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郁眠确实是睡懵了。
等坐上牧执萧的驾驶座,车开出二里路,郁眠才想起来忽略了一件大事儿。
“不对啊,就这么给我车拖走了,我行李还在上面呢。”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牧执萧坐在副驾驶,说:“你下次别自己一个人出门了,给人拐山沟里都不知道。”
牧执萧的行为毫无杀伤力,但说的话却伤害性十足,郁眠抽空斜了他一眼。
牧执萧于是收敛,“那个行李箱吗?我放后备箱了。”
他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比。
头一次见有人擅作主张干了一堆事儿不带一点心虚的,郁眠这下确定牧执萧是早有预谋了。
他咬着牙装凶道:“在这守株待兔算计我呢,隔壁班校友?”
“缘分的事,怎么能说是算计,我也没想到出门一趟能碰到老校友。”
牧执萧被认出来之后话就变多了,身上那股冷淡气质一下子褪去,还半开玩笑说:“就是校友没认出我。”
出门在外,遇到同乡都觉得分外亲切,老校友三个字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在这独自远行的枯燥旅途中,甚至生出点类似旧友重逢的惊喜意味来。
不过严格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只能用校友形容,高中的时候,郁眠和牧执萧并没有多少交集。
他们那届高一刚入学文理不分班,两人做隔壁班同窗最多也就半年,郁眠只记得他成绩很好,每次年级月考成绩出来这人的名字都在前几位挂着。
“唉,我一学渣,记性不行。要不是你叫我名字我还懵着呢,高中实在太久远了。”
对于郁眠来说,那真是上辈子的事了。
“没事,至少你八年后还能想起我的名字。”牧执萧说。
“那必须想起。”这要被叫了名字还想不起来那太不应该了。
“都想起什么了?”牧执萧又问。
他这循循善诱的本领,不去当老师教书育人真是可惜了。
无奈郁眠属于班上不务正业那一类学生,吐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想起你长得帅,想起你成绩好。”
“还有呢?”
“就这些。”
“没了?”
“没了,再多就得编了。”郁眠话音顿了顿,笑着问:“你要听我编吗?”
牧执萧也笑,摇头。
他笑和不笑气质完全两个样,不笑的时候神情冷峻,气场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笑起来又温和得不行,眼尾勾起来,声音低低的,特别有迷惑性,像是和人聊上两句就能从对方口袋里骗几张钱。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郁眠不禁问。
“在车里看到你和那人打架的时候。”
郁眠纠正:“我那可不是打架,那叫制服恶霸。”
“嗯。”牧执萧改口:“在你制服恶霸的时候。”
……这话从这人口里说出来怎么就怪得很?
郁眠明白了:“所以你老早就在那装高冷是吧。”
“没有,我怕认错人。”牧执萧否认,“而且你当时也没认出我。”
一晚上净被算这账了,郁眠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负心人啊?”
“没有这个意思。”牧执萧说:“毕竟我们只是校友,你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
啧,这人是在阴阳怪气吧。
“什么不认识,我刚这不叫出你的名字了?牧执萧同学?”
牧执萧“哎”地应了一声。
郁眠被他这装模作样的架势给气笑了:“你真行。不过说真的,后来真没听到你的名字了,听人说你转学了?”
郁眠依稀记得班上女生曾经讨论过这事,有个在军训时就喜欢牧执萧的女同学,听说他转走了还伤心了一阵来着,当时说是什么在父母的安排下出国了,这么多年也没再听人提起了。
“对,高二那年转的。”牧执萧淡淡道。
“现在回国发展了?”
“算不上发展,回来继承家业。”他语气带点自嘲,好像继承家业是一件多么痛苦无奈的事。
又问郁眠:“你呢?在国内发展得好吗?”
真是个好问题。
郁眠有样学样:“算不上发展,打工罢了。”
在娱乐圈搬砖,怎么不算打工呢,现在还没得搬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牧执萧说:“你做演员了。”
郁眠这下笑不出来了,这话题太深入,他有点儿不想继续。
郁眠:“无名无姓十八线小演员而已,我这都要干转行了。”
牧执萧:“为什么转行,你不是挺喜欢演戏的吗?”
他是喜欢,但这人为什么知道?
郁眠纳闷地看他一眼。
“没戏拍啊,家里也没有家业要继承,当然要想别的出路了。”
牧执萧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又变得不是很有人情味了。
其实郁眠从小生活条件不差,他父母在世的时候很疼他,一直都是富养着长大,读书那会儿花钱大手大脚,工作之前对赚钱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世事无常,人的境遇也不可能一成不变。
有高峰就有低谷,有得意时,就有失意时,经历过后来一系列变故的郁眠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漫长的旅途因为多一个人存在而显得不再那么枯燥乏味。
郁眠目视前方,不时留意马路边建筑,寻找合适歇脚的地方。
外面夜色正浓,灯光劈开黑夜的黯淡,让车里的人得以看清沿途不断倒退的异乡风光。
一条条马路像是大地的脉络,一道道行车轨迹像是不断流淌的血液,从不同的地方赶来,往不同的地方奔去。
直到这一刻,郁眠才有一种实感,他确实是在旅行途中,而不是忙碌地奔波在各地。
初冬昼短夜长,早晚还是有点温差,这几天天气都是灰蒙蒙的,车内广播里传来寒潮即将袭来的播报,南方地区将迎来大范围降温和雨雪天气,北方不必提,初雪早下过了。
凌晨三点,两个人找到家旅馆住下,拿到房卡,牧执萧拖着行李箱去刷电梯。
下车被冷空气一扑,郁眠鼻尖冻得微微泛红,他把兜帽往脑袋上一戴,抓着帽子两侧遮住半张脸,不紧不慢地跟在牧执萧身后。
进门前牧执萧突然问了一句:“怎么想到十二月份去西北?”
“突然想去,就出发了。”郁眠实话实说。
“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你是即兴的。”牧执萧说:“大冬天穿这么少。”
郁眠上身就卫衣加外套,下面套条破洞牛仔裤,很休闲的穿搭,衣品不错,就是太潮了,薄过头了,现在还只是走到一半,再往北上走肯定遭不住。
郁眠吸了吸鼻子,闷闷的声音从衣服布料里透出来:“我从厦门过来的,白天还没这么冷。”
“带厚衣服了吗?我看你这行李箱也没装多少东西。”箱子牧执萧上手拎过,很轻。
“带了。”郁眠摊摊手,示意这人把行李箱还来。
牧执萧把拉杆递过去,又问:“打算玩多久?”
“不清楚,看情况吧。”郁眠无所谓道:“说不定我到地方后悔了就回去了。”
“这么随性?”
“嗯啊,旅行不就是为了追求自由么?”郁眠这一趟就是奔着自由自在无拘束来的,不然他也不会一个人动身跑这么远。
而遇见牧执萧,完全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郁眠表示道:“兴致来了就走,兴致没了就回,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牧执萧靠在门边,看着郁眠,点头赞许:“当代王徽之。”
他说的是东晋有个名士喝酒想起好朋友,兴致上头雪夜访友,坐了一夜的船,结果到好友门口兴致没了就回来了的典故。
郁眠听懂了,但不妨碍他觉得牧执萧说的不是好话,故意眯起眼来啧了声:“又当面蛐蛐我啥呢?牧执萧同学。”