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傍晚,暮色将公园的玉兰树染成朦胧的剪影。
欧阳音踩着熟悉的石板路缓步而来,裙摆扫过青石小径,惊起一阵暗香浮动。
玉兰树下积了层薄雪似的落花。
欧阳宸隐在假山后。
树影深处,欧阳宸掐灭了第三支烟,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句在齿间辗转多时的低语:"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你了。"
他看见欧阳音踮脚去够枝头的玉兰,米色大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那颗朱砂痣——和高中时他在课间操偷看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凑近花瓣深嗅时,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棕色。欧阳宸把烟头摁灭在掌心,灼痛让他喉咙发紧。
十年前那个雨天,她就是这样站在教室走廊闻玉兰,校服领口被雨打湿成深蓝色。当时他躲在楼梯拐角,现在藏在树影里,始终是见不得光的窥视者。
假山棱角硌得肋骨生疼,他却往前又挪了半步。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反光刺进瞳孔,像当年她转头时突然晃过来的阳光。
欧阳宸迅速将烟头碾灭在掌心,随手掸了掸夹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调整呼吸,迈着轻快的步子从树后走出,双手自然地插在口袋里,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
"欧阳音?"他微微提高声调,阳光下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么巧,我正要去东街那边。"他站定的姿势挺拔又放松,黑色夹克敞着,露出里面简单的白T恤,整个人散发着干净清爽的气息,就像个刚结束晨跑的邻家大男孩。
"好巧。"欧阳音微微睁大眼睛,唇角不自觉扬起。
欧阳宸双手插兜,状似随意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我小时候老爱来这儿玩。"
他抬眼看了看满树的玉兰,笑道:"那时候觉得这公园可大了,跑一圈能累半天。"
欧阳音眼睛一亮,"我小时候也很喜欢来这里玩。"
她指了指角落那棵最老的玉兰树,"小时候我总在树下捡花瓣,塞在口袋里,然后衣服都是香的。"
暮色渐沉,她的声音轻快起来:"小时候我爸总让我给奶奶送东西,有时候天太黑了,我还很害怕。"
欧阳宸静静地听着,嘴角噙着笑。
月光爬上他的眉骨,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因回忆而发亮的眼睛上,仿佛那里藏着比玉兰更珍贵的香气。
欧阳宸忽然轻笑一声:"说到害怕,我小时候在这公园还被狗追过。"他故意揉了揉后颈,露出几分少年气的窘迫,"其实腿都软了,还硬撑着慢慢走,生怕一跑它就更来劲。"
"我也遇到过!" 欧阳音眼睛倏地亮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揪住衣角。"是只大黄狗对不对?就在大树旁边!我吓得扭头就跑,它追着我,我拼命往奶奶家冲,幸好奶奶当时正好在门口站着,奶奶大声得吼一声,狗才不追了。"
她的声音雀跃极了,在暮色中清脆地荡漾开来,每个字都跳跃着欢快的节奏。说到激动处,语调不自觉地扬起,尾音微微发颤,仿佛含着笑意。
"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害怕,但小时候还是挺好的。"
她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指尖摩挲着裙缝,像在抚摸旧照片的折痕。暮色中,她的侧脸线条柔软得不可思议。
"长大后好忙呀。"这句话轻飘飘地落进风里,带着说不清的怅惘。她仰头看玉兰树时,露出颈后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那里曾经晒得发红,如今却再难见阳光。
欧阳宸看着她垂落的睫毛,他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急切,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要是太累,就留在老家吧。"
"还有老家虽然赚得不多,但菜市场阿婶总会多塞把葱,大叔的猪肉铺永远给咱留最好的肋排。"
他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的居民楼:"而且老家房子都是自己的,不用房租,哪像上海,一千块钱租个鸽子笼。"
"再说城里那些外卖都是地沟油,脏,对身体不好。"
夜风掀起他夹克的一角,露出腰间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手背上清晰可见。他猛地松开手,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将手掌平贴在裤缝上摩挲了两下。
"这里...这里至少不用天天挤地铁。"
欧阳音低着头,脚尖轻轻踢开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最后停在一丛野草边。
"不了,"她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马上要结婚了。"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到时候……就不用租房了。"
欧阳宸的脚步猛地顿住。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胸口翻涌着一股暴戾的怒意,像是要把什么撕碎——但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任凭夜风将她的发香送入鼻息。
"再见,我回家了。"欧阳音轻声说道,米色裙摆浮过公园的铁栅栏,像一片被风吹远的玉兰花瓣。
欧阳宸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缓缓摊开手掌,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向那棵玉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