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元节那天,街上热闹非凡。桃花河中央放置了一盏巨大的朱雀灯,点燃后光芒映照着半城,灯火辉煌,宛如白昼。我心中期盼着能在街上偶遇阿爹,毕竟已经许久未见了。于是,便与阿娘、阿兄一拍即合,决定去街上凑个热闹。
阿爹近年来似乎交上了好运,不惑之年竟意外获得京中权贵的赏识。短短五年间,他从甘泉县一名普通的衙役,被提拔为盛京的从五品协理守备。虽然在盛京中,这算不上什么显赫的官职,但如此迅速的晋升着实令人惊叹。
因此,阿爹对待公务总是格外谨慎细致、一丝不苟。他常言道:“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高度。”
协理守备一职每逢节庆时节便愈发忙碌,负责盛京的治安与防卫,因此我们已许久未曾谋面。
临出门时,阿娘叮嘱翠萍为我取来那件石榴红织金斗篷,内搭杏红立领袄,领口处一圈白狐毛衬得面容愈发莹润如玉。
走上街头,果然是一片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比往年都要热闹得多。
“哎……你听说了吗?据说当今圣上今晚将携贵妃前往桃花河,为朱雀点灯,与民同乐。”
“不会吧,天子也会亲自出来吗?”
“瞧,那站在城楼之上的,正是肃国公世子薛湛,当今圣上的心腹重臣。以往的上元节,何曾出现过如此显赫的人物?”
我顺着旁人的指引望去,只见城楼中央立着一位男子,身姿修长,身着鸦黑织金暗花缎袍,外披一件貂裘大氅,尽显雍容华贵。他身旁是一位俏丽的姑娘,身穿鹅黄素绒面交领长袄,衣料质地细腻柔光,不着一枝一叶的装饰,却更衬得她如美玉雕琢般精致。二人在城楼上伫立,光影摇曳间,他们的面容若隐若现,交缠的影子宛如并蒂莲花般相依相偎。
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至极,我在心中默默赞叹不已。
目光再次被杂耍班子的幻术表演深深吸引。
“绥之,快点,跟上来……”兄长在人群中向我挥手,大声喊道。
“诶……”话音未落,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我们三人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散。我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越走越远。当人流终于渐渐平息时,我发现自己已孤身一人置身于一条陌生的僻静小巷,四周空无一人,这让我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鼻。我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心中充满了恐惧,心想难道就这样遭遇歹徒,命丧于此了吗?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扼住咽喉和捂住口鼻的手渐渐松开了。我感到身后的人逐渐瘫软下去,便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去查看。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他?
薛湛!
他双眼空洞无神,腰间系着的羊脂白玉带上沾染着点点血迹,顺着错金螭纹玉佩缓缓滴落至地面,显然已身受重伤。
我连声低喊他:“世子爷,世子爷,薛湛。”
他双眼依旧空洞,一言不发。
我当即转身,迫切地想要逃回家中。然而,在冲出小巷不远的地方,意外地发现一家大门紧闭的医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莫名战战兢兢地敲开了医馆的门。在取下阿娘赠予我的祖传羊脂玉镯作为报酬后,郎中最终咬牙答应道:“我随你去看看。”随后,他便带上两名徒弟,随我一同前往。
两名徒弟将薛湛抬回医馆,经过大夫的诊治,确认薛湛并无大碍。
第二天一早,我正半梦半醒着,突见薛湛已经坐立床头,目光冷峻,直直地看向我。我猛地一惊,迅速坐起身,不料头却撞到了床沿,不禁“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薛湛冷眼相对,沉默不语,我只能在极度尴尬的气氛中,简明扼要地向他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薛湛微微垂下眼眸,不以为意地解下系在玉带上的错金螭纹玉佩递给我:“日后若遇事,你可凭此物到肃王府寻我。”
随后,他的护卫如同天降神兵般迅速将他接走。
家里早已乱作一团,见我平安归来,阿娘急忙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我。突然间,她瞥见我袖中藏着的玉佩,厉声质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我灵机一动,半真半假地说道,“昨日在混乱中救了一位姑娘,这枚玉佩是她为表感激所赠,我推辞不过,只得暂且收下。”
突然又想起玉镯的事,我便不再客气,用头紧紧倚着阿娘的肩头,手臂轻轻环住阿娘的腰,再次哄骗道,“到家后才发现,玉镯可能在混乱中丢了。那玉镯如此珍贵,我得出去再找找。”
阿娘听完后,急忙拉住正要转身的我,念道:“阿弥陀佛,小祖宗,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现下不太太平,要是再出去,可真要成祖宗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又连呸了三声。
阿爹紧盯着玉佩,欲言又止,我被他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连忙推脱说又累又困,要回房休息。避开他审视的眼神,我迅速溜回房内,躺在床上仔细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不知不觉中渐渐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酉时过后,阿娘和阿兄已在饭桌前等候多时。桌上摆满了我最爱的佳肴:蟹酿橙、冻姜醋鱼和灰焙鸡。这三道菜均耗时费工,尤其是这阿娘亲手所制的灰焙鸡,我尤为喜爱,今日定要尽情享用一番。刚一落座,阿兄便急切地开始讲述他昨日的种种经历。
昨日,并非皇上与贵妃亲自前来点灯,而是深受皇帝器重的肃国公世子薛湛,受皇上委托代为点燃朱雀灯,与民同乐。然而,在朱雀灯点燃的瞬间,灯体突然炸裂,火光四射,飞溅的碎片和火星击中了众多来不及躲避的百姓,导致现场死伤惨重,哀号声此起彼伏。周围百姓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现场一片混乱,也因此我们才会被人群冲散。
“你不知道,今早我看到一具具遇难者的遗体被白布覆盖着,而你彻夜未归。我和阿娘一具具地揭开白布查看,心中满是恐惧,生怕……”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快吃吧,多吃点才能身体棒,遇到事情跑得也快。”阿娘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大筷子灰焙鸡放进我的碗里。
我抬头时恰好与阿爹的视线交汇,总觉得他似乎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我匆匆吃完饭,便急忙离开了,总感觉今天的阿爹有些反常,莫非是因为过度担心我而显得有些失态了?
此后,阿爹一直在外忙碌,始终未曾回家。
听阿娘说,上元节朱雀灯爆炸事件影响极为严重,肃国公世子身受重伤,百姓死伤众多,皇上龙颜大怒,严令彻查真相,并要求迅速妥善处理此事。而阿爹作为协理守备,因在值守期间未能尽责,可能面临相应责任追究,目前处于戴罪立功的状态,全力配合锦衣卫调查朱雀灯爆炸案。为防止案情泄露,所有相关人员均不得回家,全程实行封闭办案。
爆炸发生后的一段时间里,整个盛京城都处于戒严状态,官兵四处巡逻,街道上弥漫着不安的气氛。我们心系着阿爹的安危,日夜祈祷他能早日平安归来。
禁令刚一解除,阿娘便领着我前往国清寺,为阿爹祈福。
残雪消融,古寺前的石阶上,薛湛身着一袭荼白银纹长衫,端坐于石凳之上,宛如春山新雪,洁净而不失温润。他身旁坐着的,正是上元节那天与他并肩伫立于城楼的姑娘。她身着一袭淡雅的青色长裙,步摇在发间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两名随从静默而立,眉目低垂,分别站在两人身后两侧。
嗯……又碰面了。
“绥之,小心脚下。”在我走神的瞬间,阿娘出声提醒道。
我藏在袖中的错金螭纹玉佩被摩挲得微微发热,四目相对时,他微微挑眉,向我点头示意。我趁着阿娘不注意,迅速点头回礼。
回程途中,我隐隐感到心神不宁。草草洗漱后,便早早睡下。夜深人静之时,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猛地将我惊醒。我匆忙披衣起身查看,而翠萍已抢先一步将门微微打开。透过门缝,我看到阿娘一脸惊恐。
翠萍猛地将门合上,用整体身体死死的将门抵住,同时,通过晦暗不明的光影,我感受到阿娘同样用背死死地抵住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