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煞星当护身符》 第1章 第一章 寒露夜,血月与玉佩 第一章寒露夜,血月与玉佩 崇元十七年,寒露。 夜风裹着湿冷的河水气,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陈小米紧了紧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袄子,刚满十六岁的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陈家村外的河滩上。脚踝被枯草割得生疼,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让她本就烦闷的心情更添了几分火气。 陈小米,陈家村唯一的看事姑娘。凌朝疆域分设九道,陈家村隶属的河西县,便在这九道之一的陇右道最西端,与常年烽火不断的西北边境区仅隔着一条界河和百里荒滩。在这地界,所谓看事,就是替人处理那些沾了阴邪、撞了不干净东西的麻烦。寻常百姓家遇到坟茔不安、新宅闹鬼、小儿夜啼不止,或是死得不明不白、怨气难平的,都得请看事人来镇一镇、解一解。这行当听着唬人,实则是个饿着肚子还得跟魑魅魍魉打交道的苦差事。 她生就一双能窥见阴气的灵瞳。自打记事起,那些常人看不见的模糊鬼影、缠绕不散的灰黑雾气就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的阿婆曾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神婆,一手引魂渡厄的本事出神入化,河西县乃至邻县,谁家有了沾阴邪、撞不净的麻烦事,第一个想到的总是陈家村的陈婆婆。可惜…… 陈小米心头一刺,阿婆的身影和那场噩梦般的结局又浮现在眼前。那是三年前,邻县柳河镇出了大邪祟。一夜之间,镇外乱葬岗的数百具无名尸骸竟纷纷破土而出,化作白骨骷髅游荡乡野,见活物就扑,凶戾异常。官府束手无策,重金请了阿婆去平乱。阿婆一去就是七天七夜,回来时脸色灰败如金纸,只来得及塞给她一本破旧的《百鬼录》和一个装着青铜碎片的布囊,断断续续说了句:“……井锁……镇不住了……那东西……不是凡间手段……” 当晚,阿婆便心口绞痛,浑身发冷,不到天明就断了气。后来陈小米翻看阿婆留下的笔记才知道,那柳河乱葬岗的尸变,源头竟是一座被动了手脚的前朝将军墓,里面残留的邪咒霸道无比,阿婆强行引动七星灯阵镇压,虽暂时封住了邪祟源头,自身却也遭了极厉害的反噬,心脉寸断而亡。而那邪咒的气息……笔记里用朱砂歪歪扭扭地标注着“似与京中贵人所用同源”,旁边还画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印记。 阿婆的死,让陈小米对这行当又敬又怕。她继承了阿婆的《百鬼录》和那双灵瞳,成了陈家村乃至附近几个村子唯一能看事的姑娘。靠着死记硬背和一点小聪明,画几道基础的驱邪安魂符、处理些简单的白事煞气倒也能勉强糊口。 她性子看似温吞,说话细声细气,像个没脾气的面团,骨子里却藏着股被生活逼出来的韧劲儿和一点未泯的良心。此刻,她一边骂着该死的骗子,一边还得琢磨着去哪家接个白事活儿,好换口饭吃。 “呸!杀千刀的张瘸子!”她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想起白天在王家村的遭遇,心里就堵得慌。 那张瘸子穿得人模狗样,说什么“存钱生钱,利滚利”,专骗她们这些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她辛苦攒了大半年、预备给阿婆修坟的八百文铜钱,全被那花言巧语哄了去,换回一张轻飘飘、盖着鬼画符的“契书”。等她反应过来去找人,张瘸子早卷着铺盖溜得无影无踪。 “看事?看个屁的事!这破日子啥时候是个头!”陈小米越想越气,脚步更快了些。王家村那趟白跑了不说,还耽误了一天功夫。家里米缸早就见了底,再不想办法接活儿,明天就得喝西北风。村里最近太平得诡异,连个头疼脑热撞客的都没有,让她想赚个买米钱都找不到门路。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个沉甸甸的旧荷包,里面装着吃饭的家伙什:一小截磨秃了的朱砂笔,一把巴掌长的桃木小剑,还有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最后半个糯米团子,裹着几片干枯的槐叶——那是她压箱底的定魂点心,不到万不得已舍不得吃。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荷包内侧一个硬硬的小角,那是阿婆留下的布囊,里面装着柳河镇事件后留下的那片冰冷青铜碎片。 至于钱?荷包比她的脸还干净。 今夜无星,一轮血红的圆月悬在墨黑的天幕上,将河面映得一片暗沉沉的猩红。四周静得可怕,连平日里聒噪的蛙鸣虫唱都消失了,只有河水呜咽着流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陈小米心里有点发毛,阿婆说过,血月当空,煞气升腾,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小破屋里。 就在她快要走出河滩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岸边乱石堆里,似乎趴着个黑乎乎的人形东西。 陈小米脚步一顿,心头打鼓。这荒郊野外的,又是这么个邪门的夜晚,谁没事趴河边?是醉鬼?还是……死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阿婆因为管了太多闲事,最后被邪祟反噬,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陈小米从小耳濡目染,深知这行的凶险,更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她下意识地就想绕开走。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血红色的月光似乎格外眷顾那具尸体,一道微弱的反光刺入了她的眼帘。 看那光泽,像是玉? 陈小米的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她眯起那双天生带着几分灵气的眼睛——这是陈家血脉的馈赠,也是诅咒,让她自小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此刻,在她眼中,那趴着的人影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暴戾的暗红色雾气,正是阿婆笔记里提过的血煞之气,凶得很。但那点玉光,却像黑暗里的一点萤火,勾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值钱!绝对值钱!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家里快断粮了,张瘸子的债(虽然多半要不回来了)像块大石头压着,王家村被骗的八百文……要是这块玉能换钱…… 贪念和理智在她脑子里激烈交战。最终,对饥饿的恐惧和对金钱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谨慎。她深吸一口气,从荷包里抽出那柄小小的桃木剑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悄悄捏了个安魂诀,小心翼翼地朝那“尸体”挪了过去。 离得近了,血腥味混杂着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那人穿着一身破烂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劲装,浑身湿透,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血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陈小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用桃木剑远远地戳了戳那人的胳膊。 没反应。 她又靠近一步,蹲下身,忍着恶心,屏住呼吸,伸出两根手指,飞快地探向那人脖颈侧——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跳动。 活的! 陈小米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紧了眉头。活的?活的更麻烦!救还是不救?救了,要花钱请大夫,要照顾,耽误她赚钱;不救……看着那块在血色月光下、从对方破烂腰带间半露出来的玉佩,那温润的光泽仿佛在向她招手。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玉佩的样式。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环形佩,玉质上乘,雕工古朴,上面刻着一种狰狞的兽面纹路——饕餮!陈小米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那里贴身挂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是阿婆留给她的遗物,符上镶嵌的青铜片上,赫然也刻着一模一样的饕餮纹! 一模一样的纹路?这太巧了!一种莫名的悸动划过心头,让她对这玉佩,甚至对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算你命大……”陈小米咬咬牙,最终还是贪念和那点隐秘的好奇占了上风。她费力地将人翻过来一点,想看看玉佩全貌。当手指触碰到玉佩边缘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指尖,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同时,她清晰地“看”到,那人周身原本稀薄的红雾像是受到了刺激,猛地翻腾了一下,颜色变得更加深邃,隐隐带着令人心悸的咆哮感。更远处,河对岸黑压压的树林里,骤然响起一片凄厉刺耳的鸦鸣,无数黑影扑棱棱地冲天而起,仓皇四散,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惊扰了。 陈小米吓得差点把玉佩扔出去,心脏狂跳不止。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煞气也太邪门了! 但事已至此,玉佩就在眼前。她心一横,用力一拽,将那枚带着冰冷体温和浓浓血腥气的饕餮玉佩扯了下来,飞快地塞进自己怀里。玉佩入手冰凉沉重,那股寒意似乎能钻进骨头缝里。 “玉佩归我,算你的买命钱!能不能活,看你造化!”她对着昏迷不醒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桃木剑插回腰间,使出吃奶的劲儿,连拖带拽地将这个比她高大沉重的男人往村里拉。 将人拖回自己那间位于村子最偏僻角落的破败小屋,陈小米累得几乎虚脱。她把人安置在屋中那张旧板床上,草草检查了一下。男人身上伤口纵横交错,最深的在腹部和左臂,皮肉翻卷,虽然血似乎暂时止住了,但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他脸上也满是污泥血垢,看不清具体模样,只有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显示着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陈小米打了盆水,胡乱给他擦了擦脸和伤口周围。擦去部分污垢后,露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即使昏迷也带着几分凌厉之气的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脸庞,只是此刻苍白得吓人。她注意到他右手手腕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溃烂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游动。她凑近了看,那伤口深处,似乎隐隐有暗金色的纹路一闪而逝,和她护身符上的饕餮纹极其相似! 这诡异的景象让她头皮发麻,不敢再看。她翻出奶奶留下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给他敷上,又撕了件自己的旧衣服给他包扎好。 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累得直喘粗气。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男人,又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玉佩,心里五味杂陈。这玉佩是值钱,但请大夫、买药、还得管这人吃饭……她掏出仅剩的十几个铜板掂了掂,愁得直叹气。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低声抱怨着,忽然想起什么,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又站起来。“捡个大活人回来,可别是啥逃犯,得去跟里正叔说一声。” 她锁好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去了村中央里正陈老栓家。拍开门,顶着里正睡眼惺忪又带点不耐烦的脸色,陈小米把河边捡到个重伤男人的事说了一遍,着重描述了他浑身是血、煞气深重的情形。 “栓叔,您看,最近县衙有没有发海捕文书?或者邻村有没有听说谁家丢了人?”陈小米小心翼翼地问。 陈老栓裹着破棉袄,搓着手哈着白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听说啊!最近太平得很,连个偷鸡摸狗的都没有。河西县衙?哼,天高皇帝远的,除了收税粮,屁事不管!邻村丢人?要丢也是丢牲口!”他摆摆手,一脸晦气,“你个小丫头片子,胆子倒大!那种煞星也敢往家里捡?听叔一句劝,趁早扔回河里去,省得惹祸上身!死在外头,跟咱们村可没关系!” 陈小米诺诺应着,心里却暗松一口气。没人认领,也没通缉,这玉佩暂时算是稳了。至于扔回去?她摸了摸怀里冰凉的硬物,又想到那人手腕上诡异的饕餮纹,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屋。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看着桌上那半个槐叶糯米团,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没舍得吃。想了想,她掰下一小块,用手指沾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撬开男人的嘴,把那点软化的糯米糖浆抹在他干涸的唇舌上。这是阿婆教她的法子,给吊着口气的人一点甜头,能唤回点生机。 "吃了我的糯米团,玉佩就真归我了啊,不许反悔!"她对着昏迷的人咕哝道。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小米就揣着仅有的铜板和那块饕餮玉佩,匆匆跑去了邻村找唯一懂点跌打损伤的老大夫。老大夫被死拖活拽地请来,一看床上那人的伤势,脸都绿了。 “丫头,你这捡回来的是个什么煞星啊!这伤……啧啧,刀枪箭伤也就罢了,这毒……老头子我见都没见过。”老大夫连连摇头,开了些最便宜的金疮药和清毒散,收了陈小米几乎所有的铜板,临走时还语重心长地劝道:“这人还是趁早扔回河里吧!” 陈小米捏着仅剩的两枚铜板和那包轻飘飘的药,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欲哭无泪。扔回去?玉佩都拿了,现在扔回去岂不是亏大了?可不扔,拿什么养他?拿什么养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陈小米过得焦头烂额。男人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喂药喂水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她把家里最后一点糙米熬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大半都喂给了他,自己只能啃点硬邦邦的杂粮饼子。那半个槐叶糯米团,终究还是被她分几次喂进了男人嘴里。钱袋彻底空了,连给阿婆牌位上香的线香都快断了。 第2章 第二章 倒立铜钱与怨气坟 第三天傍晚,陈小米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米缸里最后一点米糠,再看看床上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但依旧没醒的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玉佩暂时不能卖,卖了这人要是死了,她良心上过不去(主要是怕他变成厉鬼缠着自己),但不接活儿,两人都得饿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村东头张屠夫那粗嘎的嗓门:“小米丫头!小米丫头在家吗?” 陈小米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张家?村里姓张的就那一家,他家新过门的媳妇柳氏,听说前些日子就病倒了,一直不见好。按规矩,这种时候更不该来打扰看事人。 她打开门,只见张屠夫一脸惶急,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后还跟着他那个哭哭啼啼、眼睛肿得像桃子的老娘。 “小米丫头,救命啊!”张屠夫一把抓住陈小米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皱眉,声音带着哭腔,“我媳妇……我媳妇她……昨晚……没了!” 陈小米心里咯噔一下。死了? “这……张哥节哀……”她刚想说些场面话,张屠夫却急急打断她。 “不是节哀的事啊丫头!”他声音发颤,带着极度的恐惧,“昨儿个下午才咽的气,匆匆装殓下葬……可、可今早我家老娘去坟前烧落气纸,发现……发现坟头的土好像被人动过!新翻的土都塌下去一块! 刚入夜,我家那看门的老黄狗就冲着后山坟地方向叫个不停,声音瘆得慌!叫到后来,干脆……干脆七窍流血,死了!村里老人说,这是新死的鬼不安生,怨气重,得赶紧找人看看,不然要出大祸啊!我媳妇……她死得……唉!” 张屠夫最后的话含糊在喉咙里,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心虚。 张老娘抹着眼泪,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陈小米手里:“丫头,我们知道规矩,这是定金!求求你了,去看看吧!我那儿媳妇……命苦啊!”布包沉甸甸的,里面少说也有二三百文钱。 陈小米摸着那包铜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又饿又累的身体里瞬间涌起一股力量。 “行,张哥,张阿婆,你们别急,我这就收拾东西跟你们去看看。”陈小米一口答应下来,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她迅速回屋,将朱砂笔、桃木小剑塞进荷包,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后一点金疮药和清毒散也带上——万一坟地真有什么邪门东西,受伤了还能应急。 跟着张屠夫母子匆匆赶往村东头的张家。刚走到张家那刷着还算光鲜桐油的院门口,陈小米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淡淡腥甜和泥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她那双灵瞳之中,张家那栋在村里还算气派的砖瓦房上空,正盘旋着一股常人看不见的、粘稠如墨的黑色怨气,这怨气如同活物般翻涌,隐隐夹杂着几缕刺目的、如同凝固血丝般的暗红。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后院方向,新坟的位置,那股怨气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形成了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疯狂地搅动、汲取着力量。 “张哥,”陈小米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下意识地掐了个驱邪印,“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猫叫?不是普通的猫叫,是那种……像婴儿哭,又像铁片刮擦的,让人心头发毛的叫声?” 她侧耳倾听,灵瞳死死盯着后院方向。在她看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怨气深处,正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刺耳的“喵嗷——”声,如同用指甲刮擦棺材板。 奶奶的《百鬼录》里提过,新死之人怨念极深时,若被阴邪之物侵扰,其怨气会吸引或催生阴猫厉魄,这种猫叫是厉魄成型、即将勾魂摄魄的征兆!听到的人轻则魂魄不稳,重则如那张屠夫家的看门狗一样,七窍流血而亡! 张屠夫和他老娘茫然地摇头,脸上恐惧更甚:“没……没有啊,丫头你听到啥了?” 张老娘眼神躲闪了一下,补充道:“就是……就是这心里头慌得厉害,像被猫爪子挠着似的。我那儿媳妇……唉,也是个苦命人。” 陈小米没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张家院门门槛下。一枚沾着新鲜泥土、边缘还带着点暗红污渍的铜钱,不知何时滚落到了那里。 铜钱很普通,但落地的姿势却极其诡异——它没有像寻常铜钱落地那样平躺或滚动,而是直直地竖立着,边缘深深嵌进了泥地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下去一般。 “张哥,”陈小米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看事人特有的穿透力,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屠夫那张发白的脸,“这人……是怎么没的?才过门半年,我记得张大嫂当初身量高挑,面色红润,可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她记得那张大嫂,姓柳,是邻村柳木匠的女儿。当初张家娶亲时动静不小,请了吹打班子,抬着花轿热热闹闹进的门,羡煞了不少人。那柳氏身板结实,一看就是做活的好手。 张屠夫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额角渗出冷汗,嗫嚅着没说话。 他老娘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一拍大腿,带着哭腔和一股子怨气抢白道:“还能咋没的!命薄!福浅!就是个扫把星!嫁过来没几天就病恹恹的,请了多少大夫,灌了多少苦药汤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花了那么多雪花银娶回来,还没给我们老张家开枝散叶呢,人就……人就蹬腿儿了!二十两啊!整整二十两雪花银的聘礼!还搭上三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那可是我们老张家勒紧裤腰带、攒了半辈子的家底!结果呢?冲喜没冲成,反倒把晦气冲进门了!我就说,娶个属相相冲的,八字还带阴煞的……” “娘!你住口!”张屠夫猛地打断他娘的话,声音嘶哑,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羞愧、烦躁,甚至一丝狠厉,“人都没了,入土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小米丫头,你快想想办法,看看坟地到底咋回事!钱!钱不会少你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钱堵住陈小米的追问。 陈小米心中疑窦更深。二十两雪花银加三头猪,这聘礼在乡下地方堪称天价。张家虽是屠户,家境殷实些,但也绝非大富大贵。如此重聘娶一个邻村木匠的女儿? 而且属相相冲、八字带阴煞、冲喜……她记得阿婆提过,有些地方会用重金买命格特殊、甚至被认为不祥的女子,用她们的命去填某些邪术的窟窿。这事定有怪异! 陈小米握着桃木小剑的手心全是冷汗。她差点想掉头就走,但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铜钱,和家里那个空得能跑老鼠的米缸,让她无法动弹。 陈小米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发紧,“张哥,你家这事可不小,这可得加钱啊!” “加加加!只要这个事情过去了,我给你封一个大红封!”张屠夫连声同意。 陈小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直冲肺腑——那是新鲜泥土的腥膻、地下棺木腐朽的酸腐、若有若无的血腥甜腻。这口气息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让她胸口发闷,胃里一阵翻腾。 抬脚。 陈小米目光死死锁住门槛下那枚倒立、被无形怨气如毒蛇般缠绕的铜钱。她脚底稳稳落下,重重踩在那枚倒立铜钱旁边的泥地上!为了钱,拼了! 脚尖触地的瞬间—— 陈小米口中低吟出阿婆教她的“净目咒”: “玄冥引路,秽土藏真; 承吾姓者净秽尘, 启吾目者见青天!” 这是她每次正式处理邪祟前必念的咒诀,虽然灵瞳也可视邪祟,但配合此决则更能清晰看见邪祟,从而找出根源,将其灭杀。可惜的是陈小米修为薄弱,且该决使用之后更易被邪祟察觉,故而只有在正式处理前才会使用。 随着咒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陈小米只觉得双眼中的朦胧感瞬间褪去,眼前的景象变得异常清晰。 怨气不再是模糊的雾团,她甚至能看到其中丝丝缕缕如同黑色锁链般缠绕的恶意根源,正源源不断地从后山新坟方向涌来。 同时,一股微弱但纯净的暖流从她胸口的饕餮护身符上溢出,勉强抵挡着周围阴寒怨气的侵蚀,让她略微镇定。 “走吧,带我去坟地看看。” 陈小米怀里那块饕餮玉佩紧贴着肌肤,冰冷依旧,但在她念完咒语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如同心脏搏动般共鸣了一下,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张屠夫母子见她跨过了铜钱,又念了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引着她绕过院子,往后山走去。 张家的坟地选在村后山坡一个背阴的洼地里。月光被高耸的、枝桠扭曲如鬼爪的老槐树遮挡了大半,只在坟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新翻的泥土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坟包堆得不算高,前面立着一块粗糙的、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刻全的青石碑。 然而此刻,那坟包靠近棺材头部的位置,泥土明显被翻动过,塌陷下去一大块,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棺材一角!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陈小米的灵瞳视野中,那塌陷的洞口处,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色怨气正如同喷泉般汩汩涌出,其中夹杂着刺目的血丝和几道如同活物般窜动的、细小的、带着尖锐爪牙的猫形阴影!正是那些阴影,发出了她之前听到的、勾魂夺魄的厉啸! 张屠夫和他老娘看到塌陷的坟头,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指着那黑洞洞的缺口,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小米的心跳如擂鼓,她强压着转身就跑的冲动,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小剑。 而在小屋的破床上,那昏迷的男人,紧蹙的眉头猛地跳动了一下,手腕处那溃烂的伤口里,暗金色的饕餮纹骤然亮起微光,如同被激活的活物般,疯狂地游弋起来。 第3章 第三章 血爪惊魂 塌陷的坟包如同张开的巨口,黑黢黢的洞口正对着陈小米,浓郁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墨汁,裹挟着刺鼻的腐甜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张哥,张阿婆,你们退远点!千万别靠近!”陈小米厉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她反手抽出腰间的桃木小剑,左手已飞快地从荷包里捻出一小撮朱砂,口中急念: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一道微弱的、淡金色的光晕瞬间从她身上腾起,勉强将那粘稠阴寒的怨气逼开尺许。这是《百鬼录》里最基础的护身金光咒,对付寻常煞气尚可,但面对眼前这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漩涡,显得如此单薄脆弱。 陈小米心中暗暗叫苦,阿婆生前一直向她念叨那些符啊咒啊的,她愣是左耳进右耳出,水过不留痕,惹得阿婆一直叹她浪费天赋。 而《百鬼录》上术法博大精深,许多高深符箓和咒法她也都只学了个皮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此刻生死关头,才觉平日懈怠,恨不能马上回家再背他个十页八页的符箓咒法后再来与这邪祟厮杀! 张屠夫和他老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到十几步开外,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就在陈小米念咒结印的瞬间,异变陡生! “喵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凡间生物的尖啸从坟洞深处炸响!紧接着,数道浓黑如墨、前端却凝成尖锐血爪的怨气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塌陷的洞口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带着刺骨的阴风和浓烈的血腥味,直扑陈小米面门、咽喉和心口!那血爪之上,甚至能看到指甲盖大小的、扭曲痛苦的妇人面孔在无声哀嚎! 太快了!陈小米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将桃木小剑横在胸前格挡。 “锵!”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桃木小剑撞上最先袭来的血爪,剑身附着的微弱灵光瞬间被怨气侵蚀得明灭不定,一股巨力传来,震得陈小米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都麻了!桃木剑差点脱手!那层薄薄的金光护罩更是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 而另外几道血爪,已避无可避! “完了!”陈小米心头一片冰凉,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血爪上冰冷的死亡气息已经触及皮肤! 脑中拼命回想《百鬼录》里更高深的防御术法,可仓促之间,那些复杂的符咒和口诀竟一片模糊! 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低沉、暴戾、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毫无征兆地在陈小米身后炸响!那声音并非人声,更像是濒死凶兽的怒吼,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随着这声咆哮,一股比坟地怨气更加凶戾、更加狂暴的暗红色血煞之气,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喷涌! 这煞气炽热、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坟头涌出的阴寒怨气,形成一道狂暴的屏障,挡在了陈小米身前。 那几道致命的怨气血爪,狠狠撞在这突然出现的血煞屏障上,竟如同冰雪遇沸油,发出令人牙酸的消融声。 尖锐的爪尖在暗红光幕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却无法穿透。爪尖上那些扭曲的妇人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狂暴的煞气撕扯得粉碎! 陈小米惊魂未定,猛地回头。 只见她身后几步外,那个被她捡回来、昏迷了三天三夜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单手捂着剧痛的腹部伤口,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脸上污泥血垢未净。他的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的暗红色火焰,冰冷、暴虐、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他周身缠绕的暗红色煞气如同沸腾的血海,翻滚咆哮,将他映衬得如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 而此刻他手腕处那道溃烂的伤口里,暗金色的饕餮纹如同活物般疯狂游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凶威。 坟洞中的怨气似乎被这更凶戾的存在彻底激怒! “呜——哇——!”一声混合着无数怨毒嘶鸣的尖啸响起,更多的怨气血爪从洞中探出,不再是单纯的攻击,而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扑来,目标直指那刚刚苏醒的煞星!同时,那几道猫形阴影也尖啸着融入怨气潮中,速度更快,轨迹更刁钻! 那个男人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眸子死死锁定汹涌而来的怨气。面对这足以让任何活物瞬间毙命的恐怖攻击,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 他猛地踏前一步,受伤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地面都被踏出一个浅坑。无视腹部伤口崩裂的剧痛,那只没有捂伤口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五指猛地张开,然后对着扑到眼前的怨气潮狠狠一抓!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 那粘稠如墨、足以侵蚀灵魂的怨气潮,竟被他徒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如同撕裂一块破布。浓郁的怨气在他指间哀嚎、消散,几只融入其中的猫形阴影被狂暴的煞气直接绞碎,发出凄厉的短促悲鸣。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野性的流畅。撕开怨气潮的瞬间,他身体顺势旋转,右腿如同钢鞭般横扫而出。 “嘭!!!” 腿风裹挟着沸腾的血煞之气,狠狠抽在怨气凝聚最浓、试图再次合拢的核心区域,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刺耳的消融声和怨灵的尖啸混杂在一起!那片区域的怨气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一大片。 纯粹的力量!纯粹的煞气碾压! 陈小米看得目瞪口呆,心脏狂跳!这……这还是人吗?!徒手撕裂怨灵?!这凶悍到不讲理的手段,完全颠覆了她从《百鬼录》上学来的认知!阿婆笔记里提到过,煞气浓到极致可伤魂体,但像这样直接徒手撕碎的……闻所未闻! 然而,这男人的爆发显然付出了巨大代价。剧烈的动作让他腹部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本就破烂的衣襟。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那沸腾的血煞之气也随之一滞,变得有些不稳。燃烧着血焰的眸子闪过一丝痛楚和混乱,暴虐的杀意似乎消退了一瞬。 坟洞中的怨气立刻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道远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迅疾的血爪,如同毒蛇吐信,趁着男人气息不稳的刹那,绕开他正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他的后心!血爪前端,一个清晰的、充满怨毒的柳氏面孔在狞笑! “小心背后!”陈小米尖叫出声,情急之下,她将手中染血的桃木小剑朝着那道血爪全力掷出。同时,左手沾着自己虎口流出的鲜血,凭着记忆在空中急速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灵力流转明显不够顺畅的血符——正是《百鬼录》中记载的简易引雷符!她口中疾喝,声音因紧张和生疏而有些磕绊: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 腾天倒地,驱雷奔云!敕!” 桃木小剑带着微弱的金光撞上血爪,“噗”的一声,剑身瞬间被怨气侵蚀得焦黑,但也成功阻了血爪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陈小米画出的那道血符勉强亮起一道不甚刺目、甚至有些闪烁的白光! “噼啪!” 一道细如发丝、威力远逊于记载的白色电光凭空而生,歪歪扭扭地劈在了那道被桃木剑阻滞的血爪之上!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响起。 血爪上柳氏的面孔瞬间扭曲、模糊,整个血爪嗤嗤作响,迅速消融,瞬间缩小了大半,颜色也变得黯淡无比。虽然未能如记载中那般将其完全击散湮灭,但那股致命的杀机已被这勉强激发的雷霆之力重创。 那男人也在这瞬间猛地回身。虽然意识混乱,但战斗的本能让他感知到了背后的偷袭和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没有去管那受创的血爪,燃烧着血焰的眸子死死锁定了怨气涌出的源头——那黑洞洞的坟洞! 他发出一声更加狂怒的咆哮,周身本已不稳的血煞之气如同被浇了滚油般再次轰然爆发!他竟不顾重伤,猛地弓身,如同扑食的猛虎,合身朝着那塌陷的坟洞狠狠撞去。 他要冲进坟里?! “不要!快回来!”陈小米骇然失色。 然而,就在男人即将撞入坟洞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溃烂手腕上游弋的暗金饕餮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产生,坟洞中汹涌而出的怨气,尤其是那些被陈小米引雷符重创的血爪碎片和残余的猫形阴影,如同遇到了克星,竟不受控制地化作道道黑烟,被疯狂地吸入那饕餮纹之中。 “嗡——!” 饕餮纹的光芒更盛,如同活物般大口吞噬着怨气。男人前冲的身体猛地顿住,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痛苦又夹杂着奇异满足的表情。他周身沸腾的血煞之气在这饕餮纹的吸摄下,似乎也得到了一丝补充,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凶戾。 坟洞深处传来一声充满不甘和恐惧的尖啸,残余的怨气如同潮水般急速缩回洞内,那几道猫形阴影也惊恐地尖啸着,化作黑烟钻入泥土消失不见。塌陷的坟洞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但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却减轻了大半。 吞噬,停止了。 男人周身狂暴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消散。 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中的血焰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迷茫和虚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满鲜血的手,又看了看手腕上那缓缓隐去光芒的饕餮纹,最后目光落在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陈小米身上,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下一秒,沉重的黑暗再次袭来。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坟土之上,溅起一片尘埃。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和吞噬怨气的冲击,彻底撕裂,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坟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老槐树鬼爪般枝桠的呜咽,以及远处张屠夫母子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陈小米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她看着倒在坟前、生死不知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虎口崩裂、兀自滴血的手,最后望向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塌陷坟洞。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伴随着更深的不安涌上心头。 刚才那勉强使出的引雷符,效果远不如《百鬼录》描述,若非这男人突然爆发……她不敢想下去。 这麻烦……比她想象的,大太多了。而这个被她捡回来的男人……又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她看着那手腕上已然恢复平静、却透着无尽诡异的饕餮纹,心头沉甸甸的。阿婆的《百鬼录》,她必须得好好钻研了,否则下次,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第4章 第四章 井锁初现 坟地的死寂被张屠夫母子压抑的啜泣和牙齿打颤声打破。陈小米深吸了几口带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腐甜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后怕。 她先走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身边。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腹部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彻底撕裂,暗红的血还在缓慢地洇出,染透了身下的泥土。手腕上的饕餮纹路已经隐去,只留下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紫黑的溃烂伤口,此刻也显得格外狰狞。 “真是……”陈小米低声咕哝,语气复杂,手却不自觉地按了按怀里那块冰冷的饕餮玉佩。她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眉头紧锁。情况比之前更糟了。她撩起袖子,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部分,用力按压在他腹部的伤口上试图止血,又摸出荷包里仅剩的一点金疮药,胡乱撒了上去。 “张哥!过来搭把手!”她朝躲在远处的张屠夫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不想你媳妇今晚就破棺而出,就赶紧过来!把他抬回我家去!快!另外——刚才要不是他,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这救命钱,你们张家得认!” 张屠夫和他老娘被这严厉的语气和加钱的要求吓得一哆嗦,看着那塌陷的坟洞和倒地的煞星,又惊又怕,但更怕陈小米撂挑子不管。 张屠夫一咬牙,哆哆嗦嗦地跑过来,一边架人一边忙不迭地点头:“认!认!丫头你放心,只要…只要这事能平,钱好说!回去就给你补上!” 他和陈小米一起,费力地将昏迷不醒的男人架了起来。男人沉重得像块石头,伤口被触碰时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三人跌跌撞撞地将男人弄回陈小米那间破败的小屋,安置在冰冷的板床上。陈小米又给他喂了点水,用湿布擦了擦他滚烫的额头。 张老娘看着男人煞白的脸和狰狞的伤口,想到坟地的恐怖,不敢怠慢,颤巍巍地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更小的布包塞给陈小米:“丫头,这……这是三百文,你先拿着……不够……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陈小米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沉甸甸的手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丁点。 “丫头,坟……坟地……”张老娘看着陈小米忙活,忍不住颤声问道。 “怨气暂时被压下去了,但根源未除!”陈小米头也不抬,语气凝重,快速将新得的铜钱塞进怀里。 “张大嫂的怨气太重,又被邪物侵扰,今晚只是被打退,绝非平息!你们立刻去准备三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要活的!朱砂三钱,要上好的!再找七根新伐的桃木桩,一尺长,削尖!还有,多备些香烛纸钱!天亮之前必须备齐,放在坟地边上!记住,头七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坟地百步之内!否则后果自负!” 她一连串的命令砸下来,张屠夫母子此刻早已六神无主,哪敢不听,连连点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准备了。 小屋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男人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窗外呜咽的夜风。陈小米疲惫地坐在矮凳上,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男人和怀里那两包沉甸甸的铜钱,心中五味杂陈。 她拿出阿婆的《百鬼录》,就着昏暗的油灯,焦急地翻找着关于阴猫和怨气尸变的镇压之法,眉头紧锁。书上的记载晦涩复杂,许多关键符箓她根本画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 陈小米猛地抬头,只见那男人紧蹙的眉头痛苦地扭动着,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燃烧着血焰,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里面盛满了茫然、痛苦和疲惫。他下意识地想动,腹部的剧痛立刻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原本挂玉佩的地方,却摸了个空。男人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和警惕,目光扫过简陋的屋子,最后落在陈小米身上。 “别动!”陈小米连忙按住他,注意到他摸腰的动作,心头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 “伤口刚止住血,再裂开神仙也难救!” 男人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陈小米脸上,带着浓重的困惑和警惕。他的嘴唇干裂,翕动了几下,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这……是哪?你……是谁?我……我的……玉佩……” 他再次低头看向空荡荡的腰间。 “陈家村。我叫陈小米。”陈小米言简意赅,倒了碗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你是我在河边捡回来的,昏迷好几天了。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怎么受的伤?” 她刻意避开了玉佩的问题, “河边捡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腰上……嗯,光秃秃的,没见着有什么贵重东西。” 她含糊其辞。 男人就着碗沿喝了几口水,眼神中的茫然更甚。他努力地回想,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在浓雾中摸索,最终痛苦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一片空白……头……很痛……” 他抬手想按太阳穴,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对腰间空无一物的疑惑似乎被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痛苦暂时压了下去。 失忆了?陈小米心下一沉。这麻烦果然够大。失忆也好,至少暂时不用解释玉佩的去向。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陈小米松了口气,指了指他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溃烂伤口。 “你这伤,还有身上的毒,村里的老大夫看不了。天亮我得带你去镇上的济世堂找吴郎中,他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或许有办法。不然……”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男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自己手腕的伤口,那诡异的紫黑色和深处隐约可见的暗金纹路让他瞳孔微缩。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天刚蒙蒙亮,陈小米用张屠夫新给的三百文定金雇了辆简陋的驴车,将依旧虚弱不堪的男人搬上车,一路颠簸着赶往二十里外的青石镇。 济世堂的吴郎中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到男人的伤势时,脸色比昨天的老大夫还要凝重数倍。他仔细检查了腹部的刀伤和手腕的溃烂,又搭了脉,眉头拧成了疙瘩。 “外伤虽重,倒还有法可想。只是他身上这毒……”吴郎中捋着胡须,连连摇头,“霸道阴邪,侵筋蚀骨,更有一股凶煞之气盘踞心脉……老夫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歹毒之物!恕老夫直言,此毒非药石可医,只能暂时压制。” 他开了几副昂贵的清毒散和固本培元的汤药,又用银针配合特制的药膏处理了男人的外伤,最后叹道:“姑娘,你家里人身负如此凶煞,恐难拔除。你们……好自为之吧。”诊费和药费几乎掏空了陈小米从张家拿到的酬金,甚至还要贴补一些之前的积蓄。 回程的驴车上,气氛沉闷。男人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稍微平稳了些。陈小米看着再次瘪下去的钱袋,心里直滴血。这一趟,不仅没解决根本问题,反而把刚赚的钱又搭进去大半。 傍晚时分,驴车刚驶进陈家村村口,就见张屠夫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冲了过来,脸上毫无血色:“小米丫头!你可回来了!不好了!坟…坟地又出事了!” 陈小米心头一紧:“怎么回事?东西都备齐了吗?” “备……备齐了!都按你说的放坟边了!”张屠夫声音都在抖,“可……可天刚擦黑,那坟洞里……洞里就传出指甲挠棺材板的声音,响得人心里发毛。”说到这,张屠夫脸皮都抖动起来,“我看见有黑影子从塌陷的洞口往外爬,眼睛绿油油的,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东西!我们按你说的不敢靠近,可……可那声音越来越响!” 陈小米脸色一沉。果然,阴猫厉魄只是被暂时击退,并未消灭!她看了一眼驴车上勉强支撑坐起的男人,男人也正看向她,那双墨色的眸子里虽然依旧茫然,却多了一丝凝重。 “送我回家,快!”陈小米对车夫喝道,又转头对张屠夫,“让你娘赶紧把准备的公鸡杀了,鸡血用盆接好!再拿一叠黄表纸来!快!” 回到小屋,陈小米迅速将男人安置好,顾不得疲惫,摸上玉佩,抓起朱砂笔和桃木小剑就冲了出去。张老娘已经哆哆嗦嗦地杀好了鸡,一大盆还冒着热气的鸡血摆在院中。 陈小米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因为术法不精而产生的忐忑。她抽出数张黄表纸铺在地上,沾着温热的公鸡血,口中念念有词,运笔如飞。这一次,她画得格外专注,努力回忆着《百鬼录》上的符文细节,灵力虽仍显滞涩,但比昨夜那仓促的引雷符要流畅许多。很快,七张用鸡血绘就、散发着微弱阳刚气息的镇煞符便已完成。 “拿着!跟我走!”陈小米将符塞给张屠夫,自己端起那盆鸡血,大步流星地朝后山坟地赶去。张屠夫捧着符纸,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跟上。 坟地的景象比昨夜更加诡异。塌陷的坟洞中,浓郁的黑气如同粘稠的墨汁不断翻涌,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的抓挠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地刨挖棺材板。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借着惨淡的月光,能看到洞口处影影绰绰,竟有七只通体漆黑、眼睛闪烁着幽绿光芒的野猫!它们蹲在洞口边缘,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口中赫然都叼着一小截惨白的东西——人的指骨! 阴猫衔骨,怨气化形!这是要大凶之兆! “把符贴在桃木桩上!快!围着坟包插下去!”陈小米厉声喝道,同时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盆滚烫的公鸡血,朝着那翻涌的怨气洞口和那七只诡异的黑猫泼了过去! “嗤——!!!” 滚烫的鸡血如同岩浆泼入雪地,与浓黑的怨气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消融声和大量腥臭的白烟!那七只衔骨黑猫被滚烫的鸡血泼中,发出凄厉尖锐的惨叫,身上冒起阵阵黑烟,瞬间化作七道黑气,在坟头绕了三圈之后,竟然直奔村中而去。 陈小米暗道不妙!阴猫化煞遁走,这是要引祸入村!她顾不得许多,灵瞳瞬间开启,死死锁定那七道如同活蛇般游走的黑气轨迹!只见那黑气在空中扭曲盘旋,速度快得惊人,掠过村舍屋顶,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召唤,目标极其明确—— “你赶紧把坟头阵法布好!”陈小米对着吓傻的张屠夫吼了一声,拔腿就追。她身形在夜色中疾奔,眼睛死死盯着那几道飘忽的黑气。黑气掠过村中晾晒的谷场,穿过歪斜的篱笆,最终齐齐没入了村中央那口被巨大石板半掩着、早已干涸废弃多年的老井。 陈小米猛地刹住脚步,停在离井口几步远的地方。 灵瞳之下,那七道黑气如同乳燕归巢,眨眼间就钻进了井口,消失得无影无踪。井沿的石缝里,几根枯草诡异地倒伏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扯过。 井口之下,是一片粘稠的深沉黑暗盘踞着。陈小米尝试将一缕探测性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井中,却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那黑暗吞噬。灵瞳的视野更是只能触及井下七八尺左右,便再不能往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也即将被地平线吞没。夜晚本就是阴邪之气最盛之时,这口井又如此诡异莫测,此刻贸然下井探查,无异于自投罗网,凶险难料。“眼下天色已晚,绝非探井的时机。得从长计议,等准备万全,寻个阳气最盛的正午再来。” 待陈小米回到张家,只见张屠夫将那七根贴着鸡血镇煞符的桃木桩,按照陈小米的指示,深深地插在了坟包周围七个方位上。 七张符箓亮起微弱的红光,彼此连接,形成一道简陋却有效的禁锢屏障,将坟包牢牢锁住。翻涌的怨气被压制在坟包内,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阴寒和怨毒,但总算不再溢出。 陈小米看着被暂时镇压的坟包,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这只是权宜之计,柳氏的怨气和那侵扰的邪物并未根除,这七煞镇魂阵撑不了太久。 “张哥,这阵只能暂时压住。想彻底解决,必须找到怨气爆发的根源。”陈小米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屠夫,“你老实告诉我,张大嫂下葬前,你们往棺材里放了什么?或者,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尤其是……跟猫有关的?” 张屠夫脸色煞白,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张老娘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哭嚎起来:“能放啥啊!就几件她生前的衣裳!她……她手上就戴了个不值钱的银镯子!猫……猫……她生前倒是喜欢喂村里的野猫,可这跟猫有啥关系啊!” “不对!”陈小米斩钉截铁,“怨气不可能凭空引来阴猫厉魄,还如此精准地衔指骨!定有媒介!带我去你们家,看看张大嫂生前的屋子!还有,刚才那盆鸡血和符纸,可都是我压箱底的本事,差点折在里头。这趟寻根,得再加五十文!不然我现在就走,这阵能撑几天,看你们造化!” 她毫不客气地再次加码,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屠夫。 张屠夫被陈小米的眼神和那随时可能崩溃的阵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哭丧着脸连连点头:“加!加!只要找出祸根,我们再加五十文!不,一百文!现在就给你!” 说着,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也不数地倒出一小堆铜钱塞给陈小米。陈小米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揣进怀里。 张屠夫母子带着陈小米回到张家。柳氏生前住的厢房已经被收拾过,显得有些空荡。 陈小米开启灵瞳仔细搜寻,终于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半旧的针线筐底层,发现了一个用黑布缝制的、巴掌大小的布偶。那布偶缝制得歪歪扭扭,形似一只蹲坐的黑猫,眼睛的位置却镶嵌着两颗幽绿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珠子,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与那七道黑气如出一辙的气息。 “就是它!”陈小米用桃木剑小心地将那黑猫布偶挑了出来,“这布偶和那坟头气息一样。” 张屠夫母子看到这诡异的布偶,吓得面无人色。张屠夫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想起什么,失声道:“这……这是她嫁过来时带来的!说是她娘留给她的护身符……” 护身符?这分明是催命符!陈小米心中冷笑,这柳家母女恐怕也被人利用了。她当机立断,用朱砂笔在布偶上画了一道离火符,口中念咒,将其丢入院中早就准备好的火盆里。 “轰!”布偶遇火即燃,发出幽绿色的火焰,伴随着几声若有若无的猫类悲鸣,很快烧成了一小撮灰烬,只剩两颗的珠子。 捡起珠子随手塞进自己的荷包中,陈小米清晰地感觉到,后山坟地那边被镇压的怨气,似乎减弱了一丝。但这黑猫布偶只是引子,陈小米知道,最终的问题还是村中的老井。现在天色已晚,只能从长计议。 陈小米拿着张家新给的酬金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刚推开门,就看到那个失忆的男人正挣扎着试图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却死死盯着墙角——那里堆着一些陈小米晒干的草药和杂物。 “怎么了?”陈小米问道。 男人眉头紧锁,伸手指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瓦罐,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里面,有东西在叫……很微弱……但……很熟悉……” 陈小米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破瓦罐里装着的,正是阿婆陈婆从柳河镇带回来的那片冰冷的青铜碎片。从王家村回来后,陈小米就将它放在了瓦罐里,这几天它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从未有过异动。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布满铜绿的青铜碎片取了出来。入手冰凉刺骨。就在碎片离开瓦罐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碎片上原本模糊不清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起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芒。一股古老而沉重的气息弥漫开来。同时,碎片微微震动,发出一阵极其低沉的嗡鸣。 陈小米只觉得胸口贴身戴着的饕餮护身符猛地一热。而她怀里的那块属于男人的饕餮玉佩,也仿佛呼应般传来一丝悸动。 更让她惊骇的是,在她灵瞳的视野中,这片青铜碎片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竟隐隐指向村中那口老井。 “这……这是……”陈小米握着冰凉的碎片,心脏狂跳。她忽然想起了阿婆临终的呓语:“……井锁……镇不住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床上同样震惊地盯着碎片的男人。柳氏的怨气,失忆的煞星,诡异的青铜碎片,阿婆的遗言,诡异的老井……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骤然串联了起来。 第5章 第五章 青铜井锁 破败的小屋里,油灯如豆,跳跃的火苗在土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也映照着陈小米脸上复杂的神情。 她手里捏着那片冰冷的青铜碎片,指尖传来的寒意似乎能钻进骨头缝里。碎片上微弱的暗金光芒已然隐去,但那低沉的嗡鸣仿佛还在耳畔萦绕,直指村中那口废弃的老井。 “井锁……镇不住了……”阿婆临终前痛苦的呢喃又一次在陈小米脑中响起。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目光投向床上那个同样盯着碎片的男人。他眉头紧锁,眼神里除了茫然,还有一丝被碎片共鸣勾起的焦躁。 “喂,”陈小米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打破沉默,“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在河边捡的你,浑身湿透像条大鱼,看你块头也不小,像个能担事的……以后就叫你陈大河,行不?” 男人——现在该叫陈大河了——闻言,目光从碎片移到陈小米脸上。墨色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困惑,似乎在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陈小米松了口气。有名字就好办事,也省得她老觉得是在跟个来历不明的麻烦打交道。“大河,”她试着叫了一声,感觉顺口了些,“你刚才说这东西在叫?除了熟悉,还能感觉出别的吗?比如……危险?” 陈大河再次看向墙角那个已经空了的破瓦罐,仿佛还能看到青铜碎片躺在里面的样子。他艰难地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那虚无缥缈的感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很沉……像……压在心上……”他声音干涩,“叫声……断断续续……像是……被锁住了……在很深的地方……”他努力描述着那难以言喻的感觉,断断续续,词不达意,脸上浮现出因无法清晰表达而产生的烦躁。 陈小米心头一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属于陈大河的饕餮玉佩。 这男人身上谜团太多,但眼下,他和这青铜碎片,似乎是唯一能解开阿婆死亡之谜、甚至可能解决柳氏怨气的线索。 就在这时,陈大河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靠着的一根陈小米用来晾衣服的、还算笔直结实的长木棍。那根普通的木棍,却让他的视线猛地定住!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那是他手臂的延伸!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向那根木棍,喉咙里发出一个急促的音节:“……枪?!” 陈小米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棍子?你想要那个?”她心里嘀咕,这煞星昏迷时都带着一股子战场杀伐气,对兵器敏感倒不奇怪。她走过去把木棍拿起来,入手沉甸甸的,是根好料子。 “喏,给你。”她把棍子递过去。 陈大河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接了过来。长棍入手,一种奇异的契合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虚弱地靠在床头,双手下意识地在棍身上摩挲,从一端滑到另一端,指腹感受着粗糙的木纹,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 他无意识地挽了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清的花势,棍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极其短促却凌厉的弧线,带起一丝微弱的风声。动作快如闪电,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随即又因牵动伤口而猛地顿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陈小米看得心头一跳,那绝非普通庄稼汉的把式。尽管只有一瞬间,但那动作里透出的精悍、果决与千锤百炼的杀伐气,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家伙……失忆前绝对是个高手! “看来你以前使枪使得不错。”陈小米试探着说,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等你伤好利索了,兴许能耍两下看看。” 陈大河却像是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了,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木棍,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摇摇头,只低声道:“……顺手。” 陈小米没再追问,心里却把这事牢牢记住。她拿起那片冰冷的青铜碎片,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一个激灵。碎片在昏暗油灯下流转着微弱的暗金光泽,仿佛有生命般轻轻嗡鸣。 “这东西,”她将碎片举到两人之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指向村中央那口废井。我阿婆……就是因为它死的。”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陈大河,“但不止如此,大河。你能听到它在叫,对不对?这东西,跟你也有关联!”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刚才对碎片异动的强烈反应。 陈大河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碎片上,那嗡鸣似乎直接敲打在他混乱的记忆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触碰,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眉头紧锁,仿佛在抗拒着碎片传递来的、既熟悉又危险的讯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它……很吵……在……在拉扯什么……” 他试图描述那种灵魂被牵扯的感觉,却词穷,只能烦躁地捏紧了拳头。 陈小米的心跳加速。果然,这碎片不仅是阿婆的遗物,更是解开陈大河身上谜团的关键。 “我阿婆的遗言是‘井锁镇不住了’,”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抓住共同线索的急切,“那井底下的东西,害死了她!而它现在,很可能也在利用怨气!张大嫂的头七就在五天后,到时候怨气爆发,如果真被井底那东西吸收……整个村子都得完蛋!” 她看着陈大河依旧苍白但眼神专注的脸,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命运的线头:“你失忆了,想找回自己是谁,怎么受的伤,这碎片和那口井,可能就是答案!而我,必须弄清楚阿婆的死因,阻止更大的灾祸。” “我们,”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墨色的眼睛,抛出最关键的联系,“我们想弄清楚各自的事,都得靠它!都得下那口井!现在你伤着,我也快没钱买药了。如果井底下那东西真跑出来,别说查清你的过去,咱俩都得交代在这儿!” 陈大河的手停在半空,不再下意识地去摸空荡的腰间。碎片持续的嗡鸣和陈小米清晰指向过去与答案的话语,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混乱的思绪。 那口井、这碎片,似乎成了他混沌意识里唯一可以抓住的、通往“我是谁”的浮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弱的身体,又抬眼看了看陈小米手中那流转着微光的碎片和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片刻的沉默后,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最终,他沉沉地点了下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嗯。下井。” 陈小米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把青铜碎片揣好。“你在这歇着,我得去趟里正叔家,打听打听那口井的底细。”她说完,不再看陈大河的反应,转身快步走出了小屋,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怀里揣着张屠夫刚给的铜钱,沉甸甸的,却压不住心头那沉甸甸的忧虑和一丝莫名的兴奋——终于,要触及阿婆殒命的真相了。 里正陈老栓刚吃过晚饭,正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着旱烟,昏黄的烟锅一闪一闪。看到陈小米深更半夜找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小米丫头?这么晚了,啥事?”他吧嗒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打量着陈小米略显苍白的脸。 “栓叔,”陈小米开门见山,声音压得低低的,“张家的事你应该也听人说了吧。张大嫂坟地的怨气,我暂时压住了,但根子没除,头七回煞那天怕是要出大乱子!”她故意停顿,让恐惧在陈老栓心里发酵,“张大嫂的头七就在五天后!到时候怨气爆发,冲了村里的生气,轻则鸡犬不宁,重则……怕是要出人命!” 陈老栓拿烟杆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恐惧:“这么……这么凶?五天后?”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黑沉沉的后山方向,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比您想的还凶!”陈小米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栓叔,我怀疑这怨气的源头,跟村里那口废井有关!您是老辈人,那口井……到底怎么回事?为啥封了?我阿婆当年在柳河镇出事前,是不是也跟这井扯上过关系?” 她紧紧盯着陈老栓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陈老栓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被烟呛着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陈小米:“咳咳……废井?那口破井……早就干了!闹过水鬼,邪性得很!几十年前就填……填了大半封了!跟你阿婆……能有啥关系?别瞎想!”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 “栓叔!”陈小米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您瞒不住我,我捡回来那人,煞气重得吓跑十里乌鸦那位,他今天感应到一样东西,直接指向那口废井!那东西……是我阿婆从柳河镇带回来的!”她故意把陈大河的凶悍和阿婆的遗物联系起来,增加威慑力。 果然,听到“煞气重”、“阿婆遗物”,陈老栓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拿着烟杆的手微微颤抖。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久远的恐惧。最终,他似乎被陈小米眼中的坚持和那句村子安危压垮了,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干涩: “……唉!造孽啊!都是……都是前朝留下的祸根!”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那口井……底下……不干净!根本不是啥水鬼!” “那是啥?”陈小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老栓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才凑近陈小米,用气声说道:“是墓道!通着……通着后山深处那座前朝镇北将军的疑冢!那是个凶墓!邪性得紧!”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用力抠着烟杆,“听我爷爷那辈人说,前朝末年兵荒马乱,那将军遭人背叛,战败身死,怨气冲天,尸身不腐,被手下偷偷葬在这里,布下了邪门的阵法守护,想等时机卷土重来……后来新朝建立,派人来清剿过,据说折了不少人马,才把那墓封了!那口井……就是当年打水时无意中挖到了墓道口!” 前朝将军墓,疑冢,邪阵。陈小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柳河镇乱葬岗尸变的源头,就是一座被动了手脚的前朝将军墓!阿婆的笔记里那“似与京中贵人所用同源”的邪咒气息……难道……源头就在这里?阿婆当年在柳河镇强行镇压的,只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一丝力量? “那井……后来怎么封的?谁封的?”陈小米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知道啊!”陈老栓连连摇头,脸上惧色更浓,“只听说请了高人,用……用青铜铸了什么东西镇在底下,才算勉强压住。那高人走前严令封井,永世不得开启!几十年了,村里人都绕着走,谁也不敢提!你阿婆……她三年前去柳河镇前,确实绕着那井台转了好几圈,脸色很不好看,嘴里还念念叨叨什么‘气机不稳’‘锁链松了’……我当时没敢多问,后来就听说她在柳河镇出事了……” 陈小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切都对上了!阿婆早就察觉到这里封印松动,柳河镇的邪祟爆发是连锁反应!那片青铜碎片,就是当年高人留下的井锁的一部分!如今,柳氏的怨气被井底那东西吸引、利用,成了它冲击封印的养料。一旦柳氏头七回煞,怨气爆发到顶点,被井底那东西彻底吸收……后果不堪设想! “栓叔!”陈小米猛地抓住陈老栓的胳膊,力气大得让老头一哆嗦。 “听着!张大嫂的头七就在五天后!如果不想整个村子给她陪葬,不想那井底下的东西爬出来祸害人间,您必须帮我!立刻通知村里人准备些东西,黑狗血、生糯米、铜钱……越多越好!”陈小米两眼紧盯陈老栓:“栓叔,我需要三日时间准备法器。三日后的午时,找几个胆子大的后生,跟我去井边看看!” 陈小米的语气斩钉截铁,阿婆的遗愿、村子的安危、甚至可能更大的灾祸,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肩上,逼着她必须站出来。 陈老栓被她眼中的光芒和话语里的严重性彻底震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时温声细语甚至有点抠门的丫头,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身上竟隐隐透出几分她阿婆当年的气势。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烟锅里的火都忘了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敲锣!” 陈小米松开手,看着陈老栓佝偻着背,踉跄着跑进屋里去拿铜锣。她独自站在昏暗的院子里,夜风吹得她衣袂翻飞。她摸出怀里那片冰冷的青铜碎片,又想起小屋里那个握着木棍、失忆却潜藏着恐怖力量的陈大河。 她攥紧了碎片,冰冷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口废井,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第6章 第六章 三日之期 昏黄的灯光下,陈小米则一头扎进墙角那堆发黄的旧书卷里,阿婆留下的《百鬼录》被她翻得哗哗作响。陈大河则靠在床头,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充当枪的长木棍。 距离柳氏的头七,只剩三日。 这三日,陈家村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中。张家坟地的异状早已在村中传开,人人自危。 里正陈老栓依着陈小米的吩咐,挨家挨户通知了现在的情况,又强压着恐惧,东拼西凑地开始筹集她要求的黑狗血、生糯米和老旧铜钱。 小屋中油灯熬得灯芯噼啪作响。 陈小米几乎把脸埋进了《百鬼录》发脆的书页里。她不再像往日那样挑着简单的符咒死记硬背,而是逼迫自己沉下心,去啃那些艰深晦涩的地煞镇守、秽土隔绝以及聚阳破阴等等篇章。 陈小米看得额头冒汗,手指无意识地在破旧的桌面上勾画着复杂的阵图轨迹。她知道自己灵力微薄,阿婆生前每每催她学习《百鬼录》,总是被她以这样那样借口推脱。 现如今阿婆笔记里那些过于高深的阵法她根本无力布置。但柳氏怨气冲天的源头很可能直指井底的前朝古墓,单靠几张符咒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反复推演着如何用有限的材料布在井口,如何引导村中稀薄的阳气汇聚,如何净化鬼魂。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头痛欲裂,却又不敢有丝毫懈怠。阿婆被反噬的画面如同冰冷的针,时刻刺着她的神经。 窗外天色微明,陈小米才揉着酸痛的眼睛合上《百鬼录》,脑子里还盘旋着阵法的符文走向。 她目光扫过床上色苍白如纸的陈大河,落在他那身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破烂得如同碎布的劲装上。 “总不能让他光着膀子下井。”她低声咕哝,带着点嫌弃,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井底阴寒污秽,他那身破衣服不仅碍事,更容易沾染邪气。 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一块还算厚实的靛蓝粗布——那是她原本打算过年咬牙做件新袄,好显得体面些去镇上接点大活儿的念想。 看着布料,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狠下心,拿起剪刀和针线,就着昏暗的晨光,笨拙却飞快地裁剪缝制起来。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男式短打在她手中逐渐成型,虽然简陋得可怜,但好歹能蔽体保暖,靛蓝色在乡下也常见,不至于太扎眼。 第二日天光大亮,陈小米揣着张屠夫给的酬金和之前所剩无几的积蓄,顶着深秋的寒风,匆匆赶往二十里外的青石镇。 她先去的是铁匠铺隔壁的老吴杂货铺买了一小卷最便宜的、浸过桐油的结实麻线。然后直奔镇尾的济世堂。 “吴郎中,和上次一样的药方!再开些清毒散和固本培元的药!还有金疮药,最好的!”陈小米把瘪下去的钱袋拍在柜台上,声音带着急切。 吴郎中认出了上次带人来看伤的陈小米,看着她熬红的眼和单薄的衣衫,又看了看钱袋里可怜的几个铜板,叹了口气:“丫头,不是我不开,上次的药已是尽力了。你家里人那毒……霸道得很,寻常药石只能吊命,治不了根。这清毒散和固元汤……只能再压一压,让他少受点罪,伤口愈合快些罢了。最好的金疮药,这点钱,只够买小半瓶。” 陈小米咬咬牙:“……半瓶也买。”她捏着那轻飘飘的药包和可怜的小瓷瓶,感觉心都在滴血。这点药,不知能撑几天。 回程路上,她在一家香烛纸马铺门口停下,用最后几个铜板买了小半盒品质尚可的朱砂。朱砂是至阳之物,画符引咒的根基,省不得。 回到小屋,她先给依旧昏沉、但似乎因药物作用痛苦稍减的陈大河喂了药。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在劣质金疮药下依旧狰狞,陈小米眉头紧锁。 她拿起那柄在张家坟头被怨气侵蚀得焦黑、灵性大损的桃木小剑。剑身遍布裂纹,握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丝毫驱邪之力。 “老伙计,对不住了……”她低声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麻线一圈圈、密密实实地缠绕在剑柄和剑身上。每缠一圈,都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这不是修复,而是加固,防止这最后的依仗在关键时刻彻底碎裂。缠好的剑柄握在手里粗糙硌手,却多了几分实在感。 到了第三日傍晚时分,陈老栓带着几个脸色发白的后生,将筹集的东西送到了小屋门口:三大袋沉甸甸的生糯米;一大串用褪色红线穿好的、油腻腻的老铜钱,足有上百枚;甚至还有两柄锈迹斑斑、据说沾过不少猪血的旧杀猪刀。此外,还有七根新砍的、一尺长、削尖的桃木桩。 “丫头,就……就这些了……黑狗血明早才能准备了,不然不新鲜……”陈老栓声音发颤,看着陈小米清点物资时那异常沉静的脸,心里直打鼓。 陈小米仔细检查着。生糯米干燥饱满,是上等货;铜钱虽旧,但年深日久,沾染过无数人的阳气,辟邪效果反而可能更好;杀猪刀……聊胜于无吧;桃木桩木质坚实,符力易附着。她点点头:“栓叔,按我之前说的,明日,就全看这些了。” 送走惴惴不安的众人,小屋再次安静下来。陈小米疲惫地坐在矮凳上,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男人和地上那堆物资,心中五味杂陈。三日紧张的筹备,榨干了她最后一点钱财和精力,但至少……不再是赤手空拳了。 经过三日的汤药调养和自身强悍体魄的支撑,陈大河的伤势终于稳定了下来。腹部的伤口不再大量渗血,在劣质金疮药的覆盖下勉强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高烧退去,呓语停止,人也清醒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明显平稳有力了许多。 那双墨色的眸子睁开时,虽然深处还残留着迷茫,但已不再是一片混沌的虚弱,而是多了一份沉凝的警惕和野兽般的直觉。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周身那股骇人的血煞之气,不再像最初那样如同失控的烈焰般外溢灼人,而是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收敛,蛰伏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只在偶尔不经意的眼神流转或情绪波动时,才泄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凶戾。 他对手中那根充当枪的长木棍的感应也越发清晰,无意识摩挲棍身时,指腹划过木纹的轨迹,偶尔会带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凌厉的破风声,仿佛沉睡的战斗本能正在缓慢复苏。 第7章 第七章 井口布阵 正午时分,日头悬在正中,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也是极阳极阴交汇、某些封印或气机最易显露端倪的时刻。 村中央那口早已干涸、被乱石杂草半掩的废井旁,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里正陈老栓带着七八个村里胆子最大的后生等在那里,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脚边堆着陈小米要的东西:早上刚准备好的两桶黑狗血、几大袋生糯米、那串铜钱、七根桃木桩、还有那两柄杀猪刀。 陈大河拄着那根长木棍,沉默地跟在陈小米身后。 他身上穿着那件针脚粗大、却干净厚实的靛蓝粗布短打,勉强遮盖了伤处的绷带,也冲淡了几分的骇人气场,但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沉凝和手腕处隐隐透出的诡异感,依旧让那些后生下意识地离他几步远。 腹部的伤口在药物和自身强悍体魄的支撑下,不再大量渗血,但每一次呼吸牵动肌肉带来的隐痛,都提醒着他此刻并未痊愈。 陈小米再次扫了一眼地上的物品,确认无误。 她的乾坤袋比来时鼓了许多,里面塞满了朱砂、符纸、红绳、缠好的桃木剑和一小瓶救命的金疮药。 “齐……齐了。”陈老栓的声音有点发颤,指着那被大石板半掩着、只留下一个豁口的井台,"丫头……真要下去?这……这太凶险了!" “根子在下面。”陈小米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众人恐惧的脸,“张大嫂的头七就在后天,怨气爆发直指此地。不弄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在作祟,头七那天,谁也跑不了!” 她顿了顿,走到井口边,一股混合着泥土霉味和难以言喻的阴冷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再次开启灵瞳,凝神向下望去,井底幽暗依旧,悄无声息。 “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也给村里争取时间,下井之前,必须先将这井口暂时封住,以防出现阴气爆发。”陈小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首先抓起一大把生糯米,沿着井台边缘,口中念念有词,步罡踏斗: “天清地宁,秽土难侵。米粟铺地,隔绝幽冥!” 随着咒语,她将手中的糯米均匀地撒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圆圈,将整个井口和部分井台都圈在其中。洁白的糯米粒落在泥土上,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接着,她拿起那串油腻的老铜钱,红线在她手中灵巧地翻飞,口中咒语转为低沉而急促: “五行流转,气通人寰。古钱为引,锁脉封关!” 她选中八卦中的坤、艮、坎、震、离、兑、乾、巽八个方位,将一枚枚铜钱深深嵌入井台周围的石缝或泥土中,最后八枚则用红线串联,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状,覆盖在井口上方。每一枚铜钱嵌入,都似乎引动了周围稀薄的阳气,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彼此连接,形成一道封锁地脉阴气的无形网络。 然后,她走到一桶黑狗血旁。腥气扑鼻,但其中蕴含的纯阳生气却让她精神一振。她用手指蘸取滚烫的狗血,在七根削尖的桃木桩顶端,飞快地画下七道繁复的镇煞符。 每一笔画下,朱砂混合着狗血都亮起微弱的红光,随即隐入木纹。画毕,她双手结印,口中疾喝: “桃都之木,阳火之精!七煞归位,邪祟难行!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令,她亲自将七根画好符咒的桃木桩,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狠狠钉入井台周围糯米圈外的七个点位!木桩入地,顶端符光一闪而逝,一股灼热的阳刚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与铜钱网络、糯米圈遥相呼应。 最后,她走到井口豁口处,提起那桶剩余的黑狗血,神情凝重: “至阳之血,涤荡污秽!敕令此方,两日安宁!” 她将整桶狗血,对着井口豁口和覆盖其上的铜钱红线网,猛地泼了下去! “嗤啦——” 本来安安静静的井口突然翻涌起来,滚烫的狗血刚接触到井口,就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爆发出刺耳的声响和浓烈的腥臭黑烟。 铜钱网剧烈震动,红光连闪,七根桃木桩顶端也亮起微弱的红芒,整个井台周围,以糯米为界,铜钱锁脉,桃木镇煞,黑狗血涤秽,瞬间形成了一个简陋却异常稳固的守护阵法。 井口被黑狗血激发的丝丝缕缕外溢的秽气和煞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摁了回去。 陈小米脸色微微发白,刚才这一系列施法,调动了她不少灵力和心神。她看着暂时被压制住的井口,沉声道:“这阵法借地脉之势,以阳罡之物强行封住井口阴气外泄。此阵最多能撑两日!两日之内,只要无人强行破坏阵基,井底之物暂时无法大规模爆发祸及村子。”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陈老栓和那群后生:“在我未回来之前,这两日,务必派人轮流看守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触碰阵基之物!” 陈老栓和众人看着井口瞬间平息下来的异状,又惊又佩,连连点头保证。 做完这一切,陈小米才看向那幽深的井口,深吸一口气,对陈大河点点头:“轮到我们了。”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暂时被封印的井口上,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陈小米走到井边,伸出手,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绳子给我。” “丫头!” “小米妹子!” 陈老栓和几个后生都急了。 “给我!”陈小米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你们在上面守着,看到井口有黑气大量涌出,就立刻把这桶黑狗血倒下去。然后把这包生糯米围着井口撒三圈。剩下的铜钱全部压在井沿上!记住,动作要快!然后所有人立刻后退,有多远跑多远!”她将一包自己用符水浸泡过的生糯米交给陈老栓。 “那你呢?”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问。 “我自有办法。记住,我没有叫拉绳子千万不要拉!”陈小米接过一条粗壮的麻绳,迅速在腰间打了个结,另一端牢牢系在井旁一棵老榆树粗壮的树干上。她将乾坤袋斜挎好,缠着麻线的桃木小剑插在腰间。 接着,她走到井口,从乾坤袋里取出两小段浸过朱砂、编得异常结实的红绳以及两枚铜钱。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段红绳的两端分别系在两枚铜钱上,另一段红绳则绑在紧紧缠绕在自己手腕上,打了一个活扣。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陈大河身上。他拄着木棍,脸色苍白,呼吸都带着隐忍的粗重,腹部的靛蓝布料下隐隐透出不祥的深色。 她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大河,绳子。你在这儿看着它,别让任何人乱拽。” 她指了指系在树干上的主绳,接着将系着铜钱的红绳交给他,“还有这根红绳——看到没?和我手上的一样。” 她抬了抬缠着红绳的手腕,“ 如果我没事,它会完好。如果它突然断了……”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无比凝重,“那就是下面出大问题了,”陈小米紧张无比地盯着他的双眼,“你要记得咱们的约定!” 陈大河的目光从她紧张的脸上移到那根绷紧的麻绳,又缓缓转向手中握着的红绳,最后沉沉地落回陈小米脸上。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没拄棍的手,按在了粗糙的树干上,身体微微前倾,将重心压了上去,仿佛将自己钉在了那里。 那根充当枪的木棍,则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虚弱是底色,但那蓄势待发的姿态,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绳子在,他就在;红绳断,他便动。 陈小米不再犹豫,双手抓住井沿冰冷的石头,翻身钻进了那狭窄的豁口。 “丫头小心啊!”陈老栓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头顶传来,迅速被老井吞没。 身体悬空,粗糙的麻绳勒着腰腹。陈小米点燃了一根特制的、掺了雄黄粉的牛油火折子。昏黄跳跃的火光勉强撕开下方几尺的黑暗,照亮了湿滑长满苔藓的井壁。 怀中的青铜碎片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她强忍着不适,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察井壁。青苔覆盖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些古老、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符咒残迹,但大多已被岁月和污秽侵蚀得难以辨认。 下行了约莫三丈深,火折子的光猛地一晃!一股强大的、阴冷粘稠的吸力毫无征兆地从下方黑暗深处传来。 陈小米只觉得身体一沉,腰间绳索骤然绷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火折子“噗”地一声熄灭!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不好!”陈小米心中警铃大作!这吸力绝非自然形成!她立刻单手掐诀,口中急念护身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微弱的金光刚在她体表亮起,就听到下方黑暗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悉悉索索”声。紧接着,数道冰冷、滑腻的东西猛地缠上了她的脚踝和小腿,触感如同腐烂的水草,又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一股阴寒刺骨、充满怨毒的气息顺着被缠住的地方疯狂钻入体内。 “啊!”陈小米痛呼出声,那怨毒气息冲击着她的灵台,护身金光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她奋力挣扎,试图甩脱腿上的束缚,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摸向腰间的桃木小剑。然而那滑腻冰冷的东西力量奇大,将她猛地向下拖拽!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就在这剧烈的挣扎中,手腕上那根紧绷的红绳,被这股无形的阴冷力量猛地一扯—— “啪!”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断裂声在陈小米腕间响起!那根作为警示的红绳,应声而断,断掉的半截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第8章 第八章 青铜巨锁 井口上方。在红绳断裂的瞬间,大股秽气和煞气剧烈上涌,又被阵法死死束缚。 陈大河死死锁定井口及手上的红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周身沉寂的血煞之气轰然爆发,离他最近的两个后生被这股狂暴的气浪掀得踉跄后退。 “吼——!!!” 一声不似人声、如同洪荒凶兽般的咆哮从陈大河喉咙深处炸响。 他根本无视众人的惊呼和眼前的黑暗,身体如同捕食的鹰隼,单手在井沿一撑,合身朝着的黑暗井底纵身跃下。 他手中的长木棍,在血煞之气的灌注下,发出刺耳的嗡鸣,棍尖划破空气,带起一道撕裂黑暗的暗红轨迹! “天爷啊!他跳下去了!”井口一片混乱的惊呼。 陈小米正被那滑腻冰冷的东西拖向更深的黑暗,护身金光摇摇欲坠,怨毒的低语在她脑中疯狂嘶吼。就在她感觉意识要被淹没的刹那—— 一股狂暴、炽热、带着浓烈血腥味和滔天杀意的气息,如同陨石般从天而降! 轰! 陈大河重重地落在陈小米下方不远处,双脚深深陷入井底淤积的恶臭污泥之中。他落地的冲击波混合着沸腾的血煞之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那些缠绕陈小米的滑腻东西上!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缠住陈小米脚踝的几根冰冷触手应声而断。断口处冒出浓烈的黑烟,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 其余的触手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缩回下方的污泥深处。 陈小米只觉得腿上一松,身体被绳索拉住,暂时悬在半空。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借着陈大河周身那沸腾的暗红煞气带来的微光,勉强看清了井底的部分景象。 这是一个被扩大的空间,似乎是当年凿穿墓道形成的。脚下是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几截惨白的、疑似人骨的物体半埋在泥中。 井壁上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滑腻的菌斑。而在井壁靠近底部的一个角落,赫然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布满铜绿和诡异符文的青铜构件。那形状,像是一把巨大锁头的一部分。陈小米怀中的碎片正与它产生强烈的共鸣。 此刻,那青铜巨锁的中心,一道深深的裂痕清晰可见,丝丝缕缕暗红如血的煞气正从裂痕中缓缓渗出。刚才袭击她的,正是这些被煞气侵染、产生了邪异意识的秽气凝结物。 陈大河根本没去看那青铜锁。他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淤泥翻涌的深处——那里正有更多、更粗壮的、由秽气和血煞凝结而成的滑腻触手在蠢蠢欲动。 “死!”一个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无尽暴虐的字节从陈大河牙缝中挤出。 他手中的长木棍不再是棍,在他灌注了沸腾煞气的手中,化作了撕裂一切的凶兵。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戮本能。他踏着污浊的淤泥,迎着那再次扑来的、更加粗大的秽煞触手,猛地挥棍横扫! "砰!!" 木棍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爆鸣,棍身包裹的暗红煞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冲在最前的一根触手上。 那根由污秽阴邪凝聚的触手,竟如同脆弱的朽木般被瞬间砸断、粉碎,逸散的黑气还未来得及消散,就被陈大河手腕处亮起的饕餮纹路贪婪地吸扯过去。 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 陈大河如同陷入重围的凶兽,在狭窄的井底辗转腾挪,手中棍化作一片暗红色的死亡风暴。每一击都势大力沉,裹挟着撕裂魂体的狂暴煞气,秽煞触手不断被砸碎、撕裂,发出无声的哀嚎,逸散的黑气源源不断地被那饕餮纹吞噬。 陈小米悬在半空,看着下方那如同修罗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个在污浊与黑暗中奋力搏杀、周身血煞翻腾如焰的男人,心中震撼莫名。他每一次挥棍,每一次受伤带来的闷哼,都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 就在这时,那青铜巨锁裂痕中渗出的暗红煞气突然加剧! 一道远比之前粗壮、凝实、前端隐隐形成狰狞鬼爪的血煞之气,如同毒龙出洞,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绕开陈大河狂暴的攻击范围,直扑悬在半空、暂时失去威胁的陈小米! 陈大河正被数根粗大的秽煞触手缠住手臂和腰身,一时无法脱身。他血红的眸子瞥见那道袭向陈小米的致命血煞鬼爪,口中发出一声震怒欲狂的咆哮!周身煞气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般再次暴涨! 带着污秽腥气的死亡触手,已经拂上了陈小米的脖颈。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阿婆被反噬倒下时痛苦扭曲的脸、张屠夫塞钱时躲闪的眼神、柳氏坟头那七只衔骨的黑猫、还有此刻下方陈大河染血搏杀的身影……无数画面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闪现、破碎! “丫头……你的眼睛……是天赐的宝,可你的舌头……才是咱陈家血脉里埋得最深的根啊……” 阿婆虚弱而带着无尽遗憾的叹息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那是陈婆临终前,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当时她完全不懂的话。那时她只当阿婆是烧糊涂了,满心都是失去至亲的恐惧和茫然。 “浪费……浪费了天赋……” 阿婆最后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此刻却像惊雷般在她识海炸响。 天赋?不仅仅是灵瞳?舌头?根?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伴随着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她血脉深处某种沉睡的力量,仿佛一道尘封万古的闸门,在生死一线间轰然洞开! “不——!!!”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喊,并非仅仅出自她的喉咙,更像是她整个灵魂、连同血脉中沉睡的古老力量一同被挤压到极限的爆发。 这声音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一切污秽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份量,不再是简单的呼喊,而像是撬动了某种无形的法则! 随着这声嘶喊,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微弱金芒的无形波纹,以陈小米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言出法随·定!” 意念与声音合二为一,化作一道不容置疑的律令! 波纹扫过! 那道眼看就要抓碎陈小米头颅的血煞鬼爪,动作竟真的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凝滞。 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死死捆住,虽然只有一瞬,那鬼爪上的狰狞面孔便爆发出更加狂怒的尖啸,疯狂挣扎着挣脱了束缚,但这一瞬,已经足够! 下方,被陈小米那声蕴含奇异力量的嘶喊激得煞气再次沸腾的陈大河,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他狂吼一声,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挣断了缠身的秽煞触手,手中棍棒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沸腾到极致的煞气,如同离弦的血色怒矢,脱手而出! “嗤——!!!” 灌注了狂暴煞气的木棍,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被短暂凝滞的血煞鬼爪,棍身携带的毁灭性力量轰然爆发! “轰!” 血煞鬼爪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在半空中猛地炸开,化作漫天腥臭的黑红血雾。其中蕴含的凶戾意念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彻底消散。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绳索传来,震得陈小米双臂发麻,几乎脱手。她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刚才那一声嘶喊抽空了她大半力气,喉咙火烧火燎地痛。 井底,陈大河在掷出长棍后,身体也因巨大的反噬和伤势重重向后摔倒在恶臭的淤泥里。 他眼前彻底一黑,口中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周身沸腾的血煞之气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手腕上亮起的饕餮纹路也黯淡下去,只剩下那道溃烂伤口火辣辣的灼痛。 他仰躺在冰冷的泥泞中,剧烈地抽搐、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腹部的靛蓝布料已被温热的鲜血彻底浸透,意识在剧痛和脱力中迅速模糊。刚才那一掷,彻底抽空了他的一切,伤势瞬间恶化到了致命的边缘。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绳索传来,震得陈小米双臂发麻,几乎脱手。她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刚才那一声嘶喊抽空了她大半力气,喉咙火烧火燎地痛。她惊惶地看向下方,只见陈大河一动不动地躺在淤泥里,只有胸膛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身下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井底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阴冷与污秽。那青铜巨锁的裂痕,如同恶魔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陈小米看着下方生死不知的陈大河,又看了看那不断渗出煞气的裂痕,一股更深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第9章 第九章 青铜锁开 井底的死寂被陈小米粗重的喘息和陈大河微弱的嘶鸣打破。 陈小米悬在半空,绳索勒得腰腹生疼,灵瞳在昏暗的煞气微光中剧烈震颤。下方,陈大河倒在冰冷的污泥里,身下的暗红血泊还在缓慢扩散,腹部伤口的撕裂触目惊心,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手腕上的饕餮纹彻底黯淡,只余溃烂伤口狰狞可怖。 陈小米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锁定井壁角落那块巨大的青铜井锁。 它布满铜绿,刻满晦涩扭曲的符文,中心一道深深的裂痕,丝丝缕缕暗红如血的煞气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滋养着井底翻腾的秽气。她怀中的青铜碎片共鸣得近乎灼烫,疯狂地指向那裂痕。 陈小米咬牙,强忍喉咙撕裂的痛楚,用尽力气向下荡去。她脚尖触到湿滑的井壁,借力一蹬,险险落在离陈大河不远的泥地上。 淤泥瞬间没至小腿,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气息让她几欲呕吐。她用力解开绳结,踉跄着扑到陈大河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颈侧——微弱的搏动如同游丝,随时可能断绝。 她赶紧掏出金疮药洒在陈大河的伤口处,并用力撕下的衣角死死按住他腹部那可怕的伤口,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掌。 “陈大河!醒醒!别死!”她嘶声喊着,声音在狭小的井底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玉佩……玉佩还在我这儿!你死了我卖给谁去!” 也许是她的呼喊,也许是濒死边缘对“玉佩”二字的本能反应,陈大河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却再无动静。 陈小米的心沉到谷底。 就在此时,她怀里的青铜碎片慢慢滑落,掉落到了陈大河的血泊中。 “嗡——”青铜碎片猛地腾空而起,对着裂痕疯狂嗡鸣,暗金光芒流转不息,然后向着巨锁直射而去! “咔哒——” 一声清脆得如同机括咬合,又悠长得仿佛古钟长鸣的奇异声响骤然爆发! 碎片完美嵌入了青铜巨锁的裂痕,锁上的符文瞬间被激活。 黯淡的铜绿剥落,露出底下暗沉如血的金属底色,无数繁复扭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亮起暗金色的光芒。那巨大的锁体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咆哮。 刹那间,一道凝练如实质、并非煞气、也非寻常灵力的暗金色流光,猛地从裂痕深处激射而出。 这道流光在空中微微一滞,仿佛有灵性般,径直没入了下方陈大河手腕上那道溃烂的伤口之中! “呃啊——!” 陈大河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他手腕处,那原本黯淡的饕餮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金红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皮肤上,一股庞大、狂暴、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生机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溃烂的伤口疯狂涌入他枯竭的经脉。 奇迹发生了! 他腹部那狰狞的伤口,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深可见骨的裂口边缘泛起新肉的红晕,翻卷的皮肉向内收拢。苍白如纸的脸色迅速泛起一丝血色,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如同被强行灌注了狂风般,变得粗重而有力。 周身那沉寂的血煞之气,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复燃。暗红色的雾气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凶戾,手腕上的饕餮纹贪婪地吮吸着那暗金流光,光芒流转,那道溃烂伤口竟也停止了恶化,边缘的紫黑色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些许。 陈大河猛地睁开双眼。不再是燃烧的血焰,也不是深沉的墨色,而是一种锐利如鹰隼、仿佛沉淀了无尽杀戮与磨砺的寒光。 他一个鲤鱼打挺,稳稳地站了起来,动作流畅有力,完全不复之前的虚弱。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远超从前的沛然巨力,以及手腕处饕餮纹带来的、一种奇异的掌控感——对煞气的掌控。 低头看了看自己瞬间愈合大半的腹部伤口,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手腕,最后,陈大河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定格在陈小米沾满血污和污泥、写满震惊与茫然的小脸上。 “你……”陈大河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中气十足,带着一种陌生的力量感。刚才濒死的记忆和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更加困惑。 “别问!我也不知道!”陈小米猛地回神,时间紧迫,她没空解释这诡异的变化,指着那已经停止震动、符文光芒流转不息、裂痕被碎片完美填补的青铜巨锁,“锁开了!里面有东西!所有的根源可能就在后面!” 陈大河不再多言,目光转向巨锁。 只见那巨大的锁体中央,裂痕消失的地方,符文构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复杂的门户轮廓。此刻,那轮廓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一股更阴冷、更古老、带着浓重尸腐气和怨念的气息,正从门后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跟紧。”陈大河言简意赅,反手拔出深深插入淤泥中的长木棍。煞气灌注,木棍发出低沉的嗡鸣,尖端隐隐吞吐着暗红色的厉芒。他走到那门户前,试探性地将棍尖抵在符文中心。 门户上的符文光芒大盛,仿佛被激活。没有想象中的机关转动,那由符文构成的门户轮廓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向下倾斜的幽深洞口。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窒息的阴风扑面而来。 墓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陈大河当先一步,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浓稠的黑暗。 陈小米深吸一口气,点燃了一根特制的牛油火折子,紧紧跟上。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和两侧粗糙开凿的岩壁,他们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和苔藓上。 墓道向下延伸,湿冷刺骨。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相对宽敞的方形石室。 石室约三丈见方,四壁平整,显然是人工精心开凿而成。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巨大石壁——它并非普通的岩石,而是覆盖着一整幅色彩斑驳、气势磅礴的壁画。 火折子摇曳的光芒将壁画映照得影影绰绰。 壁画的主体描绘着一场惊天动地的人魔大战:中央是一位顶天立地、身披玄铁重铠、手持染血长枪的威武大将军,他怒目圆睁,须发戟张,率领着身后如林的旌旗与黑压压的军队,正与铺天盖地的妖魔洪流殊死搏杀。 将军身旁,紧挨着一位身着素净白衣、头戴纶巾的秀士,他面容清癯,神情凝重,一手掐诀,一手似乎指向战场某处,仿佛在运筹帷幄,又似在施法助阵。 壁画的颜料深沉厚重,历经岁月侵蚀却依旧透出惨烈肃杀之意,尤其是那些妖魔的形象,扭曲狰狞,仿佛随时要从石壁上扑噬而出。大将军与白衣秀士的形象占据了壁画的核心,其威严与神秘感在昏暗的石室中更显压迫。 “这壁画……好强的气势!”陈大河低声道,目光被那大将军的英姿吸引。 陈小米也凝神细看,尤其是那位白衣秀士,总觉得有些异样。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拂去壁画上堆积的浮尘,更清晰地观察那秀士的面容和手势。陈大河见状,也下意识地靠近了一步,想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两人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壁画的一刹那—— 壁画上,那大将军的双目、白衣秀士掐诀的手指,以及无数妖魔的眼眸,骤然亮起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诡异幽光。一股难以抗拒的庞大吸力猛地从壁画中爆发出来! “不好!”陈小米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手攥住,连同身旁同样猝不及防的陈大河,瞬间被扯离地面,直直地拉向那冰冷的石壁。 火折子的光芒在接触到壁画的瞬间彻底湮灭,两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冰冷的液体,天旋地转。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惊雷炸响! 冰冷石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泥泞的焦土与冲天而起的烟尘。身着残破玄黑皮甲的人类士兵,组成一道伤痕累累却坚如磐石的血肉防线,盾牌高举,缝隙中透出无数双视死如归的眼睛。 他们沉默地推进,脚步沉重,踏得大地震颤,兵甲碰撞的铿锵汇成悲壮的洪流。前方,彪悍的军士作为锋矢,每一次挥动战斧或重剑,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将冲上来的怪物砸得粉碎!低沉的战吼在军阵中回荡:“死战!不退!” 而他们的敌人,是无数妖魔生成的狂潮! 皮肤如**树皮、长着骨刺利爪的妖卒嘶嚎着扑向盾墙;身形高大、多臂挥舞石斧骨棒的山魈每一次砸击都让盾墙摇摇欲坠;天空中盘旋着的魔蝠飞入军阵中用利爪抓取军士到半空中后重重掷到地面;地下更有巨大蠕虫喷吐腐蚀粘液,穿透到军阵内部,肆意屠戮。妖魔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嗜血光芒,污秽煞气冲天。 两股洪流在战场中央狠狠撞在一起,血肉横飞,断肢如雨。战刀砍入腐肉的噗嗤声,骨朵砸碎骨骼的碎裂声,妖魔的尖啸,士兵的闷哼,兵器断裂的脆响……污血与残肢迅速将地面染成粘稠的暗红沼泽。 陈小米和陈大河,赫然就出现在这绞肉机般的战场核心! 第10章 第十章 七星灯 陈小米和陈大河重重摔落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味。 剧烈的冲击让陈小米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般的景象震懵了。 战场上阴魂和妖魔的浓厚怨念,融汇成一股扭曲疯狂的负面情绪,狠狠冲击着她的灵台。 “呃啊!”陈小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大脑像是被重锤砸中,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席卷而来。 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陈大河的情况同样糟糕。 他虽失忆,但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比陈小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在落地的瞬间,他身体已经本能地翻滚卸力,手中长棍条件反射般横在胸前。 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和血腥场景,疯狂搅动着他的大脑。他闷哼一声,双目瞬间充血,一股狂暴的戾气不受控制地在胸中翻腾,手腕处的饕餮纹骤然发烫。 数头妖卒发现了这两个突兀的“活物”,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嘶嚎,带着浓烈的腥风迅捷扑杀过来。 更远处,几名杀红了眼的人类士兵阴魂,也将他们视作闯入战场的异类,挥舞着残破的兵刃,裹挟着冰冷的死气一同冲来。 陈大河血红的眸子猛地聚焦。 “滚开!”他发出一声凶兽般的咆哮,长棍被他灌注了沸腾煞气,化作凶兵,凶狠扫荡周身的一切来犯之敌。 “砰!” 棍身包裹的暗红煞气,狠狠砸在一头妖卒的肩胛骨上,那由污秽阴邪凝聚的躯体瞬间被砸断、粉碎。 逸散的黑气还未来得及消散,就被陈大河手腕处亮起的饕餮纹路贪婪地吸扯过去。 而陈小米,在死亡的刺激下,也终于从精神冲击的眩晕中强行挣脱了一丝清明。她猛地抬头,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让她精神一振。 她立刻用沾血的手指飞快在眉心画下符印,口中急速念诵: “玄冥引路,秽土藏真;承吾姓者净秽尘,启吾目者见青天!” 净目咒出! 一股微弱却纯净的清凉感瞬间从眉心扩散至双眼,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了数倍。那些模糊的怨气、煞气流动轨迹变得清晰可见。 陈小米背靠着陈大河宽阔的后背,那沸腾的煞气驱散了些许阴寒,给了她喘息之机。 她强迫自己闭眼,灵瞳疯狂运转,过滤战场煞气干扰,回忆《百鬼录》相关的记载。 “战场乃煞气汇聚之地……欲破其虚妄,需以纯净愿力为引……引魂安魄符引导纯净愿力结成净魂引路阵可破……” 纯净愿力? 她目光落在那些即便化为阴魂、依旧在奋勇搏杀守护阵地的人类士兵身上,战场上士兵不屈战魂散发的阳刚之气,如同黑夜中的点点萤火,在她灵瞳视野中显现出来。这……就是最纯粹的愿力! “大河!帮我挡住他们!”陈小米迅速掏出朱砂、符纸和笔,急声喊道。 “好!”陈大河一棍击退了一只企图偷袭的妖魔,干脆回应。 陈小米双手快如闪电,沾着朱砂在符纸上用灵力迅速勾勒出五道引魂安魄符。 “玄冥开道,符引通灵!引归有路,安魄有庭!” 她一手捏决,一手将五道符箓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位疾射向战场幻象中煞气流转的关键节点。 “糟糕!战场煞气流动过快,引魂安魄符无法结阵!”陈小米焦急万分。 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对了!言灵可阻滞煞气!” 不顾喉咙撕裂剧痛和灵力虚脱的危险,陈小米将全部心神灵力灌注声音,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清叱: “言出法随·定!” 无形的、带着微弱金芒的涟漪骤然扩散! 涟漪扫过,疯狂扑击的妖魔动作出现短暂凝滞,冲向他们的人类士兵阴魂眼中疯狂消退一丝,动作迟滞,煞气的流动也在这一刹那停止。 就在这宝贵瞬间,凭借言灵之力引导,五道闪烁微弱金光的引魂安魄符瞬间成型。 “阵起!”陈小米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五道符箓落地生根,金光相连,形成一个覆盖小半个战场的简易净魂引路阵。阵法光芒不强,却如黑暗灯塔,试图为迷失亡魂指明方向。 一名被陈大河一棍扫开的人类士兵阴魂,身影剧烈波动即将溃散。 然而,在消散瞬间,他空洞眼窝深处,被陈大河周身源自战场杀伐的血煞之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触动,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清明。 他艰难抬头,模糊的面容逐渐扭曲,目光穿透混乱战场,死死钉在陈大河搏杀的背影上,嘴唇翕动,用尽最后魂力发出沙哑破碎、激动悲怆的呼喊: “将……将军?”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击中陈大河! 他挥棍动作猛地一滞,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剧烈头痛如钢针刺入脑海。 烽火、军旗、战鼓、染血银枪、无数张模糊却充满信任的脸……疯狂闪现又破碎。 他震惊茫然地看向那呼喊的阴魂士兵。 就在陈大河心神剧震、动作停滞的瞬间,陈小米的净魂引路阵光芒大盛。 阵法之力扰乱了战场幻象核心运转,战场中央,由厮杀怨念和煞气汇聚的最混乱区域,空间猛地扭曲,幻象如破碎镜子般剥落,露出了石室真实一角。 一个由干涸发黑血污勾勒的圆形邪阵显露在地面,核心是一个由断裂兵器、破碎甲胄堆砌的战争祭坛。 祭坛中心,悬浮着一块搏动、散发浓郁血煞之气的暗红色晶石。 同时,随着幻象部分破碎,一样东西从那扭曲核心处掉落,“哐当”一声落在祭坛边缘——是一盏巴掌大小、布满铜绿、早已熄灭的青铜七星灯!灯身同样雕刻着繁复的饕餮纹饰! “那好像是我阿婆的灯!”陈小米嘶声喊道,“血煞之气由那块血晶控制,阵眼就是它!” 陈大河瞬间回神。 “给我破!!!” 他不再保留!全身力量与煞气疯狂灌注长棍! 一声震碎金石的咆哮,他如离弦血色怒矢,合身扑向暴露的祭坛阵眼。长棍高高举起,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暗红血晶。 轰隆——!!! 长棍裹挟毁灭性暗红煞气,精准砸中暗红血晶! 惊天巨响爆发,血晶如琉璃般应声而碎。暗红煞气疯狂喷涌,陈大河手腕上的饕餮纹路愈发明显,贪婪地吸食着煞气。 整个战场幻象如被戳破的气泡,剧烈扭曲震荡。 陈小米默念护身金光咒,俯身疾步冲向那盏掉落的青铜灯! 就在握住青铜灯柄的那一刻,她怀里的护身符猛地燃烧起来,化作一缕火光没入灯盏,点亮了灯芯。 “这……这是?”陈小米惊诧万分。 青铜灯散发出橘色光芒,椭圆形的灯罩上七星被逐一点亮,化作巨大的北斗七星,飞入战场上空。 灯光所到之处,尽是漫天繁星。 阴魂与妖魔不再疯狂搏杀,而是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整片星空,随着星空逐渐聚拢,回到灯芯之中。 石室重新陷入死寂,只余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在空旷中回荡。 壁画早已在冲击中化为齑粉,地面只剩下破碎邪阵的轮廓,以及散落一地的暗红晶石碎片。 陈小米踉跄着站起,紧握着那盏冰冷的青铜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橘色的灯火在她掌心微弱地跳跃,映照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庞和嘴角未干的血迹。 “阿婆……七星灯……我找到了……”陈小米眼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悲伤。 一旁,陈大河拄着长棍,胸膛剧烈起伏。 方才饕餮纹疯狂吸食了海量煞气,令他周身气势愈发强横。然而,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记忆碎片,如同狂乱的潮水,疯狂撕扯、蚕食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意识正急速滑向混沌的深渊。 “大河!” 陈小米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刃,将陈大河从意识混沌的边缘猛地拽回。 他猛地甩头,血红的眼眸恢复清明,目光地投向陈小米单薄的身影。 陈小米的手指死死攥住青铜七星灯:“我们……继续往前吧。” 灯焰在陈小米手中微微一晃,她深吸一口气,将青铜灯护在身前,照亮前方道路。 陈大河用力握紧长棍,指骨发出轻微的爆响。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踏入了墓道深处那更加浓稠的黑暗之中。 第11章 第十一章 怨妇归墟 青铜灯火如豆,橘色的光芒在幽暗的墓道中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两人周身两尺见方的逼仄空间。 二人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空洞地回响,更添几分诡谲。 陈小米紧握着温热的灯柄,她走在前面,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大河高大身躯散发出的气息。 怀里的那块冰冷玉佩,此刻却像一块烙铁,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灯焰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小米脚步一顿,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冷冽空气,转过身,将手中的七星灯微微举高。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也照亮了陈大河深邃墨色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眸子。 “大河,”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陈大河停下脚步,拄着长棍,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陈小米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有些笨拙地探入怀中,摸索着。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块饕餮玉佩。 “河边捡到你的时候……它就在你腰带上。”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愧疚,“我……我见它值钱,家里又实在揭不开锅,就……就昧下了,当作了你的买命钱。对不住。” 她一口气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陈大河的目光落在玉佩上,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触碰,指尖却在距离玉佩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短暂的沉默,仿佛凝固了时间。 陈大河的手最终缓缓收回,重新按在了粗糙的木棍上。 他看着陈小米低垂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你救了我。”他言简意赅,目光再次扫过玉佩,“收着吧。” 陈小米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可是……” “走。”陈大河打断了她,目光越过她,投向墓道更深处,那里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扰动。 “前面……有光。” 陈小米将满腹的疑问咽下,用力点了点头,将玉佩攥回手心。她重新举灯,两人再次迈步。 墓道在前方陡然开阔,一个拐角之后,豁然开朗。 眼前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墓室! 与之前石室的肃杀截然不同,这里金碧辉煌,尽是彰显墓主人的豪奢。 穹顶镶嵌着无数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将整个墓室映照得亮如白昼。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白玉方砖,墙壁是整块整块的青金石和孔雀石镶嵌,描绘着祥云仙鹤、琼楼玉宇的图景。 墓室中央,数根蟠龙金柱拔地而起,支撑着高耸的穹顶。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这片仙宫般的景象里,竟随意散落、堆叠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拳头大的浑圆东珠滚落在白玉地砖上,赤金打造的马蹄金、金饼、金叶子堆积如山,反射着刺目的金光。 而成箱的鸽血红、蓝宝石、祖母绿敞开着倾倒出来,流光溢彩。更有无数精美的玉器、象牙雕件、瓷器散落其间,仿佛主人只是随意丢弃了这些凡俗之物。 这一片珠光宝气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凡人疯狂。 然而,陈小米的心却在看到这堆财宝的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大河,千万别碰!”陈小米厉声示警。 灵瞳在净目咒的加持下运转到极致,眼前的一切在她眼中是另一幅景象。那柔和的白光下,是丝丝缕缕粘稠如墨、带着浓烈怨毒与诱惑气息的黑色雾气在翻涌。那些珍宝本身,更是散发着属于坟墓深处的阴寒秽气。 陈大河的反应更快一步。在那奢靡景象出现的瞬间,他周身蛰伏的血煞之气便轰然升腾,形成无形的屏障护在两人身前。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诡异的宝库,长棍斜指地面,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咯咯……咯咯咯……” 一阵幽幽的、带着无尽凄凉与疯狂的女人笑声,毫无征兆地在空旷奢华的墓室中响起。 “为什么不拿呀?”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贴在后颈低语,带着浓重的困惑和病态的探究,“这么多金子,这么多宝贝……你们难道不爱财吗?张有财……他就爱得要死呢……” 陈小米和陈大河猛地转身。 就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正是柳氏! 她不再是张家坟头那怨气冲天的厉鬼模样,反而穿着她生前那件半新不旧的红嫁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新嫁娘的羞涩红晕,乍一看竟有几分鲜活。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 她就那么歪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小米和陈大河,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到极致的笑容。 “你们……真是奇怪……”柳氏的声音依旧幽幽的,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死灰,“这世上……竟还有不爱财的人? 张有财啊张有财……来的……为什么不是你呀?为什么不是你!!!” 她猛地拔高了音调,如同杜鹃啼血,凄厉怨毒到了顶点! 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啸,柳氏身上的嫁衣瞬间褪色、腐朽,化作褴褛的灰布。 她姣好的面容如同摔碎的瓷器般布满裂痕,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筋肉和森森白骨。 空洞的眼窝中燃起两簇幽绿的鬼火,浓黑如墨、夹杂着血丝的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轰然从她残破的躯体中爆发出来,席卷整个墓室。 “喵嗷——!!!” 尖锐刺耳的猫啸声凭空炸响! 七道浓黑如墨、前端凝成尖锐血爪的猫形阴影,裹挟着滔天的怨气,从柳氏身后翻腾的黑雾中扑出,目标直指陈小米和陈大河。 与此同时,墓室里那金碧辉煌的景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崩塌、消散。 夜明珠的光芒熄灭,金柱玉砖化作斑驳潮湿的岩壁,堆积如山的珍宝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墓室冰冷、粗糙、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巨大的殉葬坑,角落里散落着层层叠叠早已朽烂发黑的殉葬者枯骨。 阴风怒号,鬼影幢幢。 柳氏悬浮在半空,青黑色的利爪直指二人,癫狂嘶喊:“死!都给我死!张有财!你捂死了我!我现在就让你偿命!!!” 七道阴猫厉魄已扑至眼前!腥风扑面,怨气蚀骨! “护好自己!”陈大河一声暴喝。 他踏步拧身,长棍横扫千军!棍风呼啸,带起沉闷如雷的爆鸣。暗红色的煞气如同实质的火焰附着在棍身,狠狠砸向最先扑来的两只阴猫厉魄。 棍影所至,三只阴猫被击中,瞬间发出刺耳的消融声,黑烟滚滚,形体被狂暴的煞气硬生生打散。而怨气还未彻底消散,便被陈大河手腕上骤然亮起的饕餮纹路贪婪地吸扯吞噬。 其余四只阴猫厉魄攻势受阻,发出更加愤怒的尖啸,在空中诡异地折转,从不同角度再次扑杀而来,利爪撕裂空气,带起道道阴寒的劲风。 陈大河身形如电,辗转腾挪,长棍每一次挥击都精准狠辣,将扑近的阴猫厉魄一次次砸飞、击散。血煞之气与怨气激烈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爆鸣。 陈小米在陈大河暴喝出声的同时,已画完一道离火符。 她左手持符箓,右手桃木剑,正准备念咒决,灵光一闪想起刚才在战场幻境中,七星灯被点燃后,是如何将漫天阴魂妖魔化作星光吸入灯芯的。 记忆里,阿婆一手捧着这盏灯,口中念念有词,灯芯上的橘黄色火苗,散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力量,能安抚躁动不安的魂灵。 要找出真凶,柳氏不能就这么没了! 陈小米猛地抬头,她放下手中符箓,模仿记忆中阿婆的姿态,一手托稳灯盏底部,另一手食指中指并拢,虚按在灯身上饕餮纹路的中心,将灵力注入七星灯,同时口中念出阿婆当时念的法咒: ““北斗垂光,玄冥引路!七星归位,敕令往生!” “嗡——!” 陈小米声音刚落,她掌中的青铜七星灯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灯身传递到她掌心。 灯芯处,那点原本沉寂的橘黄色火苗,“噗”地一声腾空而起! 橘色的火焰瞬间暴涨数倍,化作一团温暖而神圣、散发着浩瀚磅礴气息的金色光球。 光球中心,七点璀璨夺目的星芒骤然亮起,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缓缓旋转,散发出纯净、浩瀚的力量。 “啊——!!!” 金光普照,如同烈日融雪。悬浮在半空的柳氏厉鬼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凄厉惨嚎。 她周身翻腾的浓黑怨气和血丝如同遇到了克星,在金光下剧烈地消融、蒸发,发出“嗤嗤”的声响。 “不!滚开!别照我!”柳氏疯狂地挥舞着利爪,试图抵挡那无处不在、净化一切的金光,空洞的眼窝中幽绿的鬼火明灭不定,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柳家姐姐!看着我!”陈小米的声音带着言灵的力量,如同清泉,试图唤醒柳氏,“告诉我!张有财是怎么害你的!让老天爷,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哈哈哈……公道!” 柳氏在金光的灼烧和言灵的冲击下,残破的鬼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那疯狂中透出的巨大悲恸,令人心碎。 “张有财……那个畜生!他……他听信了河西县城慈云观那个观主的鬼话!说我的生辰八字是什么阴煞聚财的绝佳炉鼎……用我的命献祭……能换他张家十代富贵!” 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 “他……他花重金娶我……根本不是为了过日子!是为了要我的命! 那天晚上……他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我……我醒了……挣扎抓伤了他的胳膊……他怕事情败露……就用那沾了迷药的枕头……死死地……死死地按在我脸上……” 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喘不过气……眼前发黑……手脚乱蹬……指甲都抠断了……他……他就那么死死地按着……按着!直到我……我再也动不了……嗬……嗬嗬……” 那濒死的窒息感仿佛再次降临,柳氏的鬼体在金光照耀下剧烈颤抖,怨气翻腾得更加厉害,却又被金光死死压制、净化。 “那个黑猫布偶……”陈小米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悲悯,继续引导,“是谁给你的?” “……是观主!”柳氏厉声尖啸,充满了被欺骗的怨毒。 “他说……是保平安的……能让我在张家过得好……骗子!都是骗子!那个鬼东西!锁着我的魂……不让我走……不让我走……啊——!!!” 随着她最后一声充满不甘,青铜七星灯的光芒骤然收敛,化作一道柔和的橘色光流,如同温暖的溪水,瞬间将柳氏残破的鬼体包裹。 在金光的包裹下,柳氏面容上的怨毒与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青黑的阴魂变得透明、纯净,那张属于年轻妇人带着几分温婉的脸庞,在金光中清晰地浮现出来,眼中是解脱的泪水。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小米和陈大河,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随即,整个魂体化作点点纯净的白色光点,被七星灯温柔地吸纳入灯芯之中。 墓室中翻腾的怨气、煞气,随着柳氏的消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那四只还在与陈大河缠斗的阴猫厉魄失去了怨气源头和操控,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瞬间化作几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第12章 第十二章 银枪现世 柳氏最后那解脱的、含着泪光的笑容,仿佛还残留在摇曳的灯火里。墓室重归死寂,只余下满地狼藉的枯骨和尚未散尽的阴冷气息。 陈小米缓缓放下手中光芒渐敛的青铜七星灯,灯芯的橘火恢复了温顺的跳动。 她胸口堵得发慌,为柳氏的遭遇,也为这世道的凉薄与残忍。“那张有财…当真该千刀万剐!”她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陈大河拄着长棍,胸膛微微起伏,方才激荡的煞气渐渐平复,但墨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更深的寒冰。 七星灯的光芒重新稳定,映照着墓室尽头唯一向下的通道——一条比之前更加宽阔、倾斜角度更大的石阶。 就在他们踏上石阶的瞬间,陈大河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左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右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 “怎么了?”陈小米立刻察觉他的异样,警惕地看向四周。 “……有东西……”陈大河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在下面……拽着我走……” 陈小米心头一凛,灵瞳开启,仔细探查陈大河周身。只见他手腕处的饕餮纹路此刻正散发出比平时更强烈的微光。 石阶漫长,空气越来越稀薄,弥漫着一种陈腐与金属锈蚀混合的奇异气味。 通道两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打磨光滑的巨大青石板,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透出沉重的禁锢感。 陈大河的步伐明显加快,仿佛在与那股力量对抗,又像是被其牵引着身不由己地向下疾行。陈小米紧紧跟在他身后,心弦绷紧。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通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门户。 两扇厚重的青铜巨门紧闭,门上赫然铸着两个狰狞的兽首——似狮非狮,似虎非虎,獠牙外露,眼窝深陷,散发着洪荒凶兽般的威压。 兽首周围同样布满了与通道墙壁相似的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禁制之力。 那股牵引陈大河的吸力,正是从这扇巨门之后汹涌而来,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腕处的饕餮纹路隐隐发烫。 陈小米凝神观察门上符文,试图寻找开启之法。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青铜巨门上的兽首口中爆发出来。 陈小米如遭重击,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手中的七星灯火苗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而首当其冲的陈大河,反应更为剧烈。 那兽吼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他体内压抑到极限的煞气。 “呃啊!”陈大河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咆哮,双目瞬间被猩红覆盖。 他周身蛰伏的暗红煞气轰然爆发,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他脸上青筋暴起,表情扭曲,仅存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被那源自门后的吸力和兽吼的冲击彻底碾碎! “死!!!” 完全被凶戾本能支配的陈大河,眼中只剩下那扇阻挡他去路的青铜巨门。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双手紧握那根充当长枪的木棍,将全身沸腾的力量与煞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木棍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棍身瞬间被浓郁的暗红煞气包裹,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流星。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开。 灌注了陈大河全部力量与煞气的木棍,狠狠砸在两扇青铜巨门中央的结合处。 狂暴的力量瞬间爆发! 那看似坚不可摧、布满古老符文的青铜巨门,竟在这蛮不讲理的恐怖一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门中央的缝隙猛地被撕裂、扩大。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从撞击点向四周疯狂蔓延。 紧接着,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两扇沉重的青铜巨门如同破败的朽木,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轰开、向内倒塌。 烟尘弥漫,碎石飞溅。 陈小米强忍着头颅的剧痛和耳鸣,用衣袖捂住口鼻,眯着眼透过烟尘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墓穴最核心的主墓室。 空间比之前的殉葬坑更为恢弘。穹顶高耸,镶嵌着更大更亮的夜明珠,如同星辰般洒下清冷的光辉。 墓室中央,矗立着一块通体无瑕、高约一人的巨大白玉碑,碑面光滑,隐约可见刻有文字。 白玉碑之后,则是一具庞大无比、通体漆黑的巨大棺椁。棺椁材质非金非木、雕刻着繁复饕餮云纹,静静停放在一个同样由黑色巨石砌成的基座上。 整个墓室空旷、肃穆,除了这碑一棺,再无他物。 被煞气彻底吞噬了理智的陈大河,对这肃穆的景象毫无反应。 他的目标只有那具巨大的棺椁。门破开的瞬间,他血红的双目便死死锁定了那漆黑的巨棺。 “吼!”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丢弃了手中已经布满裂痕、濒临破碎的木棍,赤手空拳,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带着周身沸腾的暗红煞气,朝着那巨大的棺椁猛冲而去。 “大河!不要!”陈小米惊骇欲绝,失声尖叫。 她完全不明白陈大河为何突然对那棺椁有如此强烈的攻击**,但直觉告诉她,那棺椁绝非善地! 她的呼喊如同泥牛入海。陈大河的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已冲到棺椁前,凝聚了全身煞气与力量的右拳,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狠狠砸向棺椁的侧面。 就在陈大河的拳头即将触及那漆黑棺椁的瞬间—— “嗷!!!” 一声比之前兽首咆哮更加恐怖的吼声,猛地从棺椁内部爆发出来。 紧接着,一道凝练如实质、庞大无比的饕餮幻影,轰然从棺椁表面腾起! 这饕餮虚影狰狞可怖,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目在腋下,血盆大口张开,几乎能吞噬整个墓室。 陈大河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饕餮虚影探出的巨爪之上。 “轰!”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能量冲击波扩散开来。陈大河只觉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手臂剧痛,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 而那饕餮虚影只是晃了晃,随即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完全脱离棺椁,朝着陈大河猛扑而下,血盆巨口直噬其头颅! “大河小心!”陈小米心急如焚,立刻行动。 她迅速掏出离火符,一道火焰袭向饕餮,却如同泥牛入海,在接触到饕餮虚影的瞬间便无声湮灭。 “言出法随·破!”她再次凝聚灵力嘶喊,无形的声波撞上饕餮,却连让它晃动一下都做不到。这守护棺椁的饕餮虚影,似乎完全免疫了符箓与言灵的力量。 眼看陈大河就要被巨口吞噬,陈小米瞳孔骤缩,不顾一切地再次掐诀:“玄冥引路,秽土藏真!承吾姓者净秽尘,启吾目者见青天!” 灵瞳瞬间被催发到极致。眼前的一切慢了下来,饕餮虚影那看似浑然一体的能量流动轨迹,在灵瞳视野中变得清晰可见。 “左爪横扫!低头!”陈小米用尽力气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完全凭借战斗本能行事的陈大河,在听到陈小米示警的瞬间,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向右侧扑倒。 腥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饕餮锋利的爪尖将他肩头的粗布撕裂,带起一串血珠。 险之又险地躲过致命一击,陈大河眼中凶光更盛。他彻底放弃了防御,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发出一声更加狂野的咆哮,主动迎向了饕餮。 他闪转腾挪,在灵瞳的指引下险之又险地避开饕餮致命的撕咬和爪击。 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饕餮巨爪拍碎地面的轰鸣和飞溅的碎石。墓室那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在饕餮狂暴的攻击余波下,接连被撞出深深的裂痕,碎石簌簌落下。 战斗惨烈无比。陈大河身上不断增添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靛蓝的粗布,但他仿佛不知疼痛,越战越勇。 煞气在极致的压力下,被他强行压缩、凝聚,每一次反击都带着恐怖的破坏力,竟能短暂地击退饕餮的攻势。 终于,在一次饕餮扑击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陈大河抓住机会! 他如同矫健的猎豹,猛地蹬踏地面,身体高高跃起,竟精准地落在了饕餮那虚幻却又凝实的宽阔脊背之上。 “吼!”饕餮惊怒交加,疯狂甩动身躯,试图将他甩下。 陈大河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饕餮的腰身,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饕餮颈部浓密如钢针的鬃毛。 狂暴的煞气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如同暗红色的锁链,死死缠绕住身下的凶兽,暂时压制了它的挣扎。 就是现在! 陈大河眼中血光大盛,右手紧握成拳,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煞气、连同手腕上那灼热到极致的饕餮纹路所迸发出的古老凶威,尽数凝聚于这一拳之中。 他高高举起拳头,带着开天辟地、粉碎星辰般的意志,朝着饕餮头顶那最坚硬的颅骨,狠狠砸落! 拳头与饕餮头颅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饕餮那庞大的虚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瞬间布满了无数裂痕。紧接着,整个虚影轰然崩解,化作无数道璀璨的银色流光。 这些流光并未消散,而是在陈大河身前急速汇聚。 光芒散去,一杆长枪静静悬浮在空中。 枪身长八尺,通体暗沉银色,枪身布满了古朴的螺旋纹路,仿佛龙鳞盘绕。枪尖长约尺半,呈三棱透甲锥形,寒光内敛。枪缨早已在岁月中褪去鲜红,化作凝固血液般的暗红,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陈大河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枪身。 入手冰凉、沉重,却有一种血脉相连、如臂使指的契合感。仿佛这杆枪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沉睡千年,今日终于归来。 就在他握住长枪的瞬间,一股清流般的意念顺着枪身涌入他的脑海,冲刷着狂暴的煞气和混乱的记忆。 眼中疯狂的血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深邃的墨色,虽然依旧带着茫然,但那份清明已然回归。 “呼……”看到陈大河眼中的血色褪去,气息稳定下来,陈小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这才顾得上环顾四周,目光立刻被墓室中央那块巨大的白玉碑吸引。 举着七星灯,她快步走到白玉碑前。借着清冷的光辉,碑上镌刻的苍劲古篆清晰可见。她凝神细读,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碑文大意记载,此墓并非镇北将军真冢,乃是将军麾下亲卫统领,感念将军伏魔卫道、忠勇无双,却惨遭奸佞暗算,尸骨无存,故秘密建造此冢,以将军生前战甲佩枪为凭,立衣冠冢,供后人凭吊。 碑文详述了将军最后一战之惨烈,妖魔势大,将军身先士卒,血染征袍,力挽狂澜。然,就在胜利曙光初现之际,将军最为信任、倚为臂膀的白衣军师,竟趁将军力竭重伤之际,突施辣手。以邪法催动七星灯阵,非但未助将军疗伤,反而引动将军体内镇压的魔煞反噬,内外交攻之下……一代军神,含恨陨落。 碑文最后字字泣血,痛斥白衣军师背主求荣,天理难容,并立誓若后人得见,必为将军雪此血仇。 “白衣军师……七星灯阵……”陈小米喃喃念着这几个词,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她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青铜七星灯,又看向不远处手持暗银长枪的陈大河,一个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难道…… “咔嚓……哗啦……”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从头顶传来。 陈小米和陈大河同时抬头。 只见穹顶上,因之前饕餮与陈大河激战而遭受重创的数根巨大石柱,此刻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 支撑结构被破坏,整个墓室顶部开始剧烈震动,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泥土如同雨点般砸落下来。 “不好!墓要塌了!”陈小米脸色煞白。 “走!”陈大河反应极快,长枪一扫,将一块砸向陈小米的巨石挑飞,目光如电扫视四周。 来时的青铜巨门通道,早已在剧烈的震动中被上方崩塌的巨石彻底堵死,烟尘弥漫。 碎石如雨,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在墙壁上蔓延。 陈小米心急如焚,灵瞳在烟尘弥漫、地动山摇中疯狂扫视。 突然,她目光锁定在那巨大的黑色棺椁后方,靠近墓室最深处墙壁的阴影里,一块原本毫不起眼的青石板,此刻因剧烈的震动而微微向内倾斜,露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后,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涌动。 “那边!棺椁后面有暗道!”陈小米指着那个方向嘶声喊道。 陈大河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陈小米的手臂,将她护在身侧,另一手持暗银长枪开路。 他身形如电,在崩塌的巨石和坠落的泥雨中穿梭,每一步都险之又险。长枪挥舞,精准地挑开或击碎挡路的坠石。 两人狼狈地冲到棺椁之后。陈大河看准那道缝隙,手中长枪灌注力量,锋锐的枪尖如同切豆腐般插入石板边缘,猛地一撬。 “轰隆!”石板向内翻倒,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洞口,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风从中吹出。 “快进去!”陈大河将陈小米往洞口一推。 陈小米毫不犹豫,矮身钻入。陈大河紧随其后,在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在洞口前的一刹那,险险地缩身而入。 身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和彻底坍塌的轰鸣。整个主墓室,连同那段尘封着背叛与血恨的历史,被永远埋葬在了地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