我,哪有手推你?”


    楚淮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撒大川,“让他推我!”


    接下来的流程像一个荒诞的默剧。


    吴执沉默地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在前面领路,大川是个尽职的搬运工,推着轮椅上那位面色紧绷、眼神却四处乱瞟的“重伤员”楚淮。


    挂号、分诊、见医生、描述那子虚乌有的“伤情”,整个过程高效又流畅。


    医生开了颈部X光和CT检查单。


    吴执全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眼神示意大川去办手续、缴费、推楚淮去检查室。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管执行,毫无温度。


    楚淮几次想开口,甚至想继续挑刺,但都被吴执的沉默和效率堵了回来,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拍完片子,结果需要等待。


    吴执坐在长椅上,拐杖倚在腿边。大川挨着他,有些局促。楚淮则坐在轮椅上,低头刷着手机。


    吴执忽然侧过头,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到大川的耳边,快速地交代了几句。


    大川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迅速起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嘈杂的走廊尽头。


    “你跟他说什么了?”楚淮地放下手机,警惕地看向吴执。


    “让他去车里给你取个东西。”吴执说。


    楚淮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吴执呼了一口气,抻了抻衣服,“今天给你买的东西。”


    “给我买的东西?”楚淮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慢慢坐直了身体。


    “嗯。”吴执抬手,抻了抻衣角。


    “今天玩得这么开心啊?还给我买东西了?”楚淮面露嘲弄。


    吴执看向楚淮,“我就好奇,怎么我去哪儿你都知道啊?是给我安定位了还是怎么着?”


    楚淮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吴执,屏幕上赫然是社交平台上几张游客上传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虽是别人,但背景板里,吴执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死死抓着游乐设施的栏杆,身体微微蜷缩,而大川则在他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吴执认出来了,这是下午被大川连哄带骗弄上激流勇进,下船后最狼狈的时刻被人无意拍到的。


    “游乐场开心吗?”楚淮收回手机,脸沉下去,“吴执,你都还没跟我去过呢。”


    吴执愣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向前倾身,靠近楚淮,眼眸挑起,带着赤裸裸的戏谑,“楚主任,你这行为,是不是就叫视——奸——前——任——啊?”


    楚淮猛地瞳孔收缩。


    “怎么?”吴执的声音带着钩子搔刮着楚淮最敏感的神经,“嫉妒了?”他逼近一分,近到能看清楚淮睫毛的颤动,“还是……”他拖长了尾音,“余情未了?想跟我……旧情复燃?”!!!


    “放屁!!!”楚淮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吴执!你……你还要不要点脸?做梦呢!!!”


    楚淮的声音在整个观察区回荡,引得旁边等待的家属纷纷侧目。


    “对,我不要脸,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吴执夸张地向左下方看了一下,又发出“小痴呆”一样的声音,“你说不是……就不是喽。”


    “你……”楚淮被噎得气血翻涌。


    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绝无“余情”,楚淮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举动——自己动手推着轮椅,咕噜噜地向旁边挪动了一大步,刻意拉开了与吴执的距离。


    吴执看着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笑了一下,然后彻底放松身体,靠回冰冷的椅背。


    没过多久,大川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图案花花绿绿的蓝色盒子,递给吴执。


    吴执接过来,又低声对大川吩咐了几句,大川看了眼楚淮,再次转身离开。


    “要不要?”吴执掂量着手里的蓝盒子,视线落在几米外兀自生闷气的楚淮身上,像是逗狗一样,在楚淮面前晃了晃。


    “这什么啊?”楚淮皱着眉头,但看到了盒子上的熊大熊二的一瞬间,眼睛忽然一亮。


    吴执自顾自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又厚又大的儿童电话手表。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手表的表带,慢悠悠地举到楚淮眼前,声音平板却拖着点促狭的尾音:“喏,大聪明电话手表,熊出没合作款。怎么样,小可爱,喜欢吗?”


    楚淮脸上的冰霜早就裂开了,他看着那块幼稚得可笑的手表,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特意给我买的?”


    “当然。”


    “你哪儿来的?”


    “游乐场看到有摊位在卖,就买了,我看现在小朋友手腕上,人手一块。”吴执说。


    “我又不是小朋友,你送我这个干什么?”楚淮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已经摘下自己的手表,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着电话手表了。


    但是楚淮骨架宽大,手腕结实粗壮,那儿童款的表带在他腕上显得格外滑稽和小气,根本不可能扣上。


    “猜你会喜欢。”吴执说得理所当然。


    “少扯了!”楚淮一边跟表带较劲,一边反驳,“谁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吴执看着楚淮,“我是不是没跟你提过我邻居的事儿?”


    “邻居?什么邻居?”楚淮停止了摆弄手表,看向吴执。


    “就是小时候住我家隔壁的一户。”吴执的声音低沉了些,“那家叔叔带着他侄子去花灯节玩,然后把孩子弄丢了。”


    楚淮蹙着眉头,“花灯节?是……咱俩去的那个花灯节吗?”


    吴执点点头。


    楚淮冷嗤一声,“那他没有你聪明吧,怎么不广播找人啊?”


    “找了,没有。”吴执说。


    楚淮看着吴执的表情,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孩子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楚淮一时不知怎么接。


    吴执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我在游乐场,看到现在小孩手里基本都戴着这种表,有的照相,有的在跟家长打电话,就觉得真好。手表上有定位功能,还有那么多摄像头,现在孩子想丢也不太可能了吧?”


    楚淮攥着手表,认真地看着吴执。


    吴执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重新落在楚淮脸上,“你刚才问我今天开不开心?”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是不开心的,一去那种孩子多的地方,我就想起邻居家的事,心情就非常不好。”


    “那时候花灯节,咱俩划船,你心情也不是很好,就是因为这事吗?”楚淮问。


    吴执点点头。


    “这事……你以前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楚淮说。


    吴执扯了扯嘴角,“那没说过的事儿……可太多了。”


    楚淮看着吴执的脸色还是不是很好,问道:“你的胃现在怎么样?用不用去看看……”


    吴执摇了摇头,随即站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点了下头。


    楚淮顺着吴执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来人之后,虎躯一震。


    是楚瀚。


    吴执语带笑意,“你家长来了。”


    “……”


    吴执拿起拐杖,路过楚淮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小可爱,后续再有什么事情,记得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


    第166章 神明


    午间的客厅, 光线倦怠地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窄长的阴影。


    听到玄关处那声突兀的关门声,楚淮才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晃出自己的房间。


    他径直挪到直饮机旁, 机械地灌下半杯水, 又拖着步子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又续满了一杯。


    就在他握着水杯, 准备再次回到自己的客房时, 余光猛地捕捉到客厅沙发上的身影。


    楚瀚。


    楚瀚穿着质地软糯的牛津衬衫,和休闲西裤,端坐在沙发上, 他右手轻点着沙发扶手,透过金丝眼镜, 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淮。


    “噗——!” 楚淮浑身一激灵, 嘴里没咽下去的水瞬间喷洒了一地, 他剧烈地咳嗽着,用手背胡乱抹去下巴上的水渍, “你……你怎么还在家?刚……刚才谁出去了?嫂子不是一早就……”


    “我开的门,又关了一次。” 楚瀚的声音不高, “就是为了让你听听动静。楚淮——”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加重语调, “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还玩小时候这一套?”


    楚淮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默默抽了几张纸巾,蹲下擦地上的水渍。


    “昨天你说迷糊,问什么也不说, 说也驴唇不对马嘴的,行,我算你病理上痴呆。”楚瀚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支在膝盖上,带着明显的讥讽和压抑的火气,“步态稳健,腰板溜直,精神矍铄,面露红光,看上去比牛还壮。那现在给我解释解释昨天的事。”


    楚淮没有抬头看楚瀚,但整个擦地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他深吸一口气,“有啥好解释的?我规规矩矩在路上开着,吴执的车撞我,那他撞了人,带人去看病,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规规矩矩’?” 楚瀚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吴执昨晚就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发过来了!你管那叫‘规规矩矩’?恶意变道,强行加塞,追尾责任板上钉钉是你的!楚淮,用重考一遍科目一吗?”


    “你有吴执微信?!” 楚淮猛地抬起头,随后站起来就朝楚瀚走过去,“快让我看看你俩还说什么了?”


    楚瀚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一股深重的疲惫和怒意交织着涌上来,“楚淮!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想跟吴执在一起是不是?!”


    客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中,只剩下兄弟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楚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说话!” 楚瀚胸中的火气被彻底点燃,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陡然拔高,“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忘了他做的那些事了?你用不用每日都温习一遍你那PPT啊?!!”


    “我没忘!” 楚淮回瞪着楚瀚,随后又觉得心虚,臊眉耷眼地看着地上早已不存在的水渍。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楚瀚毫不退让地逼视回去,“跟踪他?恶意别车制造事故?装受伤缠着他不放?楚淮,就你昨天那一整套戏码,跟我们医院里拿来做警示教育片的碰瓷案例,分毫不差!你是想报复?还是纯粹犯贱?!” 他语速极快,字字诛心,“我看人家吴执现在过得好得很!新节目也做起来了,新生活也重新开始了!你呢?天天丧打游魂,班也不好好上,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你到底在干嘛?”


    “我跟你说不明白!” 楚淮狠狠剜了楚瀚一眼,转身就想走,“我的事你别管!”


    “行!行!行!你没皮没脸,我懒得管你这破事儿,那爸的事儿呢?”楚瀚声音平稳,却一下子将楚淮钉在原地,“你查得怎么样了?这都拖了多久了?”


    楚淮的身影瞬间僵直,死亡沉寂再次降临。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长了长嘴,想了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三个字,“查着呢!”


    随后,楚淮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楚淮再次听到大门的响动。


    约莫半小时后,楚淮开着那辆满是伤痕的小破白车,驶出了舒伯特小镇。


    引擎轰鸣,像颗定时炸弹一样,带着楚淮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窗外飞速倒退,昨天的一幕一幕,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滚动播放。


    不知开了多久,等楚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停在了将军祠的门口。


    他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望向那座熟悉的祠堂。


    已是午后,香炉里线香燃烧升腾起的浓烟滚滚,在微风里扭曲盘旋。


    原来都是因为工作,或是吴执带着自己来这里,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也会有事无事,来这里转转。


    吴执刚出事的时候,楚淮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将军祠里祈祷,也许是有病乱投医,也许是单纯的心理安慰。


    可渐渐地,楚淮来的就没有那么勤了,三天,五天,一周,两周……


    现在回想一下,能有两个多月没来过了。


    吴执已经醒了,无论是不是方贤将军出的力,自己都理应来还愿。


    想到这儿,楚淮不再犹豫,打开车门,大步走了进去。


    今天是休息日,前来上香祈福的人不少,大多都挤在将军神像前。


    楚淮去取了三根香,就着长明灯的灯火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浓郁的、安抚人心的香气。


    他双手持香,对着将军神像,无比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将军在上。”楚淮在心中默念,“楚淮今日特来还愿,感激神明庇佑,吴执他……真的醒过来了。”他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继续默祷,“虽然我与他……缘分已尽,但他能平安苏醒,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愿他以后,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楚淮将香稳稳地插入厚厚的香灰之中,香烟笔直向上,在清冷的空气里盘旋。


    做完这一切,楚淮没有立刻离开,他呆呆地看着将军神像,又去取了三根香。


    “神明在上,请保佑我家里人的平安健康。”声音在心中流淌,“爸妈,哥嫂,爷爷,二叔二婶。”他想了想,“嗯,应该也就这么多人了。”


    楚淮再次将香插入香灰之中,之后转身离开。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楚淮再次出现在神像前。


    但这一次,他没有领香,他甚至没有靠近香炉,他站在与吴执初识的那个地方,仰着头,看向将军威严却因逆光而难以看清的面容,“将军,其实……我还有个事儿。”


    光线刺眼,让楚淮眼睛窜花,他低下了头,手不自觉地探进了风衣口袋。


    口袋里是一个信封,那里面是一封举报信。


    举报对象是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一把手——葛红霞。


    葛局……楚淮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其实楚淮对葛局没有什么好印象,她习惯于下达指令而非征询意见;掌握很多信息,却吝于分享;人情淡薄,除工作外,从不与人接触……


    可是……这封举报信。


    这封需要借助他的手,递出去的、足以让葛红霞“万劫不复”的举报信……


    楚淮闭上眼。


    祠堂里浓郁的香火气包裹着他,那本该令人心安的香气,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纱,让他思绪更加纷乱纠缠。


    他深深吸气,试图在缭绕的烟雾中寻找一丝清明。


    “我手里有一份东西……递出去……或许就能换来我爸的平安与清白……”他手指摩挲着信封冷硬的边缘,“但……也许会让葛局……万劫不复……”楚淮的眉头紧锁,“到底该怎么办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难题。都说你很灵验,这个事儿,你能给我指引吗?”楚淮抬起头,与将军神像遥遥相望。


    香火的气息飘渺不定,烛光在长明灯里摇曳。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楚淮在人声鼎沸的将军祠里站了好久。


    忽然,楚淮看着方贤神像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向前,步伐坚定,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犹豫,他把信封,探进了长明灯的烛火里。


    一点火星,瞬间吻到纸张的边缘,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蔓延开来。


    火舌跳跃,映照着楚淮决绝的脸。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手臂一挥,将熊熊燃烧的信封投入了厚重的香灰之中。


    火焰与香灰相遇,发出轻微的“嗤嗤”声,随后,一股带着焦糊味的浓烟,混入纯净的檀香气息里。


    楚淮回到车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一看,屏幕上只有一条短信:


    今晚七点,吴山居。


    临近七点,楚淮步入吴山居茶楼,碎银子一般的沉香木丝丝缭绕。


    楚淮径直走向顶层的私人会客室,在门口,被气质出众的旗袍美女收走了手机。


    室内已经有了三个人,黄月英,林凡和何冲。


    黄月英合着眼睛,指尖轻轻捻着一串佛珠,林凡和何冲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楚淮推门进来,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他。林凡挑了挑眉,算是打招呼;黄月英只是抬眼看了看,旋即又垂下眼帘;何冲则问了声:“小楚来了。”


    楚淮“嗯”了一声,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几人之间隔着一张宽阔的石质茶台,空气安静,何冲和林凡也不再低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山居老板郭振兴迟迟没有出现,林凡有些难耐,频频看着手机。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郭振兴那张圆润带笑的脸出现在门口。


    “哎呀,各位久等久等!实在抱歉!”郭振兴拱着手,满面春风地致歉,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脸上的笑容带着神秘和热忱,“今天叫大家过来,是要给大家引荐一位新朋友。”


    四人朝门口望去。


    随着郭振兴的话音,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轻轻的、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声。


    那声音很熟悉,楚淮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抓握着一根深色、打磨光滑的木质拐杖。


    紧接着,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走进了茶室门口柔和的光线里。


    吴执!!!


    他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色长裤,满面笑容地扫过室内众人。


    在掠过楚淮的脸上时,吴执还刻意多停顿了一会儿。


    最后,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了楚淮身上。


    郭振兴堆着笑,“来来来,各位,给诸位介绍一位新朋友,吴执,吴先生!”


    第167章 吴山居


    此言一出, 现场一片寂静。


    楚淮搭在红木座椅扶手上的指节瞬间绷紧,用力到失去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木头捏碎。


    黄月英手中匀速捻动的佛珠倏然停住,悬在半空, 面色由平和转为警惕, 上上下下将吴执刮了一遍。


    林凡脸颊飞起一抹不合时宜的红晕,愣在原地, 目光胶着在吴执身上


    何冲的眉头则是瞬间拧成了疙瘩, 浓重的嫌恶呼之欲出。


    吴执嘴角噙着笑,看着这茶室里的众生相,坦然接受着注目礼。


    何冲眯了眯眼睛, “你是那个现在到处在推的那个小网红?”


    吴执看了黄月英一眼,“是黄老板公司的历史博主。”


    “那不还是小网红吗?”何冲轻蔑一笑。


    “何董, ”郭振兴加重了语气, “吴先生是代表他师哥出席的。”他转向吴执, 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之前我们折损的那位修复大师, 如今有幸觅得了绝佳的替代者。”他抬手示意吴执,“便是吴先生的师哥。”


    “来, 吴先生这边请坐。”郭老板亲自拉开一把空椅, 位置微妙地安排在楚淮斜对面。


    吴执施施然落座, 姿态放松得一点都没有生分。


    郭振兴转身关上厚重的隔音门,随后,他小心翼翼地从博古架高处取下一个墨绿色锦盒,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泛黄脆弱的纸片,外面覆着透明的塑封膜。


    文件在众人手中无声传递。


    黄月英接过后, 隔着塑封膜小心地描摹着纸片的边缘和墨迹。


    文件传到楚淮手中时,他目光掠过文件上那行流畅劲健、风骨卓然的“白明朗”签名,瞳孔骤然一缩!他猛地抬眼,看向对面——吴执正悠闲地啜饮着杯中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何冲看得最为仔细,时间也最长,他粗粝的手指在塑封膜表面来回摩挲,眉头紧锁。


    林凡几乎只是敷衍地扫了一眼,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吴执的身影。


    文件最后传回郭振兴手中,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回锦盒,声音因极力压抑的亢奋而微微发颤,“诸位!这张纸,便是当年白明朗为筹建学校,向塞国政府借贷的凭证——整整三十万银元的巨额借据!刚刚由吴先生那位‘神乎其技’的师哥妙手修复!”他眼神灼灼,扫视全场,“我已秘密延请五位顶尖的古籍与文件鉴定泰斗掌眼,一致认定,此物——是真品无疑!”


    “那他师哥怎么不来?”何冲的质疑声响起。


    “我师哥生性孤僻,不喜见人,一切对外事务都由我代劳。”吴执放下茶杯,目光转向郭振兴,“郭老板,这位气度不凡的先生是……?”


    郭振兴一顿,连忙堆笑:“吴先生,怠慢了。这位是启明星资本的执行董事,何冲先生,是咱们的财爷!”


    “哦——”吴执拖长了尾音,恍然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金主爸爸。” 他朝着何冲伸出手,“何董,初次见面,幸会。”


    何冲瞥了一眼吴执的手,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没有理会。


    吴执耸耸肩,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继而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


    郭老板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吴先生,我继续为您介绍……”


    吴执却慵懒地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截断了郭老板的话头:“不必麻烦了,郭老板。黄总、楚主任、林老师。”他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滑过,带着一种熟稔的、甚至有些轻佻的意味,“这三位,我都熟得很。”


    郭振兴被噎了一下,脸上青红交加,强压着不快,但随即也调整了过来,开始烧水烹茶。


    袅袅茶香升起,却无法驱散房间里的暗流。


    吴执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郭振兴的茶艺,随即转过头,朝着对面的楚淮挑了一下眉梢,丢去一个近乎轻佻的眼神。


    楚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片刻后,每人面前都斟上了一小杯澄澈的茶汤。


    郭老板再次清了清嗓子,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亢奋:“黄总,这份珍品,就交给你们公司了!务必挑选一位最有影响力的人,找个绝妙的切入点,把它曝出去!后续跟上切片解读,把这件事情炒起来!”


    “楚主任,”郭振兴转向楚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舆情发酵初期,事务局这边,务必保持‘克制’。相关话题,适当疏导即可,切忌粗暴封禁!要让讨论自然升温,形成大势。”


    “呵……”


    吴执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闷笑,引得所有人的注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咳咳咳……嗓子不舒服,你们继续。”吴执低姿态说道。


    郭振兴板了板脸,又看向心神不宁的林凡,“林老师,在校园网抛出相关话题,巧妙引导,务必在学生群体中掀起讨论热潮。”


    “何董,”最后郭振兴望向一脸不耐的何冲,“后续可能需要一些额外投入,支持那些‘思想活跃’的学生社团,或者在‘学术研究’方面提供一些……便利。以期形成更广泛的舆论共鸣。”


    郭老板侃侃而谈,描绘着他的宏大布局,眼神放光,仿佛已手握乾坤。


    吴执安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面前小小的白瓷茶杯,指腹感受着杯壁细腻的温润。


    然而,他那微微下撇的唇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如同冰凌般尖锐的讥诮,却无情地泄露了他心底对这“精密部署”的真实看法。


    这丝细微却无比刺眼的嘲讽,精准地刺中了何冲的神经!


    “吴执!”何冲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茶台上!震得满桌杯盏叮当乱响,茶水四溅!“你他妈那是什么鬼表情?!”


    吴执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一怔,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何冲,眼睛里充满了无辜和困惑。


    何冲指着吴执,毫不客气地质问郭振兴:“郭老板!这是什么场合?他个小网红!在这儿挤眉弄眼,他算什么东西?”


    “我不算什么东西,我就代表我师哥,你们不用管我。”吴执眨巴眨巴眼睛。


    “我他妈管你是谁师哥!”何冲的怒火显然无法被这种文字游戏平息,他粗暴地指向门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吴执脸上,“少在这装神弄鬼!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室内温度骤降冰点!连袅袅的茶烟仿佛都被冻结了。


    郭老板慌忙起身打圆场,声音都有些变调:“哎哎哎!何董息怒!千万息怒!吴先生是自己人。”他转向吴执,刚才吴执那副漫不经心甚至带点讽刺的样子,他也看在眼里,心中不满,“小吴兄弟啊,”他强压着情绪,努力让语气显得诚恳,“既然坐在这里了,都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嘛。”


    吴执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双手在身前摊开,脸上瞬间堆砌起一种极其夸张的、近乎刻意的为难和谦卑:“哎呀,郭老板,您言重了!我才刚来没多久,人微言轻,见识又浅陋,哪敢在各位大佬面前班门弄斧,指手画脚啊?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这副“虚心”到近乎挑衅的姿态,点燃了几乎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楚淮。


    楚淮双手交叉,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吴执在这“煽风点火。”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直沉默观察的黄月英开口了,“吴执,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吴执闻言,并未立刻回应黄月英,反而是落到了楚淮脸上。


    “楚主任。”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嗯?”


    “你说……我该不该说说呢?”吴执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淮。


    楚淮垂下眼帘,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道:“吴老师是传播学的老师,相信一定能从专业角度,给我们一些指导。”他直视着吴执的眼睛,“那就说说呗,吴老师。”


    得了这颗“定心丸”,吴执脸上的慵懒笑容更深了,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郭振兴的公道杯,给自己续了半杯,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既然黄总、郭老板和楚主任都让我说,那我就斗胆‘薄见’一二了。”


    “我觉得诸位前辈的这个计划……”吴执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郭老板、黄月英、何冲略显僵硬的脸,唇边那抹嘲讽的笑意扩大,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又刻意,又蠢。”


    “嗡——”空气仿佛炸开了无形的涟漪。


    郭振兴的笑容僵在脸上,黄月英眼神陡然凌厉,何冲更是怒目圆睁,几乎要拍案而起。


    吴执却恍若未觉,姿态依旧闲适,从慵懒网红瞬间变回了那个在课堂上挥斥方遒的传播学老师:


    “在下不才,正如刚才楚主任所说,原来是传播学的老师,虽然已经从学校辞职,但脑子里的知识还没忘光。那我就从传播学角度看,分析一下你们这破绽百出,效果堪忧的传播计划。”


    吴执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第一,源头可疑。由黄总公司的博主发布?目标太明确。现在的网民不是傻子,尤其是涉及学界泰斗、历史定论这种级别的大事,一个网红博主突然拿出惊天‘铁证’,第一时间会引来什么?不是轰动,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深扒!‘谁指使的?’‘证据来源?’‘动机何在?’这些问题会瞬间淹没所谓的‘真相’。你们想引导舆论,很可能先把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烤。”


    吴执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第二,路径生硬。切片解读?强行灌输?这是最下乘的引导。在如今信息爆炸的时代,这种‘我说你听’的单向灌输,效果微乎其微,甚至适得其反,非常容易引发网民的反感。”


    吴执伸出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第三,后手乏力。事务局压热度?楚主任能压一时,压得住全网自发涌现的、寻找证据证伪的声音吗?一旦形成大规模质疑,再强行封禁只会坐实阴谋论,火上浇油!”


    吴执侃侃而谈,句句切中郭振兴原计划的要害。


    何冲几次想打断,却被他强大的逻辑和不容置疑的气场噎了回去。


    黄月英的眼神也由凌厉转为深思。


    郭振兴眉头紧锁,“那依你之见……”


    “消息的源头在哪里,才最具有冲击力,最能引发情绪共振?”吴执扫视全场之后,直接锁定了眼神躲闪的林凡,“是在林老师所在的象牙塔里!那里才是最完美的发声地!”


    林凡满是惶恐地承着满屋的目光。


    “如果我没记错,林老师现在主管着学校社团吧,金秋辩论赛马上开始了吧,设置一个看似中立、实则导向性极强的辩题。比如,‘历史评价应更注重时代局限性还是民族立场?’或者更直接点的,‘功勋卓著者是否拥有道德豁免权?’……然后。”吴执微笑着,“林老师,你要做的,就是引导你的学生,去进行一场‘独立自主’的探索。而刚才份至关重要的‘借据’,它需要被巧妙地夹带在学生们的必经之路上。”


    林凡呆愣愣地看着吴执。


    “我想想,我想想。”吴执轻拍着脑门,“既不能太显眼,又得保证必须能被发现。”吴执猛地放下手,“我知道了,你就插在《民国教育史》的附录里!怎么样?是不是很妙?”


    茶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想象一下,当一个满怀热情的大学生,在查找资料支持自己观点时,偶然发现了这份足以颠覆认知的铁证!那份震惊、那份被背叛的愤怒、那份急于揭露真相的使命感……它会像野火一样在辩论社内部,在学生群体中瞬间点燃!”整个茶室变成了吴执的讲台,吴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由学生自己发现、自己思考、自己质疑、自己发声!这整个过程,天然带着草根崛起的正义感和可信度!谁会怀疑一个‘求真’的大学生?”吴执嘴角的笑意扩大,“接着,再利用辩论会本身的公开性和热度,将这份由学生‘挖掘’出来的‘真相’,推向更广阔的社会层面。舆论的关注点不再是‘谁爆的料’,而是‘学生发现了什么’!后续的解读、发酵、乃至……运动,都将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第168章 小摊


    吴山居顶楼茶室的木门打开, 郭振兴脸上挂着笑,目送着里面的几人离开。


    何冲率先走出,步履带风,黄月英紧随其后, 昂贵的香水味在走廊里短暂弥漫, 林凡推了推眼镜,在走廊雕花大镜上瞄了吴执一眼, 楚淮隔了点距离跟在后面, 吴执拄着拐则最后才出来。


    旗袍美女捧着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他们的手机,众人排着队各自取回。


    每每这个时刻, 楚淮都觉得自己是在电子大厂上班的流水线工人。


    楚淮刚取回手机,就听到吴执似乎与人聊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吴执举着手机, 开着公放, 旁若无人地与人视频聊天。


    楚淮本来想找吴执聊聊,可是吴执跟人唠个没完, 楚淮也只能先行离开。


    钻进自己的那辆破车,楚淮竟然感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钥匙插入锁孔, 用力一拧, 引擎发出几声“突突突”的几声轰鸣, 随后骤然哑火,再拧,“突突突”, 熄火,“突突突”,熄火……


    这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尤其刺耳, 吴执刚晃晃悠悠从吴山居出来,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


    楚淮破釜沉舟,打算最后一试,这次没有“突突突”,也没有熄火,有的是一阵浓烟从车前盖缝隙里狼狈地钻出。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悲鸣。


    吴执又朝这边看了过来,还招了招手。


    楚淮左右看看,两边都是死车,不能是招呼自己呢吧。


    正想着,吴执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吴执挂了视频,嘴角还残留着刚才通话时的弧度。


    他右手支着拐杖,左臂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轻轻一抖,从烟盒里探出一个突出分子,吴执探头随意地衔在嘴角。


    紧接着,他又掏出了那盒火柴,连带着拐杖一起,吴执抬起了右手,“嚓”亮火柴,一簇明亮、跳跃的橙色火焰骤然在他指尖燃起。


    要不是亲眼见证了吴执骨折的全过程,楚淮都怀疑他骨折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拐杖纯粹就跟装饰一样。


    楚淮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执已经在敲玻璃了。


    压下翻腾的烦躁,楚淮深吸一口气,摇下了车窗。


    一股混合着机油焦糊味和烟草气息涌了进来。


    吴执微微俯身,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凑近车窗,眉眼弯弯,“楚主任,你这车是烧柴油的?大老远就瞧见它呼呼冒烟。”


    楚淮冷冷地看着吴执。


    见他不语,吴执的笑意更深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是真没想到找家长,会这么好使。”吴执吸了一口烟,低着头,把烟气尽数吐进车厢,“我们大宝,回家不能挨揍了吧?”


    “你给我走开啊!”楚淮怒喝道。


    吴执又笑了一下,他后退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细密的小火线快速地向后蔓延了一大截,随后被吴执绝情地扔在了地上,“聊聊呗,楚主任。”


    “聊什么?”楚淮不知道吴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执皱了皱眉,“聊聊……工作?”


    楚淮想了想,四处张望了一下。


    “找什么呢?”


    “你那小傻呢?”楚淮问。


    吴执嘴角一勾,认真地看着楚淮:“没他,就咱俩。”吴执看楚淮还是没动,轻轻拍了拍车门框,“走吧,楚主任,请你吃饭。”


    半小时后,俩人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由吴执领着走到了一个简陋的路边烧烤摊。


    油腻的折叠小桌,塑料矮凳,头顶是几盏光线昏黄的白炽灯,吸引着无数只看不清的小飞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炭火烟气、孜然辣椒粉的辛香以及肉类脂肪被烤焦的特殊味道。


    吴执全程没问楚淮意见,便径直走向烤架旁的老板,手指在琳琅满目的食材盒上快速点过:“二十个羊,二十个牛,十个五花,三个鸡翅……”


    老板也不记单子,动作麻利地将肉串拍在炭火上,霎时激起一阵噼啪爆响和更浓郁的油烟。


    吴执拎着两瓶冰凉的啤酒回来,放在了摇摇晃晃的桌上。


    “你就请我吃这个?”楚淮掀起眼皮,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吴执没接话,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之后打了一个粗鄙的嗝儿,“这个怎么了?”他放下酒瓶,抹了下嘴角,目光终于落在楚淮脸上,“我点的都是你爱吃的。”


    “呵。”楚淮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昨天请小傻吃那个高档西餐厅,今天你就请我吃这个?”楚淮补齐了全部要素,又问了一遍。


    “哈哈哈哈……嗝……”吴执像是被戳中了笑点,“昨天大川过生日,嚷嚷着要吃牛排,我就……随便找了家。”


    “那我也过生日。”楚淮梗着脖子,盯着吴执。


    吴执嘴角翘了一下,“都入秋了,你过哪门子生日。”


    半晌,吴执又缓缓开口,“你今年……怎么过得生日啊?还是跟朋友们一起吗?”


    “和你在医院过的。”楚淮的语气平静无波,扭头看着折叠小桌缺的一个小角。


    “……”吴执嘴角那点残留的笑意彻底滑落下去,他握着酒瓶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对不起。”


    楚淮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干涩的弧度,“没什么的,都过去了。”他端起酒瓶喝了一口。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你先说吧。”吴执说。


    “你说吧。”楚淮说。


    吴执深吸一口气,烧烤摊浑浊呛人的空气涌入肺腑,“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楚淮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吴执眉头蹙起,“今天我在吴山居说的那些……你都……没有要问的吗?”


    楚淮还是摇头。


    “你不怕我助纣为虐,让那帮坏逼做大做强了?”


    “哈哈哈哈哈……”楚淮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头发都在抖,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抹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润,“吴执。”


    “嗯?”


    “原来在一起的时候,我都管不了你。现在。”楚淮嘴角还余下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我还能管得了你?”


    吴执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叹气,“也是。”


    楚淮不再看他,胳膊随意地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目光有些失焦地投向远处巷口的黑暗,“吴执,虽然你这人作为男朋友相当差劲,但是……”他顿住,终于转过脸,认真地看向吴执,“作为老师来讲,还是相当优秀的,谁要说你要害学校,害学生,我是第一个不信的。”


    吴执整个人瞬间僵住,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楚淮对他如此信任。


    楚淮抱着冰凉的酒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的标签,“我见过你在学校的样子,你的那种状态骗不了人,怎么形容呢,就是真的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你都门儿清,况且你还给我讲过白明朗的故事,我不信你会毁了风华。”


    吴执看着楚淮,一时间还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楚淮又轻轻笑了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毁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语气飘忽,“怎么也不会怎么样啊……”笑声再次溢出,比上一次更短促,也更显疲惫不堪,“你知道刚才你给他们的计划优化升级的时候,我想到什么了吗?”


    “什么?”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楚淮边笑边低低地唱了出来。


    吴执愣住了,随即这荒谬的景象也击中了他,他也压抑不住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真那么想的?!”


    楚淮捂着眼睛用力点头,“还务必保持克制,相关话题,适当疏导即可,切忌粗暴封禁……”他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嘲讽,“都他妈咋想的啊?到底干嘛啊?”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咣当”一声把空了大半的酒瓶砸回桌面。


    吴执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尽,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你以前……帮他们干过几次啊?”


    “两次。”楚淮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声音满是疲惫。


    “彭队都知道?”


    “知道。”楚淮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吴执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嘴角泛起一丝带欣慰的苦笑,“还行。”他点点头,“还知道……保护自己。”


    “呵,保护?还保护什么了?要不是他们拿我爸……”楚淮惊觉失言,赶紧住嘴。


    吴执看着楚淮满脸苦笑,“我早都知道了,你就说吧。”


    楚淮烦躁地抓抓头发,“我早都不想干了。”楚淮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我现在每天早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辞职!”


    吴执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楚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胸膛起伏着,“你都不知道他们还让我干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吴执的眼睛,“他们让我……”楚淮一下子回过神来,话语戛然而止。


    “让你干什么啊?”


    楚淮眼底的情绪迅速褪去,被一层冰冷的戒备覆盖,“没什么。”


    “说说呗。”吴执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你都好久……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了。”


    楚淮猛地抬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哼”,狠狠剐了吴执一眼。


    恰在此时,老板端着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肉串过来了,他动作粗鲁地肉串们摔在盘子里,又贴心且粗暴地投掷下来几个蒜瓣。


    楚淮皱着眉,厌恶地瞥了一眼老板油腻的背影,满腔的邪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再次转嫁到吴执身上,低吼道:“你看看你选的这破地儿!”


    吴执看着楚淮愤懑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你都穷光蛋了,还挑什么自行车啊?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楚淮正愤愤地撸着串,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吴执一眼。


    吴执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手搓了搓膝盖,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再等等吧,我在努力搞钱,会尽快还你的。”


    楚淮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扯了扯嘴角,拿起一根光秃秃的签子,隔空在吴执身上虚虚地描摹了几下,从熨帖挺括的高档西装,到隐约可见的精致腕表,到泛着油光的雕花手工皮鞋,“怎么还?”楚淮慢悠悠地问,“你这身行头,开着豪车,住着五星级酒店……你这个花法,估计下辈子都还不了我。”


    “能花就能挣!”


    楚淮放下签子,语带讥诮,“你不出去搞裸贷,我都算你……还有点最后的坚守。”


    “你怎么知道我没搞裸贷?”吴执挑眉反问。


    楚淮被他噎得一时语塞,只能用白眼回复他。


    “放心吧,”吴执敛起玩笑的神色,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认真,“钱,肯定会还的。”


    楚淮没再反驳,他默默扫了一眼吴执面前干净的桌面,“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饿,你吃吧。”吴执说着,习惯性地把手伸向口袋,掏出了烟盒和火柴,他侧头看了看风向,确认烟雾不会飘向楚淮那边,才点上火。


    几分钟后,楚淮打破了沉寂,“你是不是还有事儿要说啊?”


    吴执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点了点头。


    “说吧。”


    吴执没有立刻开口,他弹了弹烟灰,“你先吃吧,不急。”


    楚淮擦了擦嘴,“我不吃了,你说吧。”


    吴执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橘红的烟头骤然明亮,随即被他狠狠摁在脚下粗糙的水泥地上,用力碾灭,他抬起头,牢牢锁住楚淮的眼睛,“楚淮,你有没有想过,鲁院长的死,或许根本就不是意外?”


    第169章 战友


    吴执话音落下, 楚淮觉得连风声都屏息了一瞬。


    楚淮猛地抬眼看过来,瞳孔收缩,“你有什么证据?”


    吴执像是被楚淮的反应逗乐了,但眉头皱着, “我要是有证据, 早就报警了。”


    “那你……”楚淮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尸检报告白纸黑字, 结论明确——心脏病突发致死。”


    吴执点了下头,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觉得林凡不对劲。”吴执直言道。


    “林凡?”楚淮蹙眉,“为什么?”


    吴执竖起食指和中指竖放在眉心,“直觉。”


    “……”楚淮一脸无语地看着吴执。


    吴执的眼神锐利起来,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凶手, 尤其是第一次动手的, 事后总忍不住想回去看一眼现场, 确认一下。”


    “……”


    “鲁院长尸检那天,我在尸检中心外面就看见了林凡。”


    “你最近是不是侦探动画片看多了?”


    “你别打断打岔。”吴执瞪着楚淮, “林凡不是我们学院的人,也不是校办的, 请问, 他为什么会在尸检中心?”


    “他还能为什么?他女朋友裴优, 不就是你们学院的吗?他陪裴优去的,这不是很正常吗?”楚淮理所当然道。


    “我之前也这么想。”吴执的语气变得肯定,“但是今天, 我在吴山居又看到林凡,我基本确定了,林凡肯定对我有不一样的情愫。”


    楚淮半张着嘴, 有一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吴执身体微微前倾,“今天在吴山居,你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吗?”


    楚淮一脸嫌弃地摇头。


    “他看我的眼神……很怪,怎么形容呢?”吴执抿着嘴,眉宇间纠结着困惑,“是一种又闪躲又想看的感觉。”


    楚淮终于控制不住了,“停停停!吴执,我觉得你想多了,我觉得他大概率就是看你是个上蹿下跳的瘸子,不太好意思直视你。”


    “……你……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吴执无语道。


    楚淮被他噎住的表情逗乐了,短暂地弯了下嘴角,随即又强压下去,“你继续吧。”


    “我俩算上今天,拢共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在尸检中心门口匆匆一瞥,第二次就是今儿在吴山居。”吴执深吸一口气,“一个跟我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人,为什么对我流露出那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我反复琢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意鲁院长跟我的关系,尤其是老鲁去世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


    “你不是没接吗?”


    “对啊,你查了你知道我没接,但是他应该不知道我没接。”吴执摩挲着下巴,“林凡会不会以为院长跟我说了什么?”


    楚淮表情非常复杂,“鲁叔能说什么啊?”


    吴执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语气幽森道,“林凡杀了我。”


    “……”


    “哈哈哈哈……”吴执爆发大笑,瞬间打破了所有氛围。


    楚淮作势起身要走,吴执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


    “你放开我!”


    “这孩子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楚淮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这事儿能开玩笑?”


    吴执无奈,“我就是跟你演绎一下嘛,我真的是怀疑林凡。”


    “怀疑你就去调查,你在这儿跟我扯牛鬼蛇神的干什么啊?”


    吴执一脸坦然地看着楚淮,“反正我话都跟你说了,查也是你查,我个上蹿下跳的瘸子,什么都干不了。”


    半晌,楚淮又坐了回来,他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查查林凡。”


    气氛似乎因为这份初步的共识而松动了一丝丝,吴执打算再接再厉,“楚主任,还有件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楚淮刚又要了两瓶啤酒,看向吴执。


    “老鲁的大伯,早年是白明朗的司机。”


    “什么?”楚淮又被惊到了,要不是吴执的啤酒还剩大半瓶,楚淮都以为他喝高了,“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野史?”


    “什么野史!正史!嘎嘎正。”吴执没好气地反驳,“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爸,他肯定知……”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僵住。


    楚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吴执意识到失言,懊恼不已,“对不起,楚淮,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可以问问叔叔,这事是真的,老鲁的大伯确实给白明朗开过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楚淮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挣扎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记得乐岛传媒的那个‘领袖计划’吗?”


    “当然记得。”吴执说。


    “你知道‘领袖计划’后面,你没能拍到的那部分内容是什么吗?”楚淮问。


    吴执摇头。


    “就是关于在白明朗的百年寿诞的活动上,发言人的选拔。”


    吴执瞬间皱起眉头,“隐藏够深的啊,计划那么早就开始了?”


    楚淮点头,脸上满是戏谑的笑,“你新来的,你不知道,前几次在吴山居,黄月英和林凡一直争论来着。”


    “争论什么?”


    “黄月英的主张,一直都是从他们公司找个影响力大的网红来做这件事,也就是“领袖计划”,这也就是彭队找你的最主要原因,但是林凡对选网红这事儿嗤之以鼻,他坚持要选一个有底蕴、和白明朗有关系的人来当这个发言人。”


    吴执一下子瞪大眼睛,“那老鲁……”


    楚淮点头,“那要按着你的怀疑,鲁叔绝对是林凡这边的天选之子了。”


    吴执猛地一拍大腿,但由于力气太大,扯到了伤处,顿时龇牙咧嘴了一下,不过他眼中立刻精光闪烁:“那绝对没错了!就是他!”


    吴执兴奋地看向楚淮,楚淮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久违的默契在空气中“嗞”了一下。


    但最后,楚淮撇开了视线,吴执也看向了别处。


    片刻后,吴执大喊:“老板,买单。”


    老板拿着一张油渍麻花的二维码,怼到吴执面前,“128。”


    吴执掏出手机,扫了过去。


    屏幕变暗,吴执拿着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又点亮了屏幕,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展示到楚淮面前,“感情没有了,买卖还在,以后也算是战友了,不知道楚主任方不方便加个微信?”他晃了晃手机。


    楚淮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一丝极淡的笑意闪过他的嘴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手机,屏幕解锁、操作。


    片刻后,熟悉的提示音在吴执手机上响起,那个被拉黑的号码,重新回到了列表。


    吴执咧了咧嘴,收起手机,“那走吧。”吴执说着就要起身,可是他使了一下劲没站起来,又坐回到了小马扎上。


    他瞄了楚淮一眼,对方已经站起来了,正在抖着裤子,拍打身上的浮灰。


    吴执想撑着桌子站起来,可是那小坡桌子,没人动他,都自己吱吱悠悠,吴执要是一使劲,肯定就翻了。


    他咬着牙,身体前倾发力,试了几次,也都没站起来。


    汗珠从吴执的额角渗出。


    楚淮这时候也朝着吴执看过来,脸上满是疑惑。


    吴执笑了一下,“你先走吧,我刚想起来,大川就在附近,我让他来接我。”


    楚淮愣了愣,点点头,走到路边。


    正好一辆空车驶来,楚淮伸手拦下。


    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视线尽头,吴执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几天后,楚淮整理好资料,拨通了吴执的电话。


    “嘟——嘟——嘟——”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清晰冗长。


    无人接听。


    几分钟后,楚淮再次拨了过去。


    “嘟——嘟——嘟——”


    依旧是忙音。


    楚淮打开直播软件,没有直播提示,头像灰暗着。


    “什么意思?”楚淮低语,涌上一丝烦躁。


    前两天是主动示好的?一副战斗伙伴,革命友谊的模样。


    现在这什么意思?连电话都不接?


    楚淮毫不犹豫地拨了第三次。


    这次,只响了两声,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啪!”楚淮把手机拍在桌面上,心头怒火狂烧。


    楚淮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猛地拿起手机,点开吴执的头像,指尖悬停在微信删除好友的按钮上。


    “欲擒故纵是吧,行,那就再也别联系!!!”


    就在楚淮要摁下那毁天灭地按钮的前一秒,微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吴执的对话框弹出来:“怎么了?”


    只有三个字,没有解释。


    楚淮怒火中烧,再次给吴执拨过去。


    再次挂断。


    楚淮看着逐渐变暗的屏幕,呆住了。


    什么意思?


    这时,吴执的微信又发了过来。


    吴执:“不方便接电话,微信说。”


    楚淮盯着那行字,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戳着屏幕,“鲁院长的事,有进展,什么时候约一下。”


    吴执:正好,我也有事找你,我现在走不开,要不来找我?


    楚淮:定位。


    吴执:【位置:风华大学美术学院·古籍修复与材料研究室】


    吴执:一楼最里面。


    “美院……”楚淮盯着定位上的地点名称,硬邦邦的心逐渐软了下来。


    他发动车子,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记忆却不受控制地汹涌回潮。


    刚认识吴执没多久的时候,吴执因为蒙柏青和岳南星的事情,进过警察局,给自己气得够呛。


    那时候自己就去美术学院找过吴执,当时吴执说在帮蒙柏青修复古籍,是染纸环节,吴执当时那份极致专注下的沉静,让自己根本移不开眼。


    时隔经年,又要过去,楚淮的心还是躁动不已。


    车子停稳,楚淮大步走进了美术学院。


    走到一楼走廊的消防栓时,楚淮猛地退了回来,光洁的印字镜面清晰映出他的样子。


    楚淮拨弄拨弄头发,又理了理衬衫领子,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左照右照都不是很满意,他抬手揉了揉脸颊肌肉,随后又开始调整表情,他尝试扯出一个冷淡疏离的微笑,太假了;摆出个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像是去讨债。


    他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眼时,冰冷的眼神,绷直的唇线,淡漠的表情。


    完美。


    楚淮继续行进,走到了最里面,那扇深棕色的木门前。


    “笃。笃。笃。”楚淮抬起手,敲了三下。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楚淮等了几秒,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楚淮那张刻意维持淡漠的脸刚探进来,便瞬间僵住。


    第170章 雪白


    楚淮目之所及, 皆是令人眩晕的雪白。


    到处都是宣纸。


    它们覆盖了工作台、铺满在地面、悬挂在木架上、甚至侵占了椅面。


    在这雪白世界里,唯一鲜明的就是吴执。


    他背对着门口,赤裸着上身,只系着一条沾满污渍的深蓝色围裙, 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 以一种看着就难受的姿势,踩在一个同样堆满宣纸的转椅上, 整个人以一种奇异而专注的姿态伏在宽大的工作台前。


    楚淮推门的动作带起微弱的气流, 让桌上层层叠叠的宣纸如蝶翼般轻轻翕动。


    吴执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关门。”


    楚淮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将门在身后关严。


    他朝着吴执走过去,“你这什么造型?”


    只见吴执嘴里叼着一方印章, 手里还同时抓着好几块形制不一的印。


    楚淮走近, 视线胶着在那个汗涔涔的背影上。


    吴执显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全部心神都倾注在面前的几方印泥和试印纸上。


    楚淮不知道吴执在干什么像是在捣酱,只能听到细微和粘腻的“噗噗”声。


    吴执时不时停下, 挑起一团红泥,看了看又继续捣。


    楚淮完全不懂, 但是能从吴执的表情中, 看出他不满意。


    “再等我会儿啊, 马上。”吴执衔着印章,含混不清地说道。


    楚淮的目光无法控制地从那专注的侧脸,滑落到汗湿的脖颈, 再顺着脊椎凹陷的线条,隐入围裙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底升腾,瞬间席卷全身, 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猛地别开视线,试图在满室宣纸中找寻一丝清凉。


    门窗紧闭!难怪这么热。


    楚淮视线四处打量,只有头顶一台老旧的大吊扇,在秋老虎的照射下,搅动起的热风像是在蒸笼里窜气。


    “能开窗户吗?”楚淮问道。


    吴执伏在案前,脊背紧绷如弓,头颅深埋,仿佛与世隔绝。


    一种细微的刺痛感爬上楚淮的心头,他连忙移开视线。


    在屋里溜达了一会儿,最终楚淮的目光落在一桌面,手掌见方的小块子宣纸上。


    指尖拿起一片,他俯身又仰头,左瞧右看,满心疑惑——干干净净的纸片,铺这里做什么?染色的垫布?


    “这些小方块是干嘛用的?”楚淮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分。


    可是回应他的,依旧是死寂。


    吴执处理着印章,执着而专注。


    楚淮赌气般转过身,视线灼灼地盯住吴执赤裸的腰部线条,恨不得看出一个洞来。


    他泄愤似地向后一靠,倚在那张桌上。


    “吱嘎——”


    桌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猛地一歪!桌面上几片轻若无物的纸片被震得,悠悠扬扬散落在地。


    楚淮瞄了眼吴执,吴执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他慌忙蹲下身去捡。


    捡到最后一片,刚好落在窗外斜射进来的一束日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熊二!!!


    楚淮一下子瞪大眼睛。


    阳光照射的地方,一个憨态可掬的熊二轮廓赫然显现!淡淡的颜色巧隐藏在纸纹里,肩上还搭着一个胖乎乎的胳膊。


    楚淮小心翼翼地将那小纸片向左滑动,让它完全沐浴在光线下。


    果然!旁边立刻显露出呲着大牙、笑得没心没肺的熊大!


    巨大的惊喜感猛地攫住了楚淮的心房,他满怀期待的把手里剩下的纸片全都拢到阳光下。


    奇妙的光影魔法开始了:或雄浑大气,或清雅飘逸,五花八门的熊大熊二跃然于纸上,其中还穿插几个滑稽狼狈的光头强。


    时间在闷热中缓慢流淌,窗外的日光由炽白渐渐染上金黄。


    楚淮像发现宝藏的孩子,饶有兴致地辨认着每一张纸上隐藏的图画,才将它们一一复位,摆回桌面。


    终于,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着巨大满足感的喟叹,从吴执的口中逸出。


    楚淮扭头望去。


    只见吴执猛地直起腰背,伸展了一下筋骨,脸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后的快慰。


    汗水浸湿了吴执鬓角的发丝,在夕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随后,他看也没看,随手将嘴里叼着的、手里抓着的印章“咣当”几声扔在脚边的纸堆上,旁若无人地一把扯下沾满尘渍的围裙,随意丢开。


    楚淮的目光瞬间凝固。


    围裙落下,露出那具劲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


    怎么瘦成这样!


    穿着衣服时只觉得吴执清减,此刻上身赤裸,肩胛骨如蝶翼般突出,腰腹紧窄得几乎不盈一握。


    日光在吴执身上镀了一层暖金色的轮廓,楚淮一时忘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着。


    吴执浑然不觉,背对着楚淮走向最里侧的纸堆,拿起搭在上面的衬衣,动作利落地套上。


    他低着头,系着纽扣,转过身来。


    当目光触及楚淮那张怔忡的脸时,他明显缩了一下,“哎哟我去!”


    楚淮有些茫然地看着吴执。


    吴执苦笑一声,“我都忘了你在这儿了。”


    “……”楚淮瘪了瘪嘴,指着那些小卡片问吴执:“这些熊大熊大是干嘛用的?”


    吴执系扣子的手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可以啊,楚主任,这都看出门道了?”


    楚淮轻轻哼了一声,下巴微抬。


    吴执举起大拇指,“啧,真是傻人有傻福。”


    “……”


    吴执没再看他,径自走到旁边的木架前,那里挂着几幅书法作品,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儿的看了吗?”


    “看了。”楚淮闷声回答。


    “你喜欢哪个?”吴执随意地问道。


    楚淮摇头:“看不出来,我觉得都挺好。”


    吴执闻言,没再多问,只在架子上随意地翻动几下,随手抽出一幅,“那这个吧。”


    楚淮仔细一看,落款处隐隐看出“寒江独钓”四个字,他看向吴执,“干嘛,你要送我啊?”


    吴执一脸揶揄,“拉倒吧,你可要不起。”


    “……”


    吴执抄起钥匙,抬了抬下巴,“走吧,出去说。”锁好修复室的门,两人并肩走出了美术学院。


    日头西斜,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淮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吴执却在原地停下脚步:“你先去吧,我抽根烟。”


    “一起吧。”楚淮说。


    吴执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没说什么,拄着个几乎不用的拐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凉亭。


    凉亭内,吴执摸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直直地吹向楚淮那边,吴执起身,坐到了楚淮对面的石墩上。


    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说吧。”楚淮率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吴执指间明灭的烟火上,“找我什么事?”


    吴执吐出一口烟圈,隔着烟雾看他,眼神带着点玩味:“你不都干完了吗?”


    楚淮皱眉:“?”


    “没啥大事,就是让你来挑幅字儿。”


    楚淮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就为了刚才讥讽我那一下?”


    吴执苦笑着弹了弹烟灰,“你现在怎么这么歪呢?”


    “那是干嘛?”


    “等等吧,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楚淮心中郁结未散,搜刮了一肚子坏水,终于想到一个点,他张口道:“你师哥呢?”


    吴执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作势站起来,“等着啊,我给你叫去?”


    楚淮的脸彻底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


    吴执看着楚淮的脸色,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楚淮,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楚淮的脸色由黑转红,恼羞成怒地瞪着吴执,“吴执,你为什么会满嘴跑火车啊!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吴执的笑声渐渐平息,他又弹了弹烟灰,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吴执掐灭了烟蒂,他抬起头,注视着楚淮,“说说吧,你查到林凡什么了?”


    楚淮深吸一口气,“那个林凡,大概率真的有问题。”


    吴执点点头,示意楚淮继续。


    “父亲重病耗光家底,母亲下岗,公共关系专业,上学时候曾多次在网上发表不满情绪,而且他还……”


    “□□。”吴执接口道。


    楚淮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嫖的时候碰到过他……”


    楚淮一下子站了起来。


    吴执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想拉他坐下,却被楚淮大力甩开。


    吴执被甩得一愣,又抬眼看看楚淮喷火的眼睛,立马做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不瞎说了。去年,要不就前年,我总听裴优跟我说林凡的一些事儿,我觉得很奇怪,就让清暑……某机构,查了一下林凡,发现他在国外□□被逮过。”


    楚淮还是怒视着吴执。


    “快坐下把,楚主任,别总一惊一乍的,对身体不好。”


    楚淮胸膛起伏着,呼吸还未完全平复,但坐回了石墩,“鲁叔的事儿,我也问我妈了,我妈说鲁叔的父亲死得早,从小是跟着他大伯长大的,原来家里条件特别不好,后来遇到了一个贵人,家里条件才慢慢好起来,贵人还让鲁叔一定好好读书。我妈说鲁叔和我爸喝多的时候,总翻来覆去说这些事,那现在看来,这个贵人很有可能就是白明朗。”


    吴执点了点头。


    “那林凡你打算怎么办啊?”楚淮问。


    “炸他一下怎么样?”


    “怎么炸?”


    吴执手指在下巴上摩挲,几分钟之后,混沌的眼神再度聚焦,一道贼光闪现,“印点‘□□’的□□小广告塞到林凡的车上,如果他真的打电话,咱们就来个仙人跳,只要进了局子,还怕撬不开他的嘴?”


    “咳咳咳咳咳……”楚淮听得眼前一黑,口水呛了嗓子,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吴执挣扎着起身去拍楚淮的后背,被楚淮狠狠耸开。


    “咳咳咳咳……吴执……咳咳咳咳……你还有没有点底线了?咳咳咳咳……”


    “没底线啊,抓着人不就行吗?”吴执一脸坦然。


    “你好歹也是个老师……咳咳咳咳……能不能体面一点?”楚淮咳得眼含泪光。


    吴执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体面,那你来吧。”


    楚淮低头咳嗽,不再看吴执。


    好半天,楚淮终于止住了咳,他问吴执,“就这些恶心的招数,你都怎么想的?”


    “用脑袋想的。”


    楚淮被噎了一下,“那你觉得派谁去啊?”


    “随便啊,找个女生,按他的需求打扮一下都行啊,要不找个专业失足妇女客串一下也行。”


    楚淮瞪着吴执,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瞪我干什么!”吴执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美事儿咋都是你的呢!要想做,就肯定有风险!我就不是个女的,我要是个女的,我就自己上了,都不用跟你费这个劲!”


    “吴执!”楚淮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


    谁也没想到,正义联盟小分队的第一次会面以如此惨烈的状况结束,本来还想一起吃个饭的,结果两位男嘉宾饿着肚子离场。


    体面人楚淮虽然气,但还是送吴执回了宾馆,只不过全程,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地方后,吴执下车,走了两步,回头道:“明天宇航结婚,你去吧?”


    “去。”楚淮没好气道。


    “那打个商量呗。”吴执语气轻佻。


    楚淮抬眼怒视着吴执。


    “宇航说,想看到咱俩好好的……”吴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楚淮的耳朵里,“楚主任,明天……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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