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陈小米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米缸里最后一点米糠,再看看床上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但依旧没醒的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玉佩暂时不能卖,卖了这人要是死了,她良心上过不去(主要是怕他变成厉鬼缠着自己),但不接活儿,两人都得饿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村东头张屠夫那粗嘎的嗓门:“小米丫头!小米丫头在家吗?”
陈小米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张家?村里姓张的就那一家,他家新过门的媳妇柳氏,听说前些日子就病倒了,一直不见好。按规矩,这种时候更不该来打扰看事人。
她打开门,只见张屠夫一脸惶急,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后还跟着他那个哭哭啼啼、眼睛肿得像桃子的老娘。
“小米丫头,救命啊!”张屠夫一把抓住陈小米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皱眉,声音带着哭腔,“我媳妇……我媳妇她……昨晚……没了!”
陈小米心里咯噔一下。死了?
“这……张哥节哀……”她刚想说些场面话,张屠夫却急急打断她。
“不是节哀的事啊丫头!”他声音发颤,带着极度的恐惧,“昨儿个下午才咽的气,匆匆装殓下葬……可、可今早我家老娘去坟前烧落气纸,发现……发现坟头的土好像被人动过!新翻的土都塌下去一块!
刚入夜,我家那看门的老黄狗就冲着后山坟地方向叫个不停,声音瘆得慌!叫到后来,干脆……干脆七窍流血,死了!村里老人说,这是新死的鬼不安生,怨气重,得赶紧找人看看,不然要出大祸啊!我媳妇……她死得……唉!” 张屠夫最后的话含糊在喉咙里,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心虚。
张老娘抹着眼泪,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陈小米手里:“丫头,我们知道规矩,这是定金!求求你了,去看看吧!我那儿媳妇……命苦啊!”布包沉甸甸的,里面少说也有二三百文钱。
陈小米摸着那包铜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又饿又累的身体里瞬间涌起一股力量。
“行,张哥,张阿婆,你们别急,我这就收拾东西跟你们去看看。”陈小米一口答应下来,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她迅速回屋,将朱砂笔、桃木小剑塞进荷包,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后一点金疮药和清毒散也带上——万一坟地真有什么邪门东西,受伤了还能应急。
跟着张屠夫母子匆匆赶往村东头的张家。刚走到张家那刷着还算光鲜桐油的院门口,陈小米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淡淡腥甜和泥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她那双灵瞳之中,张家那栋在村里还算气派的砖瓦房上空,正盘旋着一股常人看不见的、粘稠如墨的黑色怨气,这怨气如同活物般翻涌,隐隐夹杂着几缕刺目的、如同凝固血丝般的暗红。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后院方向,新坟的位置,那股怨气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形成了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疯狂地搅动、汲取着力量。
“张哥,”陈小米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下意识地掐了个驱邪印,“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猫叫?不是普通的猫叫,是那种……像婴儿哭,又像铁片刮擦的,让人心头发毛的叫声?”
她侧耳倾听,灵瞳死死盯着后院方向。在她看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怨气深处,正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刺耳的“喵嗷——”声,如同用指甲刮擦棺材板。
奶奶的《百鬼录》里提过,新死之人怨念极深时,若被阴邪之物侵扰,其怨气会吸引或催生阴猫厉魄,这种猫叫是厉魄成型、即将勾魂摄魄的征兆!听到的人轻则魂魄不稳,重则如那张屠夫家的看门狗一样,七窍流血而亡!
张屠夫和他老娘茫然地摇头,脸上恐惧更甚:“没……没有啊,丫头你听到啥了?”
张老娘眼神躲闪了一下,补充道:“就是……就是这心里头慌得厉害,像被猫爪子挠着似的。我那儿媳妇……唉,也是个苦命人。”
陈小米没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张家院门门槛下。一枚沾着新鲜泥土、边缘还带着点暗红污渍的铜钱,不知何时滚落到了那里。
铜钱很普通,但落地的姿势却极其诡异——它没有像寻常铜钱落地那样平躺或滚动,而是直直地竖立着,边缘深深嵌进了泥地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下去一般。
“张哥,”陈小米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看事人特有的穿透力,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屠夫那张发白的脸,“这人……是怎么没的?才过门半年,我记得张大嫂当初身量高挑,面色红润,可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她记得那张大嫂,姓柳,是邻村柳木匠的女儿。当初张家娶亲时动静不小,请了吹打班子,抬着花轿热热闹闹进的门,羡煞了不少人。那柳氏身板结实,一看就是做活的好手。
张屠夫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额角渗出冷汗,嗫嚅着没说话。
他老娘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一拍大腿,带着哭腔和一股子怨气抢白道:“还能咋没的!命薄!福浅!就是个扫把星!嫁过来没几天就病恹恹的,请了多少大夫,灌了多少苦药汤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花了那么多雪花银娶回来,还没给我们老张家开枝散叶呢,人就……人就蹬腿儿了!二十两啊!整整二十两雪花银的聘礼!还搭上三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那可是我们老张家勒紧裤腰带、攒了半辈子的家底!结果呢?冲喜没冲成,反倒把晦气冲进门了!我就说,娶个属相相冲的,八字还带阴煞的……”
“娘!你住口!”张屠夫猛地打断他娘的话,声音嘶哑,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羞愧、烦躁,甚至一丝狠厉,“人都没了,入土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小米丫头,你快想想办法,看看坟地到底咋回事!钱!钱不会少你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钱堵住陈小米的追问。
陈小米心中疑窦更深。二十两雪花银加三头猪,这聘礼在乡下地方堪称天价。张家虽是屠户,家境殷实些,但也绝非大富大贵。如此重聘娶一个邻村木匠的女儿?
而且属相相冲、八字带阴煞、冲喜……她记得阿婆提过,有些地方会用重金买命格特殊、甚至被认为不祥的女子,用她们的命去填某些邪术的窟窿。这事定有怪异!
陈小米握着桃木小剑的手心全是冷汗。她差点想掉头就走,但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铜钱,和家里那个空得能跑老鼠的米缸,让她无法动弹。
陈小米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发紧,“张哥,你家这事可不小,这可得加钱啊!”
“加加加!只要这个事情过去了,我给你封一个大红封!”张屠夫连声同意。
陈小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直冲肺腑——那是新鲜泥土的腥膻、地下棺木腐朽的酸腐、若有若无的血腥甜腻。这口气息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让她胸口发闷,胃里一阵翻腾。
抬脚。
陈小米目光死死锁住门槛下那枚倒立、被无形怨气如毒蛇般缠绕的铜钱。她脚底稳稳落下,重重踩在那枚倒立铜钱旁边的泥地上!为了钱,拼了!
脚尖触地的瞬间——
陈小米口中低吟出阿婆教她的“净目咒”:
“玄冥引路,秽土藏真;
承吾姓者净秽尘,
启吾目者见青天!”
这是她每次正式处理邪祟前必念的咒诀,虽然灵瞳也可视邪祟,但配合此决则更能清晰看见邪祟,从而找出根源,将其灭杀。可惜的是陈小米修为薄弱,且该决使用之后更易被邪祟察觉,故而只有在正式处理前才会使用。
随着咒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陈小米只觉得双眼中的朦胧感瞬间褪去,眼前的景象变得异常清晰。
怨气不再是模糊的雾团,她甚至能看到其中丝丝缕缕如同黑色锁链般缠绕的恶意根源,正源源不断地从后山新坟方向涌来。
同时,一股微弱但纯净的暖流从她胸口的饕餮护身符上溢出,勉强抵挡着周围阴寒怨气的侵蚀,让她略微镇定。
“走吧,带我去坟地看看。”
陈小米怀里那块饕餮玉佩紧贴着肌肤,冰冷依旧,但在她念完咒语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如同心脏搏动般共鸣了一下,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张屠夫母子见她跨过了铜钱,又念了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引着她绕过院子,往后山走去。
张家的坟地选在村后山坡一个背阴的洼地里。月光被高耸的、枝桠扭曲如鬼爪的老槐树遮挡了大半,只在坟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新翻的泥土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坟包堆得不算高,前面立着一块粗糙的、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刻全的青石碑。
然而此刻,那坟包靠近棺材头部的位置,泥土明显被翻动过,塌陷下去一大块,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棺材一角!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陈小米的灵瞳视野中,那塌陷的洞口处,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色怨气正如同喷泉般汩汩涌出,其中夹杂着刺目的血丝和几道如同活物般窜动的、细小的、带着尖锐爪牙的猫形阴影!正是那些阴影,发出了她之前听到的、勾魂夺魄的厉啸!
张屠夫和他老娘看到塌陷的坟头,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指着那黑洞洞的缺口,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小米的心跳如擂鼓,她强压着转身就跑的冲动,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小剑。
而在小屋的破床上,那昏迷的男人,紧蹙的眉头猛地跳动了一下,手腕处那溃烂的伤口里,暗金色的饕餮纹骤然亮起微光,如同被激活的活物般,疯狂地游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